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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作美
  雨下得还不小。

 看看檐前的雨滴,大家都不噤皱起了眉。

 华华凤却笑了,道:“这倒真是天公作美。”

 顾道人皱眉道:“你喜下雨?”

 华华凤道:“别的时候不喜,现在这场雨却下得正是时候。”

 顾道人不懂:“为什么?”

 华华凤道:“你们都是这地方的名人,目标都不小,无论走到哪里,都难免惹人注意,要易容改扮,一时也不容易。”

 她微笑着,又道:“可是这场雨一下,问题就全都解决了。”

 顾道人更不懂,别人也不懂。

 华华凤却已将墙上挂着的一副柴⾐笠帽拿下来,笑道:“穿上了这件柴⾐,戴上了这顶笠帽,还有什么人认得出你们是谁?”

 有很多人都认为,西湖的妙处,就是不但宜舂,也宜冬,不但宜雨,也宜雪。坐着宽敞的画舫,穿着⼲净的⾐裳,在湖上观赏雨景,的确是件很风雅、很美的事。可是穿着柴⾐,戴着笠帽,淋着雨,踏着泥,去捉拿江湖大盗,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湖边有个六角亭,亭子里有个卖茶叶蛋和卤⾖⼲的老人,正在看着外面的雨发怔。雨点打在湖面上,就像是一锅煮沸了的汤,他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汤。

 华华凤道:“大家不如先吃几个蛋,填填肚子。今天能不能吃得到饭,还是问题。”顾道人道:“我们为什么不先到楼外楼吃了饭再去?”

 华华凤冷冷地道:“⼲我们这一行的人,本就已吃惯了苦的,你们既然要跟我去办案,就也得受点委屈。”

 顾道人不说话了,愁眉苦脸地买了几个蛋,慢慢地吃着。

 雨下得更大了。

 华华凤道:“大家最好多买几个蛋,在路上吃。”

 卢九道:“我们现在就动⾝?”

 华华凤道:“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路却并不近。”

 乔老三也不噤庒低了声音,问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

 华华凤伸手往湖岸对面的山峰指了指,道:“就在那边。”

 乔老三道:“好,我去找条大船,我们先坐船去。”

 华华凤道:“不行。”

 乔老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华华凤板着脸道:“湖上的船家,每个人都可能是青龙会的眼线,我们决不能冒一点险。”

 乔老三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她冷冰冰的脸⾊,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段⽟忽然走到她⾝边,悄悄道:“你知道你现在看来像是个⼲什么的?”华华凤道:“还像个女贼?”

 段⽟笑道:“现在你当然不像女贼了,只不过像是个女暴君。”

 大家既不能施展轻功,又不能露出形迹,只有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一段路,天已黑了;走到对岸的山脚时,夜已很深。

 这座山既不是笔霞,也不是万岭,山路崎岖,就算在舂秋佳⽇,游山的人都很少。在这种雨夜里,一个没有⽑病的人,更是决不会上山去的。

 卢九、顾道人、乔老三、段⽟、王飞,这些人的神经都正常得很,连一点⽑病都没有。但现在他们却只有跟着华华凤上山。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要‮开解‬这秘密,就一定要抓住花夜来。

 只要能破了这件案,无论要他们吃什么苦,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过,这个要命的花夜来,实在是一个害人精,什么地方都不躲,却偏偏要躲在这种要命的地方。

 雨还是没有停,而且连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江南的舂雨,本就像离人的愁绪一样,割也割不断的。

 新买的柴⾐和笠帽,好像并不太管用。

 大家的⾐裳都已透,脚上更満是泥泞。

 上了山之后,泥更多,路更难走。风吹在⾝上,已令人觉得冷飕飕的,刚才吃的那几个蛋,现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每个人都觉得又冷,又饿,又累,但却也只有忍受着。

 因为本是他们心甘情愿的。

 好不容易才爬到山,华华凤才总算停下来,歇了歇气。

 她也是个人,她当然也累了。

 王飞忍不住问道:“到了没有?”

 他说话的声音已庒得很低,华华凤却还是板着脸,瞪了他一眼。

 这位声名赫赫的霹雳堂主人,居然也吓得不敢开口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华华凤立刻一挥手,窜⼊了道旁的树林,整个人伏倒在地上。

 大家立刻全都跟着她窜进去,伏下来。

 地上的泥又又冷,大家都似已完全感觉不到,因为脚步声已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面前。

 从杂草中看出去,只见一个披着柴⾐的老樵翁,摇摇晃晃地从山上走下来,一只手拿着把破伞,一只手提着个酒葫芦。

 看来他已经喝得太多了,连路也走不稳,嘴里还在醉醺醺地自言自语,好像还准备到山下去打酒。

 就因为他已喝得差不多了,所以在这种天气里,还要下山去打酒:一个人若已喝到有了六七分酒意时,要他停下来不喝,实在比要馋猫不偷鱼吃更难。——难道这老酒鬼也是青龙会的属下,花夜来的眼线?

 大家都屏住了呼昅,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都已是老江湖了,打草惊蛇这种事,他们当然是不会做的。

 好不容易总算等到这老酒鬼走下山坡,渐渐连脚步声都已听不见了。

 王飞才忍不住道:“难道他…”

 “嘘——”他刚说了三个字,就立刻被华华凤打断。

 决不许开口,决不许出声。若是惊动了花夜来,这责任谁担当得起?

 大家只有沉住气,爬在泥泞中,等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像是条无家可归的野狗。也不知等了多久,华华凤总算站了起来,打着手势,要他们接着往山上走。这时他们不但脚上有泥,⾝上也全是泥。段⽟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这么狼狈过。可是别人却居然还是连一点埋怨之⾊都没有,就连卢九爷这么喜⼲净的人,都毫无怨言。

 每个人都只希望能抓住花夜来那女贼,为卢小云复仇,为段⽟洗刷冤名,为大家出口气。每个人都很信任华华凤。这位鼎鼎大名的七爪凤凰,办案时果然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令人不能不佩服。

 山上更黑,更冷。

 华华凤忽然又停下来,伏在树林里。

 林外有一片危崖,危崖下居然有两间小木屋,里面还燃着灯。

 ——难道这就是花夜来的潜伏处?

 大家伏在地上,更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只希望能赶快冲进木屋去,一下子将花夜来捉住。华华凤却还是很沉得住气。看来她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十拿九稳时,她决不轻举妄动。木屋里连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又等了很久,就像是等了一百年似的,华华凤才终于悄悄道:“我一个人先进去,你们在外面将木屋围住,等到我招呼时,你们再闯进去。”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孤⾝进去涉险?为什么不索一起闯进去?

 大家都不懂。

 可是她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大家都只有听着。

 华华凤⾝形已掠起,就像是道轻烟般,掠了过去。

 这位七爪凤凰,功夫果然不弱。

 只见她在木屋外又听了听动静,才一脚踢开门,扑了进去。

 这时大家也全都展动⾝形,围住了木屋。

 每个人的⾝法都很快,每个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手。

 看来花夜来这次就算真是条狐狸,也是万万逃不了的了。

 忽然间,木屋里“砰”的一声,华华凤在厉声大喝:“花夜来,看你还能往哪里走?”顾道人、王飞、乔老三,都已沉不住气了,已箭一样窜过去,闯⼊了木屋。然后三个人就全都怔住。

 木屋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华华凤。

 木屋里又脏又,还带着一阵阵劣酒的臭气。

 屋角堆着一堆柴,桌上点着盏破油灯。

 华华凤正悠悠闲闲地坐在灯边,用一块⼲布擦着头发上的雨⽔。

 “花夜来呢?”

 “不知道。”

 王飞第一个叫了起来:“你也不知道?”

 华华凤悠然道:“我既不是她同,也不是她朋友,她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王飞怔住。

 每个人全都怔住。

 顾道人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你自己明明说,你已查出了她的下落。”

 华华凤嫣然一笑,道:“那是骗人的,完全都是骗人的。”

 顾道人又怔住。

 华华凤道:“我既不是七爪凤凰,也不是女捕头,我只不过是个专门喜抬杠的小姑娘而已,你们这些老江湖难道真的看不出厂顾道人看看自己⾝上的一⾝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他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呆子,是个⽩痴。

 别人的感觉,当然也跟他差不多。

 五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华华凤忽然道:“我这样做,只不过是在试探试探你们。”

 “试探我们?”

 华华凤道:“我总怀疑你们之中,就有一个是龙抬头老大,他才知道花夜来的下落,才知道我是骗人的。我这样做,他心里当然有数,就算肯跟着我受这种冤枉罪,也一定难免会露出些破绽来,我就一定能看得出。”

 顾道人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你看出来没有?”

 华华凤道:“没有。”

 她又嫣然一笑,道:“看来你们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人,我以前本就不该疑心你们的。”

 一个笑得这么甜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说你是个大好人,你还能发得出脾气来么?卢九也只有叹息一声,苦笑道:“现在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华华凤道:“只有一样了。”

 她眨着眼睛,微笑着道:“现在大家最好是赶快地回家去,洗个热⽔澡,喝碗热汤,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小楼上的窗子还是开着的,灯却已灭了,雨已停了。

 他们摇着原来坐出去的那条小船,又回到这里来,一路上段⽟连半个字都没有说。华华凤偷偷地瞟着他,搭讪着道:“不知道那位被人装在箱里的仁兄还在不在?”段⽟还是板着脸,不开口。

 华华凤道:“你猜他还在不在?”

 段⽟不猜。华华凤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生什么气?凭什么生气?我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你?你受了罪,我难道没有在受罪?你一⾝泥,我难道不是一⾝泥?”段⽟忽然也跳了起来,大声道:“谁说我在生气?”

 他一叫,华华凤反倒怔住:“你既然不是在生气,一张脸为什么板得像棺材板一样?”段⽟大叫道:“因为我心里不⾼兴。”

 华华凤道:“为什么不⾼兴?”

 段⽟道:“你若是我,你会不会⾼兴?”

 华华凤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谁遇着段⽟遇见的这种事,心里都决不会很愉快的。

 华华凤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现在你准备怎么样?”

 段⽟道:“不知道。”

 他跳起来,掠上了小楼,拔开了门栓,冲出去——他也想看看那位被人装在箱子里的仁兄还在不在。

 那个人居然还在,居然正坐在外面的小厅里,吃昨天剩下的包子,喝剩下来的酒。他⾝上穿的,还是他从箱子里出来时穿的那套內衫,还是⾚着一双脚,脸⾊却比昨天更苍⽩,更憔悴。

 段⽟也坐下来,开始吃包子,喝酒。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包子还没有臭。”

 段⽟也笑了笑,道:“⾁也没有臭,虾也没有臭,鱼圆也没有臭,我的人却臭了。”这人微笑道:“看来你好像也被人装进箱子里去过,而且还是口漏⽔的箱子。”段⽟叹道:“我们情愿被人装在箱子里,那至少比被人骗得像土狗一样満地打滚好。”这人道:“你被谁骗了?”

 “被我。”

 华华凤背负着双手,施施然走了出来,淡淡地道:“他的确是被我骗得⽩滚了一个晚上,可是这件⾐服…”

 她忽然扬起了手,手里拿着的,正是她女扮男装时穿的那件紫绸衫。

 现在这件紫衫上竟也全是泥。

 华华凤眼睛盯着那人,冷冷地说道:“这件⾐裳本该好好地躺在屋里‮觉睡‬的,怎么会也滚了一⾝泥?难道它自己会长出脚来走出去?先到凤林寺去鬼鬼祟祟地偷听,再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去打滚。”

 这人苍⽩的脸,已变得有点发红。

 华华凤冷笑道:“⾐服上当然不会长出脚来的,你⾝上却有脚。”

 她瞪大了眼睛,瞪着这个人,忽然大声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到凤林寺去,又跟着我们上山?难道你也想找花夜来?你究竟是什么人?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这人已发红的脸,忽然又变得苍⽩,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偏偏说不出。

 窗外面落着雨⽔,忽然响起了一阵摇船声。

 段⽟和华华凤不由自主,想到那小屋中去看看,这脸⾊苍⽩的神秘少年,却已突然凌空翻⾝,箭一般窜出了门外。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已从窗外的湖面上,箭一般窜了进来。

 一个瘦削,脚长,面容清癯,神情严肃的老人,赫然正是卢九。

 他⾝上的⾐服也还没有⼲透,也还带着一⾝泥,一张脸也板得像棺材板一样。华华凤吃惊地看着他,勉強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回去?”

 卢九冷冷道:“我还没有回去。”

 段⽟笑道:“幸好这里还有酒,喝两杯驱驱寒气如何?”

 卢九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看他的脸⾊,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决不是来喝酒的。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来喝酒,来⼲什么?”

 卢九道:“来杀人。”

 华华凤笑不出来了:“来杀人,杀谁?”

 卢九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铁⽔是我至好友,小云是我独生爱子,无论谁杀了他们,我都不会让他活过今夜。”

 段⽟也笑不出了。

 华华凤道:“你是来杀他的?你明明知道杀人的真凶并不是他!”

 卢九冷笑道:“杀人的刀,是段家的碧⽟七星刀,杀人的凶手,不是他是准?”华华凤怔住。

 她实在想不通卢九为什么会忽然间改变了主意的。

 卢九道:“我的确不愿与段飞熊结仇,但杀子之仇,也不能不报。”

 华华凤道:“所以你当着别人的面,虽然故作仁义,别人一走,你就想来要他的命。”卢九道:“不错。”

 华华凤道:“你不怕杀错了人?”

 卢九道:“纵然杀错了一万个人,也不能放走一个。老夫一生纵横江湖,杀人无数,纵然杀错个把人,也是寻常事。”

 华华凤冷冷道:“你不怕别人杀错了你?”

 卢九淡淡道:“老夫年过半百,今⽇既然来了,就早已将生死两字置之度外。”他目光刀锋般盯着段⽟,突然厉声道:“亮你的碧⽟七星刀,只要你有此手段,不妨将老夫的头颅也割下来,作你的饮酒器。”

 段⽟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喝酒一向只是用酒杯喝的。”

 卢九道:“我却想用你的头作酒杯,盛満你的鲜⾎作酒,祭我的亡子英魂。”他的声音已嘶哑,一双眼睛钉子般盯在段⽟的咽喉上,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已鹰爪般扬起,仿佛恨不得一爪洞穿段⽟的咽喉。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将数十年修的內力,全都凝聚在这双手上,只要一着击出,必定是致命的杀着。

 就在这时,突听一个人大喝道:“你千万不能出手,千万不能杀错人。”喝声中,一个人从门外直窜了进来,竟又是那脸⾊苍⽩的神秘少年。

 这少年究竟是谁?

 他怎会知道卢小云不是死在段⽟手下的?怎会知道卢九杀错了人?

 他当然知道。

 这世界上也许已只有他一个人能证明卢小云不是死在段⽟手下的。

 因为他就是卢小云!

 卢小云竟没有死!

 看见自己明明已死了的儿子,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卢九居然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奇喜之⾊。

 卢小云已跪下,垂着头跪在他面前:“孩儿不孝,让你老人家担心。”

 卢九还是沉着脸,冷冷道:“我并没有为你担心,我知道你没有死。”

 华华凤却又忍不住叫了起来:“他就是卢小云?他就是你的儿子?你知道他没有死?”卢九点点头,道:“就算青龙会用假扮他的那尸体己瞒过了我,我还是知道他没有死;就算他没有在凤林寺铁⽔的灵堂外叹息,我也知道。”

 华华凤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卢九淡淡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

 这句话并不能算是很好的解释,却又⾜以解释一切。——⽗子之间,总会有极奇妙的感情,奇妙的联系,这种感觉没有人能解释,却也没有人能否认。

 华华凤还是不懂:“青龙会既然已决心要他的命,为什么又要用另一个人的尸体冒充他,却将他装在箱子里,沉人海底?”

 段⽟忽然笑了笑,道:“因为他们不愿让卢九爷看到他⾝上的鱼钩。”

 他居然好像也早已看出了这秘密:“他们不愿让卢九爷看到他⾝上另外还有伤口,他们一定要让卢九爷相信,他是直接被我一刀杀死的。”

 卢九道:“死人的脸,总难免扭曲变形,他们已算准了我决不会看出这秘密。”华华凤更不懂:“你既然早已知道他没有死,为什么还要来杀段⽟,替他复仇?”卢九道:“因为我也知道,他自己一定会觉得没有脸见我。若不将花夜来那女贼亲手捉住,为自己出这口气,他是决不会出面和我相见的。”

 直到现在,他疲倦冷淡的脸上,才露出极怜惜伤感之⾊,慢慢地接着道:“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他的脾气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华华凤总算明⽩了一点:“所以你才故意用这法子,他出来。”

 卢九点点头,叹道:“这孩子虽然倔強骄傲,却决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决不会看着他的救命恩人,跟他的老子拼命的。”

 华华凤又有一点不懂了:“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卢九面上终于露出微笑:“我早已猜出,被人装进箱子里的那位仁兄就是他。”华华凤也笑了:“你也听到我说,他⾝上穿的,就是我的⾐服。”

 卢九笑道:“我虽然已年老多病,耳朵却还不聋。”

 华华凤笑道:“非但一点也不聋,简直比…我还灵。”

 她本来是想说“比兔子还灵”的,可是现在她对这垂老而多病的人,也已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尊敬。

 这老人的义气和智慧,本就值得受人尊敬。

 卢九已接过她手里的⾐服,披在他儿子⾝上:“这件⾐服虽然脏,至少总比没有⾐服好,你小心着了凉。”

 卢小云道:“我…我…”

 他又是感,又是动,只觉得热⾎上涌,堵住了咽喉,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华华凤长长吐出口气,说道:“现在你既然还活着,暗算你的人究竟是淮,你总该可以亲口说出来了。”

 卢小云却还是说不出来。

 华华凤盯着他,道:“你还不肯说?”

 卢小云道:“我…”

 华华凤道:“难道你还有些什么说不出来的苦衷。”

 卢小云索闭上了嘴,连眼睛都一起闭上,眼角竟似沁出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他的确有难言的苦衷。他不想说,现在也已不必说。

 看见了他的眼泪,每个人心里都已明⽩。

 ——花夜来虽然欺骗了他,出卖了他,他心里却永远也忘不了花夜来。

 情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一个多情的少年,爱上的往往会是他最不该爱的人。他自己心里纵然也已明⽩,怎奈相思已纠⼊骨,化也化不开了。

 卢九似已不忍再看他。

 儿子心里的悲伤,做⽗亲的当然比谁都清楚。

 卢九忽然道:“你刚才虽然并没有试探出什么来,我却看出了一点可疑之处。”华华凤道:“你看出了谁有可疑之处?”

 卢九道:“顾道人。”

 华华凤道:“我怎么看不出?”

 卢九道:“因为你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华凤的确不知道。

 卢九道:“他本是个最不肯吃苦,最懒的人,就算花夜来真的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他冒着风雨在浪涛中‮腾折‬
‮夜一‬,他也不肯的。”

 华华凤道:“可是他刚才却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发。”

 卢九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华华凤道:“难道就因为他知道我是在说谎,也知道花夜来的下落,却生怕被我看出来,所以才肯受那种罪?”

 卢九点点头,道:“其实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我对他也早已有了怀疑。”华华凤道:“哦!”

 卢九道:“那天铁⽔和段⽟手时,他一直站在船头袖手旁观,一直都希望段⽟死在铁⽔手里,王飞几次要出面劝阻,都被他阻住了。”

 华华凤眼珠子转了转,对段⽟道:“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个人希望你死。”卢九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华华凤道:“青龙会在这里的龙抬头老大。”

 卢九道:“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人,真的希望段⽟死。”

 华华凤眼睛里发出了光,道:“难道顾道人就是龙抬头老大?”

 卢九道:“他只不过是个小酒铺的老板,可是一输就是上万串的金银,他的钱是哪里来的?”

 华华凤霍然回头,瞪着段⽟,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不说话?”段⽟笑了笑,道:“因为我要说的,全部被你们说了。”

 卢小云忽然抬起头,道:“那天我在晕之中,的确好像看见了一个独臂人的影子,而且还好像听见他在跟花…花姑娘争执。”

 华华凤道:“那暗器是从你⾝后发出的,发暗器的,很可能就是他。”

 卢小云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华华凤眼珠子又转了转,道:“顾道人若当真是龙抬头老大,现在就一定不会回家。”卢九道:“为什么?”

 华华凤道:“因为他既然已知道我们将花夜来看成惟一的线索,以他的为人,一定会赶在前面,先去杀了花夜来灭口。”

 卢小云脸⾊更苍⽩,连嘴都已在发抖。

 华华凤故意不看他,道:“所以我们现在就应该去找顾道人,看他是不是在家。”段⽟忽然又笑了笑,道:“他不在。”

 华华凤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段⽟淡淡地答道:“卢九爷是在后面跟着我们来的,可是在卢九爷后面,却又有一个人跟着来了。”

 华华凤耸然道:“顾道人?”

 段⽟转过头,往里面那间小屋的窗户看了一眼,微笑道:“阁下既然已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喝杯酒,也好驱驱寒气。”

 窗外烟波飘飘,仿佛寂无人声,可是段⽟的话刚说完,窗下就传来了一阵大笑。“好小子,果然有两手,看来我倒真的一直低估了你。”

 这是顾道人的笑声。

 他的笑声听来总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顾道人的确来了。

 他虽然在笑,脸⾊却也是苍⽩的,眼睛里带着种残酷而悲惨的讥嘲之意,就像是一只明知自己落⼊了猎人陷阱的狼。

 段⽟看看他,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并没有低估我,却低估了你自己。”顾道人道:“哦!”

 段⽟道:“你本不该到这里来的。”

 顾道人道:“为什么?”

 段⽟道:“现在你若是回了家,已舒舒服服地躺在上,世上决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就是暗算卢公子的人。”

 顾道人道:“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却非来不可。”

 段⽟也忍不住问:“为什么?”

 顾道人道:“因为卢小云没有死,你也没有死。”

 段⽟道:“我们不死,你就要死。”

 顾道人嘴角已露出极凄凉的笑意,道:“你自己也说过,替青龙会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纵然只不过出了一点差错,也得死。”

 这些话的确是段⽟自己说过的,就在铁⽔的灵堂中说的。

 顾道人居然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华华凤抢着道:“你难道已承认你就是这里的龙抬头老大?”

 顾道人道:“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再否认。”

 段⽟凝视着他,道:“你难道本就是来求死的么?”

 顾道人黯然道:“死在你们手里,总比死在青龙会的刑堂里痛快些。”

 华华凤道:“花夜来呢?”

 顾道人道:“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既然是你们惟一的线索,我怎么会让她还活着?”卢小云突然跳起来嘶声道:“你…你已杀了她灭口?”

 顾道人冷冷道:“你想替她报仇?”

 卢小云扑过去,又停下。

 顾道人手里忽然有刀光一闪,一柄尖刀,已刺人他自己的心口。

 他还没有倒下去,还在冷冷地看着卢小云,气道:“我杀了她,你本该感我的,我…”

 他没再说下去,鲜⾎已从他眼耳口鼻中同时涌出。

 天已快亮了。

 东方露出第一道曙光,正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照在他脸上。

 他终于倒下。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

 他的死也实在太突然。

 这件复杂离奇而神秘的事,居然就这样突然结束。

 段⽟看着他的尸⾝,眼睛里仿佛又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喃喃地道:“你本不该死的,又何必死!”

 华华凤忍不住道:“他不该死,难道是你该死?”

 段⽟居然叹了口气,居然承认:“我的确是该死。”

 他忽又转过头,看着卢小云,却说了句非常奇怪的话:“你最后看见花夜来的时候,她是不是正在钓鱼?”

 卢小云点点头。

 他又觉得很惊讶,因为他想不出段⽟是怎么会知道的。

 红⽇已⾼升,今天显然是好天气。

 顾道人的酒馆,大门已开了一半,那个古怪的小癞痢,正在门口扫地。

 大酒缸和小板凳,本就是终夜摆在外面的,段⽟、卢九、卢小云、华华凤,围着个酒缸坐了下来。

 小癞痢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嘴里喃喃地嘟嚷着,道:“就算真的是酒鬼,也没有这么早就来喝酒的。”

 段⽟忽然问:“你们的老板娘呢?”

 小癞痢道:“还在‮觉睡‬。”

 段⽟又问了句奇怪的话:“老板呢?”

 小癞痢道:“也在‮觉睡‬。”

 段⽟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再说了。

 四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等着,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等什么。

 他们的脸⾊都很沉重,要将一个人的死讯来告诉他的子,本就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又升⾼了些。

 华华凤好像又有点沉不住气了,好像正想开口说什么。

 她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忽然发觉有个人正在看着他们。

 无论谁看到这个人,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的。

 这个人当然是个女人,是个很灵活的女人,不但美,而且风姿绰约,而且很会打扮。她穿得很考究,一件紧⾝的墨绿衫子,配着条曳地百褶长裙。雪⽩的裙子,不但质料⾼贵,手工精致,颜⾊也配得很好。

 这里的老板娘终于出现了。她的装束打扮,就跟段⽟第一次看见她时,完全一模一样。可是她的神情却已不同了。她的脸上,已没有那种动人的微笑。她看着他们,慢慢地走过来。段⽟和卢九都已站起,迟疑着,仿佛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对她说。

 她却用不着他们说,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你们是不是来告诉我,我已是个寡妇?”

 段⽟点点头。

 卢九却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女道士赧然笑道:“我看得出。”

 卢九道:“看得出我们的表情?”

 女道土悲声道:“我也早已看出,他…他最近神情总有点恍惚,好像已知道自己要有大祸临头。”

 她的神情虽很镇静,可是眼睛里已有泪流下,忽然转过头:“你们只要告诉我,到哪里去收他的尸,别的话都不必再说。”

 段⽟却偏偏有话要说:“我第一次看见你,你也是忽然就出现的,就像今天一样。”女道士没有回头,冷冷道:“你难道要我出来的时候,先敲锣告诉你?”段⽟道:“你并不是出来,而是回来。”

 他看看她雪⽩的裙子,慢慢接着道:“无论谁从这里面出来,都不会这么⼲净。”女道士霍然回过头,瞪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段⽟叹了口气,道:“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你的丈夫本不该死的。”

 女道士冷冷道:“该死的难道是你?”

 “我的确该死,”段⽟居然又承认了“因为我本该早巳看出你是谁的。”“我是谁?”

 “花夜来。”段⽟一字字道:“你就是花夜来,也就是这里的龙抬头老大。”女道士瞪着他,忽然笑了,笑容又变得和以前一样美丽动人。卢小云的全⾝却已突然僵硬。

 段⽟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你。”女道士听着,仿佛正在倾听别人说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段⽟继续道:“你每天在这里出现时,都好像是一朵刚摘下来的鲜花,因为你晚上本不在这里。”

 他轻轻叹息着,接着道:“因为你是花夜来,一到了晚上,你就要出去散播你的香气。在夜⾊中,昏灯下,当然不会有人看得出你是刻意装扮过的,更不会有人想到你⽩天竟是这小酒铺的老板娘,何况那时别人早已被你的香气醉了。”

 女道士用眼角瞟着他:“你也醉过?”

 段⽟苦笑,道:“我也曾醉过,可是我却醒得快。”

 女道士道:“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段⽟道:“也许我一直都将醒未醒,可是看见铁⽔的棺材时,我已醒了一半,看见顾道人倒下时,我才完全清醒。”

 女道士道:“为什么?”

 段⽟说道:“因为,铁⽔决不会是死在顾道人手上的,我知道他的武功,顾道人本伤不了他一毫发。”

 女道士道:“难道不可能有意外?”

 段⽟道:“决不可能。”他又解释:“铁⽔本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会信任,对顾道人也没什么好感,所以顾道人本不可能接近他。”

 既然连接近他都不可能,当然就更不可能在他措手不及间杀了他。

 段⽟又道:“我也知道卢小云决不是顾道人暗算的。”

 “为什么?”

 段⽟道:“因为那鱼钩并不是暗器,要用鱼钩伤人,钩上一定要有钓丝,而那时在钓鱼的并不是他,却是花夜来。”

 原来他刚才问卢小云的那句话并不奇怪,他本就另有用意。

 段⽟道:“所以我才想不通,这些事既然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将一切罪名都承当下来?”

 女道士道:“现在你已想通了?”

 段⽟道:“嗯。”

 女道士道:“怎么解释?”

 段⽟道:“他这么样做只不过是为了要替别人承当罪名。一个多情的男人,为了他真正喜的女人,本就不惜牺牲一切的。”他黯然接着道:“一个多情的男人,若是知道他的子是花夜来那样的女人,本就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他本就是一心去求死的。”.女道士却又笑了:“从这几点,你就能证明我是花夜来?”

 段⽟道:“我看得出他真正喜爱的女人只有你,我也看得出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杀死铁⽔。”

 女道士道:“哪种人。”

 段⽟道:“女人,就是你这种女人。”

 女道士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段⽟道:“因为他很可能就是青龙会派来监视你的人,你觉得他对你有威胁,正好乘机杀了他,将罪名也推在我⾝上。”

 女道士又笑了,这次笑得却已有些勉強。

 段⽟道:“这本就是个很复杂的圈套,你本来想将所有的人都套进这圈套里,只可惜你算来算去,还是少算了一件事。”

 女道士忍不住道:“什么事?”

 “感情,”段⽟道“你没有把人的感情算进去,因为你自己完全没有感情。”他又解释:“就因为人有感情,所以卢九爷才会信任我,所以卢小云才会陂我救起,所以顾道人才会为你死,所以我才会看破你的秘密。”

 那天卢九若是和铁⽔联手,段⽟早已死在那船舱里。

 卢小云也早已死在那箱子里。

 段⽟叹道:“顾道人想求死,也只不过因为他知道我也醉过,所以他妒嫉,就正如那天他发现你和卢小云在一起时的心情一样。”

 所以卢小云在晕中,是听到顾道人和花夜来争吵,他并没有听错。

 女道士静静地听着,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的确算错了一件事,只不过你永远想不到我是怎么会错的。”

 段⽟道:“哦!”

 女道士叹道:“我看你拈着你那一两七钱银子会酒账时,那种⽑手⽑脚的样子,本来以为你只不过是个喜多管闲事的笨蛋。”

 那天的事段⽟当然还记得。他抢着将荷包掏出来,慌忙中一个不小心,银票和金叶子落了一地,连那一柄碧⽟刀都掉了下去。那一天之中,他已犯了段老爷子的四大戒律。他既惹了事,又跟僧道结了怨,钱财也怈露了,而且还和陌生的女人来往了。他实在也没有想到,反倒因此而变祸为福。

 “既然你现在提起了这件事,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段⽟道:“我那一千两银子的庄票,还得要你还给我。”他笑了笑,接道:“那两个人,当然是你故意派去的,为的只不过是要我认为铁⽔是这里的老大,要我认为龙抬头和花夜来是两个人。”

 花夜来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段⽟道:“青龙会若是真有那样的冒失鬼,青龙会也就不可怕了。”

 花夜来一句话都不说,不但给了他那一千两银票,还给了他那一坛金叶子。“这既然是你赢的,你就该拿走。”花夜来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段⽟道:“没有了。”

 花夜来很惊讶:“没有了?”

 段⽟淡淡地道:“你想害我们,我们却还活着。你做错了事,也用不着我们来惩罚,青龙会的刑堂,现在也许就已为你开了。至于乔老三和王飞,究竟是不是你的人,更和我们没有关系。”他又笑了笑“我虽然喜管闲事,可是不该管的事,我是决不会管的。”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卢小云也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的⽗亲一直用力握着他的手。他们全走了,全没有回头。花夜来看着他们走,连动都没有动,因为她知道自己本已无路可走。

 明月如镜,湖⽔也如镜,镜中又有一轮明月。华华凤痴痴地看着⽔中的明月,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天已经是十二了。”

 段⽟道:“嗯!”

 华华凤道:“四月十五之前,你一定要赶到宝珠山庄去?”

 段⽟道:“嗯。”

 华华凤道:“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段⽟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出,他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喉头也仿佛被一样什么东西塞住。一阵风吹过来,吹皱了満湖舂⽔,⽔中的明月也醉了。

 华华凤忽然问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那柄碧⽟刀送到宝珠山庄去。”

 段⽟点点头。

 华华凤道:“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段⽟默默地取出了那柄碧⽟刀,在月光下看来,绿得也像是一湖舂⽔。

 华华凤痴痴地看着,嘴里道:“这柄刀就是你的订亲礼?”

 段⽟没有回答,也不忍回答。他正想说:“这柄刀虽然是准备用来订亲的,可是我这个人却并不一定要去订这段亲事。”

 只可惜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华华凤忽然一挥手,将碧⽟刀远远的抛⼊湖⽔里。这是段家祖传的宝物,若是不见了,那后果段⽟简直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段⽟他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下去。他一定要找回这柄碧⽟刀。他当然找不到。

 要在这湖⽔里捞起那么小的一柄碧⽟刀,实在正如大海捞针一样,是决不可能的事。等他再重回⽔面时,华华凤也不见了。他心里的感觉,甚至比失去了那柄祖传的碧⽟刀更难受。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是永远再也见不到她的了。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她这么样一个人,岂非也正如想从⽔中捞起那柄碧⽟刀一样?…

 又有风吹过,吹绉了一湖舂⽔。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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