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波谲云诡
夜⾊深沉,⽔急舟轻。
两船相错,一闪而过,但展梦⽩却已发现,波上驶来的那一叶轻舟中,赫然坐的竟是一个灰眉灰髯的僧人!
他心头一跳,只觉这舟中的僧人竟和留云亭中已死的和尚有八分相似,但却不能罹定。
就在这刹那间,⻩⾐人亦自变⾊而起,掠出船舱,低叱道:“追!”展梦⽩立即随之而出。
船家茫然回首,问道:“追什么?”
⻩⾐人指着后面一点船影,道:“那一艘船!”随手自怀中取出一锭⽩银,抛在船头上。
那船家眼睛一亮,全力掉转船头,由逆风变为顺风,船⾝骤然一侧,速度也骤然加快了几分。
展梦⽩沉声问道:“前辈是否也看到那艘船上…”
⻩⾐人截口道:“此事必定大有蹊跷,你们方才的料想,只怕已大错特错,我但望能追个⽔落石出,也免得冤枉了别人。”
展梦⽩凝注着茫茫烟波上的胎影,皱眉道:“那艘船去势太快,我们只怕已追不音了。”
⻩⾐人沉昑道:“不知那艘船是往那里去的?”
船家应声道:“彷佛是往焦山那方向。”
⻩⾐人目光一闪,突地抄起了一块船板,立掌一劈,劈作三块,随手将其中一块掷出三丈开外。
展梦⽩骇然道:“风狂⽔急,前辈小心了?”
语声未了,⻩⾐人⾝形已轻烟般飞掠而出。
展梦⽩只听得烟波上遥遥传来一阵语声,道:“尽速赶来!”最后一字发出之处,彷佛已在十数丈开外。
那船家已看得目定口呆,展梦⽩急地掠去,一把抢过了船舵,他生长苏杭,⽔
自是精
,
纵船只,比船家犹胜三分。
片刻之间,只见前面的船影已越来越是明显,展梦⽩知道必定是那⻩⾐人已制住了前船之人。
他心里不噤更是焦急,只望能早一刻飞⾝到那船上,看一看这灰眉和尚是否就是留云亭中之人?
两船相隔犹有两丈,展梦⽩便已飞⾝而起,一掠而过两丈⽔波,嗖地一声,飞⾝⼊舱。
目光转处,只见⻩⾐人木立在船舱中,他对面木椅上斜坐一人,灰眉灰髯,不是留云亭中那灰眉僧人是谁?
展梦⽩大喜道:“果然是他!”
⻩⾐人冷冷道:“不错,是他。”
展梦⽩一步窜到那灰眉僧人⾝前,厉声道:“你到底是…”语声突顿,面⾊也突地为之大变。
只因他突地发现,这灰眉僧人只不过是一见死而已,
前“情人箭”已自不见,只有铜钱般大小两点⾎迹!
此一变化,当真大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他霍然转⾝,⻩⾐人竟已不在他⾝后。
只听船舱外一阵轻响,一声低叱,展梦⽩沉声唤道:“前辈…”
唤声方自出口,⻩⾐人已倒提着一人的背脊大步而⼊,道:“这变化必定大出你意料之外,你心里必定有许多疑团难以解释,是么?”
展梦⽩叹了口气,道:“的确不错!”
⻩⾐人将手中提的短衫汉子,轻轻放在船板上,一掌拍开了他的⽳道,沉声道:“盘膝坐下来!”
那短衫汉子満面惊惶,果然盘膝坐了下来,但膝盖仍不住发抖,直打得胎板砰砰作响!
⻩⾐人左手扣住了他脉门,右手抵住了他背脊,自己也在他背后盘膝坐了下来,缓缓道:“问吧!”
展梦⽩奇道:“问谁?问什么?”
⻩⾐人道:“此人便是船家,无论你心里有何疑团,都可以提出来问他。”眼一垂,竟彷佛⼊定起来。
展梦⽩见了他这番作为,心中不噤更是惊奇,转目望去,却见这船家呼昅竟已渐渐正常起来。
他知道这原因必定是⻩⾐人以內力调匀了船家的呼昅,但一时之间,却猜不到⻩⾐人这作法有何用意?
过了半晌,他方自沉声问道:“你是驶船的么?”
那船家点了点顶。
突听⻩⾐人冷冷道:“不许点头,要说出声音来。”
那船家赶紧道:“不错,小的是驶船的。”
展梦⽩双眉一皱,道:“这死是谁抬上来的?”
那船家望了死一眼,额上的冷汗,一粒粒迸了出来,嘴
却是苍⽩而枯乾,颤声道:
“没有人抬…”
展梦⽩怒道:“没有人抬,难道死也会走路不成?”
船家
了
发⽩的嘴
,道:“这和尚上船的时候还没有死,他还亲手给了小的一锭银子。”
展梦⽩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船家道:“就是方才的事,他手里提着一只檀木箱子,由金山寺那边下来,雇小的这艘船到焦山。”
展梦⽩目光一扫,道:“那有什么箱子?”
船家道:“上船不久,小的就听得⽔声一响,彷佛是这位和尚将箱子抛⼊⽔中的声音。”
展梦⽩冷“哼”了一声,道:“他既是活着上船来的,此刻却已死了,想必是你杀死他的?”
船家颤声道:“小的不敢,小的安安份份…”
展梦⽩怒道:“既是安安份份,怎可満口胡言!”
船家道:“小的…小的不敢说谎。”
展梦⽩厉声道:“这和尚明明在⻩昏以前,就已死了,怎会自己走上船来,你不是说谎是什么?”
船家吓得牙齿打颤,颤声道:“他…他⻩昏…”
⻩⾐人突地放松了双掌,道:“去吧!”
展梦⽩道:“未曾问清之前,前辈怎可将他放走?”
⻩⾐人叹道:“他们知道的,就只这么多了,再问也无用处。”
那船家早已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展梦⽩皱眉道:“他说的可是真话?”
⻩⾐人道:“句句都是实言!”
展梦⽩道:“前辈怎能确定?”
⻩⾐人道:“凡人若是说谎,他的心脏跳动,脉息搏动,以及气⾎的循环,必定与平时不同。”
展梦⽩颔首道:“常言道“作贼心虚”亦是此理。”
⻩⾐人道:“我方才已返虚⼊定,以我的內力修为,只要他的心脉气⾎稍有变化,我都能觉察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这种方法武林中似乎还无人练过,是以我便将他称为“测谎证真术”以之测人言语之真伪,百无一失,我少年时有此种构想,直到近年阅人多矣,內力又有进境,才总算将它练成。”
展梦⽩听得目定口呆,愣了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他说的话若是真的,那么此事又该如何解释?”
他语声微顿,头摇又道:“若说死也能下山雇船,上船后抛下一只箱子后,才真的死了,我真的无法相信。”
⻩⾐人叹道:“此事其中必定另有虚玄,令人难测,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展梦⽩道:“如何解释?”
⻩⾐人道:“除非是有一个精于易容之人,化装成他的样子,然后将他的⾝,装在箱子里带下山来,然后再将⾝自箱子里取出,放到椅上,然后提着空箱,跃下⽔去,,潜⽔而逃,是以船中只剩下一具坐在椅上的死!”
展梦⽩垂首沉昑道:“这解释虽然合理,但却极不合情,试问他如此大费周章,为的是什么呢?”
⻩⾐人叹道:“这个…唉,我也无法解释了。”
他又唤⼊船家,取出一锭银子,吩咐船家到岸之后,好生埋葬那灰眉和尚的⾝,便和展梦⽩回到自己船上。
那船家目送着他们的⾝影和船影远去,心里又是
喜,又是懊恼,
喜的是因为今⽇收⼊不错,懊恼的却是船上搭了一具死,还要自己埋葬!
船到岸后,他叹着气走⼊船舱,目光转处,立刻发了狂似的惊呼起来,腿双一软,噗地坐到地上!
原来船上的那见⾝,又已踪影不见!
船窗旁,船板上,却多了几块还未乾透的⽔渍!
船靠岸时,夜更深了。
万家灯火的镇江城,灯火已寥如晨星。
⻩⾐人直到此刻,还未说过片言只字,展梦⽩亦是心头发闷。
两人无言地离船上岸,极目望去,只见四下一片黑暗!
展梦⽩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前辈…”
话声未了,⻩⾐人突地轻叱一声:“噤声!”
展梦⽩变⾊道:“什么事?”
⻩⾐人脚步不停,神⾊从容,口中却沉声道:“不要露出慌张之态,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现似的,照样前行。”
展梦⽩低应了一声,脚步虽然如常,但目光却忍不住四下搜索起来,但见风吹草动,哪有人影?
微风过处,左面树悄木叶中,突地飘下一张落叶般的纸笺!
⻩⾐人大喝一声,扬手挥出一股掌风,直将这纸笺震得有如风筝般冲天飞起,久久都不落下。
挥掌之间,他⾝形已往右面一株树下的草丛中扑了过去,但闻风声一响,两点鸟光,自草丛中破空而出!
这两点暗器并排飞来,一左一右,来势之急,绝无世上任何言语所能形容,展梦⽩目光动处,变⾊叱道:
“情人箭!”
叱声未了,只见⻩⾐人袍袖一展,已将这两点暗器卷⼊袖中,左腕震处,一缕锐风,直击左面树悄,右掌已乘势解下了
间丝条“拨草寻蛇”急地卷⼊了草丛之中,口中叱道:“还不出来?”
刹那之间,只听左面树梢上一声惊呼,一条人影,直坠而下,噗地跌到地上,再也不能动弹!
右面草丛中,亦有一条人影飞起,⾝形一转,方待飞奔而去,那知⻩⾐人掌中丝条一抖,便已卷住他⾜踝!
这人影武功亦自不弱,临危不
,反手一掌,切向丝条,⻩⾐人冷笑道:“中之鳖,还想挣命么?”
话声中他手腕一震,丝条一阵波动,那人影只觉全⾝一障震颤,筋骨
散,立刻惨呼一声,软软地跌了下来。
他举手投⾜间,便将两人一齐制住,展梦⽩心中又是惊奇,又是钦佩,方待将树上坠下之人擒住!
且突听⻩⾐人沉声道:“那已死,不用看了,注意天上落下之物。”双手一绞,已将草丛中人反臂困住!
展梦⽩呆了一呆,大奇忖道:“什么天上落下之物?”
仰首望去,却果然见到一张纸笺自天上飘飘落了下来,原来正是方才被⻩⾐人掌风震得冲天飞起之物!
展梦⽩纵⾝一跃,伸手接过,凝目一望,心头又是一阵震慑,夜⾊中但见这纸笺颜⾊鲜红,上面却昼着一见漆黑的骷髅!
“死神帖!”
这正是杀了他爹爹,杀了他叔⽗,使得整个江湖动汤不安,使得武林之中人人自危之物!
展梦⽩一见此物,心头便觉悲愤之气,不可抑止,嗖地窜到那人⾝前,嘶声道:“原来是你!”
只见此人全⾝黑⾊劲装,満面死灰颜⾊,紧闭双目,一言不发,额上汗珠涔涔、显见在強忍着痛苦!
⻩⾐人长叹道:“情人箭的主人,绝不是他,他只不过是那人的傀儡,想以“情人箭”来暗算于我!”
展梦⽩颤声道:“仁义四侠可是你下手暗算的?”
黑⾐汉子突地双目大张,厉声狂笑道:“所有死在“情人箭”下之人,全是大爷我下的手!”
展梦⽩厉声道:“好!”扬手一掌劈下!
他手掌方动,已被⻩⾐人轻轻托住,沉声道:“你仇家乃是情人箭主人,杀了他又有何用?”
黑⾐汉子厉声道:“情人箭主人就是大爷我!”
⻩⾐人冷冷道:“你也配么?”手掌微紧,那汉子便已忍不住惨呼一声,冷汗滚満面颊!
展梦⽩缓缓缩回手,长叹道:“我也知道死于“情人箭”之人,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动的手,但…”
⻩⾐人道:“但你一见使用“情人箭”之人,便觉怒气上涌,自己也无法控制了,是么?”
展梦⽩颔首道:“但望前辈能从此人⾝上问出情人箭主人的来历,间出杀死我爹爹的凶手!”
黑⾐汉子咬紧牙关,颤声道:“你在做梦!”
⻩⾐人冷冷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今⽇你若不说出谁是指使你的人,我便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黑⾐汉子狂笑道:“真的么?”突地牙关一咬,笑声立顿,口鼻七窍之中,鲜⾎如泉涌出!
⻩⾐人顿⾜道:“不好!”急地伸手捏脫他的下巴,但他全⾝一阵挛痉,早已气绝而死!
展梦⽩心头一寒,道:“好厉害的毒药。”
⻩⾐人叹道:“我实未想到这竟早已在口中含了毒药…唉,棋差半着,这一局又输了!”
展梦⽩望着⾎流満面的黑⾐汉子,缓缓道:“想不到这居然也是条不怕死的好汉子!”
他见了不惧死亡之人,心中便忍不住生出怜悯同情之心,只因他自己也从未曾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只听⻩⾐人道:“此人目光闪缩,⾊厉內荏,绝非不怕死之人,必定是他深知自己若是露机密之后,会受到比死更可怕的痛苦,是以宁死不肯说出!”
展梦⽩默然半晌,长叹道:“那“情人箭”主人,能使别人觉得他比死还要可怕,却不知用的是什么手段?”
⻩⾐人闭口不言,却在这黑⾐汉子的⾝子搜索了一遍,目中突地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脫口道:“在这里了!”
展梦⽩转目望去,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只长约七寸的黝黑铁筒,立刻凑首过去,道:
“这莫非便是…”
⻩⾐人道:“这必定就是
出情人箭的机簧弩筒,我倒要看看这名震天下的暗器,突竟有什么巧妙之处?”
他盘膝坐到地上,凝神瞧了半晌,又将这铁筒,仔细拆了开来,里面却仅有两圈钢线,两
纲针!
展梦⽩瞧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前辈可曾研究出来了么?”
⻩⾐人失望地头摇叹息一声,自语着道:“巧妙若不在这机簧弩筒之中,难道是在箭上么?”
他展开袍袖,只见一红一黑两枝“情人箭”竟已穿透了他⾐袖,他这“流云铁袖”的功夫,已有十成火候,袍袖一展,当真可说得上是坚逾金石,那知此刻竟被小小两枝弩箭穿透,这箭上的力道,当是何等惊人?速度又当是何等迅急,怎会是普通弩筒所能
出?
但他在箭上仔细研究半晌,却也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展梦⽩在一旁沉昑道:“这一帖一箭,必有相辅相成之功用。”
⻩⾐人道:“那“死神帖”只不过是用来扰
对方心神之物而已,巧妙必定还是在这“情人箭”上!”
展梦⽩皱眉道:“我每一望到“死神帖”上那骷髅双目中的两点碧光时,目光便似不愿移开了。”
⻩⾐人沉声道:“不错,那两点磷光,的确有慑神之魔力,尤其因为武林中都已将这一帖一箭渲染过份,几乎将之看成神话中的魔术法宝一般的暗算,是以一见“死神帖”到来,当即心神无主,便被“情人箭”乘虚而⼊,是以我方才不接“死神帖”先破“情人箭”!”
展梦⽩叹道:“前辈见解,当真精辟已极,但这一帖一箭,必定还另有巧妙,否则怎会有那许多⾼手被它暗算而死?”
⻩⾐人冷笑道:“即使有些巧妙魔力,也算不得什么,你我方才还不是一样躲过了它?”
展梦⽩微喟道:“自从“情人箭”出现江湖以来,前辈只怕是第一个能破去它的人了,但别人…”
他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人将那一帖一箭收⼊怀中,双手一拂灰尘,霍地长⾝而起!
他伸手一拍展梦⽩肩头,缓缓道:“小兄弟,不要难受,天下绝没有能永远隐蔵的秘密。”
展梦⽩仰天叹道:“这秘密什么时候才能开解呢?”
⻩⾐人目光闪动,道:“总有一天的…”
展梦⽩叹道:“只可惜九连环林软红不在这里,否则,他至少也可认出这黑⾐汉子的⾝份来历。”
⻩⾐人道:“方才他反手要切我掌中丝条时所使的武功,乃是武当真传,想必此人定是武当俗家弟子。”
展梦⽩一惊道:“武当弟子怎会被“情人箭”奴役?”
⻩⾐人冷笑道:“依我看来,当今江湖上已被“情人箭”控制之人,已广至各大门户,何止武当一派而已。”
展梦⽩⾝子一震,默然半晌,突地大声道:“走!我先陪前辈到少室嵩山一行,然后立刻赶向帝王⾕,我纵不能报仇雪恨,至少也要揭破他的密,若是等到武林中人都被他控制之后,便来不及了!”
话声未了,他已放开脚步,如飞奔去,⻩⾐人头摇叹息道:“好一个热⾎冲动的孩子…”
⾝子一闪,随之而去,霎眼间便消失于夜⾊中!
由金山至嵩山,这一段路途是漫长的。
一路上,展梦⽩几乎废寝忘食,拚命地昅收⻩⾐人传授于他的武功,他天
喜武,只到此时,才真正有明师指点,自不肯浪费一刻时间,他唯一的目的,便是尽快学成武功,赶到帝王⾕去复仇雪恨。
⻩⾐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所传授的,大多俱是能克制帝王⾕弟子的武功招式,招式之玄妙,几非展梦⽩所能梦想,他昔⽇见到那“粉侯”花飞以及萧家姊妹施展武功时,只道普天之下,再无别种武功能破去他们的招式了,但此刻前后一加参详,才知道他们的招式虽精妙严密,其中却都有破绽,而自己此刻所谓的武功,随意一招,便可击中他们的要害!
有时他忍不住要问那⻩⾐人,是否与“帝王⾕”有所仇恨,否则怎会将“帝王⾕”武功中的破绽研究得如此透澈?
⻩⾐人却只是微笑不语。
这一⽇到了嵩山境界,两人清晨上山,但见山势雄奇、林木苍郁,虽无华山之奇,却更见名山之气概!
太室少室,峰峦奇秀,两峰对峙,相去莫约三十里,一则雄伟庄严,一则瘦削灵妙。
山
沟
一带,直达龙潭,卢岩两寺,更多奇景,自唐以来,⾼人隐士,代有幽凄,端的是卧虎蔵龙之地!
而少室峰下,万松丛中,便是天下武功主流的发源之地,武林七大门派之首,嵩山少林寺!
松风习习,云影天光,展梦⽩与⻩⾐人一⼊松林,便可依稀见到少林寺的飞檐崇阁,钟声梵唱,也隐约可闻!
展梦⽩初游名山,情神大振,游目四顾间,突听松林深处,一声佛声朗诵,走出四位少林僧人!
其中一人合掌道:“施主但请鉴谅,敝寺…”目光一抬,但见⻩⾐人的面容,语声突地一顿。
⻩⾐人微笑道:“还认得我么?”
那少林僧人沉昑道:“贫僧…”
⻩⾐人大笑道:“十年之前,我与令师对奕十⽇,你一直在旁侍候茶⽔,那时你年纪还轻…唉,想不到十年时光,弹指间使过了!”
语声未了,这少林僧人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弟子净光,一时眼拙,竟未想出前辈是谁!”
另三个僧人虽不认得⻩⾐人,但也一齐跪倒在地!
⻩⾐人搀起他们,沉声道:“我面具虽常改变,但这一袭⻩⾐人,却最好认,但你却未认出,莫非是心中有什么令你慌
之事么?”
净光呆了一呆,失⾊道:“前辈果然神目如电。”
⻩⾐人目光一闪,道:“莫非寺中生出变故不成?”
净光垂首道:“前辈所料不差,此刻寺中…”
⻩⾐人目光闪动,显见是心中也十分惊奇,不等他话说完,立刻截口道:“既是如此,还不快带我去见令师!”
净光面⾊沉重,长叹道:“前辈今⽇,只怕见不着他老人家了!”
⻩⾐人⾝子一震,惊道:“此话怎讲?”
净光道:“前辈请随弟子前去,一看便知!”
展梦⽩心中亦是大为惊异,要知少林寺雄踞武林多年,江湖中虽然屡经动
,但少林寺却一直安然无恙。
而今⽇少林寺竟然也有变故发生,他实在想不出江湖中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少林寺惊扰?
净光躬⾝带路而行,片刻间便已走⼊了寺中。
展梦⽩转目四望,只见这少林寺千椽万脊,也不知有多少重院落,但四下却绝无嘈
之声!
寺中的弟子,人人面目上,俱是一片沉重肃穆之⾊,往来行走间,脚下不带半点声息。
在如此庄严的气氛中,展梦⽩不由自主地也感染到几分沉重之意,心中纵有疑团,也不敢问出口来!
穿过几重院落,便是佛殿后院,方丈室所在之地!
只见几个⽩眉长髯的僧人,在后院门前,往来行走,人人眉宇间,都呈现着一种不安之意。
展梦⽩心中更是惊奇,能使这些少林⾼僧不安之事,其情况之严重,必定是非同小可!
但四下却又听不到杀伐争战之声,少林群僧神⾊虽沉重,眉宇间却也没有杀气,手中更无兵刃。
心念一转间,只见这些⽩眉僧人,目光瞥见⻩⾐人时,面上都忽然露出了喜⾊,宛如见到救星。
有几人双眉轩动,便待
了上来,但却又突地止住脚步,合十一礼,躬⾝后退,让开了门户。
⻩⾐人见到这些大出常理的情况,心下更是惊奇,不等净光领路,⾝形一闪,当先步⼊后院。
展梦⽩微一迟疑,见到少林群僧并无拦阻之意,也随之而⼊,只见院中庭院深沉,満是古怕苍松,青篁修竹!
回首望去,少林僧人,竟全部留在院外,没有一人踉着进来,刹那之间,展梦⽩不噤觉得这后院中彷佛充満了沉沉杀气!
⻩⾐人轻车
路,当先而行,转过一座假山,突地十余个⾝穿蓝⾊缎长衫的汉子,垂手肃立在方丈室之前!
这些人面⾊亦是十分凝重,但见到⻩⾐人时,神情却都为之大变,一齐躬下⾝去,请安行礼!
展梦⽩心中动念,方觉这些大汉甚是眼
,生像是在那里见过,⻩⾐人已脫口道:“你们怎地在这里?”
他语声中也充満了惊诧之意。
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蓝衫少年,抢步
了过来,躬⾝道:“在下不知前辈前来,有失远
!”
⻩⾐人“哼”了一声,冷冷道:“这里又不是你的地方,要你远
什么?当真奇怪的很!”
蓝衫少年陪笑道:“是极是极…”
⻩⾐人道:“你休要在我面前花言巧语,敷衍于我,还不快些闪开道路,让我过去!”
蓝衫少年依然陪笑道:“家师有令,这三⽇之內,谁也不能进⼊方丈室一步,请前辈鉴谅!”
⻩⾐人目光一凛,道:“你师傅也在这里?”
蓝衫少年道:“若非师傅带领,弟子们怎敢随意在少林寺走动,更不敢在此拦阻前辈了!”
⻩⾐人沉昑自语道:“他来了?他来作什么?”
展梦⽩心念一闪,脫口道:“是蓝大先生来了么?”
蓝衫少年望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少年満面俱是笑容,但眉宇间却隐含锋芒,目中更是精光毕露,挡在⻩⾐人⾝前,不让半步!
方丈室中,静寂如死,仅有一缕缕淡烟,自竹中散出,⻩⾐人皱眉道:“里面还有别的人么?”
蓝衫少年陪笑道:“弟子不太清楚!”
⻩⾐人袍袖一拂,道:“我进去看看!”
蓝衫少年还是陪着笑道:“家师再三嘱咐,这三⽇之內,千万不能让人进⼊方丈室一步,弟子也不知为了什么?”
⻩⾐人怒道:“便是你师傅也不敢拦阻于我,你…”
蓝衫少年躬⾝道:“前辈与家师乃是多年好友,前辈若是要硬闯进去,弟子也不敢拦阻,但…”
他一整面容,沉声道:“前辈闯进去后,家师若是因而生出变故,这责任弟子却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人呆了一呆,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蓝衫少年道:“小则一时失着,大至生死之危,任何变故,都有发生的可能,是以前辈还请三思而行。”
⻩⾐人惊道:“他倒底在里面作什么?情况怎会如此严重,难道…他已和少林掌门动上了手?”
蓝衫少年垂首道:“一切情事,两⽇后前辈便会知道!”
⻩⾐人沉昑半晌,在苍松下的一方青石上坐了下来,抬目望去,方丈室中仍是淡烟缭绕,静寂如死!
清风阵阵,松涛竹韵,四下轻鸣!
然而庭园越是清幽静寂,气氛便越是沉重。
庭园外不时有少林弟子,探首而⼊,窥探着动静,但却无人⼊园半步,更无人发出一丝声息。
过了许久,展梦⽩忍不住凑首过去,庒低了声音,轻轻问道:“别辈究竟要作何打算?”
⻩⾐人端坐石上,动也不动,道:“先静观待变!”
⽇⾊斜西,夕
映得丛林一片辉煌。
庭园外,隐隐传来了一片梵唱之声,庄严肃穆,澄心静神,衬得辉煌的丛林,宛如西天妙境。
⻩⾐人坐在石上,彷佛已⼊定起来,那些蓝衫汉子,神情却更是紧张,眉宇间隐隐露出忧郁之⾊。
突见四个十一、二岁的小沙弥,手里提着四具食盒,自园外飞奔而⼊,俱是脚步轻灵,行走无声!
其中一人,飞步走到方丈室前,将食盒在门口轻轻放了下来,另三人却将食盒
给了蓝衫少年。
蓝衫少年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兄们了!”
四个小沙弥齐地躬⾝为礼,转⾝奔出。
蓝衫少年打开食盒,选出几件精致的素点,双手奉给了⻩⾐人与展梦⽩,然后更和其余的大汉一齐吃了起来。
展梦⽩手里拿着点心,目光却紧紧凝注着方丈室的门口,突见垂中伸出一只莹⽩的纤手,半截鲜红的⾐袖!
纤手一闪,便将食盒提了进去!
展梦⽩心头一跳,附在⻩⾐人耳畔,低语着道:“前辈你可看到了么?方丈室中竟有女子!”
⻩⾐人点了点头,嘴⽪突然轻轻动了起来,彷佛在和人说话,但展梦⽩却又听不到一丝声音。
他心念动处,暗忖道:“难道他正在以“传音⼊密”的功夫,和方丈室中的人说话?”
一念尚未转完,突见方丈室垂一掀,曼步走出一条人影,头上宮鬓⾼挽,一⾝鲜红的⾐衫,风姿绝美!
展梦⽩只觉跟前一花,这红⾐女子已来到⻩⾐人⾝前,展梦⽩这才看清,这绝美的红⾐女子,面上已多皱纹,年华早已逝去,只是风韵犹存。
蓝衫大汉们见了这红⾐美妇,齐地躬下⾝去。
只见红⾐美妇眼波凝注着⻩⾐人,道:“方才以“传音⼊密”之术和我说话的,可是你么?”
⻩⾐人微微一笑,道:“献丑了!”
红⾐美妇含笑道:“你能将“传音⼊密”之术练得远近由心,控制如意,隔着一重门户,犹能直送我一个人的耳朵里,想必一定是小蓝口里所说的,他生平打得最过瘾的对手了!”
她虽然年华已去,但语声美妙,笑容更是动人!
⻩⾐人微笑道:“看夫人这⾝打扮,不问可知,必定就是昔年名闻天下的“烈火夫人”了!”
红⾐美妇轻轻笑道:“你猜错了,那是我姐姐,我若是“烈火夫人”还会这么客气地说话么?”
⻩⾐人笑道:“原来是“朝
夫人”在下眼拙了!”
展梦⽩心头暗惊,他再也想不到竟会在这少林寺中,看到四十年前便已名満天下的烈火、朝
夫人!
她两人在武林中,风流韵事,传流至今,与这两位美人名字牵连到一齐的武林名侠,真是多得不可胜数!
在那些长长的名单上,最最显赫的名字,就是“傲仙宮”的蓝大先生,以及“帝王⾕”的主人。
这四人关系错综复杂,除了他们自己之外,武林中虽也弄不清楚,但越是弄不清楚,传言也就越多。
此刻只见朝
夫人窈窕的⾝子,浸浴在多彩的夕
里,远远看来,竟仍然有二十许人的青舂与风姿。
她嫣然一笑,道:“小蓝在里面与老和尚拚上命了,邀我来作公证人,你看头痛不头痛?”
⻩⾐人惊道:“他怎会与天凡大师动上手的?”
朝
夫人笑道:“大半是为了你!”
⻩⾐人诧声道:“为我?怎会为了我?”
朝
夫人轻轻招了招手,道:“随我来!”
语声方了,那蓝衫少年又已挡住了去路。
朝
夫人面⾊一沉,道:“你要作什么?”
蓝衫少年躬⾝笑道:“家师有令,除了夫人之外,谁也不能进⼊方丈室,这话夫人你也听到的。”
朝
夫人道:“我带他进去,我负责任。”
蓝衫少年道:“弟子愚鲁,只知道听从家师一人之令!”
朝
夫人变⾊道:“如此说来,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蓝衫少年
⾝而立,闭口不答。
展梦⽩心中暗暗称赞:“这少年倒真是条汉子!”
只见朝
夫人冰冷的面容上,又缓缓泛起了一丝笑容,道:“好孩子,看起来你倒忠心的很!”
蓝衫少年道:“师令难违,夫人鉴谅!”
朝
夫人道:“那么,我只有成全你了!”左手一扬,红袖飞起,右手已疾地点中蓝衫少年前
大⽳!
她出手之快,几乎连展梦⽩都未看清,只觉跟前红影一闪,那蓝衫少年已“噗”地跌了下去!
朝
夫人仍然含笑,道:“现在我进去,不关你的事了,好生在这里躺着,一⽇后⽳道就会开解了!”
语声中,她伸出两
手指,挟起⻩⾐人的⾐袖,走向方丈室,果然无人再敢拦阻,⻩⾐人道:“小兄弟,你也来吧!”
展梦⽩走了几步,忍不住大声道:“这位朋友一心遵从师命,夫人你又何苦下手伤他?”
朝
夫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
展梦⽩抗声道:“在下展梦⽩!”
朝
夫人停下了脚步,回头凝注着他,展梦⽩双目炯炯,也笔直瞪着朝
夫人,丝毫没有畏惧之心。
⻩⾐人静静旁观,目光中却带着笑意。
朝
夫人瞧了半晌,突地展颜一笑,道:“年青人火气真大,倒真和小蓝少年时一模一样。”
她微笑接口道:“你只觉那少年和你的脾气一样硬,看我制住了他,便觉得生气,是么?”
展梦⽩道:“以长欺少,以強凌弱之事,在下…”
朝
夫人笑道:“谁欺负他了,我只不过是警戒警戒他,叫他以后莫要一面孔装出忠心耿耿的样子,肚子里却怀着鬼胎!”
展梦⽩道:“不违师命,难道也算是鬼胎?”
朝
夫人笑道:“我平生看过的男人多了,绝不会看错的,他眸子不正,绝不是你所想像那样的人。”
展梦⽩道:“夫人強词夺理,在下难以心服。”
朝
夫人笑道:“你不但火气和小蓝一样大,崛強的
子也和他一样,好,你们先进去,我就放了他!”
⻩⾐人目光中笑意更是明显,几乎要笑出声来。
朝
夫人眼波一转,道:“你笑什么?”
⻩⾐人道:“我若说出来,夫人只怕要生气的。”
朝
夫人眨了眨眼睛,道:“我绝不生气。”
她不但风韵犹存,就连神情动作,也和少女一样。
⻩⾐人笑道:“江湖传言,夫人对蓝大先生爱得极深,数十年来,有如一⽇,我本不相信,但今⽇却信了!”
朝
夫人道:“此话怎讲?”
⻩⾐人道:“常言道:“爱屋及乌”是以夫人看到与蓝大先生脾气相同的人,也有了好感,否则…”
他微笑接道:“否则以夫人脾气,怎会对我这小兄弟如此客气?”
朝
夫人呆了半晌,忽然幽幽一叹;道:“不错,我是很喜
他…”
语声突顿,挥手道:“你们先进去吧!”
⻩⾐人目光一闪,那闪动的光芒中,似乎隐蔵着一些秘密,是什么秘密?除了他自己,有谁知道?
他轻轻掀开竹,⾝形微闪,轻烟般掠⼊了方丈室。
只见一缕缕淡烟香气,自一见紫铜香炉中娜四溢,弥漫在这窗明几净,微尘不染的方丈室中!
云
上,正盘膝端坐着,巍奇磊落的蓝大先生,他仍然穿着一袭蓝布道袍,但面⾊却异常地凝重。
盘膝坐在他对面的,正是当代最负盛名的⾼僧,江湖中德望最隆的名侠,少林派当今掌门人天凡大师!
他两人各自伸出右掌,掌心相抵,显然正在以数十年
命
修的內力相拚,但在两人之间,却又放着一盘围棋!
残局未竟,天凡大师左手食中二指,捻着一粒⽩⾊子,沉昑已久,还没有放将下去!
蓝大先生闪电般的眼神,也正在凝注着局,思考着下一步路,他两道浓眉,已自紧紧纠结在一起!
原来这两位一代武林⾼手,竟一面以內力相拚,一面还在下棋,这当真是自古未有的名家比斗!
要知內力乃是武功之修为,棋道却是智慧之集粹,两件事非但绝不柚关,而且还会互相牵制!
只因这两件事俱是必霈集中心力,方能制胜,微一分心,內力便散,一步失着,也是満盘皆输!
但是他两人此刻竟能心分二用!既不能因下棋分心,而使內力涣散,也不能因內力专注,而下错棋着。
⻩⾐人一步掠⼊,不噤立刻怔在当地,跟在他⾝后的展梦⽩,见了这场别开生面的武功、智慧大搏斗,更是目定口呆,动弹不得!
只因他两人得知此番的比斗,不但已是武功、智慧的最最⾼峰,而且不能有丝毫差错!
只闻一阵幽香飘来,朝
夫人也闪⾝而⼊。
但蓝大先生与天凡大师,都已到了忘情忘我之境,室中多了一人,少了一人,他们竟丝毫没有觉察,可见他们早已使出了自己的每一分精力,每一分智慧,正是孤注一掷,生死俄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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