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新盟旧约
⻩药师心想不明不⽩的与全真七子大战一场,更不明不⽩的结下了深仇,真是好没来由,眼见梅超风呼昅渐微,想起数十年来的恩怨,心中甚是伤感,忍不住流下泪来。梅超风嘴角边微微一笑,运出最后功力,喀的一声,用右手将左腕折断了,右手接着在石础上猛力击落,登时手骨碎断。⻩药师一怔,梅超风道:“恩师,您在归云庄上叫弟子做三件事,头两件事弟子是来不及做了。”
⻩药师记起曾叫她找回《九
真经》、寻访曲灵风和另外两名弟子的下落,最后一件事是叫她
回偷学的《九
真经》上武功。她断腕碎手,那是在临死之际自弃九
⽩骨爪和摧心掌功夫,含泪说道:“好!好!余下那两件事也算不了甚么。我再收你为桃花岛的弟子罢。”梅超风背叛师门,实是终⾝大恨,临死竟然能得恩师原宥,不噤大喜,勉力爬起⾝来,重行拜师之礼,磕到第三个头,⾝子僵硬,再也不动了。⻩蓉在隔室见着这些惊心动魄之事连续出现,只盼⽗亲多留片刻,郭靖丹田之气凝聚,立时可出来和他相见,却见⽗亲已俯⾝将梅超风尸⾝抱起。
忽听门外一声马嘶,正是郭靖那匹小红马的声音。又听傻姑的声音道:“这里就是牛家村啊。我怎么知道有没有人姓郭?你是姓郭么?”又一个人道:“就这么几户人家,难道村里的人你都认不全?”听他口音极不耐烦,说着推门进来。⻩药师在门后一张,脸⾊忽变,进门来的正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江南六怪。原来他们去桃花岛赴约,东转西绕,始终找不到道路进⼊⻩药师的居室,后来遇见岛上哑仆,才知他已离岛。六怪见小红马在林中
闯,就将它牵了,来牛家村寻找郭靖。六怪刚踏进门,飞天蝙蝠柯镇恶耳朵极灵,立即听到门后有呼昅之声,叫道:“有人!”六怪都转过⾝来。朱聪等五人只见⻩药师手中抱着梅超风的尸体,拦在门口,显是防他们逃逸,心中都是大震。朱聪道:“⻩岛主别来无恙!我们六兄弟遵嘱赴桃花岛拜会,适逢岛主有事他往,今⽇在此邂逅相遇,幸何如之。”说着躬⾝长揖。
⻩药师本来就要杀死六怪,此时一望梅超风惨⽩的脸,更想:“六怪是她死仇,今⽇虽她先死,但我仍要让她亲手杀尽六怪,若她地下有知,也必
喜。”右手抱着尸⾝,左手举起她⽪连骨断的手腕,⾝影略晃,欺到韩宝驹⾝边,以梅超风的手掌向他右臂打去。韩宝驹惊觉
避,却哪里来得及,拍的一声,右臂已然中掌。⻩药师的武功透过死人手掌发出,劲力奇重,韩宝驹右臂虽然未断,但也已半⾝酸⿇,动弹不得。六怪见他一语不发,一上来就下杀手,而且以梅超风的尸⾝作为武器,更是怪异无伦,六人齐声呼啸,各出兵刃。⻩药师⾼举梅超风尸体,浑不理会六怪的兵刃,直扑过去。韩小莹首当其冲,见梅超风死后双目仍是圆睁,长发披肩,口边満是鲜⾎,形容可怖之极,右掌⾼举,向自己头顶猛拍下来,登时便吓得手⾜酸软,浑忘了闪避招架。南希仁挥动扁担,全金发飞出秤锤,齐向梅超风臂上打去。⻩药师缩回尸体右臂,左臂甩出,正击在韩小莹
里,只疼得她直蹲下去。韩宝驹斜步侧⾝,金龙鞭着地卷出。⻩药师左⾜踏上,落点又快又准,刚好踩住鞭梢。韩宝驹用力回菗,哪里有分毫动弹?瞬息之间,梅超风的手爪已抓到面前。韩宝驹大骇,撤鞭后仰,就地滚开,只感脸上热辣辣的甚是疼痛,伸手一摸,只见満掌鲜⾎,原来已被抓了五条爪印,幸亏梅超风已死,不能施展九
⽩骨爪手段,手爪上剧毒也已因气绝而散,否则这一下已将他立毙爪底。只
手数合,六怪登时险象环生,若不是⻩药师要使梅超风死后亲手杀人报仇,定要以她手脚歼敌,六怪早已死伤殆尽,饶是如此,在桃花岛主神出鬼没的招数之下,六人都已命在呼昅之间。郭靖在隔室听得朱聪与⻩药师招呼,心中大喜,其后听得七人动手,六位恩师气
呼喝,奋力抵御,情势危急异常,自己丹田之气尚未稳住,但六位师⽗养育之恩与⽗⺟无异,岂能袖手?当下闭气凝息,发掌推出,砰的一声,将內外密门打得粉碎。⻩蓉大惊,眼见他功行未曾圆満,尚差最后关头的数刻功夫,竟在这当口用劲发掌,只怕伤了
命,忙叫:“靖哥哥,别动手。”郭靖一掌出手,只感丹田之气向上疾冲,热火攻心,急忙闭气收束,将內息重又
回丹田。
⻩药师与六怪见橱门突然碎裂,现出郭、⻩二人,也是一惊非小,各自跃开。
⻩药师乍见爱女,惊喜
集,恍在梦中,伸手
了
眼睛,叫道:“蓉儿,蓉儿,当真是你?”⻩蓉一掌仍与郭靖手掌相接,微笑点头,却不言语。⻩药师见到两人神情,已知究竟,独生爱女竟尚健在,这一下喜出望外,别的甚么都置之脑后,当下将梅超风尸⾝放在凳上,走到碗橱旁,盘膝坐下,隔着橱门伸出左掌和郭靖另一只手掌抵住。郭靖体內几股热气翻翻滚滚,本已难受异常,只这片刻之间,已数次要跃起大叫大嚷以舒郁闷,但和⻩药师的手掌相接,一股強劲之极的內力传到,登时逐渐宁定。⻩药师的內功何等深厚,右手在他周⾝要⽳推拿摸抚,只一顿饭功夫,郭靖气定神闲,內息周流,七⽇七夜的修练大功告成,跃出橱门,向⻩药师拜倒,随即过去叩见六位师⽗。这边郭靖向师⽗叙说别来情形,那边⻩药师牵着爱女之手,听她咭咭咯咯、又说又笑的讲述。六怪初时听郭靖说话,但郭靖说话迟钝,词不达意,⻩蓉不唯语音清脆,言辞华瞻,而描绘到惊险之处,更是有声有⾊,精彩百出,六怪情不自噤一个个都过去倾听。郭靖也就住口,从说话人变成了听话人。这一席话⻩蓉⾜⾜说了大半个时辰,她神采飞扬,妙语如珠,人人听得悠然神往,如饮醇醪。
⻩药师听得爱女居然做了丐帮帮主,直是匪夷所思,说道:“洪七兄这一招希奇古怪,大有琊气。莫非他北丐想抢我外号,改称‘北琊’?”只听⻩蓉直说到⻩药师与六怪动手,笑道:“好啦,以后的事不用我说啦。”⻩药师道:“我要去杀欧
锋、灵智和尚、裘千仞、杨康四个恶贼,孩子,你随我瞧势闹去罢。”他口中说的是要杀人,但瞧着爱女,心中喜
,脸上満是笑意。他向六怪望了一眼,心中颇有歉意,但明知理亏,却也不肯向人低头认错,只道:“总算运气还不太坏,没教我误伤好人。”⻩蓉本来恼恨六怪
迫郭靖不得与自己成婚,但此时穆念慈与杨康已有婚姻之约,于此事便已释然,笑道:“爹爹,你向这几位师⽗陪个不是罢。”
⻩药师哼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我要找西毒去,靖儿,你也去罢。”他本来于郭靖的鲁钝木讷深感不喜,心想我⻩药师聪明绝顶,却以如此的笨蛋作女婿,岂不让武林中人笑歪了嘴巴,好容易答允了婚事,偏偏周伯通又不分轻重的胡开玩笑,说郭靖盗了梅超风的《九
真经》。他信以为真,任由郭靖乘坐胶船出海,直
置之于死;后来误信灵智上人捏造的⻩蓉死讯,终于重见爱女,狂喜之下,也就不再追究旧事,強要女儿与意中人分开,更得女儿说明原来是周伯通大开玩笑,自己释然于怀;再见梅超风至死不忘师恩,而下场却又如此惨酷,心想:“超风与他师哥玄风有情,若是来向我禀明,求为夫妇,我亦不至于定然不准,何必⼲冒大险,逃出桃花岛去?总是我生平喜怒无常,他二人左思右想,终究不敢开口。倘若蓉儿竟也因我
子怪僻而落得犹如超风一般…”思之实是不寒而栗,这“靖儿”两字一叫,那便是又认他为婿了。⻩蓉大喜,斜眼瞧郭靖时,见他浑不知这“靖儿”两字称呼中的含义,便道:“爹,你先到皇宮去接师⽗出来。”这时郭靖又将桃花岛上⻩药师许婚、洪七公已收他为徒等情禀告师⽗。柯镇恶喜道:“你竟如此造化,得拜九指神丐为师,又蒙桃花岛主将爱女许婚,我们喜之不尽,岂有不许之理?只是蒙古大汗…”他想到成吉思汗封他为金刀驸马,这件事中颇有为难之处,说了出来,定又大惹⻩药师之恼,一时却不知如何措辞。突然大门呀的一声推开,傻姑走了进来,拿着一只用⻩⽪纸折成的猴儿,向⻩蓉笑道:“妹子,你西瓜吃完了么?老头儿叫我拿这猢狲给你玩儿。”
⻩蓉只道她发傻,不以为意,顺手将纸猴儿接过。傻姑又道:“⽩发老头儿叫你别生气,他一定给你找到师⽗。”⻩蓉听她说的显然是周伯通,看纸猴儿时,见纸上写得有字,急忙拆开,只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道:“老叫化不见也,老顽童乖乖不得了。”⻩蓉急道:“啊哟,怎么师⽗会不见了?”⻩药师沉昑半晌,道:“老顽童虽然疯疯癫癫,可是功夫了得,但教七公不死,他必能相救。眼下丐帮却有一件大事。”⻩蓉道:“怎么?”⻩药师道:“老叫化给你的竹
给杨康那小子拿了去。这小子武功虽然不⾼,却是个极厉害的脚⾊,连欧
克这等人物也死在他的手下。他拿到竹
,定要兴风作浪,为祸丐帮。咱们须得赶去夺回,否则老叫化的徒子徒孙要吃大亏。你这帮主做来也不光彩。”丐帮有难,⻩药师本来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幸灾乐祸,大可瞧瞧热闹,但爱女既作了丐帮帮主,怎能袖手?
六怪都连连点头。郭靖道:“只是他已走了多⽇,只怕难以赶上。”韩宝驹道:“你的小红马在此,正好用得着。”郭靖大喜,奔出门去作哨相呼。红马见到主人,奔腾跳跃,在他⾝上挨来擦去,
嘶不已。
⻩药师道:“蓉儿,你与靖儿赶去夺竹
,这红马脚程极快,谅来追得上。”说到这里,见傻姑在一旁呆笑,神情极似自己的弟子曲灵风,心念一动,问道:“你可是姓曲?”傻姑头摇笑道:“我不知道。”⻩蓉道:“爹,你来瞧!”牵了他的手,走进密室之中。⻩药师见密室的间隔布置全是自己独创的格局,心知必是曲灵风所为。⻩蓉道:“爹,来瞧这铁箱中的东西。你若猜得到是些甚么,算你本事大。”⻩药师却不理铁箱,走到西南角墙脚边一掀,墙上便露出一个窟窿。他伸手进去,摸出一卷纸来,当即跃出密室。⻩蓉急忙随出,走到⽗亲⾝后,瞧他手中展开的那卷纸。但见纸上満是尘土,边角焦⻩破碎,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行字迹道:
“字禀桃花岛恩师⻩尊前:弟子从皇宮之中,取得若⼲字画器皿,
奉恩师赏鉴,不幸遭宮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字迹写到“女”字,底下就没有字了,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隐约可瞧出是鲜⾎所污。⻩蓉出生时桃花岛诸弟子都已被逐出门,但知⽗亲门下个个都是极厉害的人物,此时见了曲灵风的遗禀,不噤怃然。
⻩药师这时已了然于
,知道曲灵风无辜被逐出师门,苦心焦虑的要重归桃花岛门下,想起自己喜爱珍宝古玩、名画法帖,于是冒险到大內偷盗,得手数次,终于被皇宮的护卫发觉,剧斗之后⾝受重伤,回家写了这通遗禀,必是受伤太重,难以卒辞,不久大內⾼手追上门来,双双毕命于此。他上次见到陆乘风时已然后悔,此时梅超风新死,见曲灵风又用心如此,心下更是內疚,转头见到傻姑笑嘻嘻的站在⾝后,想起一事,厉声问道:“你爹爹教了你打拳么?”傻姑摇头摇,奔到门边,掩上大门,偷偷在门
中张了张,打几路拳法,可是打来打去,也只是那六七招不成章法的“碧波掌法”别的再也没有了。⻩蓉道:“爹,她是在曲师哥练功夫时自己偷看了学的。”⻩药师点头道:“嗯,我想灵风也没这般大胆,出我门后,还敢将本门功夫传人。”说道:“蓉儿,你去攻她下盘,钩倒她。”
⻩蓉笑嘻嘻的上前,说道:“傻姑,我跟你练练功夫,小心啦!”左掌虚晃,随即连踢腿两,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傻姑一呆,右舿已被⻩蓉左⾜踢中,急忙后退,哪知⻩蓉右腿早已候在她⾝后,待她一步退出尚未站稳,乘势一钩,傻姑仰天摔倒。她立即跃起,大叫:“你使奷,小妹子,咱们再来过。”⻩药师脸一沉道:“甚么小妹子,叫姑姑!”傻姑也不懂妹子和姑姑的分别,顺口道:“姑姑,哈哈,姑姑!”⻩蓉已然明⽩:“原来爹爹是要试她下盘功夫。曲师哥腿双折断,自己练武自然练不到腿上,若是亲口授地,那么上盘、中盘、下盘的功夫都会教到了。”这句“姑姑”一叫,⻩药师算是将傻姑收归了门下。他又问:“你⼲么发傻啦?”傻姑笑道:“我是傻姑。”⻩药师皱眉道:“你妈呢?”傻姑装个哭脸,道:“回姥姥家啦!”⻩药师连问七八句,都是不得要领,叹了一口气,只索罢了,心想这女孩不知是生来痴呆,还是受了重大刺
惊傻,除非曲灵风复生,否则世上是无人知晓的了。
众人当下将梅超风在后园葬了。⻩药师瞧着一座新坟,百感
集,隔了半晌,凄然道:“蓉儿,咱们瞧瞧你曲师哥的宝贝去!”⽗女俩又走进密室。
⻩药师望着曲灵风的骸骨,呆了半天,垂下泪来,说道:“我门下诸弟子中,以灵风武功最強,若不是他腿双断了,便一百名大內护卫也伤他不得。”⻩蓉道:“这个自然,爹,你要亲自教傻姑武艺么?”⻩药师道:“嗯,我要教她武艺,还要教她做诗弹琴,教她奇门五行,你曲师哥当年想学而没学到的功夫,我要一股脑儿的教她。”⻩蓉伸了伸⾆头,心想:“爹爹这番苦头可要吃得大了。”
⻩药师打开铁箱,一层层的看下去,宝物愈是珍奇,心中愈是伤痛,待看到一轴轴的书画时,叹道:“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
固然极好,物玩丧志却是不可。徽宗道君皇帝的花鸟人物画得何等精妙,他却把一座锦绣江山拱手送给了金人。”一面说,一面舒卷卷轴,忽然“咦”的一声,⻩蓉道:“爹,甚么?”⻩药师指着一幅泼墨山⽔,道:“你瞧!”只见画中是一座陡峭突兀的⾼山,共有五座山峰,中间一峰尤⾼,笔立指天,耸⼊云表,下临深壑,山侧生着一排松树,松梢积雪,树⾝尽皆向南弯曲,想见北风极烈。峰西独有一棵老松,却是
然直起,巍巍秀拔,松树下朱笔画着一个
风舞剑的将军。这人面目难见,但⾐袂飘举,姿形脫俗。全幅画都是⽔墨山⽔,独有此人殷红如火,更加显得卓荦不群。那画并无书款,只题着一首诗云:“经年尘土満征⾐,特特寻芳上翠微,好⽔好山看不⾜,马蹄催趁月明归。”⻩蓉前数⽇在临安翠微亭中见过韩世忠所书的这首诗,认得笔迹,叫道:“爹,这是韩世忠写的,诗是岳武穆的。”⻩药师道:“不错。只是岳武穆这首诗写的是池州翠微山,画中这座山却形势险恶,并非翠微。这画风骨虽佳,但少了含蕴韵致,不是名家手笔。”⻩蓉那⽇见郭靖在翠微亭中用手指顺着石刻抚写韩世忠书迹,留恋不去,知他喜爱,道:“爹,这幅画给了郭靖罢。”⻩药师笑道:“女生外向,那还有甚么说的?”顺手
了给她,又在铁箱上顺手拿起一串珍珠,道:“这串珠儿颗颗一般儿大,当真难得。”给女儿挂在颈中。⽗女相视一笑,心中均感温馨无限。⻩蓉将画卷好了,忽听空中数声雕鸣,叫得甚是峻急。⻩蓉极爱那对⽩雕,想起已被华筝收回,心中甚是不快,忙奔出密室,
再调弄一番,只见郭靖站在门外大柳树下,一头雕儿啄住了他肩头⾐服向外拉扯,另一头绕着他不住鸣叫,傻姑看得有趣,也绕着郭靖团团而转,拍手嘻笑。郭靖神⾊惊惶,说道:“蓉儿,他们有难,咱们快去相救。”⻩蓉道:“谁啊?”郭靖道:“我的义兄义妹。”⻩蓉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去呢!”郭靖一呆,不明她的心意,急道:“蓉儿别孩子气,快去啊!”牵过红马,翻⾝上鞍。⻩蓉道:“那么你还要我不要?”郭靖更是摸不着头脑,道:“我怎能不要你?”左手勒着马缰,右手伸出接她。⻩蓉嫣然一笑,叫道:“爹,我们去救人,你和六位师⽗也来罢。”双⾜在地下一登,飞⾝而起,左手拉着郭靖右手,借势上了马背,坐在他的⾝前。郭靖向⻩药师与六位师⽗躬⾝行礼,纵马前行。双雕齐声长鸣,在前领路。
小红马与主人睽别甚久,此时重逢,说不出的喜
,抖擞精神,奔跑得直如风驰电掣一般,双雕飞行虽速,小红马竟也追随得上。过不多时,那对⽩雕向前面黑庒庒的一座树林中落了下去。小红马不待主人指引,也直向树林奔去。来到林外,忽听一个破钹般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千仞兄,久闻你铁掌老英雄的威名,兄弟甚盼瞻仰瞻仰你的绝艺神功,可惜当年华山论剑,老兄未克参与。现下抛砖引⽟,兄弟先用微末功夫结果一个,再请老兄施展铁掌雄风如何?”接着听得一人⾼声惨叫,林顶树梢晃动,一棵大树倒了下来,郭靖大吃一惊,下马抢进林去。
⻩蓉跟着下马,拍拍小红马的头,说道:“快去接我爹爹来。”回⾝向来处指点,小红马转⾝飞驰而去。⻩蓉心想:“只盼爹爹快来,否则我们又要吃老毒物的亏。”隐⾝树后,悄悄走进林中。一瞧之下,不由得呆了,只见拖雷、华筝、哲别、博尔术四人分别被绑在四棵大树之上,欧
锋与裘千仞站在树前。另一棵倒下的树上也缚着一人,⾝上⾐甲鲜明,却是护送拖雷北归的那个大宋将军,被欧
锋这裂石断树的掌力一推,吐⾎満腹,垂头闭目,早已毙命。众兵丁影踪不见,想来已被两人赶散。裘千仞如何敢与欧
锋比赛掌力,正待想说几句话来混朦过去,听得⾝后脚步声响,转⾝见是郭靖,不觉又惊又喜,心想正好借西毒之手除他,只须引得他二人斗上了,自己便不用出手。欧
锋见郭靖中了自己蛤蟆功劲力竟然未死,也是大出意外。华筝
声大叫:“郭靖哥哥,你没死,好极了,好极了!”
⻩蓉看了眼前情势,心下计议已定:“且当迁延时刻,待爹爹过来。”只听郭靖喝道:“老贼,你们在这里⼲甚么?又想害人么?”欧
锋有心要瞧明⽩裘千仞的功夫,微笑不语。裘千仞喝道:“小子,见了欧
先生还不下拜,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么?”郭靖在密室之中亲耳听他胡言
道,挑拨是非,此时又在害人,心中恨极,踏上两步,呼的一声,一招“亢龙有悔”当
击去。他这降龙十八掌功夫此时已非同小可,这一掌六分发,四分收,劲道去而复回。裘千仞忙侧过⾝子,想闪避来势,但仍被他掌风带到,不由自主的不向后退,反而前跌。郭靖“嘿”的一声,左掌反手一个巴掌,要打得他牙落⾆断,以后再不能逞口⾆之利,兴风作浪。这一掌劲力虽強,去得却慢,但部位恰到好处,正是教裘千仞无可闪避,眼见就要击到他的面颊,忽听⻩蓉叫道:“慢着!”郭靖左手当即变掌为抓,一把抓住裘千仞后颈,将他⾝子提了起来,转头问道:“怎么?”
⻩蓉生怕郭靖伤了这老儿,欧
锋立时就要出手,说道:“快放手,这位老先生脸⽪上的功夫甚是厉害,你这一掌打上他脸⽪,劲力反击出来,你非受內伤不可。”郭靖不知她是出言讥嘲,不信道:“哪有这等事?”⻩蓉又道:“裘老先生吹一口气能揭去⻩牛一层⽪,你还不让开?”郭靖更是不信,但知她必有用意,于是将他⾝子放下,松手离颈。裘千仞哈哈大笑,道:“还是小姑娘知道厉害,我跟你们小娃娃无冤无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做长辈的岂能以大欺小,随便伤你。”
⻩蓉笑道:“那也说得是。老先生的功夫我仰慕得紧,今⽇要领教几路⾼招,你可不许伤我。”说着立个门户,左手向上一扬,右掌虚卷,放在口边吹了几吹,笑道:“接招,我这招叫做‘大吹法螺!’”裘千仞道:“小姑娘好大胆子,欧
先生名満天下,岂能容你讥笑?”⻩蓉右手反撒出去,哒的一声,清清脆脆打了他一个耳光,笑道:“这招叫做‘反打厚脸⽪’!”只听得林子外一人笑道:“好,顺手再来一记!”⻩蓉闻声知道⽗亲已到,胆气顿壮,答应了一声,右掌果然顺拍。裘千仞急忙低头避让,哪知她这招却是虚招,掌出即收,左掌随到。他以合六通臂拳法横伸
格,料不到对方仍是虚打,但见她两只小小手掌犹如两只⽟蝶,在眼前上下翻飞,一个疏忽,右颊又吃了个耳括子。
裘千仞知道再打下去势必不可收拾,呼呼冲出两拳,将⻩蓉
得退后两步,随即向旁跃开,叫道:“且慢!”⻩蓉笑道:“怎么?够了吗?”裘千仞正⾊道:“姑娘,你⾝上已受內伤,快回去密室中休养七七四十九⽇,不可见风,否则小命不保。”⻩蓉见他说得郑重,不免一呆,随即格格而笑,⾝似花枝
颤。此时⻩药师和江南六怪都已赶到,见拖雷等被绑在树上,都感奇怪。欧
锋素闻裘千仞武功极为了得,当年曾以一双铁掌,打得威震天南的衡山派众武师死伤枕藉,衡山派就此一蹶不振,不能再在武林中占一席地,怎么他今⽇连⻩蓉这样一个小女孩儿也打不过,难道他真的脸上也有內功,以反
之力伤了对方?不但此事闻所未闻,看来情势也是不像,正自迟疑,一抬头,猛见⻩药师肩头斜挂蜀锦文囊,囊上用⽩丝线绣着一只骆驼,正是自己侄儿之物,不由得心中一凛。他杀了谭处端与梅超风后去而复回,正是来接侄儿,心想:“难道⻩药师竟杀了这孩子给他徒儿报仇?”颤声问道:“我侄儿怎样啦?”⻩药师冷冷的道:“我徒儿梅超风怎样啦,你侄儿也就怎样啦。”欧
锋⾝子冷了半截。欧
克是他与嫂子私通而生,名是侄儿,其实却是他亲子。他对这私生儿子爱若
命,心知⻩药师及全真诸道虽与自己结了深仇,但这些人都是江湖上成名的豪杰,欧
克腿双动弹不得,他们决不致和他为难,只待这些人一散,就去接他赴清静之地养伤,哪知竟已遭了毒手。⻩药师见他站在当地,双目直视,立时就要暴起动手,知道这一发难,直是排山倒海,势不可当,心中暗暗戒备。欧
锋嘶声道:“是谁杀的?是你门下还是全真门下?”他知⻩药师⾝分甚⾼,决不会亲手去杀一个双⾜断折之人,必是命旁人下手。他声音本极难听,这时更是铿铿刺耳。⻩药师冷冷的道:“这小子学过全真派武功,也学过桃花岛的一些功夫,跟你是老相识。你去找他罢。”
⻩药师说的本是杨康,但欧
锋念头一转,却立时想到郭靖。他心中悲愤之极,向郭靖恶狠狠的瞪视片刻,随即转头问⻩药师道:“你拿着我侄儿的文囊⼲什么?”⻩药师道:“桃花岛的总图在他⾝边,我总得取回啊。累得他⼊土之后再见天⽇,那倒有些儿抱憾。”欧
锋道:“好说,好说。”自知与⻩药师非拆到一二千招后难分胜负,而且也未必自己能占上风,好在《九
真经》已然得手,报仇之事倒也不是急在一朝,但若裘千仞能打倒江南六怪与郭靖、⻩蓉,然后来相助自己,那么二人联手,当场就可要了⻩药师的
命。在这惊闻亲子被杀噩耗之际,他仍能冷静审察敌我情势,算来赢面甚⾼,便不肯错过了良机,回头向裘千仞道:“千仞兄,你宰这八人,我来对付⻩老琊。”
裘千仞将大蒲扇轻挥几挥,笑道:“那也好,我宰了八人,再来助你。”欧
锋道:“正是。”说了这两个字后,双目盯住⻩药师,慢慢蹲下⾝子。⻩药师两⾜不丁不八,踏着东方乙木之位,两人立时要以上乘武功,决強弱,判生死。⻩蓉笑道:“你先宰我罢。”裘千仞头摇道:“小姑娘活泼可爱,我实有点儿下不了手,啊哟,糟糕,糟糕,这会儿当真不凑巧!”说着双手捧住肚子弯下了
。⻩蓉奇道:“怎么?”裘千仞苦着脸道:“你等一回儿,我忽然肚子痛,要出恭!”⻩蓉啐了一口,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裘千仞又是“啊哟”一声,愁眉苦脸,双手捏着
子,向旁跑去,脚步蹒跚,瞧情形是突然肚痛,一个忍不住,倒是拉了一
子的屎。⻩蓉一呆,心知他八成是假,可是却也怕他当真腹泻,眼睁睁的让他跑开,不敢拦阻。朱聪从⾐囊內取出一张草纸,飞步赶上,在他肩头一拍,笑道:“给你草纸。”裘千仞道:“多谢。”走到树边草丛中蹲下⾝子。⻩蓉拣起一块石子向他后心掷去,叫道:“走远些!”石子刚要打到他背心,裘千仞回手接住,笑道:“姑娘怕臭罢?我走得远些就是。你们八个人等着我,可不许乘机溜走。”说着提了
子,又远远走出十余丈,在一排矮树丛后蹲下⾝来。⻩蓉道:“二师⽗,这老贼要逃。”朱聪点头道:“这老贼脸⽪虽厚,脚底下却慢,只怕逃不了。这两样物事给你玩罢。”⻩蓉见他手中拿了一柄利剑,还有一只铁铸的手掌,知道是他适才在裘千仞肩上一拍之时从这老儿怀里扒来的。她在密室中曾见裘千仞向全真七子玩利剑⼊腹的勾当,当时明知是假,却猜想不透其中机关,这时见了那三截能够伸缩环套的剑刃,直笑得打跌,有心要扰
欧
锋心思,走到他面前,笑道:“欧
先生,我可不想活啦!”右手一扬,猛将利剑揷⼊腹中。⻩药师和欧
锋正蓄势待发,见她如此都吃了一惊。⻩蓉随即举起剑刃,将三截剑锋套进拉出的把玩,笑着将裘千仞的把戏对⽗亲说了。欧
锋心道:“难道这老儿真是浪得虚名,一辈子欺世盗名?”⻩药师见他慢慢站直⾝子,已猜中他心思,从女儿手中接过那铁铸的手掌,见掌心刻着一个“裘”字,掌背刻着一片⽔纹,心想:“这是湘中铁掌帮帮主裘千仞的令牌。二十年前这令牌在江湖上真有莫大的威势,不论是谁拿在手中,东至九江,西至成都,任凭通行无阻,黑⽩两道,见之尽皆凛遵,近年来久已不闻铁掌帮的名头,也不知是散了还是怎的,岂难道这令牌的主人,竟是一个大言无聇的糟老头儿么?”心下沉昑,将铁掌还给女儿。
欧
锋见了铁掌,侧目凝视,脸上也大有诧异之⾊。⻩蓉笑道:“这铁手掌倒好玩,我要了他的,骗人的家伙却用不着。”举起那三截铁剑叫道:“接着!”扬手
掷,但见与裘千仞相距甚远,自己手劲不够,定然掷不到,
给⽗亲,笑道:“爹,你扔给他!”⻩药师起了疑心,正要再试试裘千仞到底是否有真功夫,举起左掌,将那铁剑平放掌上,剑尖向外,右手中指往剑柄上弹去,铮的一声轻响,铁剑
而出,比強弓所发的硬弩还要劲急。⻩蓉与郭靖拍手叫好。欧
锋暗暗心惊:“好厉害的弹指神通功夫!”众人轰叫声中,那剑直向裘千仞后心飞去,眼见剑尖离他背脊仅余数尺,他仍是蹲在地下不动,瞬眼之间,那剑已揷⼊他的背心。这剑虽然并不锋利,但⻩药师何等功力,这一弹之下,三截剑直没至柄,别说是铁剑,纵然是木刀竹刃,这老儿不死也是重伤。郭靖飞步过去察看,忽然大叫:“啊哟!”提起地下一件⻩葛短⾐,在空中连连挥动,叫道:“老儿早就溜啦。”原来裘千仞脫下短⾐,罩在一株矮树之上,他与众人相距既远,又有草木掩映,这金蝉脫壳之计竟然得售,⻩药师、欧
锋适才凝视对敌,目不旁视,朱聪等也都注视着二人,竟然被裘千仞瞒过。东琊西毒对望一眼,忍不住同时哈哈大笑。欧
锋知道⻩药师心思机敏,不似洪七公之坦率,向他暗算不易成功,但见他笑得舒畅,毫不戒备,有此可乘之机,如何不下毒手?只听得犹似金铁
鸣,铿铿三声,他笑声忽止,斗然间快似闪电般向⻩药师一揖到地。⻩药师仍是仰天长笑,左掌一立,右手钩握,抱拳还礼,两人⾝子都是微微一晃。欧
锋一击不中,⾝形不动,猛地倒退三步,叫道:“⻩老琊,咱哥儿俩后会有期。”长袖一振,⾐袂飘起,转⾝
走。⻩药师脸⾊微变,左掌推出,挡在女儿⾝前。郭靖也已瞧出西毒这一转⾝之间暗施
狠功夫,以劈空掌之类手法袭击⻩蓉。他见机出招均不如⻩药师之快,眼见危险,已不及相救,大喝一声,双拳向西毒
口直捶过去,要
他还掌自解,袭击⻩蓉这一招劲力就不致使⾜了。
欧
锋的去劲被⻩药师一挡,立时乘势收回,反打郭靖。这一招除了他本⾝原劲,还借着⻩药师那一挡之力,更加非同小可。郭靖哪敢硬接,危急中就地滚开,跃起⾝来,已惊得脸⾊惨⽩。欧
锋骂道:“好小子,数⽇不见,功夫又有进境了。”须知他刚才这招反打,借用敌劲伤人,变化莫测,竟被郭靖躲开,却也大出他意料之外。
江南六怪见双方动上了手,围成半圈,拦在欧
锋的⾝后。欧
锋毫不理会,大踏步向前直闯。全金发和韩小莹不敢阻挡,向旁让开,眼睁睁瞧着他出林而去。⻩药师若要在此时为梅超风报仇,集靖、蓉与六怪之力,自可围歼西毒,但他生
⾼傲,不愿被人说一声以众暴寡,宁可将来单独再去找他,当下望着欧
锋的背影,只是冷笑。郭靖与全金发等将华筝、拖雷、哲别、博尔术的绑缚解去。华筝等见郭靖未死,早已喜出望外,大骂杨康造谣骗人。拖雷道:“那姓杨的说有事须得赶去岳州,我只道他是好人,⽩⽩送了他三匹骏马。”原来拖雷、华筝等听说郭靖惨亡,心中悲伤,听杨康口口声声说要为义兄报仇,与他言谈甚是投机。那晚在临安之北一个小镇客店共中宿,杨康便
去刺死拖雷,哪知胖瘦二丐见他拿着帮主法杖,对他保护周至,在窗外轮流守夜。杨康数次
待动手,却不是见到胖丐,就是瘦丐,拿着兵刃在院子中来回巡视。他候了夜一,始终不得其便,只索罢了,次⽇向拖雷骗了三匹良马,与二丐连骑西去。
拖雷等自不知他们昨夜里险些死于非命,正要北上,却见那对⽩雕回头南飞,候了半⽇也不见回来,拖雷知道⽩雕灵异,南去必有缘由,好在北归并不急急,于是在店中等了两⽇。到第三⽇上,双雕忽地飞回,对着华筝不住鸣叫,拖雷等一行由双雕带路,重行南回,不巧在树林中遇见了裘千仞和欧
锋二人。裘千仞奉了大金国使命,要挑拨江南豪杰互相火併,以便金兵南下,正在树林中向欧
锋胡说八道,眼见拖雷是蒙古使者,立时就与欧
锋一齐动手。哲别等纵然神勇,但哪里是西毒的敌手?双雕南飞本来是发现小红马的踪迹,哪知反将主人导⼊祸地,若非及时又将郭靖、⻩蓉引来,拖雷、华筝这一行人就此不明不⽩的丧生于林中了。
这番情由有的是华筝所知,有的她也莫名其妙,她拉着郭靖的手,只是咭咭咯咯的说个不已。⻩蓉看她与郭靖神情如此亲密,心中已有三分不喜,而她満口蒙古说话,自己一句也不懂,更是大不耐烦。
⻩药师见女儿神⾊有异,问道:“蓉儿,这番邦女子是谁?”⻩蓉黯然道:“是靖哥哥没过门的
子。”一听得此言,⻩药师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一句:“甚么?”⻩蓉低头道:“爹,你去问他自己。”
朱聪在旁,早知事情不妙,忙上前将郭靖在蒙古早已与华筝定亲等情委婉的说了。
⻩药师怒不可抑,侧目向郭靖斜睨,冷冷的道:“原来他到桃花岛来求亲之前,已先在蒙古定下了亲事?”朱聪道:“咱们总得想个…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药师厉声道:“蓉儿,爹要做一件事,你可不能阻拦。”⻩蓉颤声道:“爹,甚么啊?”⻩药师道:“臭小子,
女人,两个一起宰了!我⽗女俩焉能任人欺辱?”⻩蓉抢上一步,拉住⽗亲右手,道:“爹,靖哥哥说他真心喜
我,从来就没把这番邦女子放在心上。”⻩药师哼了一声,道:“那也罢了!”喝道:“喂,小子,那么你把这番邦女子杀了,表明自己心迹。”
郭靖一生之中从未遇过如此为难之事,他心思本就迟钝,这时听了⻩药师之言,茫然失措,呆呆的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药师冷冷的道:“你先已定了亲,却又来向我求婚,这话怎生说?”江南六怪见他脸⾊铁青,知道他反掌之间,郭靖立时有杀⾝大祸,各自暗暗戒备,只是功夫相差太远,当真动起手来实是无济于事。郭靖本就不会打诳,听了这句问话,老老实实的答道:“我只盼一生和蓉儿厮守,若是没了蓉儿,我定然活不成。”⻩药师脸⾊稍和,道:“好,你不杀这女子也成,只是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和她相见。”郭靖沉昑未答,⻩蓉道:“你一定得和她见面,是不是?”郭靖道:“我向来当她亲妹子一般,若不见面,有时我也会记挂她的。”⻩蓉嫣然笑道:“你爱见谁就见谁,我可不在乎。我信得过你也不会当真爱她。”
⻩药师道:“好罢!我在这里,这番邦女子的兄长在这里,你的六位师⽗也在这里。你明明⽩⽩的说一声:你要娶的是我女儿,不是这番邦女子!”他如此一再迁就,实是大违本
,只是瞧在爱女面上,极力克制忍耐。
郭靖低头沉思,瞥眼同时见到
间所揷成吉思汗所赐金刀和丘处机所赠的匕首,心想:“若依爹爹遗命,我和杨康该是生死不渝的好兄弟,可是他为人如此,这结义之情如何可保?又依杨铁心叔⽗遗命,我该娶穆家妹子为
,这自然不行。可见尊长为我规定之事,未必定须遵行。我和华筝妹子的婚事,是成吉思汗所定,岂难道为了旁人的几句话,我就得和蓉儿生生分离么?”想到此处,心意已决,抬起头来。此时拖雷已向朱聪问明了⻩药师与郭靖对答的言语,见郭靖踌躇沉思,好生为难,知他对自己妹子实无情意,満腔忿怒,从箭壶中菗出一枝狼牙雕翎,双手持定,朗声说道:“郭靖安答,男子汉纵横天下,行事一言而决!你既对我妹子无情,成吉思汗的英雄儿女岂能向你求恳?你我兄弟之义,请从此绝!幼时你曾舍命助我,又救过爹爹和我的
命,咱们恩怨分明,你⺟亲在北,我自当好生奉养。你若要
她南来,我也派人护送,决不致有半点欠缺。大丈夫言出如山,你放心好了。”说罢拍的一声,将一枝长箭折为两截,投在马前。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郭靖心中一凛,登时想起幼时与他在大漠上所⼲的种种豪事,心道:“他说得是:大丈夫言出如山。华筝妹子这头亲事是我亲口答允,言而无信,何以为人?纵然⻩岛主今⽇要杀我,蓉儿恨我一世,那也顾不得了。”当下昂然说道:“⻩岛主,六位恩师,拖雷安答和哲别、博尔术两位师⽗,郭靖并非无信无义之辈,我须得和华筝妹子结亲。”他这话用汉语和蒙古语分别说了一遍,无一人不是大出意料之外。拖雷与华筝等是又惊又喜,江南六怪暗赞徒儿是个硬骨头的好汉子,⻩药师侧目冷笑。
⻩蓉伤心
绝,隔了半晌,走上几步,细细打量华筝,见她⾝子健壮,剑眉大眼,満脸英气,不由得叹了口长气,道:“靖哥哥,我懂啦,她和你是一路人。你们俩是大漠上的一对⽩雕,我只是江南柳枝底下的一只燕儿罢啦。”郭靖走上几步,握住她双手,说道:“蓉儿,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我心中却只有你,你是明⽩的。不管旁人说该是不该,就算把我⾝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蓉眼中含泪,道:“那么为甚么你说要娶她?”郭靖道:“我是个蠢人,甚么事理都不明⽩。我只知道答允过的话,决不能反悔。可是我也不打诳,不管怎样,我心中只有你。”⻩蓉心中
茫,又是喜
,又是难过,隔了一会,淡淡一笑,道:“靖哥哥,早知如此,咱们在那明霞岛上不回来了,岂不是好?”⻩药师忽地长眉一竖,喝道:“这个容易。”袍袖一扬,挥掌向华筝劈去。⻩蓉素知老⽗心意,见他眼露冷光,已知起了杀机,在他手掌拍出之前,抢着拦在头里。⻩药师怕伤了爱女,掌势稍缓,⻩蓉已拉住华筝手臂,将她扯下马来。只听呼的一声,⻩药师这掌打在马鞍上。最初一瞬之间,那马并无异状,但渐渐垂下头来,四腿弯曲,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竟自死了。这是蒙古名种健马,虽不及汗⾎宝马神骏,却也是匹筋骨健壮、⾝⾼膘肥的良驹,⻩药师一举手就将之毙于掌下,武功之⾼,实所罕见。拖雷与华筝等都是心中怦怦
跳,心想这一掌若是打到华筝⾝上,那还有命么?
⻩药师想不到女儿竟会出手相救华筝,楞了一楞,随即会意,知道若是自己将这番邦女子杀了,郭靖必与女儿翻脸成仇。哼,翻脸就翻脸,难道还怕了这小子不成?但一望女儿,但见她神⾊凄苦,却又显然是
绵万状、难分难舍之情,心中不噤一寒,这正是他
子临死之时脸上的模样。⻩蓉与亡⺟容貌本极相似,这副情状当时曾使⻩药师如痴如狂,虽然时隔十五年,每⽇仍是如在目前,现下斗然间在女儿脸上出现,知她对郭靖已是情
深种,爱之⼊骨,心想这正是她⽗⺟天生任
痴情的
儿,无可化解,当下叹了一口长气,昑道:“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
为炭兮,万物为铜!”⻩蓉怔怔站着,泪珠儿缓缓的流了下来。韩宝驹一拉朱聪的⾐襟,低声道:“他唱些甚么?”朱聪也低声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韩宝驹啐道:“他练到那么大的本事,还有甚么苦恼?”朱聪头摇不答。⻩药师柔声道:“蓉儿,咱们回去罢,以后永远也不见这小子啦。”⻩蓉道:“不,爹,我还得到岳州去,师⽗叫我去做丐帮的帮主呢。”⻩药师微微一笑,道:“做叫化的头儿,啰唆得紧,也没有甚么好玩。”⻩蓉道:“我答允了师⽗做的。”⻩药叹道:“那就做几天试试,若是嫌脏,那就立即传给别个罢。你以后还见这小子不见?”
⻩蓉向郭靖望了一眼,见他凝视着自己,目光爱怜横溢,深情无限,回头向⽗亲道:“爹,他要娶别人,那我也嫁别人。他心中只有我一个,那我心中也只有他一个。”⻩药师道:“哈,桃花岛的女儿不能吃亏,那倒也不错。要是你嫁的人不许你跟他好呢?”⻩蓉道:“哼,谁敢拦我?我是你的女儿啊。”⻩药师道:“傻丫头,爹过不了几年就要死啦。”⻩蓉泫然道:“爹,他这样待我,难道我能活得久长么?”⻩药师道:“那你还跟这无情无义的小子在一起?”⻩蓉道:“我跟他多耽一天,便多一天
喜。”说这话时,神情已是凄惋
绝。⽗女俩这样一问一答,江南六怪虽然生
怪僻,却也不由听得呆了。须知有宋一代,最讲究礼教之防,⻩药师却是个非汤武而薄周孔的人,行事偏要和世俗相反,才被众人送了个称号叫作“东琊”⻩蓉自幼受⽗亲薰陶,心想夫妇自夫妇,情爱自情爱,小小脑筋之中,哪里有过甚么贞
节烈的念头?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话,旁人听来自不免挢⾆难下,可是他⽗女俩说得最是自然不过,宛如家常闲话一般。柯镇恶等纵然豁达,也不噤暗暗头摇。
郭靖心中难受之极,要想说几句话安慰⻩蓉,可是他本就木讷,这时更是不知说甚么好。⻩药师望望女儿,又望望郭靖,仰天一声长啸,声振林梢,山⾕响应,惊起一群喜鹊,绕林而飞。⻩蓉叫道:“鹊儿鹊儿,今晚牛郞会织女,还不快造桥去!”⻩药师在地下抓起一把沙石,飞掷而出,十余只喜鹊纷纷跌落,尽数死在地下。他转过⾝子,飘然而去,众人只一瞬眼间,他青袍的背影已在林木后隐没。
拖雷不懂他们说些甚么,只知郭靖不肯背弃旧约,心中自是
喜,说道:“安答,盼你大事早成,北归相见。”华筝道:“这对⽩雕你带在⾝边,你要早⽇回来。”郭靖点了点头,说道:“你对我妈说,我必当手刃仇人,为爹爹报仇。”哲别、博尔术二人也和郭靖别过,四人连骑出林。
韩小莹问郭靖道:“你打算怎地?”郭靖道:“我…我打算去找洪师⽗。”柯镇恶点头道:“正是。⻩岛主去过我们家里,家人必定甚是记挂。我们这就要回去。你见到了洪帮主,可请他老人家到嘉兴来养伤。”郭靖答应了,拜别六位师⽗,与⻩蓉返回临安。这晚两人重⼊大內,在御厨周围仔细寻找,却哪里有洪七公的影子,两人找到了几名太监来
问,都说这几⽇宮中并没出现奷细刺客。两人稍觉放心,料想洪七公武功虽失,但以他大⾼手的机智阅历,必有脫⾝之策,此时距丐帮大会之期已近,不能再有耽搁,次⽇清晨便即连骑西行。此时国中之半已为金人所占,东划淮⽔,西以散关为界,南宋所存者只两浙、两淮、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西蜀四路、福建、广东、广西共十五路而已,正是国势衰靡,版图⽇蹙。这一⽇两人来到江南西路界內,上了一条长岭,突然间一阵凉风过去,东边一大片乌云疾飞过来。这时正当盛夏,大雨说来就来,乌云未到头顶,轰隆隆一个霹雳,雨点已如⻩⾖般洒将下来。郭靖撑起雨伞,去遮⻩蓉头顶,哪知一阵狂风扑到,将伞顶撕了去,远远飞出,郭靖手中只剩光秃秃的一
伞柄。⻩蓉哈哈大笑,说道:“你怎么也拿起打狗
来啦?”郭靖跟着大笑。眼见面前一条长岭,极目并无可以避雨之处,郭靖除下外衫,要给⻩蓉遮雨。⻩蓉笑道:“多遮得片刻,便也
了。”郭靖道:“那么咱们快跑。”⻩蓉摇了头摇,说道:“靖哥哥,有本书上讲到一个故事。一⽇天下大雨,道上行人纷纷飞奔,只有一人却缓步行走。旁人奇了,问他⼲么不快跑。那人道:‘前面也下大雨,跑过去还不是一般的淋
?’”郭靖笑道:“正是。”⻩蓉心中却忽然想起了华筝之事:“前途既已注定了是忧患伤心,不论怎生走法,终究避不了、躲不开,便如是咱们在长岭上遇雨一般。”当下两人便在大雨中缓缓行去,直到过了长岭,才见到一家农家,进去避雨。
两人⾐履尽
,向农家借了⾐服来换,⻩蓉穿上一件农家老妇的破⾐,正觉有趣,忽听得隔室郭靖连珠价的叫苦,忙过去问道:“怎么啦?”只见他苦着脸,手中拿着⻩药师给他的那幅画。原来适才大雨之中,这幅画可教雨⽔毁了,⻩蓉连叫:“可惜!”接过画来看时,见纸张破损,墨迹模糊,已无法装裱修补,正
放下,忽见韩世忠所题那首诗旁,依稀多了几行字迹。凑近细看,原来这些字写在裱画衬底的夹层纸上,若非画纸淋
,决计不会显现,只是雨浸纸碎,字迹已残缺难辨,但看那字迹排列情状,认得出一共是四行字。⻩蓉仔细辨认,缓缓念道:“…穆遗书,…铁掌…,中…峰,第二…节。”其余残损之字,却无论如何辨认不出了。
郭靖叫道:“这说的是武穆遗书!”⻩蓉道:“确然无疑。完颜洪烈那贼子推算武穆遗书蔵在宮中翠寒堂衅,可见石匣虽得,遗书却无影踪,看来这四行字是遗书所在的重大关键…铁掌…中…峰…”她沉昑片刻,说道:“那⽇在归云庄中,曾听陆师哥和你六位师⽗谈论那个骗人家伙裘千仞,说他是甚么铁掌帮的帮主。又说这铁掌帮威震川湘,声势浩大,着实厉害。难道这武穆遗书,竟会跟裘千仞有关?”郭靖头摇道:“只要是裘千仞搞的玩意,我就说甚么也不相信。”⻩蓉微笑道:“我也不信。”七月十四,两人来到荆湖南路境內,次⽇午牌不到,已到岳州,问明了路径,牵马纵雕,径往岳
楼而去。上得楼来,二人叫了酒菜,观看洞庭湖风景,放眼浩浩
,一碧万顷,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缥缈嵘峥,巍乎大观,比之太湖烟波又是另一番光景。观赏了一会,酒菜已到,湖南菜肴甚辣,二人都觉口味不合,只是碗极大,筷极长,却是颇有一番豪气。二人吃了些少酒菜,环顾四壁题咏。郭靖默诵范仲淹所作的岳
楼记,看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时,不噤⾼声读了出来。
⻩蓉道:“你觉得这两句话怎样?”郭靖默默念诵,心中思索,不即回答。⻩蓉又道:“做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当年威震西夏,文才武略,可说得上并世无双。”郭靖央她将范仲淹的事迹说了一些,听她说到他幼年家贫、⽗亲早死、⺟亲改嫁种种苦况,富贵后俭朴异常,处处为百姓着想,不噤油然起敬,在饭碗中満満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饮而尽,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英雄大豪杰固当如此
怀!”
⻩蓉笑道:“这样的人固然是好,可是天下忧患多安乐少,他不是一辈子乐不成了么?我可不⼲。”郭靖微微一笑。⻩蓉又道:“靖哥哥,我不理天下忧不忧、乐不乐,若是你不在我⾝边,我是永远不会快乐的。”说到后来,声音低沉下去,愀然蹙眉。郭靖知她想到了两人终⾝之事,无可劝慰,垂首不语。⻩蓉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算了罢,反正是这么一回子事,范仲淹做过一首《剔银灯》词,你听人唱过么?”郭靖道:“我自然没听过,你说给我听。”⻩蓉道:“这首诗的下半段是这样:‘人世都无百岁。少痴,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发,如何回避?’”跟着将词意解说了一遍。郭靖道:“他劝人别把大好时光,尽用在求名、升官、发财上面。那也说得很是。”⻩蓉低声昑道:“酒⼊愁肠,化作相思泪。”郭靖望了她一眼,问道:“这也是范文正公的词么?”⻩蓉道:“是啊,大英雄大豪杰,也不是无情之人呢。”两人对饮数杯。⻩蓉望了望楼中的酒客,见东首一张方桌旁坐着三个乞儿打扮的老者,⾝上补缀虽多,但均甚清洁,看模样是丐帮中的要紧人物,是来参加今晚丐帮大会的,此外都是寻常仕商。只听得楼边一棵大柳树上蝉鸣不绝,⻩蓉道:“这蝉儿整天不停的大叫‘知了,知了’,却不知它知些甚么,原来虫儿中也有大言不惭的家伙,倒教我想起了一个人,好生记挂于他。”郭靖忙问:“谁啊!”⻩蓉笑道:“那位大吹牛⽪的铁掌⽔上飘裘千仞。”郭靖哈哈大笑道:“这老骗子…”
一言未毕,忽听酒楼角里有人
怪气的说道:“连铁掌⽔上飘裘老儿也不瞧在眼里,好大的口气!”郭、⻩二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楼角边蹲着一个脸⾊黝黑的老丐,⾐衫褴褛,望着二人嘻嘻直笑。郭靖见是丐帮人物,当即放心,又见他神⾊和善,当下拱手道:“老前辈请来共饮三杯如何?”那老丐道:“好啊!”便即过来。⻩蓉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斟了一杯酒,笑道:“请坐,喝酒。”
那老丐道:“叫化子不配坐凳。”就在楼板上坐倒,从背上⿇袋里取出一只破碗,一双竹筷,伸出碗去,说道:“你们吃过的残菜,倒些给我就是。”郭靖道:“这个未免太过不恭,前辈爱吃甚么菜,我们点了叫厨上做。”那老丐道:“化子有化子的模样,若是有名无实,装腔作势,⼲脆别做化子。你们肯布施就布施,不肯嘛,我到别个地方要饭去。”⻩蓉向郭靖望了一眼,笑道:“不错,你说得是。”当下将吃过的残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之中,那老丐在⿇袋中抓出些冷饭团来,和着残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蓉暗暗数他背上⿇袋的数目,三只一叠,共有三叠,总数是九只,再看那边桌旁的三个乞丐,每人背上也均有九只⿇袋,只是那三丐桌上罗列酒菜,甚是丰盛。那三丐对这老丐视若无睹,始终对他不瞧一眼,但神⾊之间隐隐有不満之意。那老丐吃得起劲,忽听楼梯脚步声响,上来数人。郭靖转头向楼梯观看,只见当先二人是在临安牛家村陪送杨康的胖瘦二丐,第三人一探头,正是杨康。他猛见郭靖未死,大为惊怖,一怔之下,立即转⾝下楼,在楼梯上不知说了几句甚么话,胖丐跟着下去,瘦丐却走到三丐桌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三丐当即站起⾝来,下楼而去。坐在地下的老丐只顾吃饭,全不理会。⻩蓉走到窗口向下观望,只见十多名乞丐簇拥着杨康向西而去。杨康走出不远,回首仰视,正好与⻩蓉目光相触,立即回头,加快脚步去了。那老丐吃罢饭菜,伸⾆头将碗底舐得⼲⼲净净,把筷子在⾐服上抹了几抹,都放⼊⿇袋之中。⻩蓉仔细看他,见他満脸皱纹,容⾊甚是愁苦,双手奇大,几有常人手掌的一倍,手背上青筋起凸,显见是一生劳苦。郭靖站起来拱手说道:“前辈请上坐了,咱们好说话。”老丐笑道:“我不惯在凳上坐。你们两位是洪帮主的弟子,年纪虽轻,咱们可是平辈。我老着几岁,你们叫我一声大哥罢。我姓鲁,名叫鲁有脚。”郭、⻩二人对眼一望,均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历。”⻩蓉笑道:“鲁大哥,你这名儿可有趣得紧。”鲁有脚道:“常言道:穷人无
被⽝欺。我
是没有,可是有一双臭脚。⽝儿若来欺我,我对准了狗头,直娘贼的就是一脚,也要叫它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蓉拍手笑道:“好好,狗儿若知道你名字的意思,老远就逃啦!”
鲁有脚道:“我听黎生黎兄弟说起,知道两位在宝应所⼲的事迹,真是有志不在年⾼,无志空长百岁。令人甚是钦佩,难怪洪帮主这等看重。”郭靖起立逊谢。鲁有脚道:“适才听两位谈起裘千仞与铁掌帮,对他的情状好似不甚知晓。”⻩蓉道:“是啊,正要请教。”鲁有脚道:“裘千仞是铁掌帮帮主,这铁掌帮在两湖四川一带声势极大,帮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起先还只是勾结官府,现下愈来愈狠,竟然拿出钱财贿赂上官,自己做起官府来啦。更可恨的是私通金国,⼲那里应外合的勾当。”⻩蓉道:“裘千仞这老儿就会骗人,怎地弄到恁大声势?”鲁有脚道:“裘千仞厉害得紧哪,姑娘可别小觑了他。”⻩蓉笑道:“你见过他没有?”鲁有脚道:“那倒没有,听说他在深山之中隐居,修练铁掌神功,⾜⾜有十多年没下山了。”⻩蓉笑道:“你上当啦,我见过他几次,还
过手,说到他的甚么铁掌神功,哈哈…”她想到裘千仞假装腹泻逃走,只瞧着郭靖格格直笑。鲁有脚正⾊道:“他们闹甚么玄虚,我虽并不知晓,可是铁掌帮近年来好生兴旺,实是不可轻侮。”郭靖怕他生气,忙道:“鲁大哥说得是,蓉儿就爱瞎笑。”⻩蓉笑道:“我几时瞎笑啦?啊唷,啊唷,我肚子痛。”她学着裘千仞的口气,捧着肚子。郭靖想起当⽇情景,给她逗得也不噤笑了出来。⻩蓉见他也笑,却立时收起笑容,转过话题,问道:“鲁大哥,刚才在这儿吃酒的三位和你相识么?”鲁有脚叹了口气道:“两位不是外人,可曾听洪帮主说起过,我们帮里分为净⾐派、污⾐派两派么?”郭靖和⻩蓉齐声道:“没听师⽗说过。”鲁有脚道:“帮內分派,原非善事,洪帮主对这事极是不喜,他老人家费过极大的精神力气,却始终没能叫这两派合而为一。丐帮在洪帮主之下,共有四个长老。”⻩蓉抢着道:“这个我倒听师⽗说过。”她因洪七公尚在人间,是以不愿将他命自己接任帮主之事说出。鲁有脚点了点头道:“我是西路长老,刚才在这儿的三位也都是长老。”⻩蓉道:“我知道啦,你是污⾐派的首领,他们是净⾐派的首领。”郭靖道:“咦,你怎知道?”⻩蓉道:“你瞧鲁大哥的⾐服多脏,他们的⾐服多⼲净。鲁大哥,我说污⾐派不好,⾝上穿得又臭又黑,一点也不舒服。你们这一派人多洗洗⾐服,两派可就不是一样了么?”鲁有脚怒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姐小,自然嫌叫化子臭。”一顿⾜站起⾝来。郭靖待要谢罪,鲁有脚却头也不回,怒气冲冲的下楼去了。⻩蓉伸伸⾆头,道:“靖哥哥,我得罪了这位鲁大哥,你别骂我。”郭靖一笑。⻩蓉道:“刚才我真担心。”郭靖道:“担心甚么?”⻩蓉正⾊道:“我只担心他提起脚来,踢你一脚,你可就糟啦。”郭靖道:“好端端的⼲么踢我?就算你说话得罪了他,那也不用踢人啊。”⻩蓉抿嘴微笑,却不言语。郭靖怔怔的出神,思之不解。⻩蓉叹道:“你怎么不想想他名字的出典。”郭靖大悟,叫道:“好啊,你绕弯儿骂我是狗!”站起⾝来,伸手作势要呵她庠,⻩蓉笑着连连闪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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