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阉俘
子夜的天空星月蒙眬,杭州城黑黢黢看不到任何灯火。因钱塘江口有拦江的铁索,东乡平野郞只得在杭州郊外的海滩抛锚停船,趁着夜⾊向杭州城摸去。
近万名海盗如狼群一般,嘲⽔般悄然涌向杭州城,沿途只听见草鞋踏在海滩上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一两声兵刃的碰击,数里奔驰竟没有惊动任何人。不到半个时辰众倭寇就已抵达杭州城近郊,如狼群出击前伏地不动,静等着头狼的号令。
东乡平野郞听听城中动静,然后向城门方向一指。十几名⾝着黑⾊紧⾝⾐的倭寇立刻向城下摸去,他们皆是忍术⾼手,数丈⾼的城墙在他们眼里如同坦途。
只见十几个忍术⾼手纷纷抛出绳钩,稳稳地搭上城墙,然后抓着绳索两手
替,壁虎般向城上爬去。十几个黑影很快就爬上城墙,但接下来的情形令东乡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只见他们纷纷从城墙上栽了下来,这个过程就像他们登上城墙时一样,除了他们⾝体落地时的闷响,静悄悄毫无声息。
海盗中响起一点不安的躁动,隐隐约约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嘲。东乡沉昑片刻,不甘心就此放弃,用手点点左右手下,然后向城上一指。又一批忍术⾼手向城下摸去。
这一次和上一次几乎没什么差别,十几个手下很快又莫名其妙地摔下来。城头依旧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光亮与灯火,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快退!咱们中埋伏了!”多年的冒险经验,立刻都让东乡意识到危险,毫不犹豫下了撤退的命令。就在这时,⾝后传来一阵
动,东乡回头望去,就见先前登陆的海湾处,燃起了漫天大火,隐隐有呐喊声远远传来。一个浑⾝浴⾎的倭寇跌跌撞撞地跑来,气急败坏地禀报道:“首领!咱们的船遭到明军⽔师的袭击,损失惨重!”
众倭寇顿时哗然,纷纷要赶回去救援。东乡看看近在咫尺的杭州城,再听听⾝后的动静,黯然叹道:“现在赶回去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办?”众倭寇焦急地问。东乡在心中略一权衡,挥刀向杭州城一指:“攻城!只要拿下杭州,咱们不仅能反败为胜,还能満载而归!”
众倭寇在东乡号令下,呐喊着扑向城下,他们已顾不得隐蔵行踪。虽然在没有充⾜的攻城器具的情况下攻城,是兵法大忌,但自从他们横行沿海以来,很少遇到明军的有效抵抗,所以早已不将明军放在眼里。
城头上突然飞出漫天火箭,如流星般掠过数十丈距离,落在嘲⽔般扑来的人群中,引燃了埋在城墙下的柴草,城门前的开阔地很快就燃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将开阔地照得如同⽩昼一般,众倭寇暴露在火光之下,成了城上守军的活靶子。
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倭寇成片成片地倒下,声嘶力竭的呐喊变成了垂死前的惨呼。东乡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挥刀撩开几支流箭,放声⾼呼:“退!快退!”
众倭寇推到箭雨
程之外,尚未站稳脚跟,就听近处号炮响起,左右各有一票人马从埋伏处杀出,人人手执长刀,坐跨快马,气势如虹,瞬息即至。其士气与战术素养绝非以前遇到的明军可比。东乡借着月光仔细一看,就见⾼⾼飘扬的旌旗上,有三个极尽张扬的大字--剿倭营!
两个千人快骑队在倭寇阵中纵横驰骋,将本就不成队形的倭寇冲击得更是七零八落,完全失去了统一的指挥调度,只能各自为战。东乡眼看败局已定,气急败坏地抓过⾝旁的向导,厉声喝问:“你不是说俞重山已经⾰职离杭了吗?这是谁在领兵?”
“我、我不知道。”向导结结巴巴地答道。这时一个倭寇突然⾼声叫道:“首领你看!”东乡循声望去,就见右手一片⾼地之上,飘扬着剿倭营的中军大旗。借着蒙眬月光,隐约可见旗下有个青山书生坐跨骏马,居⾼临下地俯瞰着整个场战,他⾝旁紧随着两个明军⾼级将领,看二人对他的态度,显然这书生才是场战的总指挥。
东乡一把扳过向导的脑袋,指着⾼处的书生厉声喝道:“那人是谁?”见向导茫然头摇,东乡一怒之下,挥刀斩下了他的脑袋,跟着举刀狂呼:“跟我冲!”
数千名倭寇号叫着跟在东乡⾝后,发力向剿倭营中军大旗所在的山坡冲去。东西已发觉那里只有一个千人队,只要能夺下剿倭营中军大旗,甚至斩掉剿倭营主将,今晚这一战就还有一线胜机。倭寇虽然损失惨重,但毕竟人数众多,东乡很快就纠集了三千多精兵,向剿倭营中军大旗所在,发起了烈猛的反扑。
数百步距离转瞬即到,眼看剿倭营中军大旗在望,东乡挥刀发出一声狼一般的嗥叫,全速向山坡冲去。
山坡上果然只有一个千人骑队,见倭寇来势凶猛,立刻向后撤离。众倭寇见状军心大振,发出震耳
聋的呐喊,狂疯向上坡上冲去。却见那千人骑队有条不紊地向后退却,将这处场战的制⾼点拱手相让。
东乡正在发⾜狂追,忽然发觉前方出现了一道数丈宽的壕沟。明军战马轻易一跃而过,而自己的手下却只有望沟兴叹。他心中一惊,连忙挥刀令手下停步,此时⾝后传来阵阵呐喊声和马蹄声,他慌忙回头望去,就见明军三个千人骑队已从后方追击而至。前有壕沟阻拦,后有剿倭营精锐骑师追杀,这处⾼坡竟成了一处绝地!
“活捉东乡”的呐喊声令东乡胆寒,见坡下三千多名骑兵围而不攻,东乡立刻就猜到了他们的意图。一旦天⾊大亮,自己最擅长的夜战就无从发挥,而杭州城中的守军也会赶来增援,届时要再想突围,恐怕就难如登天了。不过现在要正面突围,冲击严阵以待的三千精锐骑兵,实在是以卵击石。东乡在心中权衡再三,终于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向壕沟方向突围!给我冲!”东乡挥刀⾼呼,三千多名倭寇立刻向壕沟扑去。壕沟有两人多深,众倭寇在翻越壕沟时,立刻成为壕沟对面剿倭营骑兵的箭靶子,一个个被
杀在沟中,但众倭寇依旧前仆后继,毫不犹豫地跳进壕沟。在牺牲了千多名手下之后,东乡终于用自己人的尸体将壕沟填平。
“杀!”残余的倭寇如受伤的恶狼,凶狠地扑向壕沟对面的明军。剿倭营兵将即便⾝经百战,也没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顽匪,众兵将气势稍懈,终于让东乡带着一千多残部,借着黎明前的黑暗掩护仓皇逃脫。
东方渐渐泛⽩,黎明悄悄来临,云襄纵马来到昨夜匆匆挖就的壕沟旁,巡视着填平壕沟的倭寇残尸,眼里殊无喜⾊。中军副将张宇然兴冲冲地纵马过来禀报:“从各营送来的战报看,这次战役歼敌、俘虏倭寇在五千人以上,东乡遭此重创,恐怕再不敢进犯我大明疆域了。”
云襄心事重重地摇头摇,喟然叹道:“我还是低估了倭寇的勇武和凶残,竟以自己的⾝体填平壕沟,助同伙突围。东乡经此一役,定会更加小心谨慎,受过伤的恶狼,会变得更加狡猾凶残。这一战咱们虽有所斩获,却也谈不上大胜。”
“公子过谦了。”紧随他⾝旁的一名千户笑道“这次咱们剿倭营在杭州守军的配合下,以六千人的兵力击溃倭寇近万人,斩杀俘获超过五千之数,而咱们的损失却不到五百。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胜,公子理应⾼兴才对。”
云襄心知此时不应该扫大家的兴,便勉強笑道:“这一战幸亏诸君努力、众兵将应用,方有此大胜。我要禀明俞将军,为诸位请功。”
那千户与张宇然皆満心
喜,那千户连忙笑着恭维道:“若要论功,公子当居首功!你竟能说动朝廷与俞将军共同使诈,将咱们都骗了进去。若非见到俞将军的密令,咱们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张宇然也笑道:“看到俞将军上京候审的手谕时,我可吓了一大跳,怎么也想不明⽩,兵部怎么会下这样糊涂的谕令。公子襄就是公子襄,竟然能说动朝廷与俞将军为你出千,将狐狸一样狡猾的东乡平野郞引⼊圈套,末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襄摆摆手,沉声道:“立刻令剿倭营主力尾随追击,并传令各州县守军主动出击,清剿倭寇残部,决不让东乡轻易脫⾝。若能活捉或斩杀东乡平野郞,就是首功!”
众将立刻领令而去。此时天⾊已大亮,朝霞为藉狼的场战又增添了几分⾎⾊。云襄纵马来到⾼坡,就见牛彪率一营兵勇正将俘虏集中起来,耝耝一看略有三四百人,与这场大战的规模比起来实在有些少。想必这些倭寇大多宁死不降,所以只抓到这么些受伤的俘虏。
云襄正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就见牛彪已在指挥部下挥刀斩杀,转眼间就有数十名倭寇⾝首异处。云襄大惊,连忙纵马上前喝道:“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牛彪有些茫然地望着纵马而来的云襄,莫名其妙地问:“公子有何吩咐?”“你们为何杀俘?”云襄怒问。牛彪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些惯匪不杀⼲什么?留着空耗粮食。咱们俞家军一向的传统,就是对倭寇一律杀无赦。”云襄叹道:“难怪倭寇如此悍勇,明知被俘必死无疑,所以昨夜⾝陷重围也拒不投降,都是让你们这杀无赦给
出来的!”
牛彪挠头道:“对倭寇杀无赦是俞家军一向的作风,这有什么问题?”“现在你是剿倭营将领,过去的作风得改一改!”云襄怒道“立刻将这些俘虏暂时收押,再妄杀一人我为你是问!”
牛彪不満地瞪着云襄,争辩道:“俞将军…”“闭嘴!”云襄断然喝道“现在是我在指挥场战,我的命令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牛彪満脸涨得通红,
膛急剧起伏。张宇然见状忙上前圆场:“公子是读书人,见不惯这等⾎腥的场面,牛将军暂时将俘虏收押吧。”说着像牛彪使了个眼⾊,然后对云襄赔笑道:“我陪公子去那边走走,这些许小事不老公子费心。”
云襄一眼就看穿了张宇然的鬼把戏,是要将自己支开免得碍事。他从怀中掏出俞重山留下的令箭,⾼⾼举在空中,环顾众兵将沉声道:“俞将军令箭在此,我再重申一遍,谁再妄杀一名俘虏,军法从事!”
牛彪等兵将只得悻悻地收起了屠刀。
剿倭营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出,杭州城张灯结彩,人人都在庆祝剿倭营首战告捷。第二天一早,俞重山安然赶回杭州的消息传来,更是令人喜上加喜。虽然不少人已猜到俞重山这次上京候审,是一次完美的计谋,不过朝廷为了维护律法的尊严,对外宣称:有言官弹劾俞重山,所以兵部招其上京候审,今审查发觉弹劾不实,自然官复原职。
剿倭营的中军大帐中,风尘仆仆赶回杭州的俞重山,在祝贺云襄首战告捷之后,接着便问道:“听说公子将俘虏尽皆收监了?”
云襄坦然点头:“不错。”
俞重山皱了皱眉头:“公子打算如何处置这些悍匪?”
云襄想了想,征询道:“我想将他们都放了,将军以为如何?”
俞重山一怔,立刻拍案而起:“不行!倭寇掳掠边海,杀害百姓,更有无数将士死于他们刀下,咱们岂能放虎归山?就算我答应,百姓也不会答应,将士们更不会答应!”
云襄叹道:“战后杀俘,是为不仁,乃兵家大忌。”
“他们不是兵,是匪!”俞重山怒道“收起你那套书生之仁,你这一套感化不了那帮畜牲。你这边放掉他们,转眼他们又拿起刀掳掠边海,届时咱们又得花多大代价,才能再次除掉他么?”
“当然咱们不能就这么放了他们。”云襄耐心解释道“我研究过倭人秉
,他们信奉武士道,悍不畏死。死亡对他们来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解脫。甚至他们将死亡视为一种神圣而庄严的追求,望渴在杀人和被杀中求得精神上的満⾜。既然死亡对他们毫无震慑作用,咱们为何一定要用死亡作为最终的解决手段呢?”
俞重山渐渐冷静下来,沉声问:“不以死亡作为最终手段,那你想怎样解决他们?”云襄淡淡道:“刺字后放归。”
“刺字?”俞重山一愣“连死亡都不能震慑倭寇,脸上刺几个字有什么用?”云襄解释道:“倭人最看重的是武士的尊严和荣誉,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能打击倭寇士气。这几百个伤残的倭寇,与更多尚未落网的倭寇比起来,实在微不⾜道。我要利用他们打击那些还在作恶的倭寇,他们既然不怕死,我们就要另想办法,剥夺他们的尊严和荣誉,可以在精神上打垮他们,对那些尚在作恶的倭寇,更有震慑作用。”
俞重山眼里露出深思的神⾊,沉昑半晌,他微微颔首道:“剥夺他们的尊严和荣誉,确实是在精神上打垮他们的好办法。不过如何剥夺他们的尊严和荣誉,我还有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云襄忙问。只见俞重山嘴边泛起一丝冷笑,淡淡道:“阉!”云襄一怔,这确实是比在脸上刺字更有震慑作用,不过这办法也实在太过
损,令他也有些反感。俞重山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比起这些倭寇犯下的罪孽来,阉掉他们已是最轻的处罚。如果只是在他们脸上刺几个字就放归,百姓肯定不会答应,将士们更不会答应。为将者,不得不考虑部属们的感受啊。”
云襄心知俞重山所言不虚,他沉昑半晌后,还是勉強点了点头:“好吧,就照你说的办。”
俞重山立刻叫来随从,让他立刻张贴布告,招民间专阉猪牛的刀儿匠前来听用。随从离去后,他得意地对云襄笑道:“我要找最好的大夫为他们疗伤,决不能让他们轻易就死。我还要将他们送归扶桑,让那些该死的倭寇看看,进犯我大明的下场!嘿嘿,就不知东乡平野郞还会不会再收留他这些部下,也不知扶桑有没有太监这个职业?”
与俞重山的奋兴和开心比起来,云襄显得抑郁寡
。在他心目中,这是有违天道和仁心的忍残之举,实在不值得⾼兴。不过战争中总是需要使出这样或那样的手段以求得最后的胜利,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也是战争的无奈和悲哀。
三百多名被俘的手下被放归,令东乡平野郞十分意外。打量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部下,他立刻就发觉他们走路的势姿有些特别,似乎舿下有伤,所以总是叉着腿走路。东乡平野郞不由分说,一把扯下一个手下的
子,立刻发现了问题的所在。他一把推开那満脸愧羞的手下,厉喝道:“你已经不是我大和的武士,为什么不选择光荣地死去?”
那手下泪流満面,愧羞得不敢抬头。这批被阉的倭寇中,最刚烈的一批已经在途中就选择了跳海自尽,剩下这些对生命多少还有留念,所以才硬着头⽪回来。
东乡又扯下几个幸存者的
子,发现他们无一幸免,他气得将牙咬得“嘎吱”作响。他在其他手下眼中,看到了比面对死亡还要強烈的恐惧,同伴的遭遇让他们有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感,他第一次在这些狼一样的大和武士眼里,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作为大和的武士,你们为何要带着聇辱活下去?”东乡怒视着这批被阉的手下,声嘶力竭地喝道“你们应该以死来洗刷敌人強加给你们的聇辱,以死来挽回武士的尊严!”
三百多名倭寇陆续跪倒,人人泪流満面。东乡面无表情地对随从喝道:“给他们刀,让他们用行动来证明自己是大和的武士!”
一把把剖腹的短刀递到三百多名幸存者手中,众人痛哭流涕。在敌人面前剖腹自尽,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英勇就义的光荣和骄傲,但现在,他们只有一种被抛弃的孤独和屈辱感。
东乡气急败坏地叫道:“还愣着⼲什么,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们连男人的勇气也被阉掉了吗?”三百多个幸存者终于痛哭着,先后将刀刺⼊自己的腹小,这场面已没有任何庄严与悲壮,只有说不出的凄惨。有几个幸存者对生的留恋,超过了对死的向往,挣扎着扑到东乡面前,连连哭拜道:“首领,我不想死!我还有老婆孩子,让我走吧!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拿起战刀,就让我做个普通农民吧。”
“八嘎!”东乡一声怒骂,武士刀应声出鞘,闪电般一掠而过,跟着又锵然⼊鞘。那袅袅回响的刀声尚未消散,七八个乞命的手下已经⾝首异处,缓缓栽倒。东乡不再理会死于自己刀下的同伴,转⾝眺望大海尽头那看不见的对手,眼里闪烁着炽烈的怒火。明军这一招,比以往任何手段都要
狠歹毒,他从部下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不噤面对东方嘶声道:“剿倭营!我一定要除掉剿倭营!”
“报!”一个倭寇突然奔来,气
吁吁地拜倒“我们抓到了一艘靠近海岛的渔船,船上有两个汉人,说是特意来见首领!”
东乡点点头:“带上来!”两个汉人被几个部下推推搡搡地带了过来,二人头上都蒙有头套,这是为了防止他们知道海岛的位置。这处海岛是东乡经营多年的据点,极为隐秘,不过现在这两人既能找到这里,蒙不蒙面都已无所谓,所以东乡摆了摆手,两个随从立刻摘去了二人的头套。
二人乍见到
光,都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东乡冷冷审视着两人,只见左首那人年近五旬,看打扮像个穷困潦倒的秀才,额上八字眉分两边,眉下三角眼滴溜
转,
上两撇鼠须随风颤动,模样有说不出的猥琐;右首那人⾐衫褴褛,头上
发遮面,竟是个乞丐,看他眼
中透出的冷光,似乎年纪不大。见东乡在打量着自己,那乞丐淡淡一笑,缓缓撩开
发,就见
发下的面庞虽然污秽,却十分英俊,甚至有几分儒雅。
东乡一眼就看出,这年轻乞丐不是寻常之辈,便目视他冷冷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乞丐淡淡一笑“只要有心,总能找到。”他的嗓音有些尖锐,听起来令人有些不舒服。
“你为何而来?”东乡又问。他手中有不少汉人线民,虽然他不得不借助这些耳目,但心里对这些出卖同胞的汉奷有种本能的蔑视。不过这乞丐脸上并没有半点巴结和讨好,反而用居⾼临下的目光望着东乡,坦然答道:“我是来救东乡君的
命的。”
“八嘎!”东乡一声怒骂,武士刀倏然停在了这乞丐的脖子上。他受不了对方这种戏谑的眼神,尤其是在刚吃过败仗之后。却见这乞丐在寒光闪闪的武士刀面前,连眼睛都不曾眨一眨,甚至咧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东乡厉喝。那乞丐淡淡笑道:“我笑东乡君死到临头,却还对救命恩人这般无礼。”
东乡双眼直
噴火,怒道:“我为何死到临头?”乞丐笑道:“因为你现在面对的不再是俞重山,而是公子襄。”东乡一怔,神情渐渐冷静下来,以前就有线民告诉过他,有个江湖骗子自称要以一己之力灭掉海盗,以此来骗人钱财。当时他只把它当成个笑话,听过后也就忘了。现在听这乞丐再次提到公子襄,他忍不住问:“公子襄是什么人?”
乞丐眼眸蓦地一寒,缓缓道:“他是一个⾼明的老千,也是一个可以改变战争局势的天才。这次就是他串同并不俞重山离杭,引东乡君上钩。如果东乡君连败在谁手里都不知道,恐怕迟早会死无葬⾝之地。”
东乡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将他引⼊绝地的青衫书生,他不由问:“你知道他?”“太了解了!”乞丐一声叹息“因为我也曾败在他的手里,只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东乡突然哈哈大笑,收刀道:“你既然是他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助我?”乞丐对东乡的蔑视视而不见,依旧从容道:“失败中学到的经验和教训,是用鲜⾎和生命所换,东乡君在哪里能买到?再说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更有用的人。”说着他指向⾝旁那个猥琐的穷秀才“请容在下向东乡君介绍,这位是魔门七大长老之一的施百川施长老,他给东乡君带来了魔门门主寇焱的亲笔书信。”
穷秀才整整⾐衫,面上猥琐之态一扫而空,转眼间就像换了个人。从怀中缓缓掏出书信,他双手捧着递到东乡面前,神态从容镇定、不亢不卑。东乡虽然聚啸海上,却也听说过寇焱大名,连忙接过书信,展信仔细一看,深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最后仰天大笑:“有魔门之助,我凭空多出一大內应,还有何事不成?就算那公子襄是孙武在世、信长重生,我也要将他生擒活捉,以雪今⽇之恨!”说完他转向那穷秀才“请施先生回复寇门主,就说我东乡平野郞愿与魔门结盟,共谋大事。”
挥手斥退剑拔弩张的手下,东乡示意二人去房中议事,途中他不住打量着那乞丐,若有所思地问:“阁下年纪虽轻,确是
经沧桑、心智过人。若我猜得不错,搁下必非泛泛之辈。不知大名可否见告?”
乞丐微微一叹:“我本想永远隐名埋姓,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不过为了表示在下的诚意,对东乡君不敢有任何隐瞒。在下复姓南宮,单名放。”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行进在茫茫草原之上,车辕上坐着的巴哲一边赶着车,一边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这次不仅为殿下带回了他最喜爱的妃子,还意外地带回一个未出世的小王子,他也忍不住替殿下感到⾼兴。
马车中,舒亚男频频回望,只见那座边关小镇越来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与小镇一起消失的还有舒亚男的希望,自始至终都没有人追来,看来一切都只有靠自己了。
⻩昏时分,马车在一处小树林中停了下来。巴哲一边生起篝火,一边张罗着晚餐。他似乎是个天生的猎狗,片刻工夫就带回了两只野兔和一只小⻩羊。马车上有锅瓢碗盏等器皿,倒是个意外之喜。巴哲将野兔在溪⽔边洗剥⼲净,扔⼊锅中一煮,片刻后便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滴。
少时兔子煮
,巴哲先盛了一碗兔子⾁递给舒亚男。舒亚男接过来后,从袖中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纸包,递给巴哲道:“请帮我煎一副药。”“这是什么?”巴哲疑惑地接过纸包,立刻闻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正是舒亚男先前在大夫那里抓的药。却见舒亚男红着脸小声解释道:“这几天我奔波劳碌,腹中有些不适,所以先前趁你去找马车的当儿,我让大夫抓了副安神保胎的药。”
巴哲理解地点点头:“主⺟这两天确实劳顿,应该多注意⾝体。小人这就去给你煎药。”说完就去溪边又装了一锅⽔,然后将草药倒⼊锅中,第一次学着煎起药来。片刻后药香四溢,他小心舀了一碗,双手捧着端到舒亚男面前。
舒亚男接过药汤,浅浅尝了一口,立刻皱眉道:“这么苦,太难喝了!”“药总是难喝的,请主⺟见谅。”巴哲忙解释道。舒亚男盯着手中的药,皱着鼻子嘀咕道:“也不知那大夫医术如何,万一遇到个庸医开错了药,岂不害了我腹中的孩子?”
巴哲一听忙道:“那这药就别喝了,免得意外。”舒亚男摸摸自己的腹小,深情有些为难:“此时我腹中隐隐作痛,万一孩子有意外,殿下得知我有安胎的药不吃,不知会怎样想?我又该如何向他解释?”
“这…”巴哲也为难起来。就听舒亚男遗憾道:“当时真该将那大夫也带着上路,可以让他先为我试药,现在嘛…”说着她沉昑不语,以怪异的目光望着巴哲,看得巴哲心里发⽑,忙问:“主⺟看着小人⼲什么?”舒亚男脸上泛起不怀好意的微笑:“不知巴哲勇士对朗多殿下有多忠心?”
巴哲忙道:“殿下是小人的再生⽗⺟,小人就算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舒亚男感动地点点头,将手中的汤药递到巴哲面前:“那你是否愿意为他的孩子尝一回药呢?”
巴哲吓了一跳,急忙道:“这女人的药,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吃?”“有什么不能尝?”舒亚男嗔道“安神保胎的药,男人吃了也不会坏肚子。”“不行不行!”巴哲连连摆手“别的事小人都能答应,这尝药之事,恕小人实难从命!”
舒亚男生气地将药一泼,怒道:“这乡野大夫抓的药,若没有人尝过,我怎么敢随便喝?吃坏了我不要紧,万一伤了孩子,你让我如何向殿下
代?你既然不愿尝,我只好不喝了!”说完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巴哲。巴哲知道像殿下那样的王公贵族,和药前都要由下人尝过,以免有人下毒,所以对舒亚男的举动倒也不觉奇怪。只是这女人家的药,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喝的。见舒亚男将药泼了,他也就不再相劝。
片刻后,舒亚男就捂着肚子弯下
去,似在咬牙苦忍。巴哲见状忙问:“主⺟怎么了?”“肚子痛。”舒亚男勉強说了句话,就弯
倒在地上。巴哲手⾜无措,看看左右俱无人家,不由束手无策。就听舒亚男勉強说道:“巴哲勇士放心,万一孩子没了,殿下若是问起,我不会向殿下透露你不愿为孩子尝药之事。”巴哲愣了半晌,终于一咬牙:“我尝!”
锅里还有小半锅药汤,巴哲満満盛了一碗,毫不犹豫一口而⼲。然后又舀了一碗,递给舒亚男道:“药我已尝过,请主⺟快用!”“不成,我得等等,看看你是否有什么不适。”舒亚男挣扎着坐起,紧张地盯着巴哲。巴哲想想也对,便盘膝坐了下来,回味道:“除了很苦,好像没什么不适。”“这么快哪能看出来?”舒亚男盯着巴哲道“你再等等,若感觉有什么异常,万不可运功排药,不然就看不出效果了。”
巴哲点点头:“主⺟放心,我不运功抗药。嗯,好像头目有点晕眩,手脚有些发软。”“这就对了!”舒亚男⾼兴地拍手道“那大夫告诉过我,这药有安神的功效,吃了就想觉睡,你现在是不是开始有这种感觉了?”
巴哲点头道:“好象是的,这么说来这药没什么问题,主⺟快吃吧。”
舒亚男笑眯眯地摇头摇:“我现在肚子好像不那么痛了,不用再吃。”
“那就好。”巴哲说着想站起⾝来,却感觉天旋地转,手脚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人也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他睁着眼茫然问“这药
有些过了,是不是剂量太大的缘故?”舒亚男俯⾝望着他,笑眯眯地说道:“这剂量确实不小,⾜够放到二十个人。那小医馆连江湖中常用的蒙汗药都没有,大夫只好用草药现配了一副给我,没想到还这么管用。”说着她子套了巴哲靴筒中的匕首。
巴哲浑⾝僵直,口不能言,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舒亚男。匕首在巴哲的咽喉比划了半晌,舒亚男最终还是下不了手。自从知道有了孩子后,她的心比以前软了很多。想想腹中的孩子,再想想巴哲先前的小心伺候,她终于收起匕首,装出恶狠狠的模样对巴哲道:“别再跟着我了,不然我真的会杀了你!”
说完她割下巴哲的⾐袍,剖成一条条羊⽪长绳,然后将巴哲捆了个结实,又割下巴哲的靴子,用匕首剁成碎片。没有靴子,要想⾚⾜在草原上长途跋涉,无疑是不可想象之事。做完这一切,她带上巴哲的刀和匕首,解下拉车的健马,然后翻⾝上马,纵马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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