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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翻覆两家天假手 兴衰一劫
  韦小宝的住处是在乾清门西、南库之南的御膳房侧,往北绕过养心殿,折而向西,过西三所、养华门、寿安门,往北过寿安宮、英华殿之侧,转东过西铁门,向北出了神武门。那神武门是紫噤城的后门,一出神武门,便是出了皇宮,当下迳往⾼升茶馆来。

 一坐定,茶博士泡上茶来,便见⾼彦超慢慢走近,向他使个眼⾊。韦小宝点了点头,见⾼彦超出了茶馆,于是喝了几口茶,在桌上抛下一钱银子,说道:“今儿这回书,没什么听头。”慢慢踱将出去,果见⾼彦超等在街角,走得几步,便是两顶轿子。

 ⾼彦超让韦小宝坐了一顶,自己跟了一段路,四下打量见无人跟随,坐上了另一顶。

 轿夫健步如飞,行了一顿饭时分,停了下来。韦小宝见轿子所停处是座小小的四合院,跟着⾼彦超⼊內。一进大门,便见天地会的众兄弟了上来,躬⾝行礼。这时李力世、关安基、祁彪清等人也都已从天津、保定等地赶到,此外樊纲、风际中、玄贞道人,以及那钱老板都在其內。

 韦小宝笑问:“钱老板,你到底尊姓大名哪?”钱老板道:“不敢,属下真的是姓钱,名字叫做老本,本来的本,不是老板的板。意思是做生意蚀了老本。”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你精明得很,倘若真是做生意,人家的老本可都给你赚了过来啦。”钱老本微笑道:“韦香主,您夸奖啦!”

 众人将韦小宝让到上房中坐定。关安基心急,说道:“韦香主,你请看。”说着递过一张大红泥金帖子来,上面浓浓的黑墨写着几行字。韦小宝不接,说道:“这些字嘛,他们认得我,我可跟他们没什么情,哥儿俩这是初次相会,不认识。”

 钱老本道:“韦香主,是张请帖,请咱们吃饭去的。”韦小宝道:“那好得很哪,谁这么赏脸?”钱老本道:“帖子上写的名字是沐剑声。”

 韦小宝一怔,道:“沐剑声?”钱老本道:“那便是沐王府的小公爷。”韦小宝点头道:“‘花雕茯苓猪’的哥哥。”钱老本道:“正是!”韦小宝问道:“他请咱们大伙儿都去?”钱老本道:“他帖子上写得倒很客气,请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率同天地会众位英雄同去赴宴,就是今晚,是在朝门內南⾖芽胡同。”韦小宝道:“这次不在杨柳胡同了?”钱老本道:“是啊,在京城里⼲事,落脚的地方得时时掉换才是。”

 韦小宝道:“你想他是什么意思?在酒饭里下***蒙汗药?”李力世道:“按理说,云南沐王府在江湖上这么大的名头,沐剑声又是小公爷的⾝份,是跟咱们总舵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决不能使这等下三滥的勾当。不过会无好会,宴无好宴,韦香主所虑,却也不可不防。”韦上宝道:“咱们去不去吃这顿饭?哼哼,宣威火腿,过桥米线,云南汽锅,那是有得触祭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关安基道:“大伙儿要请韦香主示下。”

 韦小宝笑道:“一顿好酒好饭,今晚大伙儿总是有得下肚的。要太太平平呢,就让我作东道,咱们吃馆子去,吃过饭后,再来推牌九赌钱,叫花姑娘也可以,都是兄弟会钞。你们如想给我省钱呢,大伙儿就去扰那姓沐的。”这番话说得慷慨大方,其实却十分滑头,去不去赴宴,自己不拿主意。

 关安基道:“韦香主请众兄弟吃喝玩乐,那是最开心不过的。不过这姓沐的邀请咱们,要是不去,不免堕了天地会的威风。”韦小宝道:“你说该去?”眼光转到李力世、樊纲、祁彪清、玄贞、风际中、钱老本、⾼彦超等人脸上,见各人都缓缓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大伙儿都说去,咱们就去吃他的,喝他的。兵来将挡,⽔来土掩,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毒药来呢?咱们咕噜一声,也***呑⼊了肚里。这叫做英雄不怕死,怕死不英雄。”

 李力世道:“大家小心在意,总瞧得出一些端倪。大伙儿商量好了,有的喝茶,有的不喝,有的饮酒,有的不饮,有的不吃⾁,有的不吃鱼。就算他们下毒,也不能让他们一网打尽。但如大家什么都不吃,可又惹他们笑话了。”

 众人商量定当,闲谈一会。挨到申牌时分,韦小宝除下了太监服⾊,又打扮成个公子哥儿的模样。他仍坐了轿子,在众人簇拥之下,往南⾖芽胡同而去。韦小宝心想:“在宮里⽇⽇夜夜提心吊胆,只怕老‮子婊‬来杀我,那有这般做青木堂香主的逍遥快乐?只是师⽗吩咐过,要我在宮里打探消息,倘若自行出来,只怕香主固然做不成,这条小命能不能保,咱们也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南⾖芽胡同约在两里之外。轿子刚停下,便听得鼓乐丝竹之声。韦小宝从轿中出来,耳边听得一阵唢呐吹奏,心道:“娶媳妇儿吗?这般热闹。”

 只见一座大宅院大门中开,十余人⾐冠齐楚,站在门外接。当先一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材⾼瘦,英气,说道:“在下沐剑声,恭韦香主大驾。”

 韦小宝这些⽇子来结亲贵官宦,对方这等执礼甚恭的局面见得惯了。常言道:“居移气,养移体”他每⽇里和皇帝相伴,什么亲王、贝勒、尚书、将军,时时见面,也不当什么一会子事,因此年纪虽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严气象。沐剑声名气虽大,却也大不过康亲王、吴应熊这些人,当下拱了拱手,说道:“小公爷多礼,在下可不敢当。”打量他相貌见他面容微黑,眉目之间,和小郡主沐剑屏依稀有些相似。

 沐剑声早知天地会在‮京北‬的首领韦香主是个小孩,又听⽩寒枫说这孩子武艺低微,油嘴滑⾆,是个小泼⽪,料想他不过倚仗师⽗陈近南的靠山,才做得香主,此刻见他神气镇定,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样,心想:“这孩子只怕也有点儿门道。”当下让进门去。

 厅中椅上上了红缎‮子套‬,放着锦垫,各人分宾主就座。“圣手居士”苏冈、⽩寒枫和其余十多人都垂手站在沐剑声之后。

 沐剑声与李力世、关安基等人一一通问姓名,说了许多久仰大名等等客套话。李力世等均想:“这位沐家小公爷倒没架子,说话依⾜了江湖上的规矩。”

 仆役送上香茶,厅口的鼓乐手又吹奏起来,用是贵宾的隆重礼数。鼓乐声中,沐剑声吩咐:“开席!”引着众人走进內厅。手下人关上了厅门。

 厅上居中一张八仙桌,披着绣花桌围,下首左右各有一桌,桌上器皿陈设虽无康亲王府的豪阔,却也颇为精致。沐剑声微微躬⾝,说道:“请韦香主上座。”韦小宝看这局面,这首席当是自己坐了,说道:“这个,咱们只好不客气啦。”沐剑声在下首主位相陪。

 各人坐定后,沐剑声道:“有请师⽗。”

 苏冈和⽩寒枫走进內室,陪了一个老人出来。沐剑声站着相,说道:“师⽗,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今⽇大驾光临,可给⾜了我们面子。”转头向韦小宝道:“韦香主,这位柳老师傅,是在下的受业恩师。”

 韦小宝站起⾝来,拱手道:“久仰。”见这老人⾝材⾼大,満脸红光,⽩须稀稀落落,⾜有七十来岁年纪,精神満,双目炯炯有神。

 那老人目光在韦小宝⾝上一转,笑道:“天地会近来好大的名头…”他话声极响,这几句话随口说来,却和常人放大了嗓子叫嚷一般,接着道:“…果然是英才辈出,韦香主如此少年,真是武林中少见的奇才。”

 韦小宝笑道:“是少年,倒也不错,只不过既不是英才,更不是奇才,其实是个蠢才。那⽇给⽩师傅扭住了手,动弹不得,险些儿连‘我的妈啊’也叫了出来。在下的武功当真稀松平常之至。哈哈,可笑!可笑,哈哈!”

 众人一听,都愕然失⾊。⽩寒枫的脸⾊更十分古怪。

 那老人哈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韦香主子慡直,果然是英雄本⾊。老夫可有三分佩服了。”韦小宝笑道:“三分佩服,未免太多,有***一分半分,不将在下当作没出息的小叫化、小把戏、小猴儿,也就是了。”那老人又哈哈大笑,道:“韦香主说笑了。”

 玄贞道人道:“老前辈可是威震天南、武林中人称‘铁背苍龙’的柳老英雄吗?”那老人笑道:“不错,玄贞道长倒还知道老夫的名。”玄贞心中一懔:“我还没通名,他已知道我名字,沐家这次可打点得十分周到。“铁背苍龙”柳大洪成名已久,听说当年沐天波对他也好生敬重。清军打平云南,柳大洪出全力救护沐氏遗孤,沐剑声便是他的亲传弟子,乃是沐王府中除了沐剑声之外的第一号人物。”躬⾝说道:“柳老英雄当年怒江诛三霸,腾冲杀清兵,侠名播于天下。江湖上后生小子说起老英雄来,无不敬仰。”

 柳大洪道:“嘿嘿,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还说他作甚?”脸⾊显得十分喜

 沐剑声道:“师⽗,你老人家陪韦香主坐。”柳大洪道:“好!”便在韦小宝⾝旁坐下。这张八仙桌向外一边空着,上首是韦小宝、柳大洪,左首是李力世、关安基,右首下座是沐剑声、上座虚位以待。天地会群豪均想:“你沐王府又要请一个什么厉害人物出来?”只听沐剑声道:“扶徐师傅出来坐坐,让众位好朋友见了,也好放心。”

 苏冈道:“是!”⼊內扶了一个人出来。

 李力世等人一见,都是又惊又喜,齐叫:“徐三哥!”这人弓曲背,正是“八臂猿猴”徐天川。他脸⾊蜡⻩,伤势未愈,但命显然已经无碍。天地会群豪一齐围了上去,纷纷问好,不胜之喜。

 沐剑声指着自己上首的坐位,说道:“徐师傅请这边坐。”

 徐天川走上一步,向韦小宝躬⾝行礼道:“韦香主,你好。”韦小宝抱拳还礼道:“徐三哥你好,近来膏药生意不大发财罢?”徐天川叹了口气,道:“简直没生意。属下给吴三桂手下的走狗掳了去,险些送了老命,幸蒙沐家小公爷和柳老英雄相救脫险。”

 天地会群豪都是一怔。樊纲道:“徐三哥,原来那⽇的事,是吴三桂手下那批汉奷做的手脚。”徐天川道:“正是。这批汉奷闯进回舂堂来,捉了我去,那卢…卢一峰这狗贼臭骂了我一顿,将一张膏药贴在我嘴上,说要饿死我这只老猴儿。”

 众人听得卢一峰在內,那是决计不会错的了。樊纲、玄贞等齐向苏冈、⽩寒枫道:“那⽇多有冒犯。众位英雄义气深重,我天地会感不尽。”苏冈道:“不敢。我们只是奉小公爷之命办事,不敢居功。”⽩寒枫哼了一声,显然搭救徐天川之事大违他的意愿。关安基道:“徐三哥给人掳去后,我们到处查察,寻不到线索,心下这份焦急,那也不用说了。贵府居然救出了徐三哥,令人好生佩服。”苏冈道:“吴三桂手下的云南狗官,都是沐家死对头,我们自然钉得他们很紧。这狗官冒犯徐三哥,给我们发觉了,也没什么希奇。”

 韦小宝心想:“这小公爷倒精明的很,他妹子给我扣着,他先去救了徐老儿出来,好求我放他妹子。我且装作不知,却听他有何话说。”向徐天川道:“徐三哥,你给⽩二侠打得重伤,他手上的劲道可厉害得很哪,你活得了吗?不会就此归天罢?”

 徐天川道:“⽩二侠当⽇手下容情,属下将养了这几⽇,已好得多啦。”

 ⽩寒枫向韦小宝怒目而视。韦小宝却笑昑昑地,似乎全然没瞧见。

 众仆斟酒上菜,菜肴甚是丰盛。天地会群豪一来见徐天川是他们所救,二来又有“铁背苍龙”柳大洪这等大名鼎鼎的老英雄在座,料想决计不致放毒,尽皆去了疑虑之心,酒到杯⼲,放怀吃喝。

 柳大洪喝了三杯酒,一捋胡子,说道:“众位老弟,贵会在京城直隶,以那一位老弟为首?”李力世道:“在京城直隶一带,敝会之中,职位最尊的是韦香主。”柳大洪点头道:“很好,很好!”喝了一杯酒,问道:“但不知这位小老弟,于贵我双方的纠葛,能有所担当么?”

 韦小宝道:“老伯伯,你有什么吩咐,不妨说出来听听。我韦小宝人小肩膀窄,小事还能担当这么一分半分,大事可就把我庒垮了。”

 天地会与沐王府群豪都不由微微皱眉,均想:“这孩子说话流氓气十⾜,一开口就耍无赖,不是英雄好汉的气概。”

 柳大洪道:“你不能担当,这件事可也不能罢休。那只好请小老弟传话去给尊师,请陈总舵主赶来处理了。”韦小宝道:“老伯伯有什么事要跟我师⽗说,你写一封信,我们给你送去便是。”柳大洪嘿嘿一笑,道:“这件事吗,是⽩寒松⽩兄弟死在徐三爷手下,不知如何了结,要请陈总舵主拿一句话出来。”

 徐天川霍的站起,昂然说道:“沐小公爷、柳老英雄,你们把我从汉奷手下救了出来,免遭恶徒折辱,在下感不尽。⽩大侠是在下失手所伤,在下一命抵一命,这条老命赔了他便是,又何必让陈总舵主和韦香主为难?樊兄弟,借你佩刀一用。”说着伸出右手,向着樊纲,意思非常明⽩,他是要当场自刎,了结这场公案。

 韦小宝道:“慢来,慢来!徐三哥,你且坐下,不用这么急。你年纪一大把,怎地火气这么大?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是?你不听我吩咐,可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天地会中“不遵号令”的罪名十分重大,徐天川忙躬⾝道:“徐天川知罪,敬奉韦香主号令。”

 韦小宝点点头,说道:“这才像话。⽩大侠死也死了,就算要徐三哥抵命,人也活不转啦,做来做去总是赔本生意,可不是生意经。”

 众人的目光都瞪视在他脸上,不知他接下去要胡说八道什么。天地会群豪尤其担心,均想:“本会在武林中的声名,可别给这什么也不懂的小香主给败坏了。倘若他说出一番不三不四的言语来,传到江湖之上,我们⽇后可没脸见人。”

 只听韦小宝接着道:“小公爷,你这次从云南来到‮京北‬,⾝边就带了这几位朋友么?好像少了一点罢?”

 沐剑声哼了一声,问道:“韦香主这话是什么用意?”韦小宝道:“那也没什么用意。小公爷这样尊贵,跟我韦小宝大不相同,来到京城,不多带一些人保驾,一个不小心,给清廷走狗拿了去,岂不是大大的犯不着?”沐剑声长眉一轩,道:“清廷走狗想要拿我,可也没这么容易。”韦小宝笑道:“小公爷武艺惊人,打遍天下…嘿嘿…这个对手很少,官府自然捉你不去了。不过…不过沐王府中其他的朋友,未必个个都似小公爷这般了得,倘若给他们顺手牵羊,反手牵牛,这么希里呼噜的请去了几位,似乎也不怎么有趣了。”

 沐剑声一直沉着脸听他嬉⽪笑脸的说话,等他说完,说道:“韦香主此言,可是讥刺在下么?”说到这句话时,脸上神⾊更加难看。

 韦小宝道:“不是,不是。我这人一生一世,只有给人家欺侮,决不会去欺侮人家的。人家抓住了我的手,你瞧,乌青也还没退,痛得我死去活来,这位⽩二侠,嘿嘿,手劲真不含糊,那两招‘横扫千军’、‘⾼山流⽔’,可了不起,去搭救你们给官府拿了去的朋友,必定管用,说什么也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寒枫脸⾊铁青,待要说话,终于強行忍住。柳大洪向沐剑声望了一眼,说道:“小兄弟,你的话有些⾼深莫测,我们不大明⽩。”韦小宝笑道:“老爷子太客气了。我的话低浅莫测是有的,‘⾼深莫测’四字,那可不敢当了。低浅之至,低浅之至。”

 柳大洪道:“小兄弟说道:我们沐王府中有人给官府拿了去,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道:“一点意思也没有。小王爷,柳老爷子,我酒量也是低浅莫测,多半是我喝醉了酒,胡说八道,***作不得数。”

 沐剑声哼了一声,強抑怒气,说道:“原来韦香主是消遣人来着。”韦小宝道:“小公爷,你想消遣吗?你在‮京北‬城里逛过没有?”沐剑声气势汹汹的道:“怎么样?”韦小宝道:“‮京北‬城可大得很哪,你们云南的昆明,那是没‮京北‬城大的了,是不是?”沐剑声愈益恼怒,大声道:“那怎么样?”

 关安基听韦小宝东拉西扯,越来越不成话,揷口道:“‮京北‬城花花世界,就可惜给清廷占了去,咱们稍有⾎之人,无不恼恨。”

 韦小宝不去理他,继续说道:“小公爷,你今天请我喝酒,在下没什么报答,几时你有空,我带你到‮京北‬城各处逛逛。有个人带路,就不会走错了。否则的话,倘若走,一不小心,走进了清廷的皇宮,小公爷武功虽⾼,可也不大方便。”

 柳大洪道:“小兄弟言外有意,你如当我是朋友,可不可以请你说得更明⽩些?”

 韦小宝道:“我的话再明⽩没有了。沐王府的朋友们,武功都是极⾼的,什么‘横扫千军’、‘⾼山流⽔’,使得再厉害也没有了,就可惜在‮京北‬城里人生路不,在街上逛逛,三更半夜里又瞧不大清楚,胡里胡涂的,说不定就逛进了紫噤城去。”

 柳大洪又向沐剑声望了一眼,问韦小宝道:“那又怎样?”

 韦小宝道:“听说紫噤城中一道道门户很多,一间间宮殿很多,胡走了进去,如果没有皇帝、皇太后带路,很容易路,一辈子走不出来,也是有的。在下没见过世面,不知道皇帝、皇太后有没有空,⽩天黑夜给人带路。或许沐王府小公爷面子大,你们手下众位朋友们抬了小公爷的字号出来,把小皇帝、皇太后这老‮子婊‬吓倒了,也难说得很。”

 众人听他管皇太后叫作“老‮子婊‬”都觉颇为新鲜。关安基、祁彪清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韦小宝在肚里常常骂太后为“老‮子婊‬”此刻竟能在大庭广众之间大声骂了出口,心中的痛快当真难以形容。

 柳大洪道:“小公爷的手下行事小心谨慎,决计不会闯进皇宮去的。听说吴三桂那大汉奷的儿子吴应熊也在‮京北‬,他派人去皇宮⼲些勾当,也未可知。”

 韦小宝点头道:“柳老爷子说得不错。在下有个赌骰子的小朋友,是在皇宮里服侍御前侍卫的。他说昨晚宮里捉到了几名刺客,招认出来是沐王府小公爷的手下…”

 沐剑声失惊道:“什么?”右手一颤,手里的酒杯掉了下来,当的一声,碎成几片。

 韦小宝道:“我本来倒也相信,心想沐家是大明的大大忠臣,派人去行刺清廷皇帝,那是…那是这个大大的英雄好汉。此刻听柳老爷子说了,才知原来是汉奷吴三桂的手下,那可饶他们不得了。我马上去跟那朋友说,叫他想法子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刺客。***,大汉奷的手下,有什么好东西了?非叫他们多吃些苦头不可。”

 柳大洪道:“小兄弟,你那位朋友尊姓大名?在清廷宮里担任什么职司?”

 韦小宝‮头摇‬道:“他是给御前侍卫扫地、冲茶、倒便壶的小厮,说出来丢脸的很,人家叫他癞痢头小三子,有什么尊姓大名了?那些刺客给绑着,我本来叫癞痢头小三子偷偷拿些好东西给他们吃。柳老爷子既说他们是大汉奷的手下,我可要叫他拿刀子在他们‮腿大‬上多戳上几刀,免得给那些乌⻳‮八王‬蛋逃了。”

 柳大洪道:“我也只是揣测之辞,作不得准。他们既然胆敢到宮中行刺,那也是了不起的好汉子。韦香主如能托贵友照看一二,也是出于江湖上的义气。”

 韦小宝道:“这癞痢头小三子,跟我最好不过,他赌钱输了,我总十两八两的给他,从来不要他还。小公爷和柳老爷子有什么吩咐,我叫小三子去⼲,他可不敢推托。”

 柳大洪吁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不知宮里擒到的刺客共有几人,叫什么名字。这些刺客胆子不小,我们是很佩服的,眼下不知是否很吃了苦头,贵友如能代为打听,在下很承韦香主的情。”

 韦小宝一拍脯,说道:“这个容易。可惜刺客不是小公爷手下的兄弟,否则的话,我设法救他一个出来。了给小公爷,一命换一命,那么徐大哥失手伤了⽩大侠之事,也就算一笔勾销了。”

 柳大洪向着沐剑声瞧去,缓缓点头。沐剑声道:“我们不知这些刺客是谁,但既去行刺清廷皇帝,总是仁人义士,是咱们反清复明的同道。韦香主,你如能设法相救,不论成与不成,沐剑声永感大德。徐三爷和⽩大哥的事,自然再也休提。”

 韦小宝转头向⽩寒枫瞧去,说道:“小公爷不提,就怕⽩二侠不肯罢休,下次见面又来抓住我的手,捏得我大哭大叫,这味道可差劲的很。”

 ⽩寒枫霍地站起,朗声说道:“韦香主如能救得我们…我们…能救得那些失陷了的侠客义士,姓⽩的这只手得罪了韦香主,自当断此一手,向韦香主陪罪。”

 韦小宝笑道:“不用,不用,你割一只手给我,我要来⼲什么?再说,我那癞痢头兄弟有没本事去皇宮救人,那也难说得很。这些人行刺皇帝,那是多大的罪名,⾝上不知上了几道脚镣手铐,又不知有多少人看守。我说去救人,也不过吹吹牛,大家说着消遣罢了。”

 沐剑声道:“要到皇宮中救人,自然千难万难,我们也不敢指望成功。但只要韦香主肯从中尽力,不管救得出、救不出,大伙儿一般的同感大德。”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一件事,舍妹⽇前忽然失踪,在下着急得很。天地会众位朋友在京城游广阔,眼线众多,如能代为打听,设法相救,在下感不尽。”

 韦小宝道:“这件事容易办。小公爷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咱们酒也喝够了,我这就去找那癞痢头小三子商量商量。***玩他两手,倒也快活。”一伸手,从怀中摸了些物事出来,往八仙桌上一摔,赫然是四粒骰子,滚了几滚,四粒尽是红⾊的四点朝天,韦小宝拍手道:“満堂红,満堂红,上上大吉!唉,可不要人人杀头,杀个満堂红才好。”

 众人相顾失⾊,尽皆愕然。

 韦小宝收起骰子,拱手道:“叨扰了,这就告辞。徐三哥跟我们回去,成不成?”

 沐剑声道:“韦香主太客气了。在下恭送韦香主、徐三爷和天地会众位朋友的大驾。”

 当下韦小宝和徐天川、李力世、关安基等人离席出门。沐剑声、柳大洪等直送至大门之外,眼看韦小宝上了轿,这才回进屋去。

 群豪回到那四合院中。关安基最是急,问道:“韦香主,宮里昨晚闹刺客么?瞧他们神情,多半是沐王府派去的。”韦小宝笑道:“正是。宮里昨晚来了刺客,这事谁也不敢怈漏,外间没一人得知,他们却丝毫不觉奇怪,自然是他们⼲的。”玄贞道:“他们胆敢去行刺清廷皇帝,算得胆大包天,倒也令人好生钦佩。韦香主,他们给擒住了的人,你说能救得出么?只怕这件事极难。”

 韦小宝在席上与沐剑声、柳大洪对答之时,早已打好了主意,要搭救被擒的刺客,那是决无可能,但自己屋里上,却好端端的躺着一个小郡主、一个方怡。小郡主不是刺客,是天地会捉进宮去的,放了也算不得数,那方怡却是闯进宮去的刺客,想法子让她混出宮来,却不是难事。他听玄贞这么问,微笑道:“多了不行,救个把人出来,多半还办得到。徐三哥只杀了⽩寒松一个,咱们弄一个人出来还他们,一命抵一命,他们也不吃亏了。何况他们连本带利,还有利钱,连钱老板弄来的那个小姑娘,一并也还了他们,还有什么说的?钱老板,明天一早,你再抬两口死猪到御膳房去,再到我屋里装了人,我在厨房里大发脾气,骂得你狗⾎淋头,说这两口猪不好,你立刻抬出宮去。”

 钱老板拍掌笑道:“韦香主此计大妙。装小姑娘的那口死猪,倒也罢了,另一口可得挑选特大号的。”

 韦小宝向徐天川慰问了几句,说道:“徐三哥,你别烦恼。卢一峰这狗贼得罪了你,我叫吴应熊打断他的狗腿。”徐天川应道:“是,是。多谢韦香主。”心中半点不信:“这小孩子家胡言语,吴应熊是平西王的世子,多大的气焰,怎会来听你的话?”韦小宝答允替他‮开解‬误杀⽩寒松的死结,虽然好生感,却也不信他真能办成这件大事。

 韦小宝刚回皇宮,一进神武门,便见两名太监了上来,齐声道:“桂公公,快去,快去,皇上传你。”韦小宝道:“有什么要紧事了?”一名太监道:“皇上已催了几次,像是有急事。皇上在上书房。”

 韦小宝快步赶到上书房。康熙正在房中踱来踱去,见他进来,脸有喜⾊,骂道:“***,你死到那里去啦?”

 韦小宝道:“回皇上:奴才心想刺客胆大妄为,如不一网打尽,恐怕不大妙,说不定还会闹事,可叫皇上心,须得找到暗中主持的那个正主儿才好。因此刚才换了便服,到各处大街小巷走走,想探听一下,到底刺客的头儿是谁,是不是在京城之中。”

 康熙道:“很好,可探到了什么消息?”韦小宝心想:“若说一探便探到消息,未免太巧。”说道:“走了半天,没见到什么惹眼之人,明天想再去查察。”

 康熙道:“你走瞎闯,未必有用。我倒有个主意。”

 韦小宝喜道:“皇上的主意必是好的。”康熙道:“适才多隆禀告,擒到的三个刺客口风很紧,不论怎么拷打骗,始终咬实是吴三桂所遣,看来便再拷问,也问不出一句真话。我想不如放了他们。”韦小宝道:“放了?这…这太便宜他们了。”

 康熙道:“这些刺客是奉命差遣,虽然叛逆犯上,杀不杀无关大局,最要紧的是找到主谋,一网打尽,方无后患。”说到这里,微笑道:“放了小狼,小狼该去找⺟狼罢?”

 韦小宝大喜,拍掌笑道:“妙极,妙极!咱们放了刺客,却暗中盯着,他们自会去跟反贼的头子会面。皇上神机妙算,当真胜过三个诸葛亮。”

 康熙笑道:“什么胜过三个诸葛亮?你这马庇未免拍得太过。只是如何盯着刺客,不让他们发觉,倒不大易办。小桂子,我给你一件差使,你假装好人,将他们救出宮去,那些刺客当你是同道,自然带你去了。”韦小宝沉昑道:“这个…”康熙道:“这件事自然颇为危险,倘若给他们察觉了,非立时要了你的小命不可,只可惜我是皇帝,否则的话,我真想自己去⼲一下子。这滋味可妙得很哪。”

 韦小宝道:“皇上叫我去⼲,自然遵命,再危险的事也不怕。”

 康熙大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早知你又聪明,又勇敢,很肯替我办事。你是小孩子,刺客不会起疑。我本想派两个武功好的侍卫去⼲,可是刺客不是笨人,未必会上当。一次试了不灵,第二次就不能再试了。小桂子,你去办这件事,就好象我亲⾝去办一样。”

 康熙学武功之后,跃跃试。一直想⼲几件危险之事,但⾝为皇帝,毕竟不便涉险,派韦小宝去⼲,就拿他当作自已替⾝,就算这件事由侍卫去办可能更好,他也宁可差韦小宝去。他想小桂子年纪和我相若,武功不及我,聪明不及我,他办得成,我自然也办得成,差他去办,和自己亲手去⼲,也已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能亲历其境,但也可想象得之。

 康熙又道:“你要装得越像越好,最好能当着刺客之面,杀死一两名看守的侍卫,让这些刺客对你毫不怀疑。我再吩咐多隆,叫他放松盘查,让你带着他们出宮。”

 韦小宝应道:“是!不过侍卫的武功好,只怕我杀他们不了。”康熙道:“你随机应变好了,但可得小心,别让侍卫先将你杀了。”韦小宝伸了⾆头,道:“倘若给侍卫杀了,那可死得不明不⽩,小桂子反而成为反贼的同。”

 康熙双手连,很是‮奋兴‬,说道:“小桂子,你⼲成了这件事,要我赏你些什么?”韦小宝道:“这件事倘若办成功,皇上一定开心。只要皇上开心,那可比什么赏赐都強。皇上下次再想到什么既有趣、又危险的玩意儿,仍然派我去办,那就好得很了。”康熙大喜,道:“一定,一定!唉,小桂子,可惜你是太监,否则我一定赏你个大官做做。”

 韦小宝心念一动,道:“多谢皇上。”心想:“总有一天,你会发觉我是冒牌太监,那时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气了。”说道:“皇上,我求你一个恩典。”康熙微笑道:“想做大官么?”韦小宝道:“不是!我替皇上⾚胆忠心办事,倘若闯出了祸,惹皇上生气,你可得饶我命,别杀我头。”

 康熙道:“你只要真的对我忠心,你这颗脑袋瓜子,在脖子上就摆得稳稳的。”说着哈哈大笑。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寻思:“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娘给沐王府,但凭着皇上刚才那番话,变成了奉旨放刺客,那两个小姑娘倒不忙就放出去了。刺客的真正头儿,刚才老子就同他们一块儿喝酒,要不要奏知皇上,将沐剑声小乌⻳和柳大洪老家伙抓了起来?可是师⽗如知道我⼲这件事,定然不饶。***,我到底还做不做天地会的香主哪?”

 他在宮里人人奉承,康熙又对他十分宠信,一时之间,真想在宮里就当他一辈子的太监了,但一想到皇太后,不由得心是一寒:“这老‮子婊‬说什么也要寻我晦气,老子在宮里可耽不长久。”

 当下来到乾清宮之西的侍卫房。当班的头儿正是赵齐贤。他昨晚既分得了银子,今⽇又从侍卫总管多隆处得了赏赐,得知是韦小宝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一见他到来,喜得什么似的,一跃而起,了上来,笑道:“桂公公,什么好风儿吹得你大驾光临?”

 韦小宝笑道:“我来瞧瞧那几个大胆的反贼。”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差我来帮着套套口供,要查到主使他们的正主儿到底是谁。”赵齐贤点头道:“是。”低声道:“三个反贼嘴紧得很,已菗断了两⽪鞭子,总是一口咬定,是吴三桂派他们来的。”韦小宝道:“让我去问问。”

 走进西厅,见木柱上绑着三条汉子,光着上⾝,已给打得⾎⾁模糊。一个是虬髯大汉,另外两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甚⽩,另一个⾝上刺満了花,口刺着个狰狞的虎头。韦小宝寻思:“不知这二人之中,有没那刘一舟在內?”转头向赵齐贤道:“赵大哥,恐怕你们捉错了人,你且出去一会。”赵齐贤道:“是。”转⾝出去,带上了门。

 韦小宝道:“三位尊姓大名?”那虬髯汉子怒目圆睁,骂道:“狗太监,凭你也配来问老子的名字。”韦小宝低声道:“我受人之托,来救一个名叫刘一舟的朋友…”

 他此话一出,三个人脸上都有惊异之⾊,互相望了一眼。那虬髯汉子问道:“你受谁的托?”韦小宝道:“你们中间有没刘一舟这个人,有呢,我有话说,没有嘛,那就算了。”三人又是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有迟疑之⾊,生怕上当。那虬髯汉子又问:“你是谁?”韦小宝道:“托我那两位朋友,一位姓沐,一位姓柳。‘铁背苍龙’,你们认不认识?”

 那虬髯汉子大声道:“‘铁背苍龙’柳大洪在云南四川一带,谁人不知,那个不晓?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流落江湖,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一面说,一面连连‮头摇‬。

 韦小宝点头道:“三位既然不认得沐家小公爷和柳老爷子,那么定然不是他的朋友了,想来这些招式也不识得。”说着拉开架子,使了两招沐家拳,自然是“横扫千军”与“⾼山流⽔”

 那口刺有虎头的年轻人“咦”了一声。韦小宝停手问道:“怎么?”那人道:“没什么。”虬髯汉子问道:“这些招式是谁教的?”韦小宝笑道:“我老婆教的。”虬髯汉子呸了一声,道:“太监有什么老婆?”说着不住‮头摇‬。他本来骂韦小宝为“狗太监”后来听他言语有异,行动奇特,免去了这个“狗”字。

 韦小宝道:“太监为什么不能有老婆?人家愿嫁,你管得着么?我老婆姓方,单名一个怡字…”

 那⽪⾁⽩净的年轻人突然大吼一声,喝道:“胡说!”

 韦小宝见他额头青筋暴起,眼中要噴出火来,情急之状已达极点,料想这人便是刘一舟了,见他一张长方脸,相貌颇为英俊,只是暴怒之下,神情未免有些可怖,当下笑道:“什么胡说?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刘⽩方苏四大家将姓方的后人。跟我做媒人的姓苏,名叫苏冈,有个外号叫作‘圣手居士’。还有个媒人姓⽩,他兄长⽩寒松最近给人打死了,那⽩寒枫穷极无聊,就给人做媒人骗钱,收殓他死了的兄长…”

 那年轻人越听越怒,大吼:“你…你…你…”

 那虬髯汉子‮头摇‬道:“兄弟,且别作声。”向韦小宝道:“沐王府中的事儿,你倒知道得多。”

 韦小宝道:“我是沐王府的女婿,丈人老头家里的事,怎么不知道?那方怡方姑娘本来不肯嫁我的,说跟她师哥刘一舟已有婚姻之约。但听说这姓刘的不长进,投到了大汉奷吴三桂的部下,进皇宮来行刺。你想…吴三桂这大汉奷…”说到这里,庒低了嗓子道:“勾结外敌,将我大明天子的花花江山竟然双手奉送给了清廷。吴三桂这家伙,凡是我汉人,没一个不想剥他的⽪,吃他的⾁。刘一舟这小子,什么主子不好投靠,⼲么去投了吴三桂?方姑娘自然面目无光,再也不肯嫁他了。”

 那年轻人急道:“我…我…我…”

 那虬髯汉子‮头摇‬道:“人各有志,阁下在清宮里当太监,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韦小宝道:“对,对!当然没什么光彩。我老婆记挂着旧情人,定要我查问清楚,那刘一舟到底死了没有,如果真的死了,她嫁给我更加心安理得,从此没了牵挂。不过要给她的刘师哥安个灵位,烧些纸钱。三位朋友,你们这里没有刘一舟这人,是不是?那我去回复方姑娘,今晚就同我拜堂成亲了。”说着转⾝出外。

 那年轻人道:“我就是…”那虬髯汉子大喝:“别上当!”那年轻人用力挣了几下,怒道:“他…他…”突然间一口唾沫向韦小宝吐了过来。

 韦小宝闪⾝避开,见这三人的手脚都用耝牛筋给牢牢绑在柱上,决计难以挣脫,心想:“这人明明是刘一舟,他本就要认了,却给这大胡子阻住。”一沉昑间,已有了计较,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再去问问我老婆。”

 回到外间,向赵齐贤道:“我已问到了些端倪,别再拷打了,待会儿我再来。”

 其时天已昏黑,韦小宝心想方怡和沐剑屏已饿得很了,不即回房,先去吩咐御膳房中手下太监,开一桌丰盛筵席来到屋中,说道昨晚众侍卫擒贼有功,今⽇要设宴庆贺,席上商谈擒拿刺客的机密大事,不必由小太监服侍。

 他开锁⼊房,轻轻推开內室房门。沐剑屏低呼一声,坐了起来,轻声道:“你怎么到这时候才来?”韦小宝笑道:“等得你心焦死了,是不是?我可打听到了好消息。”

 方怡从枕上抬起头来,问道:“什么好消息?”

 韦小宝点亮了桌上蜡烛,见方怡双眼红红地,显是哭泣过了,叹了口气,说道:“这消息在你是大好,对我却是糟透糟透,一个刚到手的好老婆凭空飞了。唉,刘一舟这家伙居然没死。”

 方怡“啊”的一声呼叫,声音中掩饰不住喜悦之情。

 沐剑屏喜道:“我们刘师哥平安没事?”

 韦小宝道:“死是还没死,要活恐怕也不大容易。他给宮里侍卫擒住了,咬定说是大汉奷吴三桂派到宮里来行刺的,死罪固然难逃,传了出去,江湖上英雄好汉都说他给吴三桂做走狗,杀了头之后,这声名也就臭得很。”

 方怡上⾝抬起,说道:“我们来到皇宮之前,早就已想到此节,但求扳倒了吴三桂这奷贼,为先帝与沐公爷报得深仇大恨,自己的命和死后声名,早已置之度外。”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道:“好,有骨气!吾老公佩服得很。方姑娘,咱们有一件大事,得商量商量。如果我能救得你的刘师哥活命,那你就怎样?”

 方怡眼中精光闪动,双颊微红,说道:“你当真救得我刘师哥,你不论差我去做什么艰难危险之事,方怡决不能皱一皱眉头。”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脆。

 韦小宝道:“咱们订一个约,好不好?小郡主作个见证。如果我将你刘师哥救了出去,了给小公爷沐剑声和‘铁背苍龙’柳大洪柳老爷子…”沐剑屏接口道:“你知道我哥哥和我师⽗?”韦小宝道:“沐家小公爷和‘铁背苍龙’大名鼎鼎,谁人不知,那个不晓。”沐剑屏道:“你是好人,如果能救得刘师哥,大伙儿都感你的恩情。”

 韦小宝‮头摇‬道:“我不是好人,我只做买卖。刘一舟这人非同小可,乃是行刺皇帝的钦犯。我要救他,那是冒了自己命的大险,是不是?官府一查到,不但我人头落地,连我家里爷爷、、爸爸、妈妈、三个哥哥、四个妹子,还有姨丈、姨⺟、姑丈、姑⺟、舅舅、舅⺟、外公、外婆、表哥、表弟、表姊、表妹,一古脑儿都得砍头,是不是?这叫做満门抄斩。我家里的金子、银子、屋子、锅子、子、鞋子,一古脑儿都得给没⼊官,是不是?”

 他问一句“是不是”沐剑屏点了点头。

 方怡道:“正是,这件事牵累太大,可不能请你办。反正我…我…师哥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大家认命罢啦。”说着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韦小宝道:“不忙伤心,不忙哭。你这样羞花闭月的美人儿,泪珠儿一流下来,我心肠就软了。方姑娘,为了你,我什么事都⼲。我定须将你的刘师哥去救出来。咱们一言为定,救不出你刘师哥,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奴才。救出了你刘师哥,你一辈子做我老婆。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就是这一句话。”

 方怡怔怔的瞧着他,脸上‮晕红‬渐渐退了,现出一片苍⽩,说道:“桂大哥,为了救刘师哥命,什么事…什么我都肯,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要我一辈子…一辈子服侍你,也无不可。只不过…只不过…”

 刚说到这里,屋外脚步声响,有人说道:“桂公公,送酒菜来啦!”方怡立即住口。

 韦小宝道:“好!”走出房去,带上了房门,打开屋门。四名太监挑了饭菜碗盏,走进屋来,在堂上摆了起来,十二大碗菜肴,另有一锅云南汽锅。四名太监安了八副杯筷,恭恭敬敬的道:“桂公公,还短了什么没有?”韦小宝道:“行了,你们回去罢。”每人赏了一两银子,四名太监天喜地的去了。

 韦小宝将房门上了闩,把菜肴端到房中,将桌子推到前,斟了三杯酒,盛了三碗饭,问道:“方姑娘,你刚才说‘只不过,只不过’,到底只不过什么?”

 这时方怡已由沐剑屏扶着坐起⾝来,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隔了半晌,低声道:“我本来想说,你是宮中的执事,怎能娶?但不管怎样,只要你能救得我刘师哥命,我一辈子陪着你就是了。”

 她容⾊晶莹如⽟,映照于红红烛光之下,娇不可方物。韦小宝年纪虽小,却也瞧得有点魂不守舍,笑道:“原来你说我是太监,娶不得老婆。娶得娶不得老婆,是我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只问你,肯不肯做我老婆?”

 方怡秀眉微蹙,脸上薄含怒⾊,隔了半晌,心意已决,道:“别说做你子,就是你将我卖到窑子里做娼,我也甘愿。”

 这句话倘若别的男子听到,定然大不⾼兴,但韦小宝本就是院中出⾝,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笑昑昑的道:“好,就是这么办。好老婆,好妹子,咱三个来喝一杯。”

 方怡本来没将眼前这小太监当作一回事,待见他手刃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用奇药化去他尸体,而宮中众侍卫和旁的太监又都对他十分恭敬,才信他确是大非寻常。刘一舟是她倾心相恋的意中人,虽无正式婚姻之约,二人早已心心相印,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昨晚二人一同⼊宮⼲此大事,方怡眼见刘一舟失手为侍卫所擒,苦于自己受伤,相救不得,料想情郞必然殉难,岂知这小太监竟说他非但未死,还能设法相救,心想:“但教刘郞得能脫险,我纵然一生受苦,也感谢上苍待我不薄。这小太监又怎能娶我为?他只不过喜油嘴滑⾆,讨些口头上的便宜,我且就着他些便了。”想明⽩了这节,便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说道:“这杯酒就跟你喝了,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刘师哥,难免做我剑下之鬼。”

 韦小宝见她笑靥如花,心中大乐,也端起酒杯,说道:“咱们说话可得敲钉转脚,不得抵赖。倘若我救了你刘师哥,你却反悔,又要去嫁他,那便如何?你们两个夹手夹脚,我可不是对手,他一刀横砍,你一剑直劈,我桂公公登时分为四块,这种事不可不防。”

 方怡收起笑容,肃然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桂公公若能相救刘一舟平安脫险,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为,一生对丈夫忠贞不贰。就算桂公公不能当真娶我,我也死心塌地的服侍他一辈子。若有二心,教我万劫不得超生。”说着将一杯酒泼在地下,又道:“小郡主便是见证。”

 韦小宝大喜,问沐剑屏道:“好妹子,你可有什么心上人,要我去救没有?”沐剑屏道:“没有!我怎么会有什么心上人了?”韦小宝道:“可惜,可惜!”沐剑屏道:“可惜什么?”韦小宝道:“如果你也有个心上人,我也去救了他出来,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么?”沐剑屏道:“呸!有了一个老婆还不够,得陇望蜀!”

 韦小宝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喂,好妹子,跟你刘师哥一块儿被擒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络腮胡子…”沐剑屏道:“那是吴师叔。”韦小宝道:“还有一个⾝上刺満了花,口有个老虎头的。”沐剑屏道:“那是青⽑虎敖彪,是吴师叔的徒弟。”韦小宝问道:“那吴师叔叫什么名字?”沐剑屏道:“吴师叔名叫吴立⾝,外号叫作‘‮头摇‬狮子’。”韦小宝笑道:“这外号取得好,人家不论说什么,他总是‮头摇‬。”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既去救刘师哥,不妨顺便将吴师叔和敖师哥也救了出来。”韦小宝道:“那吴师叔和敖彪,有没有羞花闭月的女相好?”沐剑屏道:“不知道,你问来⼲什么?”韦小宝道:“我得先去问问他们的女相好,肯不肯让我占些便宜,否则我拼命去救人,岂不是⽩辛苦一场?”

 蓦地里眼前黑影一晃,一样物事劈面飞来,韦小宝急忙低头,已然不及,拍的一声,正中额角。那物事撞得粉碎,却是一只酒杯。韦小宝和沐剑屏同声惊呼:“啊哟!”韦小宝跃开三步,连椅子也带倒了,额上鲜⾎涔涔而下,眼中酒⽔模糊,瞧出来⽩茫茫一片。

 只听方怡喝道:“你立即去把刘一舟杀了,姑娘也不想活啦,免得整⽇受你这等没来由的欺侮!”原来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掷,幸好她重伤之余,手上劲力已失。韦小宝额头给酒杯击中,只划损了些⽪⾁。

 沐剑屏道:“桂大哥,你过来,我给你瞧瞧伤口,别让碎瓷片留在⾁里。”

 韦小宝道:“我不过来,我老婆要谋杀亲夫。”

 沐剑屏道:“谁叫你瞎说,又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连我听了也生气。”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啊,我明⽩啦,原来你们两个是喝醋,听说我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我的大老婆、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

 沐剑屏拿起酒杯,道:“你叫我什么?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

 韦小宝伸袖子抹眼睛,见沐剑屏佯嗔诈怒,眉梢眼角间却微微含笑,又见方怡神⾊间颇有歉意,自己额头虽然疼痛,心中却是甚乐,说道:“大老婆投了我一只酒杯,小老婆如果不投,太不公平。”走上一步,说道:“小老婆也投罢!”

 沐剑屏道:“好!”手一扬,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脸上泼到。韦小宝竟不闪避,半杯酒都泼在他脸上。他伸出⾆头,将脸上的鲜⾎和酒⽔舐⼊口中,啧啧称赏,说道:“好吃,好吃!大老婆打出的⾎,再加小老婆泼过来的酒,啊哟,鲜死我了,鲜死我了!”

 沐剑屏先笑了出来,方怡噗哧一声,忍不住也笑了,骂道:“无赖!”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给沐剑屏,道:“你给他抹抹。”沐剑屏笑道:“你打伤了人家,⼲么要我抹?”方怡掩口道:“你不是他的小老婆么?”沐剑屏啐道:“呸!你刚才亲口许了他的,我可没许过。”方怡笑道:“谁说没许过?他说:‘小老婆也投罢!’你就把酒泼他,那不是自己答应做他小老婆了?”

 韦小宝笑道:“对,对!我大老婆也疼,小老婆也疼。你两个放心,我再也不去勾搭别的女人了。”

 方怡叫韦小宝过来,检视他额头伤口中并无碎瓷,给他抹⼲了⾎。

 三人不会喝酒,肚中却都饿了,吃了不少菜肴。说说笑笑,一室皆舂。

 饭罢,韦小宝打了个呵欠,道:“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还是跟小老婆睡?”

 方怡脸一沉,正⾊道:“你说笑可得有个谱,你再钻上来,我…我一剑杀了你。”

 韦小宝伸了伸⾆头,道:“总有一天,我这条老命要送在你手里。”将饭菜搬到外堂,取过一张席子铺在地下,和⾐而睡。这时实在疲倦已极,片刻间便即睡

 次⽇一早醒来,觉得⾝上暖烘烘地,睁眼一看,⾝上已盖了一条棉被,又觉脑袋下有个枕头,坐起⾝来,见上纱帐低垂。隔着帐子,隐隐约约见到方怡和沐剑屏共枕而睡。

 他悄悄站起,揭开帐子,但见方怡娇,沐剑屏秀雅,两个小美人的俏脸相互辉映,如明珠,如美⽟,说不出的明丽动人。韦小宝忍不住便想每个人都去亲一个嘴,却怕惊醒了她们,心道:“***,这两个小娘倘若当真做了我大老婆、小老婆,老子可快活得紧。丽舂院中那里有这等俊俏的小娘。”

 他轻手轻脚去开门。门枢叽的一响,方怡便即醒了,微笑道:“桂…桂…你早。”韦小宝道:“桂什么?好老公也不叫一声。”方怡道:“你又还没将人救出来。”韦小宝道:“你放心,我这就去救人。”

 沐剑屏也醒了过来,问道:“大清早你两个在说什么?”

 韦小宝道:“我们一直没睡,两个儿说了‮夜一‬情话。”打了呵欠,拍嘴说道:“好困,好困!我这可要睡了。”又伸了个懒

 方怡脸上一红,道:“跟你有什么话好说?怎说得上‮夜一‬?”

 韦小宝一笑,道:“好老婆,咱们说正经的。你写一封信,我拿去给你的刘师哥,他才肯信我,跟我混出宮去。否则他咬定是吴三桂的女婿…”沐剑屏道:“他冒充吴三桂女婿的侄儿。”韦小宝道:“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刘一舟只好去做吴三桂的女婿了。”方怡道:“你别胡扯!不过要写封信,倒也不错。可是…可是写什么好呢?”

 韦小宝道:“写什么都好,就说我是你的老公,天下第一的大好人,最有义气,受了你的嘱托,前来相救,货真价实,十⾜真金。”找齐了海大富的笔砚纸张,磨起了墨,将一张⽩纸放在小桌上,推到前。方怡坐起⾝来,接过了笔,忽然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下来,哽咽道:“我写什么好?”

 韦小宝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肠忽然软了,说道:“你写什么都好,反正我不识字。你别说嫁了我做老婆,否则你刘师哥一生气,就不要我救了。”方怡道:“你不识字?你骗我。”韦小宝道:“我如识字,我是乌⻳‮八王‬蛋,不是你老公,是你儿子,是你灰孙子。”

 方怡提笔沉昑,只感难以落笔,菗菗噎噎的又哭了起来。

 韦小宝満腔豪气,难以抑制,大声道:“好啦,好啦!我救了刘一舟出来之后,你嫁给他便是,我不跟他争了。反正你跟了我之后,还是要去和他轧姘头,与其将来戴绿帽,做乌⻳,还是让你快快活活的,去嫁给***这刘一舟。你爱写什么便写什么,***,老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方怡一对含着泪⽔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低下头来,眼光中既有喜之意,亦有感之情,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将纸折成一个方胜,说道:“请…请你给他。”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啊你的,大哥也不叫一声,过河拆桥,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汉,装出一股豪气⼲云的模样,便不能再着方怡做老婆,接过方胜,往怀中一揣,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心想:“要做英雄,就得自己吃亏。好好一个老婆,又双手送了给人。”

 乾清宮侧侍卫房值班的头儿这时已换了张康年。他早已得了多隆的嘱咐,要相助桂公公将刺客救出宮去,却不可露出丝毫形迹,让刺客起疑,见韦小宝到来,忙将上去,使个眼⾊,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侧,低声问道:“桂公公,你要怎么救人?”

 韦小宝见他神态亲热,心想:“皇上命我杀个把侍卫救人,好让刘一舟他们不起疑心。这张老哥对我甚好,倒有些不忍杀他。好在有臭小娘一封书信,这姓刘的杀胚是千信万信的了。”沉昑道:“我再去审审这三个⻳儿子,随机应变便了。”

 张康年笑着请了个安,道:“多谢桂公公。”韦小宝道:“又谢什么了?”张康年道:“小人跟着桂公公办事,以后公公一定不断提拔。小人升官发财,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韦小宝微笑道:“你⾚胆忠心给皇上当差,将来只怕一件事。”张康年一惊,问道:“怕什么?”韦小宝道:“就只怕你家的仓库太小,装不下这许多银子。”张康年哈哈大笑,跟着收起笑声,低声道:“公公,我们十几个侍卫暗中都商量好了,大家尽力给公公办事,说什么也要保公公做到宮里的太监总首领。”

 韦小宝微笑道:“那可妙得很了,等我大得几岁再说罢。”跟着想起钱老本送活猪补漏洞的事来,问道:“瑞副总管那里去了?多总管跟你们大家忙得不可开,怎地一直不见瑞副总管?”张康年道:“多半是太后差他出宮办事去了。”韦小宝点点头,道:“你见到瑞副总管时,请他到我屋里来一趟,皇上吩咐了,有几句话要问他。”张康年答应了。

 韦小宝走进侍卫房,来到绑缚刘一舟等三人的厅中。一晚不见,三人的精神又委顿了许多,虽然未再受拷打,但两⽇两晚未进饮食,便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了。厅中看守的七八名侍卫齐向韦小宝请安,神态十分恭敬。

 韦小宝大声道:“皇上有旨,这三个反贼大逆不道,立即斩首示众。快去拿些酒⾁饭菜来,让他们吃得地,免得死了做饿鬼。”众侍卫齐声答应。

 那虬髯汉子吴立⾝大声道:“我们为平西王尽忠而死,流芳百世,胜于你们这些给鞑子做奴才的畜生万倍。

 一名侍卫提起鞭子,刷的一鞭打去,骂道:“吴三桂这反贼,叫他转眼就満门抄斩。”

 刘一舟神情动,双眼向天,口轻轻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众侍卫拿了三大碗饭、三大碗酒进来。韦小宝道:“这三个反贼听得要杀头,吓得全⾝发抖,只怕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落啦。三位兄弟辛苦些,喂他们每人喝两口酒,可不能多喝。这一大饭嘛,就喂他们吃了。要是喝得醉了,杀起头来不知道颈子痛,可太便宜了他们,去到世,阎罗王见到三个酒鬼,大大生气,每个酒鬼先打三百军,那可又害苦了他们。”众侍卫都笑了起来,喂三人喝酒吃饭。

 吴立⾝大口喝酒,大口吃饭,神⾊自若,敖彪吃一口饭骂一句:“狗奴才!”刘一舟脸⾊惨⽩,食不下咽,吃不到小半碗,就‮头摇‬不吃了。

 韦小宝道:“好啦,大伙儿出去。皇上叫我问他们几句话,问了之后再杀头。”

 张康年躬⾝道:“是!”领着众侍卫出去,带上了门。

 韦小宝听得众人脚步声走远,咳嗽一声,侧头向吴立⾝等三人打量,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吴立⾝骂道:“狗太监,有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我自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刘一舟突然说道:“公公,我…我就是刘一舟!”

 韦小宝一怔,还未答话。吴立⾝和敖彪已同时喝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刘一舟道:“公公,求求你救我一救,救…救我们一救。”吴立⾝喝道:“贪生怕死,算什么英雄好汉,何必开口求人?”刘一舟道:“他…他说小公爷和我师⽗,托…托他来救…救我们的。”吴立⾝‮头摇‬道:“他这等骗人的言语,也信得的?”

 韦小宝笑道:“‘‮头摇‬狮子’吴老爷子,你就瞧在我脸上,少摇几次头罢。”吴立⾝一惊,道:“你…你…”韦小宝笑道:“这一位青⽑虎敖彪敖大哥,是你的得意弟子,是不是?名师必出⾼徒,佩服,佩服。”吴立⾝和敖彪脸上变⾊,惊疑不定。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个方胜,打了开来,放在刘一舟面前,笑道:“你瞧这是谁写的字?”

 刘一舟一看,大喜过望,颤声道:“这真是方师妹的笔迹。吴师叔,方师妹说这…这位公公是来救我们的,叫我一切都听他的话。”

 吴立⾝道:“给我瞧瞧。”韦小宝将那张纸拿到吴立⾝眼前,心想:“这上面不知写了些什么情话。我这大老婆不要脸,一心想偷汉子,什么⾁⿇的话都写得出。”只听吴立⾝读道:“‘刘师哥:桂公公是自己人,义薄云天,⼲冒奇险,前来相救,务须听桂公公指示,求脫虎口。妹怡手启。’嗯,这上面画了我们沐王府的记认花押,倒是不假。”

 韦小宝听方怡在信中称赞自己“义薄云天”不明⽩“义薄云天”是什么意思,心想义气总是越厚越好“薄”得飞上了天,还有什么剩下的?但以前曾经好几次听人说过,知道确是一句大大的好话,又听她信中并没对刘一舟说什么⾁⿇情话,更是喜,说道:“那还有假的?”

 刘一舟问道:“公公,我那方师妹在那里?”韦小宝心道:“在我上。”口中说道:“她此刻躲在一个安稳的所在,我救了你们出去之后,再设法救她,和你相会。”

 刘一舟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公公的大恩大德,真不知何以为报。”他适才听韦小宝说,吃过酒饭后便提出去杀头,他本来胆大,可是突然间面临生死关头,恐惧之情再也难以克制,忍不住声称自己便是刘一舟,只盼在千钧一发之际留得命,待见方怡的书信,得知活命有望,这一番喜当真难以形容。

 吴立⾝却临危不惧,仍要查究清楚,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何以肯加援手?”

 韦小宝道:“索对你们说明⽩了。我的朋友都叫我癞痢头小三子,你们别奇怪,我从前是癞痢,现今不癞了。我有个好朋友,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名叫韦小宝。他说天地会中有个老头儿,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为了争执拥唐、拥桂什么的,打死了你们沐王府的⽩寒松。沐家小公爷和⽩寒枫不肯⼲休。但人死了活不转来,没有法子,那韦小宝就来托我救你们三位出去,赔还给沐王府,以便顾全双方义气。”

 跟天地会的纠葛,吴立⾝知道得很明⽩,当下更无怀疑,不住的‮头摇‬,又点头,说道:“这就是了。在下适才言语冒犯,多有得罪。”

 韦小宝笑道:“好说,好说!只不过如何逃出宮去,可得想个妙法。”

 刘一舟道:“桂公公想的法子,必是妙的,我们都听从你的吩咐便了。”韦小宝心道:“我可还没想出什么主意呢。”问吴立⾝道:“吴老爷子可有什么计策?”吴立⾝道:“皇宮里狗侍卫极多,⽩天是闯不出去的。等到晚间,你来设法割断我们手脚上的牛筋,让我们乘黑冲杀出去便是。”

 韦小宝道:“此计极妙,就怕不是十拿九稳。”在厅上走来走去,筹思计策。

 敖彪道:“冲得出去最好,冲不出去,至不济也不过是个死。”刘一舟道:“敖师哥,别打断桂公公的思路。”敖彪怒目向他瞪视。

 韦小宝心想:“最好是有什么药,将侍卫倒,便可不伤人命。”走到外室,向张康年道:“张大哥,我要用些药,你能不能立刻给我弄些来。”张康年笑道:“行,行。赵二哥那里现成有的是蒙汗药,我马上去拿。”韦小宝笑问:“赵二哥⾝边有蒙汗药?作什么用的?”张康年低声道:“不瞒公公说,前⽇瑞副总管差我们去拿一个人,吩咐了要悄悄的⼲,不能张扬。这人武功了得,我们只怕明刀明的动手多伤人命,而且不能活捉。赵二哥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药来,做了手脚。”韦小宝心道:“你们打不过人家,就搅鬼计。”问道:“结果大功告成?”张康年笑道:“手到擒来。”

 韦小宝听说是瑞栋要他们去办的事,就得多问几句:“捉的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张康年道:“是宗人府的镶红旗统领和察博,听说是得罪了太后。瑞副总管把他捉来后,他缴了一部经书出来,后来在他嘴上、鼻上贴了桑⽪纸,就这么活生生的闷死了他。”

 韦小宝听得暗暗心惊:“原来老‮子婊‬为的又是那部《四十二章经》。瑞栋取到经书后,⼲么不立即去给老‮子婊‬,却蔵在自己⾝上?这不是想自行呑没吗?”随即想到瑞栋决不敢呑没经书:“嗯,是了,老‮子婊‬一见到瑞栋,来不及问经书的事,立即便派他来杀我。瑞栋是想先杀老子,再缴经书,却变成了戏文‘长坂坡’中那个夏候什么的小花脸,先送命,再送宝剑。老子这可不成了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吗?”随口问道:“那是什么经书?这样要紧。”张康年道:“那可不知道了。我这就取蒙汗药去。”

 韦小宝道:“烦你再带个讯,叫膳房送两桌上等酒席来,是我相请众位哥儿的。”

 张康年喜道:“公公又赏酒喝。只要跟着公公,吃的喝的,一辈子不用愁短得了。”

 过不多时,张康年取了蒙汗药回来,好大的一包,怕不有半斤多重,低声笑道:“这一大包药,⾜够倒几百人。点子倘若只有一人,用手指甲挑这么一点儿,和在茶里酒里,那就够了。”跟着吩咐众侍卫搬桌摆凳,说道桂公公赏酒。众侍卫大喜,忙着张罗。

 韦小宝道:“把酒席摆在犯人厅里,咱们乐咱们的,让***这三个刺客瞧得眼红,馋涎滴滴流。”

 酒席设好,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已率同小太监和苏拉(按:清宮中低级杂役,満洲语称为“苏拉”),挑了食盒前来,将菜肴酒壶放在桌上。

 韦小宝笑道:“你们三个反贼,⼲这大逆不道之事,死到临头,还在嘴硬,现下瞧着老爷们喝酒吃菜,倘若馋得熬不过,扮一声狗叫,老爷就赏你一块⾁吃。”众侍卫哈哈大笑。

 吴立⾝骂道:“狗侍卫、臭太监,我们平西王爷指⽇就从云南起兵,一路打到‮京北‬来,将你们这些侍卫、太监一古脑儿捉了,都丢到河里喂‮八王‬。”

 韦小宝右手伸手⼊怀里,手掌里抓了半把蒙汗药,左手拿起酒壶,走到吴立⾝面前,提⾼酒壶,笑道:“反贼,你想不想喝酒?”吴立⾝不明他的用意,大声道:“喝也罢,不喝也罢!平西王大兵一到,你这小太监也是命难逃。”

 韦小宝冷笑道:“那也未必!”⾼⾼提起酒壶,仰起了头,将酒从空中倒将下来,张嘴接住了,一口呑将下去,赞道:“好酒。”左手平放前,用食指拨开壶盖,将右掌中的蒙汗药都撒⼊壶中,跟着拨上了壶盖,左手提⾼酒壶,在半空中不住摇晃,笑道:“好反贼,死到临头,还在胡说八道!”他放蒙汗药之时,⾝子遮住酒壶,除吴立⾝一人之外,谁也没见,这一摇晃,将蒙汗药与酒尽数混和。

 吴立⾝瞧在眼里,登时领悟,暗暗喜,大声道:“大丈夫死就死了,出言求饶,不是好汉。你这壶酒,痛痛快快的就让老子喝了。”

 韦小宝笑道:“你想喝酒,偏不给你喝,哈哈,哈哈!”转⾝回到席上,给众侍卫都満満斟了一杯酒。

 张康年等都一齐站起,说道:“不敢当,怎敢要公公斟酒?”

 韦小宝道:“大家自己兄弟,何必客气?”举起杯来,说道:“请,请!”

 众侍卫正要饮酒,门外忽然有人大声道:“太后传小桂子。小桂子在这儿么?”

 韦小宝吃了一惊,说道:“在这儿!”放下酒杯,心道:“老‮子婊‬又来找我⼲什么?”将出去,见是四名太监,为首的一人凸肚,来势颇为不善,当即跪下,道:“奴才小桂子接旨。”那太监道:“皇太后有要紧事,命你即刻去慈宁宮。”

 韦小宝道:“是,是。”站起⾝来,心想:“药酒都已斟下了,我一离开,众侍卫自然立即喝酒,西洋镜马上拆穿,那也罢了。慈宁宮可万万去不得。你慈宁宮是丽舂院吗?你老‮子婊‬差人上门来请财主大少?”这时⾝旁侍卫众多,心中倒也并不惶恐,笑问:“公公贵姓,以前咱们怎地没见过?”

 那太监哼了一声,说道:“我叫董金魁,这就快去罢,太后等着呢。已到处找了你大半天啦!”

 韦小宝一把拉住他手腕,道:“董公公,快来瞧瞧一件有趣事儿。”拉着他向內走去。

 董金魁听说是有趣事儿,便跟着走进內厅,眼见开着两桌酒席,便大声道:“好啊,你们可享福得很哪。小桂子,太后派你经管御膳房,你却假公济私,拿了太后和皇上的银子胡花。”

 韦小宝笑道:“众位侍卫兄弟擒贼有功,皇上命我犒赏三军。来来来,董公公,还有这三位公公,大家坐下来喝一杯。”董金魁‮头摇‬道:“我不喝!太后传你,还不快去?”韦小宝笑道:“众位侍卫大人都是好朋友,你一杯也不跟人家喝,那可太也瞧不起人了。”董金魁道:“我不喝酒。”

 韦小宝向张康年使个眼⾊,道:“张大哥,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不肯跟咱们喝酒。”

 张康年拿起一杯酒来,送到董金魁手中,笑道:“董公公,大家凑个趣儿。”董金魁无奈,只得⼲了一杯。韦小宝带笑道:“这才够朋友,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那三名太监从侍卫手中接过酒杯,也都喝了。韦小宝道:“好!大伙儿都奉陪一杯。”在四只空酒杯中又斟満了酒。众侍卫一齐举杯喝了。

 韦小宝举杯时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酒杯一侧,将一杯药酒都倒⼊了袖子。他生恐一杯酒力不够,又要替众人斟酒。一名侍卫接过酒壶,道:“我来斟!”

 董金魁皱眉道:“桂公公,咱们一听太后宣召,谁都立刻拔脚飞奔而去,你这么自顾自的喝酒,那可是大不敬哪!”

 韦小宝笑道:“这中间有个缘故,来来来,大家喝了这一杯,我就说个明⽩。”张康年举起杯来,道:“董公公请。”董金魁道:“我可没功夫喝酒。”说着⾝子微微一晃。

 韦小宝知他肚中蒙汗药即将发作,突然弯,叫道:“啊哟,肚子痛。”众侍卫都感一阵头晕,有人便道:“怎么?这酒不对!”韦小宝大声怒道:“董公公,你奉太后之命,赐毒酒给我们喝,是不是?为什么你在酒里下毒?”

 董金魁大惊,颤声道:“那…那有此事?”

 韦小宝道:“你好狠的手段,竟敢在酒里下毒?众位兄弟,大伙儿跟他拚了。”

 众侍卫头晕脑,茫然失措,只听得砰砰两声响,两名太监挨不住药力,先行摔倒,跟着董金魁、张康年、众侍卫和余下一名太监先后摔倒,跌得桌翻椅倒,成一团。韦小宝抢上前去,在董金魁⾝上踢了一脚。董金魁唔的一声,手⾜微微一动,双眼已难睁开。

 韦小宝大喜,先奔过去掩上了厅门,‮子套‬匕首,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监口一人一剑。刘一舟“啊”的一声,大为惊讶。韦小宝再用匕首将吴立⾝、刘一舟、敖彪手⾜上绑缚的牛筋尽数割断。他这匕首削铁如泥,割牛筋如割粉丝麦条。

 吴立⾝等三人武功均颇不弱,吴立⾝尤其了得,三人虽受拷打,但都是⽪⾁之伤,并未损到筋骨。刘一舟道:“桂公公,咱…咱们怎生逃出去?”韦小宝道:“吴老爷子,敖师兄,你们两位找两个⾝材差不多的侍卫,跟他们换了⾐衫。刘师兄,你没胡子,可以假扮太监,跟这姓董的换了⾐衫。”刘一舟道:“我也扮侍卫罢?”韦小宝道:“不行!你假扮太监。”刘一舟不敢违拗,点了点头。三人迅即改换了装束。

 韦小宝道:“你们跟我来,不论有谁跟你们说话,只管扮哑巴,不可答话。”从怀中取出化尸药粉,拉开董金魁的尸体,放在厅角,用匕首在他上⾝、下⾝到处戳上几个洞,每个洞中都弹上些药粉,让尸体消毁得加倍迅速,这才开了厅门,领着三人出去。

 一出侍卫房,反手带上了房门,径向御膳房而去。

 御膳房在乾清宮之东,与侍卫房相距甚近,片刻间便到了。只见钱老板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着等候,手下几名汉子抬来了两口洗剥⼲净的大光猪。

 韦小宝脸⾊一沉,喝道:“老钱,你这太也不成话了!我吩咐你抬几口好猪来,却用这般又瘦又⼲、生过十七八胎的老⺟猪来敷衍老子,你…你…***,你这碗饭还想吃不吃哪?”他骂一句,钱老板惶惶恐恐的躬⾝应一声:“是!”

 御膳房众太监见钱老板所抬来的,实在是两口肥壮大猪,但挑剔送来的货物不妥,原是御膳房管事太监捞油⽔的不二法门,任你送来的牛羊鸭绝顶上等,在管事太监口中,也变成了连施舍叫化子也没人要的臭货货。只有送货人银子一包包的递上来,臭之物才摇⾝一变,变成了可⼊皇帝、皇后之口的精品。众太‮听监‬韦小宝这等说,心下雪亮,跟着连声吆喝:“撵出去!这两口发臭的烂猪,只好丢在菜地里当肥料。”

 韦小宝愈加恼怒,手一挥,向吴立⾝等三人道:“两位侍卫大哥,还有这位公公,你们三个押了这家伙出去,撵到宮门外,再也不许他们进来。”

 钱老板不知韦小宝是何用意,愁眉苦脸道:“公公原谅了这遭,小…小人回头去换更大更肥的⾁猪来,另有薄礼…薄礼孝敬众位公公,这一次…这一次请公公多多包涵。”韦小宝道:“我要⾁猪,自会差人来叫你。快去,快去!”钱老板欠道:“是,是!”

 御膳房众太监相视而笑,均想:“你有礼物孝敬,桂公公自然不会轰走你了。”

 吴立⾝、刘一舟、敖彪三人跟在钱老板⾝后,又推又拉,将他撵出厨房。

 韦小宝跟在后面,来到走廊之中,四顾无人,低声说道:“钱老兄,这三位是沐王府的英雄,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头摇‬狮子’吴老爷子。”钱老本“啊”的一声,喜道:“久仰,久仰。在下不回头招呼,三位莫怪。”吴立⾝听得他是韦小宝的同伴,心中大喜,忙道:“⾝在险地,理当如此。”韦小宝道:“钱老哥,你跟贵会韦香主说,癞痢头小三子帮他办成了。你领这三位好朋友去见沐小公爷和柳老爷子。这三位朋友一走,宮里立时便会追拿刺客,你可再也不能进宮来了。”钱老板道:“是,是。敝会上下,都感谢公公的大德。”吴立⾝问道:“这位钱朋友是天地会的?”钱老板道:“正是!”

 五人快步来到神武门。守卫宮门的侍卫见到韦小宝,都恭恭敬敬问好:“桂公公好!”韦小宝道:“大伙儿都好。”这些侍卫虽见吴立⾝等三人面生,但见韦小宝挽着吴立⾝的右臂,自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五人出得神武门,又走了数十步。韦小宝道:“在下要回宮去了,后会有期,大家不必多礼。”吴立⾝道:“救命之恩,不敢望报。此后天地会如有驱策,吴某敖某师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韦小宝道:“不敢当。”只见刘一舟大步走在前面,回头相望,自是怪吴立⾝何不快走,此处离宮门不远,尚未脫险。

 韦小宝微微一笑,回神武门来,向守门的侍卫道:“那公公是皇太后的亲信,说道奉了太后慈旨,命我亲自送这几人出宮。***,可不知是什么路道!”守卫的侍卫道:“好大的架子!怎能劳动桂公公的大驾?莫非是亲王贝勒不成?”另一名侍卫道:“就算是亲王贝勒,也不能要桂公公亲自相送啊。”韦小宝‮头摇‬道:“太后的差使,可教人莫名其妙。我心里可着实犯疑,只是那太监拿了太后的亲笔慈旨来,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不办,是不是?”几名侍卫道:“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

 韦小宝回到侍卫房中,见众人昏在地,兀自未醒,当下掏了一盆冷⽔,泼在张康年头上。张康年悠悠醒转,微笑道:“桂公公,我怎地就这么容易的醉了?”老大不好意思的坐起,见到厅上情景,大吃一惊,颤声道:“怎…怎…那些刺客…已经走了?”

 韦小宝道:“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监来,使蒙汗药倒了咱们,将三名刺客救去了。”

 那蒙汗药分明是张康年亲自拿来给韦小宝的,听他这么说,心下全然不信,但药力初退,脑子兀自胡里胡涂的,不知如何置答。

 韦小宝道:“张大哥,多总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是不是?”张康年点头道:“多总管说,这是皇上的密旨,放了刺客,好追查主使的反贼头儿是谁。”韦小宝笑道:“是了。可是宮里走脫了刺客,负责看守的人有没有罪?”

 张康年一惊,道:“那…自然有罪,不过…不过这是多总管吩咐过的,我们做下属的,不过奉命行事罢了。”韦小宝道:“多总管有手令给你没有?”张康年更加惊了,道:“没…没有。他亲口说了,用…用不着什么手令。多总管说道,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事。”韦小宝问道:“多总管拿了皇上亲笔的圣旨给你看了?”张康年颤声道:“没…没有。难道…难道多总管的话是假的?”全⾝发抖,牙齿上下相击,格格做声。

 韦小宝道:“假是不假。我就怕多总管不认帐,事到临头,往你⾝上一推,可有些不大妙。张大哥,皇上为什么要放刺客出去?”张康年道:“多总管说,要从这三名刺客⾝上,引出背后主使的人来。”韦小宝道:“事情倒确是这样。只不过宮中放走刺客,若不追究,连刺客也不会相信。这背后主使之人,就未必查得出。说不定皇上会杀几个人,张扬一下,好让刺客不起疑心。”

 这几句话韦小宝倒没冤枉了皇帝,康熙确会命他杀几名侍卫,以坚被释的刺客之信。

 张康年惊惶之下,双膝跪倒,叫道:“公公救命!”说着连连磕头。

 韦小宝道:“张大哥何必多礼。”伸手扶起,笑道:“眼前有现成的朋友顶缸,咱们往这四名太监头上一推,说他们下蒙汗药倒了众人,放走刺客,可不跟你没⼲系了?皇上听说这四名太监是太后派来的,自然不会追究。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杀你,只要有人顶缸,将放走刺客之事遮掩了过去,皇上多半还有赏赐给你呢。”

 张康年大喜,叫道:“妙计,妙计!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韦小宝心道:“这件事我虽没救你命,但适才你昏不醒之时,没一剑将你杀了,却也是手下留情。皇上金口吩咐,叫我杀几名侍卫的。”说道:“咱们快救醒众兄弟,咬定是这四名太监来放了刺客。”

 张康年应道:“是,是!”但想不知是否真能脫却⼲系,兀自心慌意,手⾜发软,当下掏了冷⽔,将众侍卫一一救醒。

 众人听说是太监董金魁将自己倒,杀了三名太监,救了三名刺客,无不破口大骂。大家心中起疑:“太后为什么要放走刺客?莫非这些刺客是太后招来的?”但既牵涉到太后,人人都只在心中想想,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这时董金魁的尸⾝⾐服均已化尽,都道他已带领刺客逃出宮了。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走进內房。沐剑屏忙问:“桂大哥,有什么消息?”韦小宝道:“桂大哥没消息,好哥哥倒有一些。”

 沐剑屏微笑道:“这消息我不着急,自有着急的人,来叫你好哥哥。”方怡脸上一阵晕红,低声道:“好兄弟!你年纪比我小,我叫你好兄弟,那可行了罢?”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好老婆变成了好兄弟,眼睛一霎,老⺟变鸭。行了,救出去啦!”

 方怡猛地坐起,颤声道:“你…你说我刘师哥已救出去了?”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难追。我答应你去救,自然救了。”方怡道:“怎…怎么救的?”韦小宝笑道:“山人自有妙计。下次你见你师哥,他自会说给你听。”

 方怡吁了口长气,抬头望着屋顶,道:“谢天谢地,当真是菩萨保佑。”

 韦小宝见到方怡这般喜到心坎里去的神情,心下着恼,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沐剑屏道:“师姊,你谢天谢地谢菩萨,怎不谢谢你那个好兄弟?”

 方怡道:“好兄弟的大恩大德,不是说一声‘谢谢’就能报答得了的。”

 韦小宝听她这么说,又⾼兴起来,说道:“那也不用怎么报答。”

 方怡道:“好兄弟,刘师哥说了些什么话?”韦小宝道:“也没说什么,他只求我救他出去。”方怡“嗯”了一声,又问:“他问到我们没有?”韦小宝侧头想了想,说道:“没有。我跟他说,你是在一个安稳所在,不用担心,不久我就会送你去和他相会。”

 方怡点头道:“是!”突然之间,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

 沐剑屏问道:“师姊,你怎么哭了?”

 方怡喉头哽咽,说道:“我…我心中喜。”

 韦小宝心道:“***,你为了刘一舟这小⽩脸,喜得这个样子。这浪劲儿老子可不爱多瞧。小皇帝叫我查究主使刺客的头儿,我得出去鬼混一番,然后回报。”

 当下出得宮去,信步来到天桥一带闲逛。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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