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湍江险滩
穆念慈右手让⻩蓉握着,望着⽔面的落花,说道:“我见他杀了欧
克,只道他从此改琊归正,又见丐帮两位⾼手恭恭敬敬的接他西去,那两位丐帮大叔我本来相识,知道是七公他老人家的亲信下属,对他既如此相待,我心中喜
,就和他同行。“到了岳州后,丐帮大会君山。他事先悄悄对我说道:洪恩师曾有遗命,着他接任丐帮的帮主。我又惊又喜,实在难以相信,但见丐帮中连辈份最⾼的众长老对他也是十分敬重,却又不由得我不信。我不是丐帮的人,不能去参预大会,便在岳州城里等他,心里想着,他一旦领袖丐帮群雄,必能为国为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将来也必能手刃大寇,为义⽗义⺟报仇。这一晚我东想西想,竟没能安枕,只觉事事都美満之极,直到黎明时分,才有倦意,正要朦胧睡去,他忽然从窗中跳了进来。“我吓了一跳,还道他忽又起了胡闹的念头。他却低声道:‘妹子,大事不好啦,咱们快走。’我惊问原委,他道:‘丐帮中起了內叛,污⾐派不服洪帮主的遗命。净⾐派与污⾐派为了立新帮主的事,大起争斗,已打死了好多人。’我大吃一惊,问道:‘那怎么办?’他道:‘我见伤人太多,甘愿退让,不做帮主了。’我想顾全大局,也只有如此。他又道:‘可是净⾐派的长老们却又不放我走,幸得铁掌帮裘帮主相助,才得离开君山。眼下咱们且上铁掌山去避一避再说。’我也不知铁掌帮是好是歹,他既这么说,便跟了他同去。“到了铁掌山上,那铁掌帮的裘帮主也没见着,只是我冷眼旁观,见那铁掌帮行事鬼鬼祟祟,到处透着琊门,就对他说:‘你虽退让不做丐帮的帮主,可也不能一走了之。我瞧还是去找你师⽗长舂子丘道长,请他约齐江湖好汉,主持公道,由丐帮众英雄在帮中推选一位德⾼望重之人出任帮主,免得帮中自相残杀,负了洪恩师对你的重托。’他支支吾吾的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只提跟我成亲的事。我疾言厉⾊的数说了他几句,他也生气了,两人吵了一场。
“过了一天,我渐渐后悔起来,心想他虽然轻重不分,不顾亲仇,就只念着儿女之情,但总是对我好,而且我责备他的话确是重了些,也难怪他着恼。这天晚上我愈想愈是不安,点灯写了个字条,向他陪个不是。我悄悄走到他的窗下,正想把字条从窗
中塞进去,忽然听得他正在跟人说话。我从窗
中张望,见另一人是个⾝材矮小的⽩胡子老头,⾝穿⻩葛短衫,手里拿着一柄大葵扇。”
郭靖与⻩蓉对视一眼,均想:“不知是裘千仞还是裘千丈?”只听穆念慈续道:“那老头儿从怀里摸了一个小瓷瓶出来,放在桌上,低声道:‘杨兄弟,你那位没过门的夫人不肯就范,这事容易得紧,你将瓶里的药粉在清茶里放下一些,给她喝了,我包你今晚就洞房花烛。’”靖、蓉两人听到这里,心中都道:“是裘千丈。”穆念慈续道:“杨康这小子居然眉花眼笑,连声道谢。我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过不多时,那老头儿便告辞出来。我悄悄跟在他后面,走远之后,扑上去在他背心上一拳,打倒在地。若不是⾝在险地,真便要一刀杀了他。我接连几拳将他打晕了,在他⾝上一搜,这老家伙怀里的东西倒也真多,甚么戒指、断剑、砖块,古里古怪一大套,想来都是害人的物事,另外有一本册子,我想其中或许有甚么名堂,便取了揣在怀里,心里越想越恼,决意去跟杨康理论。“我重到杨康的房外,哪知他已站在门口,笑昑昑的道:‘妹子,请进来罢。’我早打定了主意,这晚非一切说个清楚不可,到了他房里,他便指着桌上的瓷瓶,笑道:‘妹子,你猜,这瓶子里装的是甚么?’我怒道:‘谁知道是甚么脏东西了。’他笑道:‘一个朋友刚才送给我的,说道这药粉只要在清茶里放上一些,骗你喝了,一切便能如我所愿。’这句话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我登时消了气,拿起瓷瓶,推开窗子丢了出去,说道:‘你留着⼲么?’他说:‘我敬重妹子犹如天人一般,怎会⼲这种卑鄙龌龊的勾当?’”
郭靖点头道:“杨兄弟这件事可做对了。”穆念慈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蓉回想那⽇在铁掌山上隔窗窥探,曾见到杨康坐在
沿,搂着穆念慈喁喁细语,当时穆念慈脸含微笑,神⾊温柔,想来便是掷去瓷瓶之后的事。
郭靖问道:“后来怎样?”他得周伯通教诲,凡是别人述说故事,中途停顿,便须追问“后来怎样?”以助人谈兴,不料穆念慈突然満脸通红,转过了头去,垂头不答。⻩蓉叫了出来:“啊,姊姊,我知道啦,后来你就跟他拜天地,做了夫
。”穆念慈回过头来,脸⾊却已变得苍⽩,紧紧咬住了下
,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蓉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对不起,我胡说八道,好姊姊,你别见怪。”穆念慈低声道:“你没胡说八道,是我自己胡涂。我…我跟他做了夫
,可是没…没有拜天地。只恨我自己把持不定…”说到这里,泪⽔簌簌而下。⻩蓉见她神情凄苦,伸左臂搂住她肩头,想说些话来安慰,过了好一会,指着郭靖道:“姊姊,你不用难过,那也没甚么。那天在牛家村,靖哥哥也想跟我做夫
。”此言一出,郭靖登时张口结⾆,忸怩不堪,说道:“我们…没有…没有…”⻩蓉笑道:“那你想过没有呢?”郭靖连耳
子也都羞得通红,低头道:“是我不好。”⻩蓉右手伸过去拍拍他肩头,柔声道:“你想跟我做夫
,我喜
得很呢,你有甚么不好了?”穆念慈叹了口气,心想:“⻩家妹子虽然聪明伶俐,毕竟年纪幼小,于男女之事还不大懂。她遇上了这个忠厚老实的郭大哥,真是福气。”⻩蓉问道:“姊姊,后来怎样?”穆念慈望着溪⽔,低声道:“后来…后来…我听得窗外有打斗呼喝的声音,他叫我别作声,说是铁掌帮他们帮里自己的事,跟我们不相⼲。过了好一会,有人来敲房门,说是裘帮主求见。他急忙起⾝,叫我躲在被窝里别动。他点亮了灯,进来一人,我隔着纱帐望出去,竟然便是刚才那糟老头儿。我想原来他是铁掌帮的帮主,心里很是不安,怕他来责问我为甚么暗算他。我那时候怎…怎见得人?幸好他也不提那回事,却跟杨康商量怎生覆灭丐帮,怎样
接金兵南下。”⻩蓉笑道:“姊姊,这两个老头儿不是一个人。”穆念慈奇道:“不是一个人?”⻩蓉笑道:“他两个是双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样。你打倒的那个叫裘千丈,武功稀松平常,净会吹牛骗人。这个裘帮主裘千仞可了不起啦。幸好你打的是假帮主,倘若遇到的是真帮主,他铁掌一挥,你的小命儿可难保得住了。”穆念慈黯然道:“原来如此。那⽇我遇上的若是那裘帮主,给他一掌打死了,倒也⼲净。”⻩蓉笑道:“咱们的杨大哥可舍不得。”穆念慈一扭⾝,将她手臂从自己肩头摔了下来,怫然道:“你别再跟我说这些话。”⻩蓉伸了伸⾆头,笑道:“好吧,是我舍不得。”
穆念慈站起⾝来,道:“郭大哥,⻩家妹子,我走了。两位保重,留神铁掌帮船上的鬼计。”⻩蓉忙站起来拉住她手,央求道:“好姊姊,你别生气,以后我不敢跟你胡说了。”穆念慈叹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是我自己伤心。”⻩蓉道:“怎么?杨康这小子惹恼你了?”拉她又坐了下来。穆念慈道:“那天晚上,我隔着帐子听杨康和那姓裘的老儿商量诸般卖国害民的奷谋,越听越是生气,恨不得跳出来便将那老儿杀了。他们说了好久,忽然外面呼喊的声音大作。那老儿说道:‘小王爷,我出去瞧瞧,咱们再谈。’说着便走出房去。”⻩蓉揷口道:“是了,他是来追我和靖哥哥。”
穆念慈道:“那老儿走后,杨康又来跟我罗唆。我问他,刚才跟那老儿说的这一番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说:‘我跟你已做了夫
,一切都不用瞒你啦。大金国大军不⽇南下,咱们得了铁掌帮这样的大援,里应外合,两湖唾手可得。’他说得兴⾼采烈,说大金灭了宋朝后,他⽗王赵王爷将来必登大宝,做大金国皇帝,他便是皇太子,那时候富贵荣华,不可限量。“我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忽然说:‘妹子,那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了。’我…我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夺门而出,直向山下急奔。这时铁掌峰上已闹得天翻地覆,无数帮众喽罗拿了灯笼火把,齐向那座最⾼的山峰上奔去。我独自下山,倒也无人拦阻。
“经了这番变故,我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那时候也不知东西南北,只是
走。后来见到一所道院,就闯了进去,刚踏进门,便晕倒了。幸好那里的老道姑收留了我,我一场大病,病了十多天,这几天才好了些。我换上了这⾝道装,启程回临安牛家村去,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你们。”⻩蓉喜道:“姊姊,我们要回桃花岛,正好同路。咱三个儿一块走罢,道上也热闹些。你若不嫌弃,一路上我跟你说几套武功。”穆念慈摇了头摇,道:“不,我…我一个人走。妹子的好意可多谢了。”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
给郭靖,说道:“郭大哥,这本册子中所记的事,跟铁掌帮有关。你们见到七公之时,请
了给他老人家,说不定有些用处。”郭靖道:“是。”伸手接过。
穆念慈快步走远,头也不回的去了。
郭靖和⻩蓉眼望她的背影在一排大柳树后消失,两人都是默然半晌。郭靖道:“她孤⾝一人,千里迢迢的回两浙去,只盼她道上别再受歹人欺侮。好在她武功不弱,寻常坏人,她也不怕。”⻩蓉道:“那也难说得很,就是像你我这样,也免不了受歹人欺侮。”郭靖叹道:“二师⽗常说:
世之际,人不如狗,那也是没法的事。”
⻩蓉道:“好,咱们杀那哑巴狗去。”郭靖道:“甚么哑巴狗?”⻩蓉口中咦咦啊啊,指手划脚的比了一阵。郭靖笑道:“咱们还坐这假哑巴的船?”⻩蓉道:“自然要坐。裘千仞那老贼打得我好痛,怎么能就此算了?老贼打不过,先去杀他几个徒子徒孙再说。”当下两人又回酒楼来,只见那哑巴梢公正在酒楼前探头探脑的张望,见到两人回转,脸露喜⾊,忙
上来。靖、蓉二人只作不知,随他到码头落船。那船是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载得八九十石米。沅江中这般船只最多,湘西山货下放,湖滨稻米上运,用的都是这些乌篷木船。只见船上两名后生⾚了膊正在洗刷甲板。
靖、蓉二人上了船,那梢公开解船缆,把船撑到江心,张起布帆。这时南风正急,顺风顺⽔,那船如箭般向下游驶去。郭靖想到杨康和穆念慈之事,不胜感叹,心想:“杨康是我义弟,结义兄弟该当是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如今误⼊歧途,我不能不理,说甚么也要劝得他改琊归正才是。”斜倚在舱內船板之上,呆呆的出神。
⻩蓉忽道:“穆姊姊给你的那本册子让我瞧瞧,不知写着些甚么。”郭靖从怀中取出给她。⻩蓉一页页的翻阅,忽然叫道:“啊,原来如此。你快来瞧。”
郭靖挪动⾝子,坐到她⾝旁,从她手里瞧那册子。此时天已向晚,朱红的晚霞映
江心,⽔波又将红霞反
到了⻩蓉的脸上、⾐上、书上,微微颤动。原来这册子是铁掌帮第十三代帮主上官剑南所书,记着帮中逐年大事。那上官剑南原是韩世忠部下的将领。秦桧当权后岳飞遭害,韩世忠被削除兵权,落职闲住。他部下的官兵大半也是解甲归田。上官剑南愤恨奷臣当道,领着一批兄弟在荆襄一带落草,后来⼊了铁掌帮。不久老帮主去世,他接任帮主之位。这铁掌帮本来只是个小小帮会,经他力加整顿,多行侠义之事,两湖之间的英雄好汉、忠义之士闻风来归,不过数年声势大振,在江湖上寻已可以与北方的丐帮分庭抗礼。上官剑南心存忠义,虽然⾝在草莽,却是念念不忘卫国杀敌、恢复故土,经常派遣部属在临安、汴梁等地打探消息,以待时机。事隔多年,铁掌帮中一名兄弟与当年看守岳飞的一名狱卒
好,得悉岳飞死后遗物⼊官,其中有一部兵法遗书,辗转打听之下,竟得悉是在皇宮之中。这讯息快马报到铁掌峰上,上官剑南即⽇尽点帮中⾼手,倾巢东下,夜⼊深宮,毫不费力的便将遗书盗了出来,当晚持书去见旧主韩世忠。此时韩世忠年纪已老,与夫人梁红⽟在西湖边上隐居,见到上官剑南送来的岳飞遗书,想起英雄冤死、壮志未酬,不由得拔剑斫案、扼腕长叹。他为纪念旧友,曾将岳飞生平所作的诗词、书启、奏议等等钞成一卷,于是将这一卷钞本也赠给了上官剑南,勉他继承岳武穆的遗志,相率中原豪杰,尽驱异族,还我河山。韩世宗与上官剑南谈论之际,忽然想到:岳飞这部兵法中处处勉人忠义报国,以他生平抱负,此书定是有所为而作,决不是写了要带⼊坟墓的,料想因秦桧防范周密,以致无法传递出外。但想岳飞智计非凡,定有对策,却不知他传出来的消息辗转落在何处,若是他所
传授之人得讯迟了,再到宮中去取,岂非要扑一个空?两人商谈之后,上官剑南于是绘了一幅铁掌山的图形,在夹层之中只蔵一纸,上书:“武穆遗书,在铁掌山,中指峰上,第二指节”十六个字。韩世忠只怕后来之人不解,又在画上题了一首岳飞的旧诗,心想这部兵法的传人若非岳飞的弟子,亦必是他旧部,自然知道此诗,当会对这画细细参详了。上官剑南再⼊皇宮,留下图画,以便后来者据此线索而到铁掌帮取书。
上官剑南回到铁掌山上,大会群雄,计议北伐。岂知朝廷只是畏惧金人,对铁掌帮一伙义士非但不加奖助,反而派兵围剿。铁掌帮毕竟人少势弱,终于被打破山寨。上官剑南⾝受重伤,死在铁掌峰上。
郭靖翻完册子,喟然叹道:“想不到这位上官帮主竟是一位好汉子。他临死之时还牢牢抱着那部遗书。我只道他也和裘氏兄弟一般,勾结大金,卖国求荣,心中对他十分卑视,早知如此,对他的遗骨倒要恭恭敬敬的拜上几拜。当年铁掌帮中都是忠臣义士,到今却变成了一伙奷贼。上官帮主地下有灵,不知要怎么生气了。”
说话之间,天已向黑,梢公驶船在一个村子旁拢了岸,杀
做饭。⻩蓉怕他在饭菜中做甚手脚,假意嫌他饭菜肮脏,自行拿了
⾁蔬菜,与郭靖上岸到村中农家做饭。那梢公吹须瞪眼,极是恼怒,苦于自装哑巴,既无法出言相劝,又不便讥刺怈愤,又见⻩蓉打起手势来“妙语如珠、伶牙俐齿”自己无论如何“辩”她不过,只得暗暗咬牙切齿,待靖、蓉二人上了岸后,才在船舱中庒低了嗓子大骂。
饭罢,二人在农舍前树荫下乘凉。郭靖道:“那上官帮主当年逃上铁掌峰后,官兵怎么不上峰追捕?”⻩蓉道:“这个我也想不通,多半中指峰地形险恶,众官兵懒得要命,就不上去了;也说不定帮中好手扼守住峰上险要之处,官兵攻打不上,也就鸣金奏凯而去。”过了一会,又道:“想不到曲灵风曲师哥无意之中建了这个大功。”郭靖愕然不解。⻩蓉道:“这《武穆遗书》本来蔵在大內翠寒堂旁的⽔帘石洞之中,上官剑南既将书盗了来,他画的那幅画,自然是放在原来蔵书之处,是不是?”郭靖点头道:“不错。”⻩蓉道:“我曲师哥被逐出桃花岛后,眷恋师门,知道我爹爹喜爱书画古玩,又想天下奇珍异宝,自然以皇宮之中最多,于是冒险⼊宮,盗了不少名画法帖…”
郭靖接口道:“是啦,是啦。你曲师哥将这幅画连同别的书画一起盗了来,蔵在牛家村密室之中,要想送给你爹爹,不幸被宮中侍卫打死。待完颜洪烈那奷贼到得皇宮之时,非但武穆遗书不见,连指点线索的这幅图画也不在了。唉,早知如此,咱们在⽔帘洞前大可不必拚命阻拦,我不会给老毒物打伤,你也不用
这七⽇七夜的心了。”⻩蓉道:“那却不然。你若不在牛家村密室养伤,又怎能见到这幅画?又怎能…”她想到也就是在牛家村中与华筝相见,不噤黯然,隔了一阵才道:“不知爹爹现今怎样啦?”抬头望着天边一弯新月,轻轻的道:“八月中秋快到了。嘉兴烟雨楼比武之后,你就回蒙古大漠了罢?”郭靖道:“不,我先得杀了完颜洪烈那奷贼,给我爹爹和杨叔叔报仇。”⻩蓉凝望月亮,道:“杀了他之后呢?”郭靖道:“还有很多事啊,要医好师⽗⾝上的伤,要请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要到六位师⽗家里,一家家的去瞧瞧;再得去找到我爹爹的坟墓。”⻩蓉道:“这一切全办好之后,你总得回蒙古去了罢?”郭靖不能说去,又不能说不去,实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蓉忽然笑道:“我真傻,尽想这些⼲么?乘着咱俩在一块儿,多快活一刻是一刻,这样的好⽇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咱们回船去,捉弄那假哑巴玩儿。”
两人回到船中,梢公和两个后生却已在后梢睡了。郭靖在⻩蓉耳边道:“你睡罢,我留神着他们。”⻩蓉低声道:“我教你几个哑巴骂人的手势,明天你做给他看。”郭靖道:“你自己⼲么不做?”⻩蓉轻笑道:“那是耝话,女孩儿家说不出口。”郭靖心想:“原来哑巴也会骂人。”说道:“你先休息一会,明天再骂他不迟。”⻩蓉伤后元气未复,确感倦怠,把头枕在郭靖腿上,慢慢睡着了。
郭靖本拟打坐用功,但恐梢公起疑,当下横卧舱板,默默记诵一灯大师所授《九
真经》中梵文所录內功,依法照练,练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觉四肢百骸都充塞劲力,正自
喜,忽听得⻩蓉
糊糊的道:“靖哥哥,你别娶那蒙古公主,我自己要嫁给你的。”郭靖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她又道:“不,不,我说错了。我不求你甚么,我知道你心中喜
我,那就够啦。”郭靖低声叫了两声:“蓉儿,蓉儿。”⻩蓉却不答应,鼻息微闻,又沉沉睡去,原来刚才说的是梦话。郭靖又爱又怜,但见淡淡的月光铺在⻩蓉脸上,此时她重伤初痊,⾎⾊未⾜,脸肌被月光一照,⽩得有似透明一般。郭靖呆呆的望着,过了良久,只见她眉尖微蹙,眼中流出几滴泪⽔来。郭靖心道:“她梦中必是想到了咱俩的终⾝之事,莫瞧她整⽇价似乎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其实心中却不快活。唉,是我累得她这般烦恼,当⽇在张家口她若不遇上我,于她岂不是好?可是我呢?我又舍得撇下她吗?”一个人在梦中伤心,一个睁着眼儿愁闷,忽听得⽔声响动,一艘船从上游驶了下来。郭靖心想:“这沅江之中⽔急滩险,甚么船只恁地大胆,竟在黑夜行舟?”正想探头出去张望,忽听得坐船后梢上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拍掌之声虽轻,但在静夜之中,却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出去。接着听得收帆扳桨之声,原来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将过来,不多时,已与郭靖的坐船并在一起。郭靖轻轻拍醒⻩蓉,只觉船⾝微微一晃,忙掀起船篷向外张望,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船上跃往来船,瞧⾝形正是那哑巴梢公模样。郭靖道:“我过去瞧瞧,你守在这儿。”⻩蓉点了点头。郭靖矮着⾝子,蹑⾜走到船首,见来船摇晃未定,纵⾝跃起,落在桅杆的横桁之上,落点正好在那船正中,船⾝微微往下一沉,并未倾侧,船上各人丝毫未觉。他贴眼船篷,从
隙中向下瞧去,只见船舱中站着三名黑⾐汉子,都是铁掌帮的装束,其中一人⾝形⾼大,头
青布,似是首领。郭靖⾝法好快,那假装哑巴的梢公虽比他先跃上来船,但此时也刚走⼊船舱向那大汉躬⾝行礼,叫了声:“乔寨主。”那乔寨主问道:“两个小贼都在么?”梢公道:“是。”乔寨主又问:“他们可起甚么疑心?”那梢公道:“疑心倒没有。只是两个小贼不肯在船上饮食,做不得手脚。”乔寨主哼了一声,道:“左右叫他们在青龙滩上送命。后⽇正午,你们船过青龙滩,到离滩三里的青龙集,你就折断船舵,咱们候在那里接应。”那哑梢公应了。乔寨主又道:“这两个小贼功夫厉害得紧,可千万小心。事成之后,帮主必有重赏。你从⽔里回去,别晃动船只,惊动了他们。”那梢公道:“是。乔寨主还有甚么吩咐?”乔寨主摆摆手道:“没有了。”那梢公行礼退出,从船舷下⽔,悄悄游回。郭靖双⾜在桅杆上一撑,回到了坐船,将听到的言语悄悄与⻩蓉说了。⻩蓉冷笑道:“一灯大师那里这般的急流,咱俩也上去了,还怕甚么青龙险滩、⽩虎险滩?睡罢。”既知贼人
谋,两人反而宽怀,次⽇在舟中观赏风景,安心休息,晚上也不必守夜。
到第三⽇早晨,那梢公正要启锚开船,⻩蓉道:“且慢,先把马匹放上岸去,莫在青龙滩中翻船,送了
命。”那梢公微微变⾊,只是假装不懂。⻩蓉双手扬起,忍不住要“说”几句耝话骂他,桃花岛上的哑仆个个琊恶狠毒,骂人的“言语”自也不凡,⻩蓉幼时学会,其实也不明其中含意,这时她左手两指刚围成圆圈,终觉不雅,格格几声轻笑,放下手来,自与郭靖牵马上岸。郭靖忽道:“蓉儿,别跟他们闹着玩了。咱们从这里弃船乘马就是啦。”⻩蓉道:“为甚么?”郭靖道:“铁掌帮
险小人,何必跟他们计较?咱俩只要太太平平的厮守在一起,比甚么都強。”⻩蓉道:“难道咱俩当真能太太平平的厮守一辈子?”郭靖默然,眼见⻩蓉松开小红马的缰绳,指着向北的途径。那小红马甚有灵
,数次离开主人,这时知道主人又要暂离,当下更不迟疑,放开⾜步向北奔去,片刻间没了踪影。⻩蓉拍手道:“上船去罢。”郭靖道:“你⾝子尚未复原,何必定要⼲冒危险?”⻩蓉道:“你不来就算了。”自行走下江边斜坡,上了乌篷船。郭靖无奈,只得跟着上船。⻩蓉笑道:“傻哥哥,咱们此刻在一起多些希奇古怪的经历,⽇后分开了,便多有点事情回想,岂不是好?”郭靖道:“咱们⽇后难道…难道当真非分开不可?”⻩蓉凝视着他脸不答。郭靖心头一片茫然,当时在牛家村一时意气,答应了拖雷要娶华筝,此后才体会到其中的伤痛惨酷。
又驶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将当午,沅江两旁群山愈来愈是险峻,料想那青龙滩已不在远。靖、蓉二人站在船头眺望,只见上行的船只都由人拉纤,大船的纤夫多至数十人,最小的小船也有三四人。每名纤夫躬⾝弯
,一步步的往上挨着,额头几和地面相触,在急流冲
之下,船只竟似钉住不动一般。众纤夫都是头
⽩布,上⾝⾚膊,古铜⾊的⽪肤上満是汗珠,在烈⽇下闪闪发光,口中大声吆喝,数里长的河⾕间呼声此伏彼起,绵绵不绝。下行的船只却是顺流疾驶而下,刹那间掠过了一群群纤夫。
郭靖见了这等声势,不由得暗暗心惊,低声向⻩蓉道:“蓉儿,我先前只道沅江⽔势纵险,咱俩却也不放在心上。现下瞧这情势,只怕急滩极长,若是坐船翻了,你⾝子没好全,怕有不测。”⻩蓉道:“依你说怎生处?”郭靖道:“打倒哑巴梢公,拢船靠岸。”⻩蓉头摇道:“那不好玩。”郭靖急道:“现下怎是玩的时候?”⻩蓉抿嘴笑道:“我就是爱玩嘛!”郭靖见混浊的江⽔束在两旁陡峰之间,实是湍急已极,心中暗自计议,但他心里迟钝,又计议得出甚么来?那江转了个弯,远远望见江边有数十户人家,房屋⾼⾼低低的倚山而建。急流送船,势逾奔马,片刻间就到了房屋边。只见岸上有数十名壮汉沿江相候,哑梢公将船上两
缆索抛上岸去,众壮汉接住了,套在一个大绞盘上。十多人扳动绞盘。把船拉到岸边。这时下游又驶上一艘乌篷船,三十多名纤夫到这里都是气
吁吁,有的便躺在江边,疲累之极,再也动弹不得。郭靖心道:“瞧来下面的江⽔比这里更急得多。”又见纤夫中有几个是花⽩头发的老者,有几个却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都是面⻩肌瘦,
口肋骨
凸出,蓦地里觉得世上人人皆苦,不由得喉头似乎有物哽住了。
船靠岸后,那梢公抛下铁锚,郭靖见山崖边还泊着二十几艘船。⻩蓉问⾝旁一个男子道:“大哥,这儿是甚么地方?”那男子道:“青龙集。”⻩蓉点点头,留神哑梢公的神情,只见他与斜坡上一名大汉做了几下手势,突然取出一柄斧头,两下猛砍,便斩断了缆索,跟着伸手提起了铁锚。那船给湍急的江⽔一冲,蓦地里侧⾝横斜,转了个圈子,飞也似的往下游冲去。岸上众人都大声惊呼起来。一过青龙集,河
陡然下倾,江⽔噴溅注泻。哑梢公双手掌舵,双眼目不转睛的瞪视着江面。两名后生各执长篙,分站在他两侧,似是预防急流中有甚不测,又似护卫哑梢公,怕靖、蓉二人前来袭击。郭靖见⽔流愈来愈急,那船狂冲而下,每一瞬间都能撞上山石,碰成碎片,⾼声叫道:“蓉儿,抢舵!”说着拔步奔往后梢。两名后生听见叫声,长篙
起,各守一舷。郭靖哪把这两人放在眼里,疾往右舷冲去。
⻩蓉叫道:“慢着!”郭靖停步回头,问道:“怎么?”⻩蓉低声道:“你忘了雕儿?待船撞翻,咱俩乘雕飞走,瞧他们怎么办。”郭靖大喜,心想:“蓉儿在这急流中有恃无恐,原来早就想到了这一着。”招手将双雕引在⾝旁。那哑梢公见他正要纵⾝抢来,忽又止步,不知两人已有避难之法,还道两个啂臭未⼲的娃娃被湍急的江⽔吓得手⾜无措,没了主意,心中暗暗
喜。轰轰⽔声之中,忽然远处传来纤夫的齐声吆喝,刹时之间,已瞧见
面一艘乌篷船逆⽔驶来,桅杆上一面黑旗
风招展。哑梢公见了这船,提起利斧,喀喀几声,砍断了舵柄,站在左舷,只待那黑旗船擦⾝而过时便即跃上。
郭靖按着雌雕的背叫道:“蓉儿,你先上!”⻩蓉却道:“不用急!”心念一转,叫道:“靖哥哥,掷铁锚打烂来船。”郭靖依言抢起铁锚。这时坐船失了舵掌,顺⽔猛往来船冲去。眼见两船相距已只丈余,来船转舵避让,江上船夫与山边纤夫齐声大呼,郭靖奋力一掷,铁锚疾飞出去,撞向来船船头的纤杆。那纤杆被几条百丈竹索拉得紧紧的,扳成了弓形,铁锚这么拦
撞到,喀喇一声巨响,断成了两截。数十名纤夫正出全力牵引,竹索斗然松了,人人俯跌在地。那船登时有如纸鹞断线,在⽔面上急转几圈,便即尾前首后的向下游冲去。众人更是大声惊呼,顷刻间人声⽔声,在山峡间响成一片。哑梢公出其不意,惊得脸⾊惨⽩,纵声大叫:“喂,救人哪,救人哪!”⻩蓉笑道:“哑巴会说话啦,当真是天下奇闻。”郭靖掷出一锚,手边尚有一锚,只见坐船与来船并肩顺流冲下,相距甚近,当下昅一口气,双手举锚挥了几挥,⾝子连转三个圈子,一半运力,一半借势,脫手将铁锚抛向前船尾舵。眼见这一下要将舵柄打得粉碎,两船俱毁已成定局,忽然前船舱中跃出一人,抢起长篙刺出,篙⾝轻颤,贴在铁锚柄上,那人劲力运处,竹篙弯成弧形,拍的一声,篙⾝中折,但铁锚被长篙这么一掠,去势偏了,只见⽔花飞溅,铁锚和半截长篙都落⼊了江心。持篙那人⾝披⻩葛短衫,一部⽩胡子在疾风中倒卷到耳边,站在颠簸起伏的船梢上稳然不动,威风凛凛,正是铁掌帮帮主裘千仞。
靖、蓉二人见他斗然间在这船上现⾝,不由得吃了一惊,心念甫转,只听喀喇喇一声巨响,坐船船头已
面撞上一座礁石,这一下把两人震得直飞出去,后心撞在舱门之上。江⽔来得好快,顷刻间已没至⾜踝,这时要骑上雕背,也已不及。当此紧急关头更无余暇思索,郭靖飞⾝纵起,叫道:“跟我来!”一招“飞龙在天”和⾝直扑,猛向裘千仞撞去。他知这时候生死间不容发,若在敌船别处落⾜,裘千仞定然不待他站稳即行从旁袭击,以他功力,自己必然噤受不起,现下
面猛攻,
他先取守势,便有间隙在敌船取得立⾜之地。裘千仞知他心意,半截竹篙一摆,在空中连刺数点,叫他拿不准刺来方向,虚虚实实,变幻不定。郭靖暗叫:“不好。”伸臂格向篙头,⾝子续向敌船落去,但这么出臂一格,那一招“飞龙在天”的势头立时减弱。裘千仞一声长啸,竹篙脫手,并掌往郭靖当
击去,已踏实地,敌在半空,掌力一
上了,非将他震⼊江中不可。
那竹篙尚在半空未落,突然横来一
竹
在篙上一搭,借势跃来一人,正是⻩蓉。她人未至,
先到,凌虚下击,连施三下杀手。裘千仞料不到她来势竟是这般迅捷,左眼险被
端戳中,只得还掌挡格。郭靖乘机站上船梢,出招夹击。裘千仞不敢怠慢,侧⾝避过竹
,右腿横扫,将郭靖
开一步,随即呼呼拍出两掌。这铁掌功夫岂同寻常?铁掌帮开山建帮,数百年来扬威中原,靠的就是这套掌法,到了上官剑南与裘千仞手里,更多化出了不少精微招术,威猛虽不及降龙十八掌,可是掌法精奇巧妙,犹在降龙十八掌之上。两人顷刻之间已在后梢头拆了七八招,心中各存忌惮,掌未使⾜,已然收招,⽔声虽响,却也盖不了四张手掌上发出的呼呼风声。这时铁掌帮中早有帮众抢上来掌住了舵,慢慢转过船来,头前尾后,向下游急驶。哑梢公所乘那船早已碎成两截,船板、布帆、哑梢公和两个后生都在一个大淤涡中团团打转。哑梢公大声惨呼,远远传送过来,果然是声音洪亮。⻩蓉百忙中左手向⾝后挥出,做个手势,终于还是“骂”了他一句,反正无人瞧见,也就不算不雅。哑梢公等三人虽竭力挣扎,哪逃得出⽔流的牵引,转眼间卷⼊了漩涡中心,直没江底。黑旗船顺⽔疾奔。⻩蓉回头一望,漩涡已在两三里之外。双雕在空中盘旋飞翔,不住啼鸣。⻩蓉挥动竹
,把船上帮众
向船头,返⾝正要相助郭靖双战裘千仞,眼角间瞥见船舱中刀光闪动,有人举刀猛向甚么东西砍了下去。她也不及看清那人要砍的是甚么,左手一扬,一把金针飞出,都钉上他手腕手臂。那人的钢刀顺势落下,却砍在自己右腿之上,大声叫了起来。⻩蓉抢⼊船舱,举脚将他踢开,只见舱板上横卧着一人,手⾜被缚,动弹不得。只见那人一对眼冷冷的望着自己,却是神算子瑛姑。
⻩蓉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处救了她
命,当即拾起舱板上钢刀,割断她手上绳索。瑛姑双手脫缚,右手斗地伸出,施展小擒拿手从⻩蓉手里夺过钢刀。⻩蓉猝不及防,但见刀光闪动,瑛姑已一刀将那黑⾐汉子杀死,这才弯
割断她自己脚上绳索,说道:“你虽救了我,可别盼我将来报答。”⻩蓉笑道:“谁要你报答了?你救过我,今⽇我也救你一次,正好扯直,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
⻩蓉说着后半句时,已抢到船梢,伸竹
上前相助郭靖。裘千仞腹背受敌,掌上加劲,倒也支持得住。但听得扑通、扑通、啊哟、啊唷之声连响,瑛姑持刀将船上帮众一一
⼊了江中。在这
流之中,再好的⽔
也逃不了
命。裘千仞与郭靖对掌,本已渐占上风,但⻩蓉使打狗
法上来加攻,他以一敌二,十余招以后,不由得左支右绌,绕着船舷不住倒退,他背心向着江面,教⻩蓉攻不到他后背。郭靖连使狠招,裘千仞双⾜犹似钉在船舷上一般,再也
不动他半寸,这时只消退得一步,立时⾝堕江心。⻩蓉心道:“你虽然外号“铁掌⽔上飘’,但这‘⽔上飘’三字也只是你自吹轻功了得,莫说在这江中的骇浪惊涛之上,就是湖平如镜,毕竟也不能在⽔面飘行。除非学了你老兄的法子,先在⽔底下打上几千几百
木桩。”又见他出掌沉稳,目光不住向江面上跳望,似在盼望再有船只驶来援手,心想:“你这家伙武功虽⾼,但今⽇是以三敌一之局,若再奈何不了你,咱们也算得脓包之至了。”这时瑛姑已将船上帮众扫数驱⼊⽔中,只留下掌舵的一人,见靖、蓉二人一时不能得手,冷笑道:“小姑娘让开了,我来。”⻩蓉听她言语中意存轻视,不噤有气,竹
前伸,连攻两招,这是以进为退,待裘千仞侧⾝相避,便即跃后两步,拉了拉郭靖的⾐襟,说道:“让她来打。”郭靖收掌护⾝,退了下来。瑛姑冷笑道:“裘帮主,你在江湖上也算名气不小,却乘我在客店中睡着不防,用
香害我。这般下三滥的勾当,亏你也做得出来。”裘千仞道:“你给我手下人擒住,还说甚么嘴?若是我自己出马,只凭这双⾁掌,十个神算子也拿住了。”瑛姑冷冷的道:“我甚么地方得罪铁掌帮啦?”裘千仞道:“这两个小贼擅闯我铁掌峰圣地,你⼲么收留在黑沼之中?我好言求你放人,你竟敢谎言包庇,你当我裘千仞是好惹的么?”瑛姑道:“啊,原来是为了这两个小贼。你有本事尽管拿去,我才不理会这些闲事呢。”说着退后几步,抱膝坐在船舷,神情闲逸,竟是存定了隔山观虎斗之心,要靖、蓉二人和裘千仞拚个两败俱伤。她这么一来,倒教裘千仞、郭靖、⻩蓉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原来瑛姑当时行刺一灯大师,被郭靖以⾝相代,又见一灯袒
受刃,忽然天良发现,再也不忍下手,下得山来,爱儿惨死的情状却又在脑际萦绕不去。她在客店中心烦意
,愤怨纠结,于神不守舍之际,竟被铁掌帮用
药做翻,否则以她的精明机伶,岂能折在无名小辈之手?这时见了靖、蓉二人,満腔怨毒无处发怈,竟盼他们三人在这急流中同归于尽。⻩蓉心道:“好,我们先对付了裘千仞,再给你瞧些好的。”向郭靖使个脸⾊,两人一使竹
,一发双掌,并肩向裘千仞攻去,顷刻间三人又打了个难解难分。瑛姑凝神观斗,见裘千仞掌力虽然凌厉,终是难胜二人,但见他不住移动脚步,似是要设法出奇制胜。郭靖怕⻩蓉重伤初愈,斗久累脫了力,说道:“蓉儿,你且歇一会,待一忽儿再来助我。”⻩蓉笑道:“好!”提
退下。瑛姑见二人神情亲密,郭靖对⻩蓉体贴万分,心想:“我一生之中,几时曾有人对我如此?”由羡生妒,因妒转恨,忽地站起⾝来,叫道:“以二敌一,算甚么本事?来来来,咱四人两对两的比个输赢。”双手在怀中一探,取出两
竹筹,不待⻩蓉答话,双筹纵点横打,向她攻了过去。⻩蓉骂道:“失心疯的婆娘,难怪老顽童不爱你。”瑛姑双眉倒竖,攻势更厉。她这一出手,船上形势立变。⻩蓉打狗
法虽然精妙,毕竟远不如她功力深厚,何况重伤之后,內力未复,⾝法颇减灵动,只得以“封”字诀勉力挡架。瑛姑滑溜如鱼,在这颠簸起伏、摇晃不定的船上,更能大展所长。
那边郭靖与裘千仞对掌,一时倒未分胜败。郭靖自得一灯大师指点武学精要,这些⽇子来功力又深了一层,勉力支撑,居然尚能自保。裘千仞见瑛姑先由敌人变为两不相助、忽又由两不相助变为出手助己,虽感莫名其妙,却不噤暗暗叫好,精神一振,掌力更为沉狠,料得定时候稍长,对手终究会抵挡不住,眼见郭靖挥掌猛击而来,当即侧⾝,避过正面锋锐,右掌⾼,左掌低,同时拍出。郭靖回掌兜截,四掌相接,各使內劲。两人同时“嘿”的一声呼喊,都退出了三步。裘千仞退向后梢,拿住了势子。郭靖左脚却在船索上一绊,险些跌倒,他怕敌人乘虚袭击,索
乘势翻倒,一滚而起,使掌护住门户。裘千仞胜算在握,又见他跌得狼狈,不由得哈哈一声长笑,踏步再上。瑛姑已把⻩蓉
得气
吁吁,额头见汗,正感快意,突然间听到笑声,不由得心头大震,脸⾊剧变,左手竹筹发出了竟忘记撤回。⻩蓉见此空隙,正是良机难逢,竹
急转,点向她的前
,
端正要戳中她
口“神蔵⽳”蓦见瑛姑⾝子颤动,如中风琊,大叫一声:“原来是你!”势若疯虎般直扑裘千仞。裘千仞见她双臂猛张,这一扑直已把
命置之度外,口中恶狠狠的露出一口⽩牙,似要牢牢将自己抱住,再咬下几口⾁来,他虽武功⾼強,见了这般拚命的狠劲,也不由得吃惊,急忙旁跃避开,叫道:“你⼲甚么?”
瑛姑更不打话,一扑不中,随即双⾜一登,又向他扑去。裘千仞左掌掠出,往她肩头击落,満似她定要伸手相格,岂知瑛姑不顾一切,对敌人来招丝毫不加理会,仍是向他猛扑。裘千仞大骇,心想只要给这疯妇抱住了,只怕急切间解脫不开,那时郭靖上来一掌,自己哪有
命?当下顾不得掌击敌人,先逃
命要紧,疾忙矮⾝窜向左侧。
⻩蓉拉着郭靖的手,让在一边,见瑛姑突然发疯,不噤甚感惊惧,但见她狂纵狠扑,口中荷荷发声,张嘴露牙,拚着命要抱住裘千仞。裘千仞武功虽⾼,但瑛姑豁出了
命不要,实是奈何她不得,只得东闪西避,眼见她脸上肌⾁扭曲,神情狰狞,心中愈来愈怕,暗叫:“报应,报应!今⽇当真要命丧这疯妇之手。”瑛姑再扑几次,裘千仞已避到了舵柄之旁。瑛姑眼中如要噴⾎,一抓又是不中,手掌起处,蓬的一声把掌舵汉子打⼊江中,接着飞起一脚,又踢断了舵柄。
那船一失掌舵,在急流中立时
转。⻩蓉暗暗叫苦:“这女子迟不迟,早不早,偏在这时突然发起疯来,看来咱们四人都难逃命。”当下撮
作啸,要召双雕下来救命。就在此时,那船突然打横,撞向岸边岩石,砰的一声巨响,船头破了一个大洞。裘千仞见瑛姑踢断舵柄,已知她决意与己同归于尽,眼见离岸不远,心想不管是死是活,非冒险逃命不可,斗然提气向岸上纵去。这一跃虽然使了全力,终究上不了岸,扑通一声,跌⼊⽔里,立时沉至江底,他知道⾝子一冒上来,立时被急流冲走,再也挣扎不得,当即牢牢攀住⽔底岩石,手⾜并用,急向岸边爬去,仗着武功卓绝,岸边⽔势又远不如江心湍急,虽吃了十多口⽔,终于爬上了岸。他筋疲力尽,坐在石上
气,但见那船在远处已成为一个黑点,想起瑛姑咬牙切齿的神情,兀自心有余悸。
瑛姑见裘千仞离船逃脫,大叫:“恶贼,逃到哪里去?”奔向船舷,跟着要跃下⽔去。这时那船又已给急流冲回江心,在这险恶的波涛之中,下去哪有
命?郭靖心下不忍,奔上抓住她后心。瑛姑大怒,回手挥去,郭靖急忙低头避过。⻩蓉见双雕已停在舱面,叫道:“靖哥哥,理这疯妇作甚?咱们快走。”江⽔汹涌,转瞬间便要浸到脚面,郭靖松开了手,只见瑛姑双手掩面,放声大哭,不住惨呼:“儿啊!儿啊!”⻩蓉连声催促。郭靖想起一灯大师的嘱咐,命他照顾瑛姑,叫道:“你快乘雕上岸,再放回来接我们。”⻩蓉急道:“那来不及啊。”郭靖道:“你快走!咱们不能负了一灯大师的托付。”⻩蓉想起一灯的救命之恩,登感踌躇,正自徬徨无计,突然⾝子一震,轰的一声猛响,船⾝又撞中了江心一块大礁,江⽔直涌进舱,船⾝顷刻间沉下数尺。⻩蓉叫道:“跳上礁去!”郭靖点点头,跃过去扶住瑛姑。
这时瑛姑如醉如痴,见郭靖伸手来扶,毫不抗拒,双眼发直,望着江心。郭靖右手托住她的腋下,叫道:“跳!”三人一齐跃上了礁石。那礁石在⽔面下约有尺许,江⽔在三人⾝周奔腾而过,溅得⾐衫尽
,待得三人站定,那艘乌篷船已沉在礁石之旁。⻩蓉虽然自幼与波涛为伍,但见滚滚浊流掠⾝泻注,也不噤头晕目眩,抬头向天,不敢平视江⽔。郭靖作哨呼雕,要双雕下来背人。不料双雕怕⽔,盘旋来去,始终不敢停到浸在⽔面下的礁石上来。⻩蓉四下一望,见左岸
立着一棵大柳树,距礁石不过十来丈远,当下心生一计,道:“靖哥哥,你拉住我手。”郭靖依言握住她左手,只听咕咚一响,⻩蓉溜⼊了江中。郭靖大惊,见她向⽔下沉船潜去,忙伏低⾝子,自己的上⾝也浸⼊了⽔中,尽量伸长手臂,双⾜牢牢钩住礁石上一块凸出的尖角,右手用劲握住她左腕,唯恐江⽔冲击之力太強,一个脫手,那她可永远不能上来了。⻩蓉潜向沉船桅杆,扯下帆索,回⾝上礁,双手
互将船上的帆索收了上来。待收到二十余丈,她取出匕首割断绳索,然后伸出臂去,招呼雌雕停在她肩头。这时双雕⾝量已长得颇为沉重,郭靖怕她噤受不起,伸臂接过。⻩蓉将绳索一端缚在雌雕⾜上,向大柳树一指,打手势叫它飞去。雌雕托着绳索在柳树上空打了几个盘旋,重又飞回。⻩蓉急道:“唉,我是叫你在树上绕一转再回来。”可是那雕不懂言语,只急得她不住叹气。直试到第八次上,那雕才碰巧绕了柳树一转回来。靖、蓉二人大喜,将绳索的两端用力拉紧,牢牢缚在礁石凸出的尖角上。
郭靖道:“蓉儿,你先上岸罢。”⻩蓉道:“不,我陪你,让她先去。”瑛姑向两人瞪了一眼,也不说话,双手拉着绳子,
互换手,上了岸去。⻩蓉笑道:“小的侍候一套玩意儿,郭大爷,你多赏赐罢!”一跃上绳,施展轻⾝功夫,就像卖艺的姑娘空中走绳一般,挥舞竹
,横过波涛汹涌的江面,到了柳树枝上。郭靖没练过这功夫,只怕失⾜,不敢依样葫芦,也如瑛姑那般双手攀绳,⾝子悬在绳下,吊向岸边,眼见离岸尚有数丈,忽听⻩蓉叫道:“咦,你到哪里去?”听她语气之中颇有惊讶之意,郭靖怕瑛姑神智未清,出了甚么
子,急忙双手加快,不等攀到柳树,已一跃而下。⻩蓉指着南方,叫道:“她走啦。”郭靖凝目而望,只见瑛姑在
石山中全力奔跑,说道:“她心神已
,一个人
走只怕不妥,咱们追。”⻩蓉道:“好罢!”提⾜要跑,突然腿双酸软,随即坐倒,摇了头摇。郭靖知她伤后疲累过度,不能再使力奔跑,说道:“你坐着歇歇,我去追她回来。”当下向瑛姑奔跑的方向发⾜急赶,转过一个山坳,前面共有三条小路,瑛姑却已人影不见,不知她从何而去。此处
石嵯峨,长草及
,四野无人,眼见夕
下山,天渐昏暗,又怕⻩蓉有失,只得废然而返。两人在
石中忍饥过了一宵,次晨醒来,沿着江边小路而下,要寻到小红马再上大路。走了半⽇,找到一家小饭店打尖,买了三只
,一只自吃,两只喂了双雕。双雕停在⾼树之上,把两头公
啄得⽑羽纷飞,酣畅呑食,蓦地里那雌雕纵⾝长鸣,抛下半只没吃完的公
,振翅向北飞去。那雄雕飞⾼一望,鸣声啾急,随后急赶。郭靖道:“两头雕儿的叫声似乎甚是忿怒,不知见到了甚么?”⻩蓉道:“瞧瞧去。”两人跑上大路,只见双雕在远处盘翔两周,突然同时猛扑而下,一扑即起,打了几个圈子,又再扑下。郭靖道:“遇上了敌人。”两人加快脚步赶去,追出两三里,只见前面房屋栉比鳞次,是个市镇,双雕却在空中
叉来去,似是失了敌踪。二人赶到镇外,招手命双雕下来,双雕却不理会,只是四下盘旋找寻。郭靖道:“这雕儿不知跟谁有这么大的仇。”过了好一阵,双雕才先后下来。只见雄雕左⾜上鲜⾎淋漓,一条刀痕着实不浅,若非筋骨硬坚,那只脚已给砍了来了,再看雌雕,却见它右爪牢牢抓着一块黑黝黝之物,取出看时,原来是块人的头⽪,带着一大丛头发,想来是被它硬生生从头上抓下来的,头⽪的一边鲜⾎斑斑。
⻩蓉替雄雕在伤⾜上敷了金创药。郭靖将头⽪翻来翻去的细看,沉昑道:“这对雕儿自小十分驯良,若不是有人相犯,决不会轻意伤人,怎会突然跟人争斗?”⻩蓉道:“其中必有蹊跷,只要找到这失了一块头⽪之人就明⽩了。”两人在镇上客店中宿了,分头出去打听。但那市镇甚大,人烟稠密,两人访到天黑,丝毫不见端倪。郭靖道:“我到处找寻没了一片头⽪之人,始终找不到。”⻩蓉微笑道:“那人没了头⽪,想必要戴上顶帽儿遮住。”郭靖大叫一声:“咦!”恍然大悟,想起适才在镇上所见,戴帽之人着实不少,却也无法再去一一揭下他们的帽子来察看。
次晨双雕飞出去将小红马引到。两人记挂洪七公的伤势,又想中秋将届,烟雨楼头有比武之约,双雕与人结仇,也非大事,当即启程东行。两人同骑共驰,小红马奔行迅速,双雕飞空相随。一路上⻩蓉笑语盈盈,嬉戏
畅,尤胜往时,虽至夜午,仍是不肯安睡。郭靖见她疲累,常劝她早些休息,⻩蓉只是不理,有时深夜之中,也抱膝坐在榻上,寻些无关紧要的话头,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这⽇从江南西路到了两浙南路境內,纵马大奔了一⽇,已近东海之滨。两人在客店中歇了,⻩蓉向店家借了一只菜篮,要到镇上买菜做饭。郭靖劝道:“你累了一天,将就吃些店里的饭菜算啦。”⻩蓉道:“我是做给你吃,难道你不爱吃我做的菜么?”郭靖道:“那自然爱吃,只是我要你多歇歇,待将养好了,慢慢再做给我吃也不迟。”⻩蓉道:“待我将养好了,慢慢再做…”臂上挽了菜篮,一只脚跨在门槛之外,竟自怔住了。郭靖尚未明⽩她的心思,轻轻从她臂上除下菜篮,道:“是啊,待咱们找到师⽗,一起吃你做的好菜。”⻩蓉呆立了半晌,回来和⾐倒在
上,不久似乎是睡着了。店家开饭出来。郭靖叫她吃饭。⻩蓉一跃而起,笑道:“靖哥哥,咱们不吃这个,你跟我来。”郭靖依言随她出店,走到镇上。⻩蓉拣一家⽩墙黑门的大户人家,绕到后墙,跃⼊院中。郭靖不明所以,跟着进去。⻩蓉径向前厅闯去,只见厅上灯烛辉煌,主人正在请客。⻩蓉大喜,叫道:“妙极!这可找对了人家。”笑嘻嘻的走向前去,喝道:“通通给我滚开。”厅上筵开三席,宾主三十余人一齐吃了一惊,见她是个美貌少女,个个相顾愕然。⻩蓉顺手揪住一个肥胖客人,脚下一勾,摔了他一个筋斗,笑道:“还不让开?”众客一轰而起,
成一团。主人大叫:“来人哪,来人哪!”嘈杂声中,两名教头率领十多名庄客,抡刀使
,打将⼊来。⻩蓉笑昑昑地抢上,不两招已将两名教头打倒,夺过一把钢刀,舞成一团⽩光,假意向前冲杀。众庄客发一声喊,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都逃了出去。
主人见势头不对,待要溜走,⻩蓉纵上去一把扯住他胡子,右手抡刀作势便砍。那主人慌了手脚,双膝跪倒,颤声道:“女…女大王…好…姑娘…你要金银,立时…马上取出献上,只求你饶我一条老命…”⻩蓉笑道:“谁要你金银?快起来陪我们饮酒。”左手揪着他胡子提了上来。那主人吃痛,却是不敢叫喊。
⻩蓉一扯郭靖,两人居中在主宾的位上坐下。⻩蓉叫道:“大家坐啊,怎么不坐了?”手一扬,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揷在桌上。众宾客又惊又怕,挤在下首两张桌边,无人敢坐到上首的桌旁来。⻩蓉喝道:“你们不肯陪我,是不是?谁不过来,我先宰了他?”众人一听,纷纷拥上,你推我挤,倒把椅子撞翻了七八张。⻩蓉喝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好好儿坐也不会吗?”众宾客推推挤挤,好半晌才分别在三张桌边坐定了。⻩蓉自斟自饮,喝了一杯酒,问主人道:“你⼲么请客,家里死了人吗?死了几个?”主人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晚年添了个孩儿,今⽇是弥月汤饼之会,惊动了几位亲友⾼邻。”⻩蓉笑道:“那很妙啊,把小孩抱出来瞧瞧。”那主人面如土⾊,只怕⻩蓉伤害了孩子,但见到席上所揷的钢刀,却又不敢不依,只得命
妈抱了孩子出来。⻩蓉抱过孩子,在烛光下瞧瞧他的小脸,再望望主人,侧头道:“一点也不像,只怕不是你生的。”那主人神⾊尴尬,全⾝颤抖,只道:“是,是!”也不知他说确是他自己生的,还是说:“姑娘之言甚是。”众宾客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蓉从怀里掏出一锭⻩金,
给
妈,又把孩子还给了她,道:“小意思,算是他外婆的一点见面礼罢。”众人见她小小年纪,竟然自称外婆,又见她出手豪阔,个个面面相觑。那主人自是喜出望外,连声称谢。⻩蓉道:“来,敬你一碗!”取一只大碗来斟了酒,放在主人面前。那主人道:“小老儿量浅,姑娘恕罪则个。”⻩蓉秀眉上扬,伸手一把扯住他胡子喝道:“你喝是不喝?”主人无奈,只得端起碗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蓉笑道:“是啊,这才痛快,来,咱们来行个酒令。”她要行令就得行令,満席之人谁敢违拗?但席上不是商贾富绅,就是腐儒酸丁,哪有一个真才实学之人?各人战战兢兢的胡诌,⻩蓉一会儿就听得不耐烦了,喝道:“都给我站在一旁!”众人如逢大赦,急忙站起来。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主人连人带椅仰天跌倒,原来他酒力发作,再也支持不住了。⻩蓉哈哈大笑,自与郭靖饮酒谈笑,傍若无人,让众人眼睁睁的站在一旁瞧着,直吃到初更已过,郭靖劝了几次,这才尽兴而归。回到客店,⻩蓉笑问:“靖哥哥,今⽇好玩吗?”郭靖道:“无端端的累人受惊担怕,却又何苦来?”⻩蓉道:“我但求自己心中平安舒服,哪去管旁人死活。”郭靖一怔,觉得她语气颇不寻常,但一时也不能体会到这言语中的深意。⻩蓉忽道:“我要出去逛逛,你去不去?”郭靖道:“这阵子还到哪里?”⻩蓉道:“我想起刚才那孩儿倒也有趣,外婆去抱来玩上几天,再还给人家。”郭靖惊道:“这怎使得?”
⻩蓉一笑,已纵出房门,越墙而出。郭靖急忙追上,拉住她手臂劝道:“蓉儿,你已玩了这么久,难道还不够么?”⻩蓉站定⾝子,说道:“自然不够!”她顿了一顿,又道:“要你陪着,我才玩得有兴致。过几天你就要离开我啦,你去陪那华筝公主,她一定不许你再来见我。和你在一起的⽇子,过得一天,就少了一天。我一天要当两天、当三天、当四天来使。这样的⽇子我过不够。靖哥哥,晚间我不肯安睡休息,却要跟你胡扯瞎谈,你现下懂了罢?你不会再劝我了罢?”郭靖握着她的手,又怜又爱,说道:“蓉儿,我生来心里胡涂,一直不明⽩你对我这番心意,我…我…”说到这里,却又不知如何说下去。
⻩蓉微微一笑,道:“从前爹爹教我念了许多词,都是甚么愁啦、恨啦。我只道他念着我那去世了的妈妈,因此尽爱念这些话。今⽇才知在这世上,
喜快活原只一忽儿时光,愁苦烦恼才当真是一辈子的事。”
柳梢头上,浅浅一弯新月,夜凉似⽔,微风拂⾐。郭靖心中本来一直浑浑噩噩,虽知⻩蓉对自己一片深情,却不知情
之种,恼人至斯,这时听了她这番言语,回想⽇来她的一切光景,心想:“我是个耝鲁直肚肠的人,将来与蓉儿分别了,虽然常常会想着她、念着她,但总也能熬得下来。可是她呢?她一个人在桃花岛上,只有她爹爹相伴,岂不寂寞?”随即又想:“将来她爹爹总是要去世的,那时只有几个哑巴仆人陪着她,她小心眼里整⽇就爱想心思、转念头,这可不活活的坑死了她?”思念及此,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双手握住了她手,痴痴望着她脸,说道:“蓉儿,就算天塌下来了,我也在桃花岛上陪你一辈子!”
⻩蓉⾝子一颤,抬起头来,道:“你…你说甚么?”郭靖道:“我再也不理甚么成吉思汗、甚么华筝公主,这一生一世,我只陪着你。”⻩蓉低呼一声,纵体⼊怀。郭靖伸臂搂住了她,这件事一直苦恼着他,此时突然把心一横,不顾一切的如此决定,心中登感舒畅。两人搂抱在一起,一时浑忘了⾝外天地。过了良久,⻩蓉轻轻道:“你妈呢?”郭靖道:“我接她到桃花岛上住。”⻩蓉道:“你不怕你师⽗哲别、义兄拖雷他们么?”郭靖道:“他们对我情深义重,但我的心分不成两个。”⻩蓉道:“你江南的六位师⽗呢?马道长、丘道长他们又怎么说?”郭靖叹了口气道:“他们定要生我的气,但我会慢慢求恳。蓉儿,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呢。”
⻩蓉笑道:“我有个主意。咱们躲在桃花岛上,一辈子不出来,岛上我爹爹的布置何等玄妙,他们就是寻上岛来,也找不到你来责骂。”郭靖心想这法儿可不妥当,正要叫她另筹妙策,忽听十余丈外脚步声响,两个夜行人施展轻⾝功夫,从南向北急奔而去,依稀听得一人说道:“老顽童已上了彭大哥的当,不用怕他,咱们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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