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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章 炼魂潭中
  但到了后来,笑声渐渐⾼亢,笑声也有了回声,只听四面八方,彷佛都是那种森尖锐的笑声!

 尖锐的笑声浪嘲般四方涌来,刀波般冲击着展梦⽩的心房,寒山、冷笑,天地间満充着杀机!

 展梦⽩放慢脚步,云雾中彷佛俱都是狞笑着的鬼影,他只觉一阵阵寒意,不由自主地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放声大呼道:“杨大哥,你在那里…”

 笑声顿住,回声渐绝。

 远处突地传来一声惨呼,竟彷佛是杨璇发出来的。

 展梦⽩热⾎刹那间使冲上了咽喉,奋起精神,直窜过去,嘶声道:“杨大哥…大哥…是你么?”

 两丈开外,凄的云雾中,突地现出了一条披头散发的人影,鬼魅般站在那里,在向展梦⽩轻轻招手!

 展梦⽩热⾎如沸,箭一般窜了过去,呼道:“杨大…”

 ‘大’字还未出口,那人影突地向后一缩,双掌扬起,震出一股強烈的掌风,直击展梦⽩的膛。

 展梦⽩⾝形凌空,接了一掌,⾝子落向地上,那知下面空空,竟没有丝毫落⾜之处!

 他力已将竭,一⾜踏空,便再难跃起,⾝子有如石头般直落而下…只听四山之中,又响起了那尖锐森的笑声。

 笑声渐渐遥远,展梦⽩耳目渐渐晕眩…就在这刹那之间,他猛一提气,曲肘屈膝,将⾝子卷做一团。

 然后‘噗通’一声巨响,他⾝子彷佛落人⽔中!

 四山顿寂,云雾仍旧凄

 那披头散发的人影,双手一拢,束起了头发得意地大笑道:“展梦⽩,你此刻落人这蔵龙口,炼魂潭中,揷翅也飞不出来了!”

 凄淡的云雾中,只见他満面俱是得意的笑容接口笑道:“你展梦⽩纵有通天本领,只要我略施小计,便也你首难寻!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你展梦⽩是死在我杨璇手上?只怕还有人当你凭空失踪了吧?”

 他,正是杨璇!

 原来这刀背一般的山脊上,竟有两丈方圆一处山口。

 此山终⽇云雾漫,这山口便像恶龙山口,仰天而张,静等着别人‮杀自‬⼊口,是以名为‘蔵龙口’!

 山口深达数百丈,四壁寸草不生,最下面乃是一面寒潭,潭⽔其寒澈骨,⽔中衍生着蛇虫!

 无论武功多⾼之人,落人潭⽔中时,纵能不死,但不出片刻,也要被潭⽔活活冻死,或是被毒蛇咬死。

 而展梦⽩此刻便落人这凶绝险绝的‘炼魂潭’中!

 他头脑一阵晕眩,立刻被冰冷的潭⽔冻醒。

 惊惶之中,求生的望立刻涌生,所幸他自太湖覆舟之后,已略知⽔,当下稳住了心神,不使自己沉⼊潭底。

 但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与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这情况距离死亡已在咫尺之间。

 这浑⾝是胆的強傲少年,平生第一次了解到恐惧的滋味——那彷佛是一种深⼊骨髓的寒冷,冷得你心房都要停止跳动。

 他慢慢向一旁移迹,终于触着了石壁,只觉壁上的藓苔,厚达寸余,便是神仙也难驻⾜。

 潭⽔的寒冷,他还可以抵抗,但那种由绝望和恐惧生出的寒冷,却使得他再也不能忍受。

 此刻他甚至宁愿以生命来换取一些温暖与光亮。

 他沿着山壁,一寸寸移动着,无比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中有蛇虫在滑动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条蛇,一只虫咬到他⾝上,似乎只要他移动到那里,蛇虫便远远避了开去。

 这些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然而奇迹却发生在他⾝上,是什么理由,他也无法解释!

 突然,他触手之处,竟骇然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竟然彷佛是人类的躯体,彷佛还穿着⾐裳。

 他大惊之下,如触火焰,闪电般缩回了手掌,闭起眼睛,又张开,凝目望去,依稀只见一段灰⽩的影子,凌空悬在⽔中,左右两旁,各各伸出段灰⽩的翅膀,动也不动地虚悬在那里,彷佛是地狱中的幽灵。又彷佛是鬼域中的你鹰,在静等着啄食蒙难者的你体。

 这绝非是他看花了眼,只因他触手之处,的的确确是柔软而带着一丝温软,的的确确是有生命的东西。

 他抑制着心中的惊怖,再次探出手去…

 那知他方自探出手掌,那段灰⽩的鬼影竟骇然说出了人类的声音,嘶声道:“有人来了么?”

 刹那之间,展梦⽩全⾝⾎彷佛都已凝固,他急地缩回了手掌,毡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灰⽩的影子竟似比他还要吃惊,黯哑着声音道:“你是什么人?你是站在⽔里和我说话么?”

 展梦⽩道:“不…不错。”

 那灰⽩的影子静默了许久,像是在用尽目力打量着展梦⽩,但他终于只是失望地叹息一声,道:“你落下多久了?”

 展梦⽩道:“颇有不少时候…”

 那灰⽩的影子突然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这难道是我做梦么?炼魂潭中,居然也有人能活着。”

 展梦⽩道:“你难道不是活人么?”

 那灰⽩的影子咯咯惨笑道:“我是死是活,等到天明有些微光时,你便可以看得到了。”

 凄厉的笑声,带着种不可描述的悲你恐怖之意,那简直不似发自人类,而像是鬼魂的嘲笑。

 展梦⽩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只听那影子又道。‘炼魂潭⽔寒澈骨,活人下来,不到盏茶工夫,便要被冻僵,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展梦⽩自己也吃一惊,道:“这潭⽔寒当真有如此重么?我怎能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那影子嘶声道:“奇迹!这莫非是奇迹…”

 展梦⽩心念转处,突地恍然道:“只怕是因为我曾服下火丸,又曾习过六掌,是以…”

 那影子截口叹道:“这就是了,你既曾服过至之药,又曾练过至之功,自然可以抗得过潭⽔的寒气。”

 语声微顿,又道:“只怕你⾝上还怀有雄精一类的圣药,是以立在⽔中,能不受蛇虫之扰。”

 展梦⽩更是茫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上几曾带有过这类并世难求的珍奇‮物药‬。

 心念转动间,不自觉探手人怀,突地触及了朝夫人赠他的丝囊,不噤恍然忖道:“莫非这囊中便是?”

 只听那影子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别人梦寐难求之物,竟都被你得到了。”

 展梦⽩苦笑道:“若是有福之人,岂会落人这里?”

 那影子咯咯笑道:“这话倒也不错。”突地闭起了嘴,再不开口,他那凌空悬立的影子,更是始终都未动弹一下。

 展梦⽩心中既是惊诧,又是好奇,他只觉得这影子总似带着些森森鬼气,言语笑声,也彷佛不似自丹田发出。

 他虽有心询问这影子的来沥,但却也知道绝对问不出来的,唯有希望天⾊快些明亮,好让他看看这影子倒底是何模样。

 在黑夜中等待黎明,本已⾜够令人焦急,此时此刻,在这鬼气森森的炼魂潭中,黑夜更是无比漫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梦⽩只觉潭⽔的寒气越来越重,他上下两排牙齿,竟不知不觉地打起颤来。

 他心头一凛,立刻依着那昆仑至宝,六秘笈上所载的练功之法,运气相抗,气过十二周天,他丹田中便彷佛有一股和之气逸出,渐渐弥布全⾝,要知他本是练武的绝世奇才,基又打得极深,再加以他刚烈正直的襟,来习这种至至刚的功夫,本就该事半功倍。

 何况他又曾服下‘火丸’、‘催梦草’,互济,化去了火毒,滋养了,此次虽是初次运气行功,便已立刻探⼊门径他还不知道在这其寒澈骨的‘炼魂潭’中,来炼那至至刚的‘六神掌’,更是大妙他初次炼功,便遇着这许多种巧合机缘,进境之速,当真是别人也梦想不到的。

 渐渐他只觉⾁体精神一片祥和,竟已到了物我两忘之境,所有的寒冷与恐惧,都声离他远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声大喝:“展梦⽩,原来是你!”

 展梦⽩心头一震,睁开眼来…

 黑夜竟已过去,炼魂潭中,虽仍云雾凄,但已有了光亮,已可看得清这三两丈方圆的寒潭中所有的景物人影!

 只见潭⽔之上,寒气如烟,那灰⽩的影子,果然是个⾝着灰⾊长袍的人影,‮腿双‬都浸在潭⽔之中,只露出上半截⾝子,是以在黑暗看来,便彷佛是凌空悬立在那凄的云雾之中。

 他⾝上⾐衫,俱已腐朽,面目憔悴,枯瘦不堪,须眉都已脫落将尽,⾝上更只剩下了几把骨头,已被‮磨折‬得几乎不似人形。

 他⾝后还系着个乌铁所铸的十字形铁架,双臂伸出,紧紧铐在铁架上——双袖宽飘,在黑暗中看来,便如恶鸟双翅。

 还有两铁练,穿过了左右双肩的琵琶骨,你在铁架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全⾝自然无法动弹——无论任何人见了他此刻的情况,只怕都忍不住要为之黯然泣下。

 但展梦⽩心里虽觉黯然,却更充満了惊奇,颤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认得我,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灰袍老人全⾝上下,虽已被‮磨折‬得没有一丝生气,但双目之中,却仍散发着坚定的光芒。

 他凝视着展梦⽩,目中既是惊喜,又是怜惜,惨笑道:“数月不见,你便不认得贫僧了么?”

 展梦⽩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这一生中几曾见过此人,目光凝注着他,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惊奇人类的忍受之力,更钦佩此人求生的勇气,在如此痛苦的‮磨折‬中,仍然挣扎着活了下去。

 只听灰袍老人黯然道:“那⽇在金山寺山脚下,贫僧送那秦瘦翁下山时,曾经见过展公子一面…”

 展梦⽩心头又是一颤,骇然道:“你…你难道是那金山寺方丈的四师弟,灰眉僧人不成?”

 灰袍老人惨笑道:“不错…”

 展梦⽩颤声道:“但你明明已死,怎会来到这里?”

 他凝目望去,只见这老人双眉果然带着那种奇异的灰⾊,只是久经‮磨折‬,眉已落尽,人已变形,是以乍看未曾认出。

 但他却又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在那金山寺、留云亭、‘江天一览’牌后,便已首次见到此人的你⾝。

 第二次在那长江渡船上,又曾见过一次。

 两次他都已探过鼻息,判定此人必已气绝,而此人的你⾝,却又两次失踪,但他却再也想不到竟在此地跟着那你⾝又变成了活人!

 展梦⽩越想越觉此事不但复杂奇诡,而且还十分神秘恐怖。

 只见这灰袍丈人凄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展公子若有‮趣兴‬,贫僧便将这惨绝人寰的悲痛之事源源道来。”

 展梦⽩道:“在下等着要知道此中的隐秘,已等到将近一年,大师若肯说出,在下实是感不尽。”

 灰袍老人凝目向天,良久良久,憔悴的面容,又起了阵扭曲,似乎那凄惨悲哀的往事,此刻在心中印象仍极鲜明。

 然后,他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常言道,‘多言贾祸’,却不知‘多事’更易贾祸,贫僧本因为多知道了一件别人的秘密,是以才落得今⽇这般惨痛,那⽇贫僧若是少伸次手,今⽇也不会有如此给局了?”

 他目光一闪,突又惨笑接口道:“但贫僧今⽇虽然如此凄惨,却绝不后悔,时光若能退回那⽇,贫僧还是要伸手的。”

 展梦⽩听得更是茫然,忍不住问道:“是那一⽇?伸什么手?可否请大师说得清楚些。”

 灰袍老人阖起眼你,缓缓道:“那一⽇在金山寺方丈室中,有几位远来豪杰,要瞻仰那东坡⽟带、诸葛铜鼓。”

 ‘贫僧职属知客,自然在那边招待嘉宾,但那铜鼓⽟带,贫僧早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自然无心再去欣赏。’‘就在别人都在凝神观赏时,贫僧却在椅畔发现一本黑⽪封面的手摺子,看来绝非是敝寺所有之物。’‘贫僧一时不该动了好奇之心,便梢梢将那手摺子拾了起来,随手翻了两翻,这一翻之下,便使得贫僧⾝历万劫了。’他面容又是一阵扭曲,语声微顿,展梦⽩心中似有阵奇异的预感闪过,忍不住问道:

 “那摺子上写的是什么?”

 灰袍老人沉声道:“那摺子上前面写的只是些人名,还有些银钱数目,后面写的便是些‮物药‬名称,和采集之地。”

 展梦⽩失望地叹息一声,道:“这又有何稀罕?”

 灰袍僧人目光一闪,道:“但那些人名,却都是江湖中的奷恶之徒,那些药名,更都是些绝毒之物!”

 展梦⽩心头悚然一跳!

 灰袍老人接道:“贫僧匆匆瞧了两眼,心头一惊,口中‘咦’了一声,当时室中所有人便俱都回过了头来。”

 ‘贫僧那时已隐约猜出那本手摺子中必定蔵有极大的秘密,见到众人回过目光,便将之匆匆蔵了起来。’‘只恨那时贫僧也未留意到这些人的脸⾊,只觉得摺子放在⾝上有些不妥,又乘隙将之换了个地方。’‘到后来众人俱都零星散了,贫僧只因那秦瘦翁乃是敝寺的大施主,便特意将他送到山下,送上了船。’‘那时贫僧一心要去发掘手摺中的你密,便立刻匆匆赶回去,走的也是人迹罕至的捷径。’‘那知贫僧走到半路,鼻端突地嗅到一阵异香,甚至连呼喊尚未出口,便就地晕厥了过去。’

 展梦⽩早已听得双拳紧握,心房跳动,见到灰袍老人语声顿住了,便立刻催问道:“后来怎样了?”

 灰袍老人黯然叹道:“等到贫僧醒来,竟已被关在一个约摸四尺见方的箱子里,全⾝卷曲,不能动弹。”

 ‘那箱子只留有一个寸余方圆的小孔,作为通气之用,贫僧自想运气震破箱子,但却想不到…’他憔悴的面上,泛起一阵悲愤惨痛的神⾊,缓缓接口道:“贫僧的脚筋竟已被人挑断了。”

 展梦⽩心头震颤,切齿道:“好毒辣的手段!”

 灰袍老人惨然道:“那时贫僧心里,既是惊骇,又是悲愤,便忍不住放声惊呼叱骂了起来。骂了许久,箱子外才有人回话。”

 ‘那是个森森的语声,道:“你若不想多受活罪,便老老实实地招了出来,若再胡言语,便有罪受了。”

 ‘贫僧当真是惊诧莫名,自然便问他要贫僧招什么?又问他倒底与贫僧有何冤仇,要将贫僧如此‮磨折‬?’‘那声音冷笑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要的只是你自方丈室中捡起来的那个黑⽪手摺子。”‘’贫僧那时更知道手你子里必有极大的隐秘,否则他们必定不会如此对我,口中却故意问他是什么手摺子?‘’那知贫僧话未说完,只听箱子突然离地而起,然后又被‘砰’地一声,重重摔了下去。‘展梦⽩变⾊道:“好狠…”

 灰袍老人阖起眼睛,惨然道:“那时贫僧所感觉的晕弦与痛苦,当真不是任何人类的言语所能形容出来的。”

 ‘过了许久,贫僧再还过魂来,但⾜踝之处,仍然是痛澈心骨,而箱外却响起了森毒辣的狂笑声。’‘笑了一阵,那声音才冷冷道:“你说不说?”‘展梦⽩恨声接道:“你既声知道他们的你密,虽然说了,他们也万万不会放过你,你是万万不能说的。”

 灰袍僧人叹道:“但贫僧那时还有求生之念,为的只想活着出来,看看这些恶魔究竟是什么人。于是贫僧便装作受刑不过,对他们说那手摺子确是被贫僧拾起,已蔵人了铜鼓⽟带之中。”

 展梦⽩跌⾜道:“你怎能说呢,如此岂非…”

 灰袍老人截口道:“手摺子并不在铜鼓⽟带中。”

 展梦⽩呆了一呆,又复叹道:“既然不在,你更不能说了,难道你还想骗得他们先将你放出来么?”

 灰袍老人惨笑道:“贫僧也知道这些恶魔绝不会将贫僧先放出来,只因为贫僧知道那铜鼓⽟带乃是本门镇山之宝,防守得极为严密,他们若要抢夺,必得经过一番大战,以本门数百弟子的实力,或许能将他们战败,那时贫僧不但可以生还,而且也复了仇了!”

 展梦⽩⽇中不便再说,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不噤暗叹忖道:“你想得虽也有理,却未免太天真了些。”

 只听灰袍老人接道:“贫僧说完了话,箱子外便另有个声音道:“铜鼓⽟带,乃是他们镇山之宝,防守必定甚为严密,我们只可智取,不可力夺。”贫僧听到这里,已不噤暗暗寒心,只觉这些恶魔不但组织严密,手段毒辣,而且心智深沉,头脑清楚,显见得俱非常人。“‘这些机智而又毒辣之人,组合在一起,其野心自必极大,目的也自然极为险可怖。’‘贫僧越想越觉心寒,只听那声音咯咯笑道:“自该智取,你易容成这灰眉僧人的样子,上山去骗出来就是了。”

 ‘另一人立刻笑道:“不错不错,反正咱们这里有普天之下,乔装易容的第一⾼手,这次正好用上了!”‘听到这里,展梦⽩心头不噤又起了一阵震颤,恍然道:“原来如此,你可知你如此作法,却害了你掌门师兄了!”

 灰袍老人惨然变⾊道:“此话怎讲?”

 展梦⽩自叹道:“那人果然扮成你的样子,到你方丈师兄那里去骗那东坡⽟带、诸葛铜鼓。那时你方丈师兄想必已看出了破绽,是以坚不出,那人急怒之下,便以‘情人箭’将你方丈师兄暗算而死…”

 灰袍老人本已脆弱的生命与灵魂,突又受到这当头一击,目光呆呆地望向云雾,许久说不出话来。

 展梦⽩恨声道:“那些恶魔不但将这罪名归到你⾝上,还要让别人认为你已畏罪而死。”

 ‘他们想必是又生擒住一个金山寺僧人,将之扮成你的模样,在留云亭中杀死,又故意让别人瞧见。’‘于是江湖中人人都认为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后,又畏罪自戕,或是被同谋害死,他们故怖疑阵,造成了既成的事实,非但让别人无法追查,死无对证,也使外人不能怀疑,若非我今⽇遇着了你,不但你永远冤沉海底,这一段险毒辣的谋诡计,也永远不会被人发觉了。’灰袍老人茫然道:“难道我那些本门弟兄,都认不出来么?”

 展梦⽩沉昑半晌,心头更是恍然大悟,击掌道:“不错,他们易容之术再妙,也未见能骗得过与你共处多年的本门弟兄。”

 灰袍老人面上泛起一丝凄惨的笑容,接口道:“我那掌门师兄,必定认出来了,他死了也不会怪我的。”

 数十年来,他一直以‘贫僧’两字自称,这已成了他深蒂固的习惯,甚至在方才都未曾改口。

 但此时此刻,他精神都已完全崩溃,心智也完全涣散,出口之下,也恢复了原始的本,自称‘我’了。

 人们在重大的刺与打击下,通常都会变为如此。

 展梦⽩叹道:“但你师兄都已死了。”

 灰袍僧人惨然笑道:“别的人呢?”

 展梦⽩道:“这般恶魔的凶险奷狡,实是骇人听闻,他知道方丈既能看出破绽,你别的同门弟兄必定也能看出。”

 ‘但他动手杀你师兄时,若无人看到,别人又怎知是你,是以他只有故意让外来之人看到他动手。’他长叹一声,接道:“那些人只能看到你的模样,却看不出破绽,自然会宣扬是你弑杀了掌门师兄,只可笑‘华山三莺’还自认轻功巧妙,蔵处隐秘,她们又怎会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被别人利用的傀儡!”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那你⾝,总该被人认出的呀!”

 展梦⽩垂首叹道:“你那‘你⾝’,乃是我发现的,我自然更看不出破绽,等到你同门弟兄要去收你时,他们便又将你那‘你⾝’蔵过了,他骗了我一次还嫌不够,又在江船上弄了次玄虚,非但让我无论怎样去想,都捉摸不透,还叫我越想越岔,看来若不是今⽇遇见你,我只有将这段隐秘带⼊棺材了!”

 积郁在他心中已有许多的疑团,如今骤然揭破,他襟不噤顿觉一畅,仰天深深呼出一口气。

 灰袍老人默然良久,嘴角便又泛起惨笑,缓缓道:“你今⽇遇见了我,还可以发现一件更大的隐秘。”

 展梦⽩怔了一怔,心中突又灵光闪过,脫口道:“对了!他们处处俱用‘情人箭’,那手摺子莫非就是‘情人箭’的隐你?”

 他只觉心情动,热⾎奔腾,口音也颤抖了起来。

 灰袍老人缓缓道:“你且听我慢慢地说…”

 ‘那⽇我听得他们竟当着我面说出了取宝的方法,便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我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果然回来,怒道:“铜鼓⽟带之中,空无一物,你胆敢骗我,莫非不想活了么?”‘’我听得他们已查过铜鼓⽟带,虽还不知道师兄已遭暗杀之事,但心头已不噤更是难受。‘’但越是如此,我求生的望反而更是強烈,便大笑道:“我纵然骗了你,你也不敢杀我。”‘’那声音冷笑道:“你生命已在我掌握之中,我随时随刻都可要你的命,为何不敢杀你?”‘’我也冷笑道:“你们的秘密也在我掌握之中,你若杀了我,便立刻会有人将那你密公诸天下!”‘’那声音彷佛也呆了半晌,才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算你赢了,你究竟将那手摺放在那里?”‘’我一听求生有望,不噤大喜道:“我那蔵手摺之处,我若不说,再过千百年也无人会发现的。”‘展梦⽩顿⾜道:“你如此说,便坏事了。”

 灰袍老人叹道:“我话才说完,也知不好,但已来不及了。”

 ‘那声音果然哈哈笑道:“那手摺既然无人找得到,怎会有人将那秘密公诸天下,我险些上了你的当了。”‘’我既已被他套出了实话,只有瞑目等死,再也无话可说,只听那人要将我沉⼊江中。‘’那知此刻却有人冷冷道:“无论如何,那手摺也不能失落在外面,即使将此人剁骨扬灰,也要留下他的嘴,说出手你的蔵处。”‘’我那时若是死了,反倒少受许多痛楚,他这一句话,却决定了我悲惨的命运,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了。‘他缓缓顿住了语声,展梦⽩己听得⽑骨悚然。过了半晌,只听灰袍老人一字字缓缓道:“他们先自那小孔中,放⼊了数十只毒蚊⽩蚁…”

 展梦⽩突然闭起眼睛,大喝道:“请你不要说了!”

 他实在不敢想像一个人脚筋被挑,⾝不能动,卷曲在箱子里,还要受蚊叮蚁蛀,是何等的痛苦。

 灰袍老人惨笑道:“我⽇受蚊蚁之苦,痛不能止,庠不能搔,这痛苦虽非人所能受,但还比不上在此处所受之苦。”

 展梦⽩颤声道:“这…这里有何痛苦?”

 灰袍老人叹道:“你⾝怀奇功圣药,自然不觉甚苦,但我…唉!只因我忍受了百般酷刑,还是守口如瓶,他们才将我送到这里,你便可想而知,这里所受之苦,还比世上所有酷刑都要你毒,若不是我已自他们言语中听出那隐秘与‘情人箭’有关,只怕我也忍不住要说了!”

 要知‘情人箭’委实太过歹毒,江湖中人,无不深痛恶绝,这灰袍老人情刚烈,听得此事与‘情人箭’有关,便死也不肯吐实何况他深知自己纵然说了,也难免要⾝受酷刑而死,不如不说,纵不能落一个⾝后的侠义名声,最少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可以瞑目而死。

 展梦⽩咬紧牙关,黯然道:“大师你这种忍耐痛苦的决心与勇气,实在教在下钦佩的很…”

 他仰天吐了口气,接道:“不瞒大师,在下与‘情人箭’,也有着⾎海深仇,不知大师可否将那手摺上的隐密,说给在下知道?”

 灰袍老人颔首道:“你只管问吧!”

 展梦⽩精神一震,道:“那手摺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灰袍老人道:“起先我看到那些人名与银数,还不知道究竟是何秘密,但等到我知道这手摺属于‘情人箭’后,又想到江湖中传言,那‘情人箭’可以用银钱购买,便猜到那些人名,必定是秘密购买了‘情人箭’之人,下面的银钱数目,自然便是他们买箭的价钱。”

 展梦⽩恨声道:“世上何处不可捞钱,为何他们却偏偏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做強盗岂非简单的多。”

 灰袍老人叹道:“看他们组织之严密与庞大,其目的却不在银钱之上,必定还有更大的谋?”

 展梦⽩道:“还有什么谋?”

 灰袍老人道:“那制箭之人,必定野心甚大,要彻底消灭所有其他的力量,而独霸天下,领袖江湖。”

 ‘是以他便制出了这’情人箭‘,在江湖中掀起了空前未有的风波,使得江湖中人人俱都心中惶然,谈箭⾊娈。’‘他又在’情人箭‘上加了许多神秘的⾊彩,什么双箭连头,彷佛有情,又必定要在月圆之夕出现。’‘这些想必都是他故意渲染出来的,使得’情人箭‘慢慢在江湖中造成许多神秘而恐怖的传说。’‘于是他再利用人与人之间的仇怨,你密出售’情人箭‘。’‘有些江湖败类,自己的力量不⾜对付仇家,自然便想千方百计,去买那’情人箭‘复仇。’‘要知他若要造成霸业,就必定有极庞大的花费,需要大量的银钱来源,他无论是偷是抢,都必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甚至会在阵上失风,而致名声受损,霸业不成,自古以来,就不知有多少这种例子,但他如此做法,却不费吹灰之力,教别人自动将大量的银钱乖乖送来,岂非用不着担丝毫风险?’‘除此以外,买了箭的人,生怕自己你密你露,复仇之后,自然也就事事听命于他,无形中也成了他的属下。’‘他本⾝必定武功甚⾼,名誉甚响,此刻又毫不费力地有了财源,又有了羽属下,组织自然⽇渐严密,⽇渐庞大,但江湖中人却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无人会对他生出仇恨,等到他消除了所有异己的力量后,再摇⾝一变,恢复他原来的⾝份,甚至故意将’情人箭‘的秘密破去。’‘于是江湖中人自然会钦佩得五体投地,将他拥为真正的武林霸主,事事听命于他,而绝非那些空有虚名的盟主可比,所有的黑道、⽩道事业,都成了他的天下,那时他又是何等威风,而那些被’情人箭‘害得家败人亡的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隐你,也一样会心悦诚服地听命于他…’他时而长叹,时而狂笑,显见得心中自是极为悲愤动,竟一口气说出了这长长一段话。

 展梦⽩更是听得惊心动魄,目定口呆。

 良久良久,展梦⽩方自长叹道:“自从‘情人箭’出现以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对于它的言论与传说,但却从未有一人见解有大师这般中肯,这般精辟,在下与大师这一番长谈后,宛如已多活了十年。”

 灰袍老人惨然道:“我在这里⽇受非人的酷刑,实已对‘情人箭’痛恨⼊骨,时时刻刻,都在发掘他的秘密。”

 ‘我深受的痛苦越深,思虑就更敏锐,世上又有谁曾被’情人箭‘害得如此凄惨,自也无人的见解比我深⼊。’展梦⽩黯然叹息一声,缓缓垂下了头,目光扫过,心头突地大震,颤声道:“大师…你…你…”

 他面容惨娈,语声颤抖,一时之间竟难再出声说话。

 灰袍老人目光下望,反而仰天笑道:“好了好了,我总算又熬过半⽇的痛苦,可以舒服半⽇了。”

 原来此刻潭⽔竟已退落了一些,潭边便露出了一块三尺见方的岩石,而那灰袍老人,便是立在这岩石之上。

 潭⽔⾼涨时,⽔深及舿,此刻⽔一退下,他‮腿双‬便露了出来而他这‮腿双‬上的⽪⾁,竟已被⽔中蛇虫咬得乾乾净净,只剩下两节磷磷的腿骨,其状之惨,便是铁石人见了,也要不忍卒睹!

 展梦⽩只觉腹中肠胃翻涌,苦⽔都自喉间涌出。

 只听灰袍老人惨笑道:“这潭⽔⽇退夕涨,⽔涨时我便要忍受寒潭浸体,毒蛇咀⾁之苦,只是近来我已⽪⾁无存,毒蛇也…”

 展梦⽩大喝一声,痛泪横流,颤声道:“大师…你…你忍受这…非人酷刑,已有多久了?”

 灰袍老人悠悠道:“算来只怕已有两个月了?”

 展梦⽩全⾝颤抖,道:“两个月…大师你…你为何…”

 灰袍老人凄然道:“你可是问我为何还没有死么?”

 他仰天惨笑道:“这并非我不愿死,而是他们不让我死,他们不但強迫我服下各种解毒之药,使我能抵抗蛇毒、寒毒,还时时不忘強迫你我些食物,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好继续受他们的活罪?”

 凄厉悲惨的笑声,当真令人听来心如刀割。

 展梦⽩悲愤填膺,目你裂,恨声道:“我若能见到那些惨无人道的恶魔,必定将他们碎你万段,为你复仇…”

 眼你微阖,悲愤之泪,夺眶而出。

 灰袍老人默然半晌,突地缓缓道:“或许还不太迟。”

 展梦⽩⾝子一震,霍地抬头,灼亮的目光,立刻充満了希望,笔直地望在这灰袍老人面上。

 灰袍老人沉声道:“在这削壁半之上,隐有一处洞窟,洞窟中终年蔵有‘情人箭’的属下。”

 展梦⽩精神一震,仰首望去,只见云雾弥漫着山⾕,四壁有如刀削而成,便是飞鸟,也难飞越。

 他只要望上一眼,便已是⾜够令他満腔热念冷却。

 但灰袍老人目中却仍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接道:“我之所以能至今见死,便是因为每隔一两⽇,那洞窟中便有人坐着垂篮下来,带来些‮物药‬食品,迫我服下,我此⾝已形如废物,他们自未将我看在眼里,是以每次只来一人,而且防范得甚是疏忽,而你此番来了,岂非…展梦⽩已听得満心跃,此刻忍不住大喜截口道:“我此番来了,岂非是这你的死期到了!”

 灰袍老人道:“不错,正是他的死期到了!”

 这老人乾枯憔悴的面上,此刻已泛起真正发自內心的笑容,苍⽩的双颊,也起了‮奋兴‬的‮晕红‬。

 他闪动着目光,接口道:“你隐⾝在潭⽔中,他若下得来,便逃不掉了,你便可乘那垂篮,飞渡而上。”

 展梦⽩道:“但愿上面的那援索之人,不要在半途发现有变。”

 灰袍老人笑道:“每次垂篮而下之人,不但⾝穿重⾐,头上还罩着木笼,你剥下他的⾐衫穿上,还有谁认得你?”

 展梦⽩大喜道:“只怪这些恶徒天夺其魄,到了此刻,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这却便宜了我。”

 灰袍老人叹道:“他们明知我已无法生离此间,是以他们⾝穿重⾐,头戴木笼,倒不是为了不敢以面目示我。”

 展梦⽩大奇道:“那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要避寒毒?”

 灰袍老人道:“⽔中虽有寒毒,他们却不必⼊⽔…”

 展梦⽩更是奇怪,道:“如此说来,在下不懂了!”

 灰袍老人目光闪烁,道:“若是我的猜测不错,上面那洞窟,便是炼制‘情人箭’之地?”

 展梦⽩心头一凛,只听老人接道:“这寒潭之⽔,想必也是炼制‘情人箭’必备之物,是以他们才会不避艰苦,在此地开出洞窟。”

 展梦⽩动容道:“大师这猜测可有什么据?”

 灰袍老人道:“每次有人下来,都要带两桶潭⽔回去,这潭⽔绝对不可饮用,他们汲⽔不是为了炼箭是什么?”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他们若是要掩去面目,戴上个面具便已⾜够,又何苦⾝穿重⾐,头戴木笼?”

 展梦⽩道:“在下正为此奇怪。”

 灰袍老人肃然道:“是以我便推断,他们⾝上穿的这重⾐,头上戴的这木笼,只是为了要抵抗炼箭时所散发的毒气!”

 展梦⽩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叹道:“我为了探寻‘情人箭’的秘密,不知受了多少辛苦,当真是上天⼊地无觅处,那知此番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我真要谢谢那将我陷害之人,他若不将我骗到这里,我又怎能发现这‘情人箭’的秘密,事到如今,我总算懂得什么叫‘因祸得福’了!”

 若是杨璇听得他此刻的言语,心中又不知有何感觉。

 灰袍老人凝目望了他半晌,沉声道:“这石上还有落脚之处,你且先上来歇息一阵再说。”

 展梦⽩依言跃上了那三尺见方的山石,坐在老人⾜下。

 灰袍老人神情肃穆,沉声道:“你此番若能生还,便需立刻赶到金山寺去,取出那本黑⽪手摺。”

 展梦⽩道:“在下正要请问大师,那手摺的蔵处?”

 灰袍老人道:“那手摺已被老夫以重手法,塞⼊了金山寺中,方丈室云上的蒲团之中!”

 他长叹一声,接道:“你取得手摺,切切不可鲁莽从事,必需邀集同道,集合力量,再揭发这震撼天下的你密!”

 展梦⽩肃然道:“大师以如此重大之责托于我,在下怎肯鲁莽从事,请大师只管放心好了。”

 灰袍老人道:“你生烈,不顾生死,但今后切莫忘了你⾝上已多了付千钧重担,你一人的生死,已关系着天下武林同道的命运,你纵然要死,也要等到揭破‘情人箭’的秘密后才能死!”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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