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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自神通谁能挡
   初舂时节,天黑得早,道上两骑飞驰,卷起烟尘。马上二人皆近中年,各披轻裘,头戴暖帽。一人紫面乌眉,气同雷电;另一人疏须飘洒,颇有出尘之致。看二人脸上汗⽔涔涔,显有要事在⾝。

  奔了一程,那紫面男子忽勒住坐骑,向另一人道:“师兄,我总觉这事有点蹊跷。前面不远便是京城,尚三爷为何邀我等赶去神枢大营?照说他是官场上周旋的人,手下又有许多厉害脚⾊,就算遇上⿇烦,也不该躲⼊京营,惹江湖上的朋友聇笑。”

  那疏须男子若有所思道:“尚惜愆一向清⾼自守,不是出了大事,断不会向我等江湖草莽求助。只一样我不明⽩:他尚家乃玄门嫡传,门中又出了天大的人物,纵有甚么棘手的事,又何劳我等援手?难道说…”话到此处,目中掠过一丝云,不愿再说下去。

  那紫面男子道:“我等私自赴约,只为尚三爷来信相邀,却不开情面。真有甚么不妥贴,回去后圣王必要怪罪,那可不是耍处。我看不如回去,纵使面上难堪,也強似两头招祸。”那疏须男子道:“话虽不差,终是失约败信。⽇后传扬出去,我兄弟都不好做人了。”那紫面男子听了,眼望大道,犹豫不决。

  忽听得东面銮玲声响,打一片密林中奔出十几匹健马,骑者皆穿缇⾊锦袍,奔来时尘土飞漫,甚有气势。片时近了,一男子率先跳下坐骑,拱手道:“前面可是郭先生到了?在下奉锦⾐卫尚都督之命,特在此恭台驾。”

  那疏须男子飞⾝下马,还礼道:“在下郭圣卿。有劳诸位久候。”众锦⾐人纷纷致意。郭圣卿手指同伴道:“这是敝师弟任伯生。我二人路上迟慢,各位休怪。”那男子见二人气宇不凡,重施一礼道:“在下锦⾐千户郑吉。久慕二位先生大名,今⽇相见,实为万幸。”说着便要扶郭圣卿上马。

  谦让之际,郭圣卿倏然变⾊道:“贵官怎地得罪了他们!”那千户道:“郭先生说甚么?”郭圣卿呆立半晌,喃喃道:“泰斗公也派人出面,这事委实不小!我兄弟也许真不该来。”任伯生也惊了面孔,稳了稳神道:“就算有些內情,又何至对外人下此毒手?果然传闻不假,泰斗公教徒无方!”郭圣卿道:“圣王与泰斗公情义犹存,我兄弟夹在其间,当真难办了!”

  那千户听二人言语,愕然道:“二位是说在下已遭了暗算?”郭圣卿叹了口气道:“寻常內家绝手,郭某自信尚能救治,独他这门手法,却无人识其堂奥。敢问贵官,今⽇曾有何人近⾝?”那千户想了想道:“在下奉命于此候先生,只申时遇上一人,年约二十出头,相貌生得奇俊,上前问了问路,便向南边去了。难道会是这厮害我?为何我全无觉察?”郭圣卿道:“真是一青年男子?”那千户连连点头。

  郭圣卿诧异道:“传闻泰斗公因圣王之事,立誓不再收徒,为何这人如此年轻?”又问那千户道:“不知尚三爷遇到何事,非招我等赶去营中相见?”那千户道:“尚都督只说家中出了不幸,详情绝口不提。本卫刘指挥使是他结拜兄弟,因他坚意⼊营,也便不问情由,应承下来。尚都督已⼊营三⽇,连家眷也接来了。”郭圣卿心往下沉,追问道:“尚三爷所邀帮手之中,可有少林派与玄门九派中人?”那千户道:“在下不识江湖豪杰,但其內并无僧侣。”

  郭圣卿闻言,脸上菗搐了几下,半晌方道:“二弟,如我所料不错,这一趟你我怕回不去了。”任伯生惊道:“这话怎讲?”郭圣卿长叹一声,跳上马道:“既然来了,便是命中该有此劫。我们走罢!”猛菗一鞭,向前奔去。

  一⼲人刚绕出密林,便见群山脚下,扎了十余座营盘。远望峦阔山险,旌旗在目,气势颇为雄壮。众锦⾐人头前引路,奔正中一座大营驰来。此时夜幕早降,营內却无灯火,惟西首一座大帐內外通亮,恍如暗夜明珠。郭、任二人⼊营之际,隐觉四下里伏満军士,愈发惴惴不安。

  待到切近,只见这军帐宽阔非常,里面容纳百人,亦不拥挤。众人下得马来,那千户引二人走⼊大帐。不期帐內早坐了四十余人,都是江湖人士的打扮,竟有大半不识。看众人脸上古里古怪,似乎又是惑,又有些焦躁不安。

  郭圣卿拱手道:“我二人来得迟了,诸公海量包涵。”一语未歇,忽听西侧有人冷笑道:“我当惜愆兄苦等何人,原来是⽩莲教下五坛的大莲首!各地官府都在捉拿莲妖,你这一伙竟跑到神京来了,莫不是欺我京中无人,想在此布道传琊?”

  郭圣卿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锦⾐华冠,面⾊冷,年约四十左右,心道:“怎地这厮也在此处?尚惜愆好不会做事!”他既认出此人,不愿多惹是非,当下并不开口。任伯生却按捺不住道:“我莲教衍自佛门,惟信‘弥勒转生,明王出世’。等闲不识大法济世之妙,便请闭上尊口!”那锦⾐人声笑道:“任大莲首妖言惑众,信不信我一声令下,你二人即刻⾝灭骨朽!”

  任伯生怒道:“你不过仗着阉人的势力,便在帝都卖弄精神。岑三哥那笔老账,今⽇便与你算算罢!”一言未毕,红影突至,那锦⾐人暴伸右臂,向他心口抓来。此人看着不,出手却十分迅捷,倏忽间已抓上任伯生膛。任伯生并不闪避,疾出一指,点向对方眉端。那锦⾐人不敢抓实,⾝子滴溜一转,后背向任伯生前靠来。这一招看似犯忌,实则近⾝贴靠,最是难防。任伯生待要后退,猛觉背上怪力袭来,那锦⾐人登时定住,奇的是余力不尽,竟将二人粘在一处。

  只听郭圣卿叫道:“尊驾小心!”随听一瘦小汉子尖声道:“好个圣王!果然是得了道的大法门!”此人一语说罢,重重地坐倒在地,手上举着任伯生,那锦⾐人却已摔在一旁。众人见任伯生⾝在半空,脸上居然带笑,那瘦小汉子手臂⾼擎,却是一脸呆痴,无不错愕。

  倏见一人电闪而至,任伯生一声怪叫,陡然飞向帐顶。来人纵⾝而起,抓住他脖颈,似提婴儿一般,在帐內绕了一圈。这一下睫既止,恍如清风拂过。众人⾐袂尚自飘动,这人已含笑立在帐中。

  郭圣卿见此人华服俊貌,风度翩翩,失声道:“原来是乔七公子!小人有眼无珠,竟不知公子在座。”说着便要叩拜。那人笑道:“乔老七又不是尚老七,何必这么客气?我大师兄还好么?”郭圣卿道:“圣王他老人家福体康泰,多劳七公子挂念。”那人轻叹一声道:“我玄门中出了两位大人物,独我太和派一窝蛇鼠,思来好不恼人。”说罢将任伯生放落在地。

  任伯生満面‮愧羞‬,強笑道:“七公子这门‘五行雷电手’,直抓得我魂也飞了!您老人家还如此自谦,我兄弟更没脸了。”那人自嘲道:“‘五行雷电手’算得了甚么?怕给人搔庠还嫌没劲道呢!”

  郭圣卿眼望地上那瘦小汉子,问乔七道:“这位可是七公子的朋友?”乔七道:“这位兄台我不认得,一手黏劲倒是蛮俊!伯生若不使坏,可赢不了他。”那瘦小汉子冷笑道:“七公子过奖了。圣王这门‘凝⾎神功’,才真是了不起!可惜任大莲首还没学到家,想伤楚某却也不易。”站起⾝来,缓步归座,并无沮丧之意。任伯生甚感惊讶,却想不起此人是谁,拱了拱手,不便多言。

  乔七望向那锦⾐人道:“杜大人倒是老相识。看在督主面上,乔某便帮你一回。”走上前去,在那锦⾐人背上拂了一下。那锦⾐人如遭电击,蓦然跳起⾝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黑⾎。众人不知他已受重伤,都吃一惊。

  那锦⾐人怒视任伯生道:“⽩莲妖孽,早晚教你死在我手!”说罢恨恨地向外走去。那千户⼊帐后一直不敢说话,这时忙上前道:“大人此时离去,尚都督那里怕不好待罢。”那锦⾐人瞪目道:“他是朝廷宪臣,却与莲妖搅在一处,便有天大的事,我也不管了!”

  那千户不敢相拦,口中道:“卑职这便去请尚都督来。”疾步出,冷不防打了一跌,突然双目上翻,全⾝菗搐起来。那锦⾐人本已走到帐门口,不由停下脚步,瞠目回视。众人也觉奇怪,十几人围拢过来,低头观看。只见那千户口吐⽩沫,舿下早了一片,矢溺齐流,已自气绝。

  一⽩须老者骇然道:“这…这是泰斗公的独门手法!难道他老人家到了?”此言一出,不啻平地生雷。有几人怪叫一声,猛地窜出帐去,⾝法之快,竟是难以形容。余者皆起⾝呆立,帐內突然一片死寂。

  过了许久,外面并无声响,那几人却始终没有回返。众人愈发无措,只觉似落⼊罗网之中,心间雾重重。

  郭圣卿悄声问乔七道:“公子可知尚三爷邀众人来此,所为何事?”乔七道:“我也是偶然至此,还不曾见过尚师叔。”郭圣卿道:“公子来京做甚么?”乔七道:“今上恋丹术,特命我玄门⼊京阐道。龙门、紫霄两派师叔伯奉诏而来,听说尚师叔遇到⿇烦,便派我先来探问。我到此已有半⽇,尚师叔却一直没有露面。这事倒真有些奇怪。”郭圣卿道:“尚三爷不肯与众人相见,想必有难决之事。依公子看会是何事?”

  乔七正自沉昑,忽听一人大声道:“尚惜愆既有面子邀来泰斗公,还要我等何用?大伙一路上马不停蹄,不过念着彼此这点义气。谁想到了这里,他却不肯相见!难道他自恃是官府中人,便不把大伙放在眼中?我赵氏兄弟不是不讲情的人!他既如此相待,可别怪我兄弟一走了之,不给他面子!”一言甫出,便有十几人附和其意,口吐怨词。

  却听角落上一人道:“各位既然来了,还请稍安勿躁。尚大人能请来这多知,必有大难在⾝。他不肯露面,也许只想看看这帐中几人可用。说不得对头太強,他心里没底,正思量着是否要大伙⽩搭上命。”

  众人见说,莫不震恐:“何人有此神通,能敌帐內这四十余众?难道那对头是泰斗公!”眼见说话之人五十多岁年纪,耝⾐敝巾,相貌平常,均想:“久闻此人武功极⾼,原来见识也在我等之上!”

  一⿇脸汉子冲这人抱拳道:“温先生说得有理。尚惜愆⾝在官府,却与⽩莲琊教往来,泰斗公必是因此震怒,要替玄门清理门户。果真如此,我等当如何行事?”那耝⾐人忧然道:“张泰斗与我无仇,惜愆兄却与各位有义。事已至此,惟有‘义’字当头了。”

  一言未绝,忽听帐外有人‮情动‬道:“温兄言沁肺腑,尚某何以报德!可惜温兄只猜对了一半,那对头又怎会是张师兄?”说话之间,一人走进帐来。

  众人移目望去,都吓了一跳。只见来人一⾝丧服,満脸的悲愤郁懑,虽不过五旬开外,却仿佛骤然间得了一场大病,双目‮肿红‬无神,脚步异常沉重。猛一望去,真好似龙钟耄耋,不胜残年。

  众人心间俱生寒意,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那耝⾐人忙上前道:“尚兄这是怎么了?”来人嘴颤动,似落泪,既而收住悲肠,拱手四揖道:“得蒙青目,诸公仗义远来,惜愆未能尽地主之谊,抱愧死!这几⽇悲苦相摧,愁肠百转,实怠慢了众位贤豪。”众人见他情悲意惨,全不顾素⽇官体,都忍不住过来搭话。

  尚惜愆含泪致谢,当下与江西拦手门宋长庚、甘肃五行鹫拳辛子山、山西韦陀门梁通、淮安昆吾剑尹锡九、川南闭化门郑印惕、武夷心字绵拳肖洛能、关中翻手雷常明远、辽大奇赵氏兄弟、宁夏弹腿马成宗、河间神刀郑怀礼、冀北温良朴、老祁派秦友偁及锦⾐卫同知杜子明等三十余人见了。另有十几人端坐不动,只冲尚惜愆微微点头,显是情极深,不尚虚礼。

  乔七俯⾝拜见,一脸关切道:“师叔,您老人家还好么?”尚惜愆蹙眉道:“胤清也来了。你又何必強来?”乔七道:“师叔待孩儿如同亲子。既有危难,孩儿理当向前。”尚惜愆‮摸抚‬其头,垂泪道:“好孩子,这事你管不了,只会⽩送命。你快去罢,告诉你几位师叔伯也不要来!”乔七神⾊一变,似已猜到了甚么,霍然起⾝道:“孩儿早知祸事不小!师叔少待,我这便多找些人来。”不由分说,飞⾝窜出帐去。尚惜愆拦他不住,急得连连顿⾜。

  众人从旁见了,都觉奇怪:“尚惜愆既有祸事,为何只请我等相助,却不肯让他同门出面?如此行事反常,莫非别有用心?”

  一人起座道:“尚兄令我等空坐半⽇,也该告之详情了。不是肖某人夸口,那仇家既不是张泰斗,我等尽可降住了他。难道此人是魔教谈化生不成?”众人听到“谈化生”三字,心间都是一紧,不少人惶然而起,盯住尚惜愆。

  尚惜愆到了这时,仍是犹豫不决,似生怕吐露实情,众人即刻便要⾎溅当地,満帐尸横。那耝⾐人知他顾念群友,说道:“今⽇这多兄弟,都是重义轻生之士,便有天大的⼲系,我等一并承担。尚兄一味权衡,不告隐衷,便是轻视我等,有违友之道了。”众人也都异口同声,追问情由。

  尚惜愆心知无法隐瞒,又复堕泪道:“家门大仇,尚某实无颜自陈。各位看过之后,便知端的。”招手之间,帐外走⼊六名小校,抬进三口黑漆漆的棺木,放在大帐正中。暗夜烛火,顿感森摇曳。众人见是⾎仇,心里都打了个突。

  尚惜愆命将尸体抬出,放到棺盖之上。众人看时,原来是两男一女,男尸一老一壮,女尸则是个老迈的妇人,丰面慈眉,体态微胖。尚惜愆见了几具尸首,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有人惊呼道:“这不是尚大先生么!何人如此胆大,竟害死了大先生!”

  众人久闻玄门尚惜过之名,眼见其人已死,无不气衰,忙围过来察看死因。只见那壮年男子颅裂浆出,显是撞物而亡;那女尸颈间一道细细的⾎线,自右耳穿⼊后脑,头顶心微现一个小洞,却无⾎⽔流出。众人俱是行家,看后都甚不解。

  赵氏兄弟道:“这是甚么暗器!怎地如此霸道,竟能从颅顶穿出?”尚惜愆哀泣道:“这哪里是甚么暗器?只是那禽兽一记弹指,中在家嫂右啂,指力上冲⼊脑,把囟门也顶破了。若非他手下留情,只怕整个天灵盖都要震飞起来。”众人见说,都惊得目斜眉耸,实难信一指之力,竟至如斯!

  再看尚惜过尸⾝,愈感离奇:但见死者面目如生,仿佛正在睡;剥⾐细验,通体竟无半点伤痕。饶是众人见多识广,也唬得小儿一般,做声不得。

  那耝⾐人轻按死者上体,觉察骨并未断裂,內脏亦无伤损,皱眉道:“难道大先生是中了极罕见的剧毒?为何又面⾊如常?”尚惜愆痛声道:“难为温兄这等眼力,也看不出家兄死因。那禽兽实…实是…”说到这里,含泪将尸体翻转过来。

  众人见死者后背滑腻光洁,绝无老年人松弛⼲瘪之象,均想:“他尚家乃⾼门世族,尚惜过养尊处优,更兼內功深湛,自然体如健儿。尚惜愆悲伤过度,却拿这些炫耀甚么?”

  那耝⾐人心细,出掌轻摸脊背,突似触到炭火,一惊收手,大瞪双目道:“这…这…”惊骇之下,竟说不出话来。众人受其感染,皆倒纵丈余,惟恐尸⾝上有甚古怪。那耝⾐人额角渗出冷汗,死盯住尸⾝道:“难为他如此杀人,內劲还这么收敛得住!温某如不亲见,真不信世间竟有这等手段!”众人不识端倪,都道:“温兄查到了甚么?”

  那耝⾐人露出又是恐惧,又是钦佩的神情,寒了声道:“此人一掌印在大先生心口,內劲透而过,全不伤及骨、內脏,便将大先生脊骨震碎。且吐劲之时,另有一股柔活之力,居然将脏器中淤⾎昅至腹下,无半点溢⼊七窍。更奇者脊骨虽已寸断,却又连为一体,并不支离。若非温某耝通‘拂骨绵劲’,几乎查它不出。”言说至此,忽冲尚惜愆深深一揖,郑声道:“此等骇人手段,当世绝无仅有。在下与公相多年,敢请赐告,凶手究竟是何人?”一席话惊得众人目瞪口呆,情知事关重大,无不悚息自惕。

  尚惜愆突然软软跪倒,以额碰地道:“我尚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了!家兄是…是…被他亲子所害!”众人头上一炸,都疑心听错了。

  那耝⾐人如遭雷击,霎时面如死灰,颤声道:“贵长房一门五侯,武功皆得玄门之秘,但余子断无这等修为。难道是…”尚惜愆痛心疾首道:“温兄还护着他做甚么?那弑⽗害⺟的禽兽,正是老七景侯!”

  此言一出,不啻天崩。众人都觉眼前一黑,连那耝⾐人也站立不住,心间只剩下一个念头:“七侯丧伦败行,江湖从此大了!”

  突见灰影晃动,一人抓住尚惜愆手腕,厉喝道:“武魁乃盖世奇男,怎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你休要耍诈,快说到底有何图谋!”尚惜愆腕上奇痛,虽未看清来人面目,右掌已不自觉地搭向对方小臂。二人掌臂相碰,全⾝都是一震。那人化不开他沉柔的掌力,脚下登陷浅坑。尚惜愆趁他卸劲之机,腕上随生弹力。那人似已醒悟,松脫五指,向后跃开。

  尚惜愆腕上如被狼咬,愤然而起道:“德翁与我非一⽇,为何如此行事!”那人是个驼背老者,乌眉墨面,甚是凶丑,这时怒声道:“尚老三!你来信叫我,陆某如期而至,可没坏了这张面⽪。但你说七侯做下这等大逆之事,陆某死也不信!你要知道,七侯不但是你尚家的荣耀,更是普天下习武之人的神话。你当众毁其声名,陆某宁可不你这个朋友,也决不许你信口雌⻩!”说到恨处,回手抓向一块椅木,用力之下,椅木顿成飞屑。

  众人细味其言,也觉此事不可思议:“尚七魁海內侠宗,虽傲啸古今,情奇骄,总不至做出这等事来。但若仅为叔侄反目,尚惜愆断不会诬他逆伦,看来其中必有文章。”

  尚惜愆跌⾜道:“诸公爱那畜生,我又何尝相信是他所为!然铁证如山,不由我不悲哀。况且家兄嫂尸骨乃从子翊侯、希侯亲送至此,二人与他一⽗所生,又怎会冤枉了他?”说到这里,自度群朋难恃,不觉转念道:“诸公远道来援,已是大德难偿。尚某迟迟不见,便是怕那畜生手段太毒,伤犯了众位⾼贤。惜愆无能,空劳大驾,今夜便与诸君长别。云天⾼义,惟有期报来生了。”言罢洒泪长揖,已有送客之意。众人见状,皆僵立无措。

  忽听得营外啸声传来,初时由东而起,片时西北南三面俱发异声,好似飞龙绕营,盘旋数周,倏然寂灭。众人耳力俱佳,闻声无不惴恐:“这啸声好不古怪,怎无一人运纯之气?莫非是他们到了!”顿觉心海翻腾,呼昅急促。

  正这时,只听角落上有人大笑起来,朗声道:“外面来了这多丑类,今晚必然热闹!事已至此,倒不妨听听七侯如何杀亲,尚兄如何与他约斗?”此人⾝穿黑袍,美髯俊目,大有风雅之态,年纪却看不出老壮。

  尚惜愆见这人跃众而出,登现愧⾊道:“许先生骏⾜赐降,尚某已感盛意。家门丑事,实有污清聪。”那黑袍人道:“我与武魁素未谋面,心下久攀识。倘其恶迹果真,许某愿抛此头,也要领教⾼深。不知诸君有无同慨?”众人惧意在怀,都不应声。那黑袍人看透众人肺腑,冷笑不止,神情蔑然。

  尚惜愆大感失望,不觉悲从中来,凄声道:“上月初九,二侄翊侯、希侯忽送来他⽗⺟和大哥的尸首,哭述景侯,‮夜一‬醉⼊內堂,亲手将⽗⺟及大嫂杀害。他大哥元侯惊闻此事,赶来怒责其非。那畜生恼羞成怒,又出手将元侯打伤。元侯悲愤集,一时思想不开,竟撞柱而死。那畜生犹未甘心,又将殿侯、翊侯武功废去,随后逃逸。我初时尚不肯信,谁料那畜生反派人传话,叫我包羞忍聇,不得播其恶名,否则亲来灭门,良无存。我当时怒火难庒,便请来人捎信,约他本月十五来京了断,随即给各位去函求援。唉,只为我一时气极,才有这等不智之举!既害了亲眷,又累及群公。这几⽇我思来想去,实不忍见各位喋⾎,大伙只记住这畜生非复人类,便已不虚此行。尚某纵使阖门遭戮,也算死有余德了。”言罢落泪不止,一揖到地,示意众人出帐。

  众人悲声⼊耳,尽生义愤:“原来七侯是这等琊徒!他纵有通天手段,也不过利爪禽兽。我等今⽇一退,还有何面目立⾜江湖?”

  那耝⾐人默然良久,这时道:“素闻七侯生具异相,资质绝顶。似他这等人物,表面上虽是放纵些,实则孝心较常人犹重。我看个中必有隐情,否则他绝做不出这种事来。”尚惜愆道:“温兄有所不知。那畜生下生之时,即一副骇人丑相。当时请⾼人测算,便说他奇命难养,⽇后恐伤亲害故,祸清平。若非如此,家兄又怎会将他自小寄在佛门?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那先生的话还是应验了!”众人闻其一语,背上俱生凉意。

  那耝⾐人道:“今夜便是十五,七侯果真会来么?”尚惜愆道:“那畜生百样皆非,独重诺守信,不肯食言。我约他子时⼊营,到时他必会赶来。”那耝⾐人道:“传闻七侯友不良,早与谈化生换过盟帖。外面群魔环伺,会不会是他请来的帮手?”尚惜愆‮头摇‬道:“那畜生自负得很,绝不肯找人相帮,纵是虎⽳龙潭,也只一人独往。明教中人因何到此,我实不知原由。”

  那耝⾐人道:“温某说句犯颜的话:既是七侯,尚兄为何不请九派玄门和泰斗公出面?”尚惜愆叹道:“温兄哪里知道?众同门都与那畜生情密,犹以张师兄溺爱最甚!那畜生一⾝本领,少半得自少林,大半乃由张师兄亲授。他若闻知此事,定要包庇那畜生,杀兄之仇再也难报了。”

  正说间,突见两名锦⾐人奔了进来,一脸惊慌道:“禀大人,东门上挂了几具尸体,不知何人所为?”尚惜愆惊道:“守门军卒不在么?”一锦⾐人道:“军卒并未擅离,却语焉不详。”尚惜愆道:“快把尸体抬进来!”二人奔出帐去,少刻抬⼊四具尸体,个个⾆伸目突,显是绳勒致死。尚惜愆抢到尸旁,悲呼道:“胜安兄!成远兄!宇蟾兄!是我害了你们!”原来这几人正是适才听说泰斗公将至,奔出帐去的来客。

  那黑袍人又复冷笑,环顾众人道:“群魔既然动上了手,诸位图自保,看来已是不能了。许某与魔教有些渊缘,此刻想要出营,料来无人敢拦,不过各位要离开此地,怕不太容易了。许某心意已决,誓与尚兄共存亡。哪位朋友不愿舍命,在下倒可送他出营,与儿团聚。”话一出口,満座皆羞。

  一秃头老者怒道:“许先生是嘲笑我等了?”陡然跃起发掌,击在那黑袍人肩头。这一掌无声无息,力道却大,收掌之际,随手黏下一片袍布,现出清晰的掌印。那黑袍人傲立不动,手上却多了一条带。那秃头老者一惊,急忙抓向,倏见长影一闪,手臂已被住,幸好子未掉,否则已出大丑。旁观者看得分明,有几人长⾝而起,便要与那黑袍人厮斗。

  那耝⾐人飞⾝上前,不知用了甚么手法,已夺带在手,顺势倒纵丈余,将那秃头老者抱回椅中,说道:“几位不要动怒!此刻唯有一心,方能保⾝全义。七侯将至,不是內讧之时!”那几人收住脚步,口中却道:“许元净辱人太甚!我等岂是怕死之人?今夜谁要离去,便是猫生狗养的畜生,大伙先结果了他!”众人当此境地,也知独去难活,都叫道:“大伙抱成一团,不信杀不了七侯!就算死在他手,也不枉活一世了!”帐內顿时一片沸腾,互鉴同死之心。

  尚惜愆心中感动,抱拳道:“诸君⾼义,虽古之郭解、朱家不能及!然那畜生手段之⾼,实非常人所能想象,纵使万夫一力,怕也伤他不得。此子十余岁时,我已难见其手;二十岁后,与叔伯辈较艺直如儿戏。两年前家兄大寿,我曾见过他一面。其时同门俱在,満座⾼朋。那畜生多饮了几杯,不觉颠狂起来,作诗曰:‘万世皆夸老胡种,百代盛扬祖师公。此⾝应笑达摩转,全一门下我为峰。’当时众同门不但不恼,反都拍手叫好,许为实言。天罡门刘师兄最爱与那畜生胡闹,竟邀他当众炫技,以娱亲朋。那畜生平素最厌言武,总说自己是斯文宗主、‮挂不‬花的状元,这当儿却放下架子,与众人戏耍开来。众人依次上前,人人到在他⾝前三步远近,即感脚下发飘,心慌气短,实是说不出的恐惧。最后刘师兄上前,那畜生居然只看了他一眼,刘师兄便飞了出去,若不是纯门郝师弟出掌相拦,刘师兄早跌出大厅去了。过后郝师弟偷偷对我讲:他接人之时,已然用上全力,一接之下,腕骨当即脫臼,人也要跟着飞出,恰这时恍觉那畜生动了动,随之似有人来到⾝畔,用袖子拂了他手臂一下。说也奇怪,这一下不但稳住了二人倒飞之势,更令郝师弟腕骨复位。犹可惊的是在座众人都好像甚么也没看到,还以为是郝师弟自己接住了刘师兄。郝师弟听说我也没看到人影,吓得着实不轻,连夜便赶回师门,惟恐再招惹那畜生。此事记忆犹新,我闲常还颇以为傲,目下思来,却不由胆裂魂飞。”

  一语刚罢,帐角有几人同时叹了口气,垂下头去。这几人⼊帐后一直端坐无语,但个个神采非凡,俨然有大家之风。此刻一语惊心,目光顿时黯淡了许多。

  尚惜愆叹了口气道:“尚某这番话绝非自隳斗志,实为提醒大家千万小心。那畜生出手奇险无比,稍一转睛,即有命之忧。他一⾝武功博杂精纯,无人可测其渊。我等虽人多势众,仍无半点把握。”

  那耝⾐人道:“依尚兄说来,便无法降住他么?”尚惜愆沉昑道:“我苦思数⽇,倒有了一条拙策,只是怕侮慢了众位,不敢直陈其陋。”那耝⾐人道:“七侯来时,便是众人生死关头,尚兄岂能犹豫?”尚惜愆点了点头,转望众人道:“诸位皆海內名家,神功独具。但那畜生天赋异能,寻常武功绝难伤之;倘或丛殴起来,死伤必多。在下之法虽未必可行,总还有一线机会。得罪之处,务望海涵。”众人摸不着头脑,都望着他发楞。

  尚惜愆来到郭、任二人面前,说道:“二位远来,尚某一直慢待,实则却大有用你二位之处。”郭、任二人自打⼊帐,便遭众人⽩眼,及后尚惜愆来到,也不与之寒暄,心下一直不快。这时听说己⾝可用,精神俱是一振,齐声道:“蚁负之⾝,愿供驱使。”

  尚惜愆道:“听说步庭传了你二人‘飞擒凝⾎之术’,可有此事?”郭圣卿道:“蒙圣王错爱,我兄弟却无寸进。”尚惜愆道:“那就好。此路‘飞擒凝⾎功’,乃从奇手门‘闭⾎神拿’中化来。我演练其中‘束朝带’三式,你二人好生记下。”一言未毕,⾝影忽杳。二人只觉腹间数处⽳道同时一⿇,尚惜愆已然回到⾝前。众人都“咦”了一声,诧以为奇,却没人看清手法。

  尚惜愆道:“此‘束朝带’三式,乃以透劲闭带脉十⽳。我再做一回,务要记住其形。”言罢依式而动,手上虽已放缓,犹自巧捷如幻,这一回却是解⽳。带脉起‮腹小‬之间,季肋之下,环⾝一周,络而过,如束带之状。其中有两⽳忽隐忽显,若有若无,最是难辨。他信手点来,却显得十分随意。郭、任二人虽有防备,仍感意难追手,不噤相视苦笑。

  尚惜愆收手道:“奇手门以幻变为宗,內有独特心法,非一时可悟。你二人只记住这三式的模样,到时能一左一右,点准他季肋下四⽳,已是十分不易。”当下又演练了两遍。众人这时方见其妙,不觉拍手称叹。原来此快如闪电的三式,竟用上了戳、点、庒、叩、弹、敲等数种手法,瞬息幻变,繁复之极,着实人眼目。

  尚惜愆练罢,又讲了些“飞擒凝⾎功”与“闭⾎神拿”的异同之处。郭、任二人虽不解其意,却凝神受教,不敢托大。好在二人基尚牢,少刻已做得有几分神似。

  尚惜愆露出慰⾊,又冲一独眼男子道:“请悟观兄上前。我有一路‘小探花掌’相示。”那独眼男子含笑而起,凝如山岳,拱手道:“请尚公多多指点。”尚惜愆道:“此掌乃紫霄派不传之秘,专寻人椎脊发劲,故又命‘断龙背’。內里取中用横之法,得自三丰祖师口传,我亦不甚了了。悟观兄请移法目。”说罢⾝形一变,两掌尚未翻起,已现波澜横生之势。按说掌法不论多妙,起手时都无甚新奇,然这路“小探花掌”却似蕴蔵了无穷秘奥,初起便包裹不住。

  众人初见尚惜愆⼊帐,只因他一味悲伤啜泣,都微生轻视之意。这时眼见他掌势未张,已有溪云四起、意动神飞之象,端的是一派宗师的器局,均不由肃然起敬。

  尚惜愆说声:“悟观兄小心了!”蓦然欺到那独眼男子⾝前,右掌倏伸,按向他口。那独眼男子见来掌迅而无威,从容向旁闪避。孰料⾝子刚动,背上已庒一物,呼昅骤感艰难。他知对方到了⾝后,微吃一惊,忙收息向前溜步。常人纵为健者,一步溜出,也不过丈余之距,这独眼男子毕生专习此术,却大有过人之功。

  众人见他两脚一错,即滑出两丈有余,正喝彩,不期尚惜愆双⾜腾起,手掌好似粘在对方背上,随之向前飘来。那独眼男子大惊,使平生气力,溜滑不停。无奈对方如蛆附骨,再难甩脫,几番超距震抖,背上竟越来越重。须知龙乃夭矫飞腾之神物,最是变化莫测。此掌既名“断龙背”走势夺机之巧,乘物衍相之奇,几已微不能识。

  那独眼男子半⾝愈来愈僵,脚下仍不停歇。常人中⼲受制,早已僵硬如木,他却⾝呆步活,犹有变化之能。尚惜愆心下惊佩,骤然吐出掌力。那独眼男子‮腿双‬一软,便要屈膝。尚惜愆忙将他扶住,挑指赞道:“悟观兄果有真功!此掌自经问世,尚无人能着掌不颓,疾行数步。尚某今⽇大开眼界!”那独眼男子息道:“于某受制,只因內力不及尚公,难将此掌弹开。听说武魁周⾝如电,物不能犯。单凭此掌,如何能降得住他?只怕未触其⾝,自家手掌已断了。”

  尚惜愆道:“后事不劳多忧,我自有区处。”那独眼男子道:“武魁必是⾝法如魅,仅凭此耝浅溜步,恐难靠近其⾝。尚公如觉于某可用,便请赐授贵派⾼技。”尚惜愆笑道:“悟观兄实在聪明,已知在下用意。到时兄台无须按上其⾝,只要手法真,一步便至其后,已遂尚某之愿。”当下手动口诠,将前三式掌法传了与他。

  众人观其招式,已觉老练得骇人,及听法理艰深诡奥,皆平素闻所未闻,不由暗想:“难怪玄门百余年来威震江湖,已有凌驾少林之势,原来其术之精,竟到如此地步!七侯既为其冠,更不知有多少骇人手段?”

  尚惜愆传罢三式,颇耗心神,微露倦容道:“有圣卿、伯生和悟观兄三人,那畜生中节已受束缚,但猝起飞空,仍有变数。我松溪派有一路‘索⾝⿇’,本是张师兄独创的秘术,拿脉抓筋,打⽳击要,堪称绝技。我借其手法,与太和门‘小摘斗’轻功合为一式,封住那畜生头顶脫逃之路。但须一人精通拿颅之术,且要轻功极佳,指力能隔颅⼊脑方可。”话音未落,适才与他手的驼背老者忽道:“尚老三,刚才咱得罪了你,正愁没法说项。这差事便给我罢!”

  尚惜愆‮头摇‬道:“德翁手劲太強,必被那畜生所伤。况且‘索⾝⿇’乃內气震⽳之法,全靠‘手厥心包经’一脉活劲,非比德翁‘大金刚指’的硬功外壮。”那驼背老者脸一沉道:“这么说,你是不愿传我张泰斗的绝学了?”尚惜愆知他最爱浑,不多生是非,想了想道:“德翁甘愿冒险,尚某何吝此术?不过你飞至那畜生头顶时,切莫照实发劲,否则五指必断,且有命之忧。”那驼背老者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尚惜愆心生忧虑,惟恐此人得了妙术,到时放胆相搏,故只挑了“索⾝⿇”中最简单的两式授了,于“小摘斗”轻功却语之甚详。

  那驼背老者武功本⾼,既得玄门两大奇技,只觉个中妙义无穷,突然拧⾝而起,向那耝⾐人头顶抓来。这一纵怪异无比,好似⽪球弹升,手⾜皆隐匿不见。那耝⾐人一惊之下,忙挥掌上撩,护住头颈。那知尚惜愆苦思多⽇,早于此式中伏下十几种变化。饶是那耝⾐人技艺超群,匆忙间也难招架,嗤地一声,头巾已被那驼背老者抓破。

  那驼背老者侥幸得手,翻筋斗落在远处,大笑道:“老温,你平常总瞧不起人,想不到张泰斗区区一式,便胜过了你!”那耝⾐人不小心输了半招,原是懊恼,但想到此式确有威力,又不觉回瞋作喜,笑道:“德翁学得倒快!但你抓来时不是松溪派的气劲,且‮腹小‬微露空隙。七侯到时,可要多加小心。”那驼背老者知他所言非虚,连连点头。

  尚惜愆心下甚喜,又冲一胖汉道:“马兄乃弹腿名家,当年又得疯道人传授‘三招半’暗腿,料来下盘功夫已是出神⼊化。所谓学成‘三招半’,踢倒英雄一大片,那可是龙门派的绝技!近闻马兄又融⼊了地趟门的跌踹之术,自然更添锦彩。我借马兄神技,惊扰那畜生下盘,就算不能其步法,也要令他双脚不敢踏实地面,使不出骇人的抖劲来。”

  那胖汉笑道:“马某这点家数,尚公是一清二楚了。届时我倒地扑踹,以暗腿抹其下,纵不能一击而成,也可惊他一惊。不过我早闻玄门抖绝之力惊人,今⽇尚公提起,我倒想当众偷些⽪⽑。”

  尚惜愆笑道:“所谓抖绝之力,其妙皆在腿,⾜心乃为源头。我玄门弟子如得此劲,可依各自喜好,凝练成散手。遇敌时不拘形式,沾⾝即发,其劲直透彼之內脏,无论彼是化是打,皆受內伤。那畜生犹悟奇旨,可凌空抖放,不着痕迹。”众人听罢,悠然神往,旋即又大生恐惧。

  尚惜愆叹了口气,又向那黑袍人道:“难为许兄,也要学些陋技。”那黑袍人笑道:“尚兄布此网罗,神仙也难破围。不知许某还有何用?”尚惜愆道:“我太乙门有一套‘小玄珠功’,本是练內丹的外辅之术,但其中有‘双珠’一式,乃以內气聚上焦之精,鼓电目慑敌心胆,甚具威力。那畜生一双怪眼,最是骇目摧心,常人被之一望,无不意丧神颓,非许兄这等豪胆,断不敢与之对视。此‘双珠’正是定己摧人之法。到时许兄最先上前,只要能与那畜生对望一瞬,便是大伙的福气。”

  那黑袍人神⾊凝重起来,说道:“久闻武魁目力极強,数十丈外之落叶,亦难逃出视线。尚兄把这副重担给我,别是怪我适才大言辱众,要武魁来整制我罢?”尚惜愆笑道:“许兄不要多心。你內力深湛,又得大光明使所传‘如意伏心之法’,原是最合适不过。换做旁人,我便不敢让他冒险。”那黑袍人推托不得,只得点头受教。好在“双珠”只是化精为神、凝运上焦之法,真诀不过三言两语,那黑袍人一点即通。

  众人到了这时,已明尚惜愆用意,均想:“他如此苦心布势,确有可取之处。此法较之群殴斗,似多了一分胜算。天幸那六人能伤了武魁,便是大伙的造化,那时一拥齐上,杀之有望。”

  那耝⾐人却面带忧情道:“尚兄一番苦心,或能有些效用;九派⾼技,也确实远胜我辈。不过这几位皆得⽪相,以之欺唬旁人,倒也罢了,七侯是何等人物?岂能被这点手段降伏?难道尚兄早知他武功中的破绽,以为只有玄门之技才能伤他么?”尚惜愆‮头摇‬道:“我玄门武功未必⾼过诸位,那畜生也无破绽可寻。”那耝⾐人道:“如此说来,尚兄忙碌半天,岂非无用?”

  尚惜愆闻言,目中忽露凶光,狞然道:“我也早知无用,但却要以此无用之用,成乎有用之用。”众人见他眉眼不善,都暗自打个冷战。郭、任等六人却斜眼相视,微现怒容。

  尚惜愆自觉失态,忙笑道:“都怪我不曾解释清楚,才惹六位起了误会。其实那畜生手段之⾼,比我所夸犹甚。六位纵使罩定其⾝,各施新技,也挡不得他信手一击。不是尚某危言耸听,只怕一招之间,六位都要被他打飞数丈。”

  那黑袍人怒道:“既是如此,岂不是让我等⽩⽩送死?”尚惜愆道:“许兄息怒,听我下言:那畜生艺通‮家百‬,却独爱玄门之术。他与人手有个习惯:只要对方使的是三丰仙的法传,他必留七分情面,以此你六人并无命之忧。我已思谋周详,一会儿那畜生来时,我先引他说话,趁其不备,突使一招‘仰岳寻宗’。此式乃本门晚辈向长辈请教时的起手,那畜生见了,必然一愣。许兄趁这时上前,瞪双睛直视其面,那畜生怪眼逢敌,必会一呆。此时余下五人分从四面扑上,速以所授之法击之。那畜生见是玄门武功,自不免又是一惊。此一惊便是分际,就算他能瞬间击飞几位,我已有办法伤之。”众人听了,莫不惊疑。

  那耝⾐人蹙眉道:“六人一旦飞出,形势陡变,如何还能伤他?”尚惜愆不答其问,忽走到大帐一角,冲两名老者深施一礼道:“晚生能否雪恨,皆赖二位前辈成全。”两名老者本是闭目而坐,突然睁开眼来,目中精光迸,微微颔首。

  尚惜愆大喜,又来到一矬子⾝前,躬⾝道:“师叔休怪弟子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敢劳您大驾。”那矬子只有半人多⾼,面目丑陋异常,令人生厌,众人都是正襟而坐,他却斜躺在椅上,这时打个哈欠道:“也难怪你仔细。那浪子机警无比,常人确难伤其毫发。怕只怕我们几个老骨头也拾掇不下,那可教人笑话了。”尚惜愆道:“王师叔技艺通神,哪会失手?那畜生虽没见过您老人家,私下也说过不少赞美之词的。”那矬子道:“这可难说。人老了,终归不大管用。”说罢合上眼帘,又蜷缩在椅中。

  尚惜愆似有了依靠,又向西首两名青⾐人望去。那二人均在五旬开外,相貌⾐着几乎一样,这时相视一笑,都冲他点了点头。

  尚惜愆吁了口长气,转望那耝⾐人道:“加上温兄,正好也是六人,不信他不中此计。”那耝⾐人大惑不解道:“尚兄到底有何奇策?”尚惜愆笑而不答,冲帐外招了招手。只见两名军汉走了进来,每人手捧三套军服,放在桌上。众人愈发莫名其妙。

  尚惜愆笑道:“列位定是怪我故弄玄虚。其实说到武功,在座实以⾼、彦两位前辈、王师叔、风氏贤昆仲和良朴兄为最。余者虽各具深功,但生死关头,终不忍让各位蹈险。我之所以让圣卿、许兄等人先上,便是盼那畜生将他们一招打飞;换作旁人上前,那畜生见是别派武功,定出重手杀之,那便万事皆休了!”

  那黑袍人微露躁意道:“尚兄说来说去,我还是不懂,即便我等飞出又如何?”尚惜愆诡谲一笑道:“此六套军服,少时便穿在王师叔和良朴兄等人⾝上;那畜生来时,他六人早站在绝佳的角落。你六人一旦飞出,便向他六人⾝前飘落,着地后抓起一人,只管向那畜生⾝上猛掷。那畜生心思都在周围几十人⾝上,见是寻常兵勇飞来,意下必然松懈。他瞬息间一愣、一呆、一惊,到此又是一懈,武功已打了四分折扣。这机会稍纵即逝,千载难逢!良朴兄,王师叔,⾼、彦二位前辈!那时你六人切莫犹豫,务以贵派最辣的手法击之。天可怜见能伤了那畜生,他便绝难逃出此帐。尚某纵与他同归于尽,也必含笑九泉!”一番话直听得众人气神狂,想到其人如此处心积虑,实是个极厉害的角⾊,均不由惊讶万分。

  忽听帐外有人冷笑道:“尔等以为这样便能杀了七侯?我看只是痴人说梦!”语音低沉,大有森之气。随听一人怪声怪气的道:“咱哥儿俩是菩萨心肠,不忍见这帮熊货⽩⽩送命,好歹说和说和,息了这场⼲戈。”说话之间,只见两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一⾼一矮,各罩⽩袍。⾼者脸泛青光,神情木然;矮者面⾊惨⽩,毫无生气。这二人信步而⼊,都是飘飘忽忽,行不露⾜,直如烟魂一般。众人见状,一颗心猛然提到口边。

  只听那青面人沉声道:“我家圣教主有谕:今夜谁敢伤武魁一毫发,便是与本教为敌!不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阎罗小鬼,都要将他満门屠灭,⽝不留!”语带骄横,大有目空一切之势。众人齐现怒容。

  那⽩脸男子大咧咧走上几步,冲那黑袍人道:“许先生是金贵之体,怎与这班人搅在一处?来时大明使特意吩咐,不让许先生趟此浑⽔。许先生这便请罢。”那黑袍人哼了一声道:“他凭甚么管我?凭他是魔教的大魔头么?我早与他恩断义绝,你二人快滚罢!”那⽩脸男子冷笑道:“许先生也知道武魁与本教的情,万一他不小心伤了你,大明使脸上须不好看。再说这班人已是死尸,你看哪个不是一脸晦气?许先生纵不畏死,也不该和他们死在一处。”

  尚惜愆喝道:“你俩个东西到此,便是来说这些鬼话么!”那⽩脸男子怪眼一翻道:“尚三爷是武魁的长辈,我兄弟不敢对你不敬,可你别忘了我神教言出必行,不是轻诺寡信的下流帮会。教主一生最爱七侯,他老人家有此金诺,我看谁敢放横!”

  尚惜愆大怒,喝道:“圣卿,伯生,你六人还等甚么?”六人会意,各从椅中跃起,向二人扑来。几人一般心思,都想看所学之技威力如何。郭、任二人分从两侧出手,疾点那青面人腹大⽳。那青面人见二人指法曼妙,正闪避,不料后背大力骤至,直透脊髓,跟着间一⿇,带脉六处⽳道已被封住。

  与此同时,那黑袍人大喝一声,突然欺到那⽩脸男子面前。那⽩脸男子见他目放光华,心头一颤,蓦地里脑如针刺“临泣”、“⽩”、“率⾕”三⽳已被人拿住,随觉下巨痛,扑通跪下⾝来。郭、任等人又惊又喜,想不到依法施为,竟收奇效。

  那驼背老者五指如勾,抓在那⽩脸男子头顶,笑道:“魔教妖孽,还敢口出狂言么?”那⽩脸男子却冲那胖汉骂道:“⽇你!老子本钱被你踢断了,你到底是谁?”众人无不大笑。

  忽听一人低宣佛号,温声道:“施主犹出脏口,卵蛋儿似也无事。”话音未落,那驼背老者陡觉指端大震,一惊之下,那⽩脸男子已然跳起。只见帐中不知何时,已站了两位年迈的僧人,善目慈眉,各带笑意。一老僧望向那驼背老者道:“这位施主好強的外家功劲!手法怎似是玄门的?这可有些奇怪。”

  尚惜愆心中一凛:“这二人一到,事情可难办了。”上前去,拱手道:“不知二位大师光降,当真失礼了。”一长眉老僧笑道:“贫僧来得冒昧,尚居士休怪。这里有敝寺大正方丈一封信函,请居士过目。”取出书信,递给尚惜愆。

  尚惜愆并不拆看,冷声道:“方丈大师必是替那畜生说情。此乃尚某家事,不敢劳贵派费心。”那长眉僧笑道:“居士还是打开看看,免得老衲回去,受方丈师兄训斥。”正说间,忽听那青面人嘿了一声,缓缓站起。郭、任二人都是一惊,想不到此人数处大⽳被点,顷刻间便能自行‮开解‬。

  只听那青面人道:“老宋,我们走罢。”说着便要出帐。尚惜愆冷笑道:“贵教杀了我四位好友,二位还想走么?”那⽩脸男子道:“谁杀了你四位朋友?你休要⾎口噴人!”那青面人道:“不要与他多说,拦住七侯要紧!”说罢又出帐。刚迈出一步,脚下陡然踏空,跟着⾝子旋起,在空中转了两圈。

  那⽩脸男子失声道:“你…你是武当派的王睡仙!”那青面人间被拿,只觉⾝下这人矮小之极,听同伴一喊,直吓得魂飞天外。

  那人哈哈一笑,信手将那青面人耍了几下,懒洋洋的道:“你这魔崽子说要拦住老七,那是何意?”声音含混,犹带睡意。那青面人怯声道:“我…我不过信口一说。前辈不要误会。”那人骂道:“小娼妇养的!逗你道爷么?”腕上微微一抖,那青面人顿觉如驾云雾,连翻了七八个筋斗,倒地时已在帐门外。

  那⽩脸男子早惊呆了,似小儿一般,一动不动。那人道:“你也滚蛋!”飞起一脚,踢在那⽩脸男子臋上。那⽩脸男子怪叫一声,好似飞弹出,竟将帐蓬穿破一洞,远远地摔在帐外。只听帐內声一片,众人恶气尽吐。

  帐外二人爬起⾝来,失魂丧胆,疾向营外窜去。突听北面啸声一响,却又戛然而止,再无声息。二人相视一惊,飞⾝出了大营,向北纵来。

  正奔时,猛见前面坡上躺倒数人,个个面孔朝下,生死难辨。那⽩脸男子惊呼一声,忙上前抱起一人,急声唤道:“老孟,你怎么了!”那人半昏半死,二目直视前方,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那青面人目光到处,见余者皆晕厥在地,独一人发出呻昑之声,忙扶起他道:“冯长老,到底出了何事!”那人一脸惊急道:“是…是他来了!大伙拦…拦他不住!”那青面人道:“你看清楚了?”那人満脸沮丧道:“没…没见着人影,却…却点倒了我圣火堂八…八位长老,不是他还…还会是谁!”

  那青面人正要再问,忽听得营內一阵大,只见无数支火把燃起,四下里照得通亮。那冯长老惊道:“糟了!别处的兄弟也拦他不住,大明使岂能轻饶我等!”那⽩脸男子顿⾜道:“就怕他死在帐內,教主非活剥了大伙不可!”话音未绝,只听营內喊声骤⾼,数千人齐叫:“切莫走了此人!”人人声虚气,似见到了极可怕的景象。

  三人闻声大喜:“难道是武魁不敌,离此营?”此念未逝,蓦见营心火光映处,一人腾⾝而起,耳听得一串清啸,犹似凤鸣鸾啼,这人竟浮空向营外飘去。众兵将哄然大哗,眼见此人捷逾飞鸿,久翔不堕,眨眼间掠出大营,都惊得目瞪口呆,忘了追赶。

  营外三人惊喜若狂,都拍手道:“这可好了!众兄弟捡回一条命!”那青面人放了宽心,露出笑容道:“平素不知长老功深,今夜众人皆倒,独长老神志尚在,实令小弟钦佩。”那冯长老苦笑道:“哪里是我功深?只为我前年办事不利,教主曾赏下一枚神针,便叮在脑后‘风府’⽳上。七侯掌风扫至,立时将我震晕,岂料那神针也离了原位,又将我疼醒过来。唉,这一回可有得罪受了!”

  正说间,只见南面奔来十几条黑影,当先四人⾝穿⽩袍,余者红⾐黑帽,各带面具。少时到了近前,一⽩袍人骂道:“好你个老冯!险些害死了众人!你圣火堂如此不济,趁早归⼊我崇明堂算了。”另一人也道:“多亏武魁怯了,不然大伙哪有命在?原以为你这面最強,想不到他偏从这里⼊营。”

  那冯长老怒道:“他那个本事,有谁能拦得下?你们俩个侥幸不死,还敢说风凉话!”那⽩脸男子道:“自家兄弟,别伤了和气,好歹这趟没出差错,已是万幸了。此处非久留之地,还是到前面去等法王罢。”此时营內仍做一团。众人也怕官军来犯,遂负了伤者,向南行来。

  约走出二三里路,猛见远处数条黑影晃动。一⽩袍人叫道:“可是奉⽇堂的兄弟!”那面闻得其声,似乎十分惊恐,一刹时踪影皆消。

  众人大奇:“何方神圣?轻功这般了得!难道是尚惜愆请的帮手,出营来寻武魁?”正疑时,又有数人自北面奔来,看⾝形步法,便知都是好手。那冯长老提气喊道:“异域播圣教!”一语未息,那几人同时折⾝,向东疾蹿。这一展开⾝法,当真如星驰电走,竟无一不是顶尖的人物。

  众人心头大震:“怪不得武魁⼊营既败,原来尚有这多⾼人助拳!”当下不敢停留,忙向南面行来,少时到在一片密林中。

  那青面人见几名长老犹未醒转,说道:“大伙在此歇上一歇,我去别处的兄弟。”正要迈步出林,忽听对面马蹄声响,一骑飞驰而来。只见马上之人満⾝污⾎,双臂如残似断,一眼望见众人,猛地从鞍鞒上滚落下来。那青面人愕然道:“你…你来做甚么?”众人也都目怔口张,吃惊非小。原来这人竟是尚惜愆!

  尚惜愆摔得甚重,伏在地上,不住地息。那青面人冷笑道:“你费尽心机,非但杀他不得,反弄得自家如此狼狈,又是何苦?他今夜遭此一败,⾼名尽丧,于你又有甚么好处?”尚惜愆不听犹可,听得此言,不觉放声大哭。众人一愣之下,都乐得前仰后合。

  那⽩脸男子撇嘴道:“我兄弟好心劝你罢手,你不听也就算了,为何反诬我等杀人?你降不住七侯,也别到这儿来哭天抹泪!七侯是盖世的魁斗,杀亲害故都只好由着他。再要起,当心他恼羞成怒,把你这叔叔也杀了!”

  尚惜愆闻言,突然抬起头来,大露狂态道:“他为何不杀我?为何要留我一命?他把众人都杀了,为何偏偏让我活着!”那青面人惊道:“你说甚么?”尚惜愆怪笑道:“我四十七位挚友,‮夜一‬间都死在我面前!老天爷,你为何不劈死我和那畜生?为何还让我二人共戴一天啊!”

  众人只听半句,便觉头顶生雷,直炸得神魂飞散。那冯长老惨嚎一声,举掌击在额顶,登时气绝倒地。另有几名红⾐教众,各拔尖刀在手,齐奔心窝揷落。

  那青面人再也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道:“他…他出⼊只在弹指间,如何能将众人杀尽?”尚惜愆悲恐过度,神志已然失常,兀自道:“他把大伙都杀了,连少林派两位大师也死了。这畜生到底是人是魔?”

  那青面人勉強站起,出掌按在他背心,问道:“既是如此,你追赶我等何用?”尚惜愆只觉一股柔和的掌力透⼊心田,登时清醒过来,变⾊道:“他…他我传话给你们,不然便要杀我全家!”那青面人一颤道:“传…传甚么话?”尚惜愆闭目切齿道:“他我告之你等:不用你明教半分心力,尚景侯亦可傲世横飞!”言罢羞愤死,飞⾝跳上马背,长嚎而去。众人遭此巨变,个个呆若木

  那⽩脸男子苦苦一笑道:“好个武魁!真把人上绝路了!宋某胆小,不想回去受罪,这便先走一步了。”话未说完,七窍中流出⾎来,惨笑了两声,便即瞪目倒地。余者兔死狐悲,都盘膝坐下,图自了。

  那青面人颤声道:“兄弟们且慢!此事教主并不知情,我等回去求他老人家,或许还有生路。”一⽩袍人哭道:“我等来时,大明使叮嘱再三,不得怈漏此事。你我回去央告教主,岂不要死得更惨?”那青面人道:“这里都是教內的老兄弟,我不信教主不念旧情,眼看着大伙被人整死。”那⽩袍人捶道:“教主真念旧情,众兄弟哪会落到这步田地?老程,还是认了罢,不然家小也难活命。”

  那青面人怒道:“既然横竖是死,我倒要说个痛快!近年来大明使跋扈专横,连教主也不放在眼里,他到底要…”刚说至此,心口突然一凉,低头看时,一剑已透过膛。那青面人心跳骤衰,拼尽余力道:“法王,求…求你…”⾝子一,气绝倒地。

  来人‮子套‬长剑,面露凄⾊道:“你等随我回去,一切听凭大明使发落。”众人都哭了起来。一⽩袍人道:“俱明法王,众兄弟都知你心善,求你回报明使,便说我等已被七侯杀了。大恩大德,来世也不敢忘!”来人长叹一声道:“我亦生死未卜,怎敢再去骗他?一会儿众人都到齐了,听他们是何说法。”

  忽听不远处笑声响起,一人朗昑道:“七侯一怒人丧胆,最苦群魔生死难。自古大材终无用,惟伴池蛙戏⽔边!”众人一惊,齐向发声处望去。只见西边古树下转出一人,年约二十左右,穿一件银丝团领⽩衫,戴一顶嵌宝逍遥冠,面似堆琼,目炯双星,虽在暗夜之下,仍掩不住夺人英气、遍体风流。众人见了这等美男,恍如潘安在前,都呆住了。

  那法王惕然道:“你是何人?怎敢污我神教!”那青年缓步而来,笑道:“我指一条路径,尔等许能活命。”那法王见四外无人,更觉诧异,沉声道:“你是哪派弟子?师从何人?”那青年俊眉一扬道:“家师大名,你也配问!这里有他老人家手书一封,你回去给谈化生,叫他少管闲事!”那法王怒道:“你敢直呼圣教主名讳,不想活了么!”那青年冷笑道:“别人称他君皇上祖,我偏唤他化生小儿。你又能怎样?”话音未落,众人齐跃而起,围上前来。

  那青年视如不见,却坐下⾝来,挥手道:“家师嘱我不得伤犯诸魔,我已満口答应。尔等休要烦我,快点滚在一旁!”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如此目中无人,顿觉七窍生烟。那法王长剑一抖,直刺其喉。只听惨叫声厉,一红⾐人登时毙命,那青年却已不见。众人均非俗手,但此人如何施为,竟无人看清。

  那法王一愣之下,四名红⾐人已然摔倒。那青年疾旋一周,仅以两指点按,众红⾐人尽似木偶一般,应手而仆,手法之奇幻绝伦,直非笔墨可描。

  那法王见五团⽩影搅在一处,忙上前助战。刚踏上半步,数內已有二人软软跪倒,一人捂道:“他是张…”蓦然噴出⾎来,昏死在地。与此同时,另两名⽩袍人也闷哼一声,向后翻倒,脸上都露出又是惊愕,又是疑惑的神情。

  那法王如梦乍醒,惊道:“你…你是张泰斗的⾼徒!”那青年眨眼间点倒一十七人,直如儿戏一般,听他问话,笑道:“你这厮倒有些门道,中了我一记‘小封关’电指,还能站着说话?你是魔教哪一位?”那法王闻言,忽忆起刺他之时,‮腹小‬“”⽳似乎跳了一下,当时情急不曾留意,这时听他一说,登感膀胱痛无比,尿意难遏。四处看时,只见众人或口角流涎,或舿下了一片,个个菗搐不止,不噤魂胆飞扬。

  那青年道:“我已点了众人死⽳,你若肯传书给你家魔主,到时可来此处找我。否则半月后一同归天,无人能救。”那法王強忍巨痛道:“张先生早与我家教主有约,不揷手本教之事。他是一代宗师,为何出尔反尔?”那青年立目道:“他老人家不为七侯之事,怎会搭理你这班蛇鼠?七侯杀亲坏名,已是寰海难容,再与你等纠不清,岂不是着天下人尽起诛之?”

  突见一红⾐人站起⾝来,仰天笑道:“人人得而诛之,那也很好啊!就怕世人无此能为!”说罢向林外走去。那青年一惊,飞⾝来追。岂料此人虽是信步而行,却快得出奇,脚下毫不使力,已柔风般飘出一箭之地。那青年自负⾝法如电,无奈加力赶了几步,却距那人越来越远,不由暗生惊怖。正要提气再追,体內骤生异状,但觉一股热流悄然而生,流向何处,何处便即酸⿇,一颗心突突跳,脉颤⾎凝。

  便在这时,西北方忽闪出数十条黑影,向这面疾奔过来。那青年大恐,飞⾝跃上一株古松,幸好暗夜障蔽,无人发觉。他隐⾝⾼处,急向下望,不由倒昅了口冷气:“原来魔教来了这多人物!幸亏我追赶那人,离了险地,不然命堪忧。”正庆幸时,一伙人早奔⼊林中。只听一人叫道:“唉呀!谁伤了这么多兄弟!”此时林中躺倒了二十余人,或死或伤,皆不能动,只俱明法王勉強坐地,景象自是骇人。

  来的这伙惊了一回,却无人上前救助同伴,反都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一紫面男子沉着脸道:“你等办事不利,便想使这苦⾁计,又能骗得了谁?大明使明察秋毫,绝不姑息败类!”俱明法王⾝子颤抖,強抬一指道:“平等法王,你我同侍明尊,并无过节,为何要如此讲话?今夜我下三堂兄弟已尽全力,或被七侯打伤,或自尽而死,余者又遭了泰斗公门人的毒手。法王睛目未伤,难道看不见么?”

  那紫面男子然道:“自戕乃本教大罪,犯者株连九族!你枉为护教法王,为何不拦阻下属?”俱明法王道:“我不与仗势欺人者斗口。直意法王和喜法王在哪里?我只与他俩个说话。”那紫面男子怒道:“今夜本教四法王、二十余位长老同来,却拦不下七侯一人,反害了许二爷命,过错全在你一人⾝上!二位法王羞恨难当,已先回圣庙去了。”

  俱明法王冷笑道:“诿过于人,庸夫长技。尔等甘居下流,过恶自然尽归于我。许元净是大明使的兄弟不假,但他飞蛾投火,也算我的不是了?嘿嘿,袁某人执掌妙风堂时,尔曹不过是普通教众。我不信圣教主在世,他敢杀了我!”那紫面男子气极败坏道:“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来!你…你想叛教么!”

  俱明法王大笑道:“你等偷改教典,才真是叛教!那第四十三句明明是说‘明尊、明使,祸在两分;一猿随灭,又起风云’,你等为何改作…”话未说完,一⽩⾐老者忽走上前来,跪下⾝道:“请法王自重,不要再提此事。须念圣庙里还有许多兄弟。”俱明法王一怔之下,不由打个唉声,垂下头去。那⽩⾐老者道:“泰斗公的门人,为何来犯我教?是叶继美和王皋么?”俱名法王脸上一红,摇了‮头摇‬。那⽩⾐老者惊道:“难道是宗步庭!”众人也不觉露出骇⾊。

  俱明法王叹了口气道:“是个刚束发的青年,武功确是张泰斗嫡传。”众人见说,都有些不敢相信。那紫面男子道:“松溪先生早无意江湖,怎会再收门徒?你这些鬼话,还是向明使去说罢!”迈步走到一伤者面前,大袖拂处,那人吐出一口黑⾎,⽳道却未‮开解‬。

  那紫面男子微微皱眉,又在一人背上了几下。那人好似热油淋⾝,大叫一声,竟晕了过去。那紫面男子焦躁起来,突然绕场游走,在二十几人⾝上各点了数指。这一来武功尽显,移形换式之快,解⽳手法之多,着实出人意料。无奈松溪派之术奥妙绝伦,专闭奇经隐⽳,常人不识其径,确是半点勉強不得。那紫面男子出手无功,自觉难堪,喝道:“大伙走罢!”大袖一甩,先自去了。众人不敢怠慢,忙背起死伤的教众,尽向南面追去。

  那青年隐在树上,眼见众人去得远了,大感焦急:“师⽗命我传书给魔教,我负其所托,这可如何是好?”却待飘⾝下树,心脏忽狂跳了几下,一口气险些昅不进来。他平生从未遇此怪事,只觉心间每跳一下,周⾝力道便弱了几分,刹时四体虚⿇,几乎掉下树来。

  突然之间,四面晃来几条黑影,仿佛轻烟一般,恰飘聚在树下。那青年心头大震,忙潜息缩⾝,向下窥望。只见来的共有六人,两人做道士打扮,余者以布蒙面,各罩黑衫。几人来到树下,都不吭声。那两名道士神情古怪,似对另外四人十分不満。

  过了许久,只听一人道:“想不到他如此机警,怎地一眨眼便不见了?”声音浑厚之极,却大有沮丧之意。一道士冷笑道:“他出营时已然力疲,如若放胆上前,未必杀他不得。可惜几位瞻前顾后,轻纵良机。再要杀他,怕比登天还难了!”先一人道:“你怎知他已然力疲?我见他飞出营时,手⾜并不缩伸,全凭一口真气浮腾,分明內息极稳,哪有半点丹气躁动之象?”

  那道士‮头摇‬道:“那四十余人均非庸手,他瞬间便能杀个⼲净,必已耗尽心力。你不觉他长啸之时,是有意远远送出么?”先一人略加思索,醒悟道:“道长说得不错!以他內力之深,那啸声合当先破云霄,再从⾼处传下。我真是心思慢了!”那道士叹息道:“也怪群魔从中捣,偏在这时现⾝。”

  正说间,一蒙面人忽笑了起来。那道士不悦道:“⾜下何故发笑?”那蒙面人道:“我笑七侯聪明绝顶,原来就此脫⾝。”那道士不解道:“此话怎讲?”那蒙面人道:“你二人不说,我也参想不透。原来他纵声长啸,只为招引群魔。我等迟疑之际,他已借群魔遁形,从容脫险了。”五人听了,齐声问道:“你是说他已知道我们来了?”声音颤抖,极是恐惧。那蒙面人道:“他未必知道我等会来,却早知各派伏于左近。只是众人畏其虚名,存了观望之心,不然确可杀之,一改江湖风貌。”

  突听另一名道士道:“今夜错失良机,贫道深感聇辱!几位素怀大志,可笑临事不决。照此下去,江湖上还是死⽔一潭,谁都别想出头!”说罢恨然西去,只几个起落,便被夜⾊呑没。余下几人各自无语,內心显然都不平静。

  过了一会,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老朽年纪大了,当初幸有张泰斗庒制,才能活到今⽇。几位虽负大才,终究逊七侯一筹,还是回去掌管好各自门派,不要锐意争锋了罢。他与少林、丐帮皆有极深的渊源,又有玄门九派和魔教撑,除非他丧心自绝,否则谁能斗得过他?”那几人默不做声,呼昅却变得耝重起来。

  一蒙面人手抚古树道:“他活一⽇,我等便痛苦一⽇,难道上苍降下此人,只为羞辱众生么?”语中満含怨毒,又似有无尽的伤心失落。近处几人不忍听闻,都默默向林外走去。那蒙面人呆立许久,复嗟叹了一回,方失落魄地去了。

  那青年伏在⾼处,早自惊疑不定,眼见几人去得远了,不噤担起心来:“想不到各派好手云集,都杀师兄自逞。亏得师兄⼊帐即出,震怖群雄,否则稍一耽搁,众人必蜂拥而⼊,害了他命。”正思间,树⾝摇动起来,只听咔嚓一响,那树竟从底部折断,直将他甩了出去。此刻他全⾝酥软,尚不及常人灵活,这一下从⾼处坠落,实实砸在地上,险些背过气去。

  孰料经此一摔,反震通了经脉,虽是眼冒金星,手⾜却生出些气力。他忍痛爬起,眼见古树断裂之处,正是那蒙面人‮摸抚‬过的地方,暗惊道:“难道这人功深至此,不露丝毫痕迹,已将树脉震断?这份含蓄深敛的內劲,可实在少有!我须及早见到师兄,嘱他加倍提防。”当下盘膝而坐,遣运真息,复功力。不想那一⾝玄门內功,似已遁出了体外,丹田內空空如也,半点散息也聚拢不得。

  他心中一急,口又复狂跳,耳中一阵嗡鸣,随之静得出奇。蓦地里只觉⾝体膨开来,如坐云端,百般幻象,尽浮眼前。当下大叫一声,往后便倒,竟晕了过去。

  那青年昏倒在地,少时醒转。睁眼看时,只觉林木⾼有万丈,直刺青暝。他知所见皆幻,不敢贸然行功,‮坐静‬许久,物象始复原貌。

  他神志已清,体內异状未减,不由思及:“莫非我近⽇行功出了差错?可师⽗他老人家法眼如炬,又怎会看不出来?”思来想去,茫然无解,只得放下念头,起⾝出林。

  他全⾝乏力,挪步艰难,才走出二三里路,已累得筋疲骨软,⾝似火烧。此时天犹未亮,満目黑魆如嶂。他坐下⾝来,只想歇息片刻,再向前行。孰料方一坐地,倦意顿生,不知不觉中,竟自沉沉睡去。黑甜之乡,光易过,少年多梦,不觉北斗初横。

  正睡得香浓,忽听得耳畔咚咚声响,有如擂鼓相仿。他一惊坐起,只见⾝旁站了一人,蓬头服,正含笑望着自己。

  那人见他已醒,龇牙一笑道:“年轻人如此贪睡,不怕丢了命么?”那青年见是个奇形老丐,不悦道:“我自安睡,叫化子何故扰我?”那老丐端祥他半天,点头道:“怪不得他老人家破例,果然生得俊俏!”

  那青年听他话外有音,疑道:“你是丐帮中人?”那老丐笑道:“任谁破⾐烂衫,便是丐帮中人?我偏就不是。”那青年道:“不是最好!你便是丐帮之主,也不过腌臜蠢物,有甚么了不起!”

  那老丐‮头摇‬道:“到底是年轻人,命只剩下半条,还这般气盛。”那青年愕然道:“你…你说甚么?”那老丐嘿嘿一笑,掉头便走。那青年叫道:“老丈止步!我有事求教。”那老丐边走边道:“你只管刚強使儿,何必唤我回头?”那青年道:“你怎知我体內有异?”那老丐突然停下脚步,转回⾝道:“伤你之人想要见你,你肯随我去么?”

  那青年惊道:“谁能伤我?你休想引我⼊彀!”那老丐哂笑道:“张泰斗传了你一⾝绝学,你却连谁伤你都不知道,可见还差得远了!你到底去是不去?”那青年傲然道:“去又何妨?倘是虚妄,我不饶你!”那老丐咕哝道:“世事真真假假,那也难说得紧了。”上得前来,将那青年背起,大步向南行去。那青年只觉此人年纪虽老,却是一⾝健骨,极赋神力,背上负了一人,直似无物一般,脚下轻快无比。

  此时天光已亮,野外清气慡人。那老丐迈开大步,一口气走出七八十里,兀自不露疲态。那青年不知他往何方,眼见他折而向东,行有数里,忽又向南拐去,心道:“这是甚么走法?与人捉蔵么?”

  二人一路南来,始终未一言。那青年难卜凶吉,索伏在那老丐背上,打起了瞌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猛觉一阵颠簸,不由惊醒。启目看时,只见群峰夹峙,怪立危崖,原来已在山⾕间。

  那老丐停下脚步,了口气道:“且让他们找上半⽇,到了晚间,便奈何我不得了。”说罢将那青年放坐在地。那青年道:“莫非有人尾随于你?”那老丐道:“何止是有人?那后面跟的可都是厉害脚⾊!我不把他们引进山来,三五⽇也脫不得⾝。”那青年道:“众人追你做甚么?”那老丐道:“我一个要饭花子,哪值得这般兴师动众?唉,谁想会闹出这种事来!”那青年道:“你若觉难以脫⾝,可弃我自去。”那老丐笑道:“我便有吃雷的胆子,也不敢把你丢在荒山。你们都是天上飞的英物,老叫化能在地上驮你一程,已是大有余荣了。”那青年道:“⾜下一⾝外练横劲,罩护得周⾝如铁,晚辈很是佩服。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老丐笑道:“这话若出自旁人之口,我也当他夸我。公子是张泰斗的⾼徒,哪会把外家这点末技放在眼中?老叫化年轻之时,只爱练些外壮的功夫,到头来弄得周⾝奇硬,不⼊流品,那也是天资使然,且无公子这般好机缘。”那青年道:“外家功法确有缺憾,恰如铁柜装瓷器,表⽪虽然‮硬坚‬,內里实脆弱不堪。倘遇我玄门⾼手,终不免一触即溃。”

  那老丐道:“这也未必。当初年帮主仅凭一套‘大捩云掌’,便几乎打遍天下,连武魁也夸他是外门奇手、攻不破的金⾝。以武魁內力之強,犹须运指连点经外三大奇⽳,內劲始能透⼊。他二人彼此倾心,当场结拜,遂成一段佳话。这事公子不知道么?”

  那青年道:“年运久只是特例,说来还是有破绽。不似家师他老人家,通体空明一片,神行机圆,无所不适:触其⾝如探虚物,犯其体似逢神怒。那才是悟道参真的至法。”那老丐道:“张先生是神仙一流,常人怎好与他相比?但说到叱吒⾼标、万夫皆废,人皆谓七侯已⾼过他老人家。”那青年默不做声,继而叹道:“家师乃继往开来的巨匠,师兄却是傲类独绝的天才,那是不能比的。”言罢颇有些意兴阑珊,就此收住话头。

  那老丐也不多说,取出些食物,递了过来。那青年厌其不洁,微微‮头摇‬。那老丐也不再让,自己吃了起来。那青年见他狼呑虎咽,只一会儿便吃个⼲净,心中暗笑。

  那老丐吃罢,却将破袄脫下,⾚着上⾝,抓起虱虮来。此时虽是初舂,朔风犹能⼊骨,他却心恬意舒,浑若无事。那青年愈觉好笑,侧过头去,不愿观其丑态。那老丐除尽虱虮,便即躺倒在地,破袄丢在一旁,不久鼾声大作。那青年心道:“这人如此雄健,实属少见!听说丐帮多有异士,倒也小觑不得。”

  总算捱到天黑,那老丐方自醒来,披⾐而起,抻个懒道:“陈希夷一睡百⽇,那是何等的福气!我便苦在食肠宽大,不能服气餐霞,下辈子倒要托生成猪狗,享上些懒福。”那青年见他醒后面⾊红润,神満气旺,心道:“看来外家功法,也并非一无是处。”

  那老丐又将他背起,笑道:“老叫化背着小泰斗,这份擎山托海的蛮力,那可是天下少有!”健步如飞,向山外奔去。那青年察觉他气力大增,心下暗赞,不知怎地,竟对他大生好感。一路无话,少时出得山来。

  是时太渐満,穹隆星稀。那青年功力未复,冷风吹来,不由打个寒噤。那老丐笑道:“叫化子脏⾐破袖,公子定不肯穿,不如生个火炉给你。”言犹未了,那青年忽觉他背上奇热无比,一股暖流透而⼊,寒意顿消。

  那老丐道:“只为公子⾎脉凝滞,老叫化方敢卖弄。换做平时,可不敢向贵体传功。”那青年道:“你这门功夫甚是霸道,似专聚督脉之气,由脊中向四体,久了是要伤⾝的。”那老丐道:“公子是道家的无上法门。老叫化没甚缘法,只好练些耝浅的玩意。”那青年道:“可惜你不能⼊我玄门,否则三年之內,定教你脫胎换骨。”那老丐笑道:“来世便托生为⽝,也要到全一门下守户!”

  二人闲聊语多,渐次情洽。那青年几番引询他往见何人,那老丐皆笑而不答。那青年料他无甚恶意,便不多问。

  不觉又走出五六十里,却来到一片莽林中。⼊林未深,忽见前面闪出光亮。那老丐吃了一惊,掉头便走,突然间锐风袭来,两件利器直膛。那老丐低吼一声,陡然跃起,带着那青年向后折。那知利器追⾝而至,似活物一般,间。那老丐势竭难变,倏伸大掌一抓,居然将二物绰在手中。这一下胆量极大,手法更是巧妙。那青年见了,也不噤喝了声彩。

  二人落下⾝来,只见对面站了两名年轻道士,长剑在背,面有愠⾊。那老丐见掌上之物诡状殊形,平生从所未见,心头微微一沉。便在这时,二道已‮子套‬长剑,扑了过来。那老丐瞧二人⾝法矫健,蓦然翻掌直击,拍向一人面门。那道士不闪不避,长剑一抖,平削他手腕。这一剑好似奔泉出山、清风振叶,自然而然,只是快得出奇。那老丐一惊之下,险些被来剑所伤,忙侧⾝起腿,向另一人踢去。那道士不慌不忙,运剑刺向他膝盖,微风一过,⾼韵随生,剑式婉丽多姿,剑意却深险难测。

  那老丐料不到二人剑法如此之⾼,忙收⾜⾼跃,向一道头顶抓去。那道士长剑上指,剑点飘忽不定,封住他斜滑之路,对来掌却不理睬。那老丐大急,偷起一⾜,踢向他面门,不待对方回剑格挡,猛地抓住剑⾝。那道士不知他⾁掌如铁,竟能放胆夺刃,待要松脫长剑,口早吃了一拳,不由向后飞跌,怦然倒地。另一道见状,胆气大衰,忙冲林中喊叫。那老丐趁他分神,一掌印上其背。那道士哼也不哼,当即昏倒。

  那老丐不敢稍停,飞⾝向林外蹿去。忽听那青年叫道:“快‮下趴‬!”那老丐应声卧倒,只觉头上恶风袭过,数件奇形暗器疾如流星,都在前面一颗树上。那老丐跃起回望,只见十余丈外站了七八个道士,居中一顶大轿,阔如巨屋相仿,里面不知坐了何人。

  稍一迟疑,便有一道纵了过来,竖掌直击,拍向那老丐心口。那老丐见此道年纪甚轻,不觉大意,仗着铁掌功深,起掌了上去。那道士冷哼一声,任他大掌撞来,并不换式。那老丐甚是诧异,陡然庒住他手臂,⾜下骤一使力,将对方惯出。岂料这一下力道虽猛,却问不动那道士一臂。那老丐大惊,急忙后跃。那道士欺⾝而⼊,一指轻轻柔柔,点向他面门。此一式味淡意深,天然⼊妙,飘缈而来,莫辨行止。那老丐无从拆解,突然大吼一声,铁拳如飞箭离弦,击向对方‮腹小‬。那道士面露轻蔑,右掌一划,将来拳带在一旁,骤然潜上半步,抬腿点向那老丐下腹。

  那青年咦了一声,叫道:“快击他左肋!”那老丐顾不得防护‮腹小‬,忙依言出掌。那道士一愣,侧⾝向他脖颈抓来。那青年忙道:“踢他‘中庭’!”那道士神⾊一变,不待腿来,急忙跃开。

  那青年附在老丐耳边道:“他再上时必拿你左肩,你一闪避,他便踢你‘中市’、‘关’;你如⾼跃,那便输了。记住速击他‘五枢’、‘维道’,此人必败。”话音未落,那道士果然飞⾝来拿左肩。那老丐万虑皆抛,一记“小旋风腿”横扫而出,正踢在两⽳之上。那道士大叫一声,斜斜飞了出去,尚未落地,热⾎已窜起两尺多⾼。那老丐料不到这一击威力如许,眼见那道士⾎溅襟衫,双目紧闭,心下微感歉然。

  便在这时,又有一道飞纵而来,长剑似狡兔乍惊,直刺那老丐心窝。那老丐背负一人,毕竟不便,勉強躲了开去,已惊出一⾝冷汗。那道士占了先机,长剑陡起猛落,跳惊飞,一路快剑使到妙处,当真如迅电过隙、流泡灭影,令人目眩神骇,应接不暇。

  那老丐狼狈万状,不由低呼道:“你还不帮我!”那青年初见此路剑法,心头大疑,闻声忙道:“你不要躲闪,只斩他右手腕脉。”那老丐见对方剑似飞花,手腕灵活之极,气苦道:“那怎能办到?”那青年道:“你不要多想,我自帮你!”正说时,长剑又挟风而至。

  那老丐不敢迟疑,急斩向对方手腕。那道士腕子一转,长剑向上弯曲过来,挑奔他眉端。那老丐躲闪不及,只道一目必损,不期来剑倏地撤回,那道士一脸惊愕,望向那青年。

  原来二人相搏之际,那青年一指暗出,虚点那道士右肩。那道士不知他全⾝无力,只觉这一指秀曼风流,意象奇⾼。他心神已分,手臂不免僵硬,虽知一剑可刺伤那老丐,但手腕也必被对方斩断,只得收剑后退,弃了攻势。

  那老丐信心陡增,猱⾝而上,连发七掌,掌风包笼住对方上⾝,不容他随意出剑。那道士剑法一变,剑气如秋⽔长,将掌风割得破碎支离,旋即运剑平刺,一刹时竟攻来一十四剑,剑点之诡异飘忽,实令人瞠目。那青年一手撑住老丐肩头,一手连出数指,虚应其剑。那道士本可刺中老丐,却已无心理他,只专注于那青年指端,不断衍式生奇。

  那老丐早惊呆了,丝毫不敢挪动,心中暗想:“怎地江湖上出了这多后起?老叫化便再练一世,怕也赶之不上。”

  斗到酣处,那道士忽跃开两步,收剑道:“⾜下剑法实在⾼明!如在地上比试,贫道有败无胜。”那青年改容道:“你我同为一宗,并无⾼下之别。道长甚有风范,令人起敬。”那道士不再多言,拱了拱手,携剑回返。

  那老丐回过神来,正离去,只听嗤地一响,一物自轿中出,疾向他前飞来。此时二人距大轿⾜有十余丈远,那物却说到便到,硬是躲闪不开,砰地一声,正撞在口,那老丐健硕的⾝躯竟倒飞而起,直摔在四五尺外。那青年随其跌倒,大惊失⾊,眼见轿帘未掀,愈觉骇然。

  却听轿中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你是玄门弟子?”语声缓慢无力,口气却甚为不屑。那青年略定心神道:“不错。阁下是那一位?”那轿中人沉默了一会,又道:“你师⽗是谁?”那青年道:“家师便是泰斗公松溪先生。”那轿中人似乎一愣,旋即冷笑道:“泰斗公?嘿嘿,这么多年了,他还用这名头欺世?正所谓老而不死,当呼为贼。”那青年怒道:“阁下蔵头露尾,为何不现⾝一见!”

  那轿中人也不恼火,有气无力的道:“叫化子是丐帮的么?你这⾝横练功夫,倒也不错啊!可是年承嗣传给你的?”那老丐瘫卧在地,只觉飞来之物已嵌⼊骨,強提一口气道:“老帮主过世多年,没把本事传给众兄弟。叫化子武功低微,阁下何必多问!”那轿中人道:“年承嗣死了么?这倒有点可惜。唉,今后再没人能练成那种笨功夫了!”说着急了起来,含混着道:“杀了他们罢,免得到处讲,怈我行踪。”二道拔剑上前,便要行凶。

  忽听一人道:“二位慢动。杀生害命,可不是修道者所为。”二道一惊回头,只见背后站了一位老者,⾝穿布袍,神情落寞,正自负手远眺。远处几道俱是一呆,谁也没看清这人从何而来。

  二道虽是心惊,手上并不迟慢,两口剑各吐青芒,刺向地上二人。蓦地里‮体下‬一轻,⾝子横着飞出,落地时双膝上盘,如同打坐。看同伴时,相距已在三丈之外,情状一般。

  只见那老者动也不动,两口剑不知何时,已落在他脚下。二道急跳起,⾝子却似被地面昅住,明知⽳道不曾被点,偏偏起⾝不得。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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