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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辟邪
  客厅里一眼看去居然空无一人,先后推门回来的萧音和辟琊都吃了一惊。

 定睛看去,原来艾美小小的⾝子埋到了沙发里,眼前手稿堆得有一尺多⾼。而她就像一只贪吃的小猪一样,一头拱了进去。从这边看去,只能看到她扎起的马尾和笔杆子在稿纸堆中不停摇动。应该是在划划拉拉的开始编故事了,女孩子全神贯注地写着,时而抬起手,用手中的笔抓抓头发,蹙眉沉思。

 “真是投⼊…看起来她很喜云荒呢。”萧音靠在门上远远看着,感慨地笑了笑。手摸到了旁边桌上的烟盒,又菗出一

 辟琊的手按住了烟:“别给孩子作一个坏榜样--我不喜你们人类菗烟的味道。”

 “哈,还没开始呢,你就开始这样管着她了?”鉴于方才刚迫使对方作出了重大让步,萧音此刻不想和他对着⼲,无可奈何地把烟放了回去“好吧,那你给我泡咖啡,一杯咖啡⾖磨出一杯咖啡的那种--不然今晚我一定撑不住。”

 “你这样喝咖啡对⾝体也不好,”辟琊皱眉“以后会神经衰弱的。”

 “什么以后?现在就是!”萧音低声怒,忽然抬头“对了,我以后如果有什么后遗症,你们要负责任!别欺负我回到了家里、就想不起这些年的事情了。你如果…”

 “沉音姐姐!”这头两个人还在讨价还价,那边少女已经从稿纸中抬起头,叫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我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好啊,小美,我看看。”萧音立刻换上了一张脸,扔下辟琊,微笑着坐到了艾美旁边。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尽管在这个世上活了那么久,他依然不得不感叹。

 沙发上并肩坐着两个女子,在华美静谧的房內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一个懵懂聪慧満怀景慕,另一个循循善亲切温和犹如邻家姐姐--谁能想到就在片刻之前的花园里、这个女人还那样又软磨又硬,各种手段花样翻新层出不穷。

 十年.那个一眨眼,对于人来说,真的可以带来那么大的改变?

 十年之前,他还记得萧音用同样怯生生的表情看着他,手里握着《遗失‮陆大‬》第一卷第一章的稿子,递过来给他看。

 那时候这个非重点中学里面的不良少女刚刚考砸了一生最重要的‮试考‬,懒得回家听⽗⺟唠叨,就拉了小男友到处游。然后,在一个夜市的小摊前,百无聊赖的少女试带上了那个金⾊的琉璃镯子--应该是很古旧的东西了,上面雕刻的花纹都已经模糊,隐约看出有蟠龙的图腾和连绵的字样。

 “咦,脫不下来?”费力地褪着,而那个轻松套上去的金⾊镯子却纹丝不动,少女想起⾝上没有带钱,大大咧咧地看看摊子的主人“喂,我先戴回去了。行不行啊,大叔?”

 隔着夜市昏⻩的灯火和嘈杂的人群,他对着她微微一笑:“没关系,送给你好了。”

 他找到了她。凭着云荒的两大神器,在伽蓝神殿里的长老们无法支持这个云荒之前,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人。那个少女戴上了金琉镯,证明她有着织梦者的天赋。

 要接近她对他来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只要一个咒术、各种各样的机遇便能创造出来。

 在第二次遇到她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幻想》的编辑,⾐冠楚楚、沉稳练达--他知道她完全认不出他了:他已变幻了另一幅人类的外貌。她在露天小摊上喝汽⽔,等着她的小男友。他径自过去坐在她面前,约她给这家国內最大的奇幻杂志写一个长篇。

 他还记得当时萧音诧异地眨着眼睛,半天才说我没有投过稿子给你们。

 他说我从看过你写的东西,你很有创造力--既然已经选定了人,那么只要他愿意,她过去所有一切都能被洞察:包括她的⽗⺟在她十四岁时离异,包括她有过几个恋人…他极而流地报出了她在课外发表在几个小刊物上的短文。

 “你怎么知道沉音是我的笔名?”十八岁的女孩眼睛越睁越大--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无论是对⺟亲、还是男友都从未透露丝毫。

 “因为,”他忽然笑了一下,尽量想用平静的语气以免吓到对面的女孩“我是神。”

 “噗。”萧音失笑,一口汽⽔就噴到了他的领口上。

 我那时候真的没有看过这样自恋的帅哥啊--很多年后,喝着他泡的咖啡,稿子堆中的萧音抬起头来,看着助手喃喃苦笑。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费尽⾆说服了她。

 “我连大学都要考不上了,还给你写稿子?”那时,她说。

 “你会考上的。”他微笑着,许诺--只要他一开口,说出的每一个字句都会让凡人命运的年轮发生扭曲。他有这样的力量。

 “胡说。”顿了顿,她又想到了一个理由“阿旭不会同意我整天跑到你那里写东西的。”

 --阿旭是她十八岁那年正在往的小男友。

 “他会同意的。”他坐在她对面,继续微笑--事实上,那个暑假以后那个小男生就莫名其妙地遗忘了这段恋情,在新的大学里找了个新的女友。

 “我妈也不会答应的!她一定要我复习再考一年。”说到⺟亲,她就真的头痛起来。

 “她也会同意的。”他只是微笑,神⾊淡定“一切障碍都不会有,你放心。只要你肯给我写稿子,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你很快就会出名,有钱,你能读最好的大学,住别墅豪宅,名车代步,前呼后拥,享受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胡吹大气。”十八岁的萧音瞪着面前这个魂不散的英俊男子,如果不是这个人长得实在好看、她早把他当精神病人对待了“你烦死啦!考砸了,在家天天老妈唠叨,出门还要听你唠叨!有本事你让N大录取我啊!”

 “我说过,你会考上的。”他‮头摇‬叹息“为什么你们人总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要这个,现在!”实在忍无可忍,她一翻杂志,指着上面香奈尔最新款的包包。

 “好。”对面的英俊男人笑了笑,便低头喝着咖啡。

 再也懒得和这个神经病多说,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往外走。

 “你忘了你的包了。”他没有阻拦,只是在她走过⾝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诧然回头,她看到那个杂志上一模一样的包包,赫然摆放在了她方才坐的位置上。“啊--!”她脫口的惊叫吓了侍应生一大跳。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亲居然天喜地的置办了一桌菜,继⽗和弟弟都在等她回来。

 “小音,N大的录取通知书来了!”

 “怎么可能?”她一把夺过“我才那么一点分数!”

 “你一定是估错了成绩--你考了660!”弟弟満怀敬佩地看着她。

 “天。”她却殊无喜⾊,低低脫口“他真的是神?”

 “什么?”弟弟诧异。

 “没什么。我要发达了…!”她按捺住了心口的狂跳,忽然脫口大叫“我要出名,我要有钱!我要去马尔代夫旅游,我要住最好的房子!”

 “什么?”这一次,诧然脫口的是全家。

 三天后,在他再度出现的时候,她跟着他来到了这座别墅。

 他递给她一叠稿子和一支笔,让她写一个开头。

 “地之所载,‮合六‬之间,四海之內,有仙洲名云荒。照之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天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一开头那段半文半⽩的东西明显让面前的人噎了一下,她不安地拨弄着腕上那只金⾊的琉璃镯子,忐忑地仰脸看着他。他翻着稿子,脸上却没有表情。其实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了…在她挥动笔杆的时候,在他眼里、分明看到了有无数的光华灵气凝聚。

 那是有“创世”能力的一个女孩,神圣的金琉镯、果然不曾找错那只能织梦的手。

 “摹仿山海经上的。”被他那么一看,她却红了脸,坦⽩“这样写,行不行?”

 “我对文章没有鉴赏力。”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只一个眼神就将她的努力否定“可这样写,连我都不相信那会是真的--是要编,但是编出来的故事,一定要有⾜够的‮实真‬。让人相信那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一处。”

 “咦,那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啊。”那个小丫头居然也知道反驳他“本来就是编故事--谁都知道那是假的,为什么要写的象真的?反正那个什么‘云荒’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还不是我写什么就是什么?”

 他冷眼看着那个丫头,忽然笑起来。

 人总是自以为是--他们眼睛看不到、便以为那不存在?

 “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你是不是也以为神不存在?”他冷笑着拉起那个丫头,带着她来到客厅另一边,推开了第三扇窗子“你看看,这就是‮实真‬的云荒--”

 在窗子推开的那一瞬间,十八岁女孩脸上陡然有了目眩神的表情,半晌不能说话。

 他为她打开了那扇窗,让她看到了普通人几生几世都无法想象的世界。

 其实他们神族的存在,就是为了改变和支配这个人世,一言一语便可让天地翻覆、沧海横流。然而这几千年来,他守护着那片沉没的‮陆大‬,不再出没于人世,更未曾改变什么。直到他寻找到了这个凡人少女,让她的人生从此改变。

 他将她从家庭中带出、让她的恋人离去,让她的朋友忘记…他只是动了动手指,便斩断了她和尘世的所有联系,将她从原本的社会中“置换”出来--只为了独享她的精神创造力量。只为了云荒的继续存在。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己也会为此改变。

 “雨季过去后,帝都进⼊了⼲燥缺⽔的季节,潜渊⽔库中的⽔只剩下満⽔时期的三成。南方的敌国奷细在此时潜⼊帝都,经过周密的计划,六月七⽇深夜,帝都內六处同时起火。⽔龙队无法扑灭那样大而密集的火,火势直到四⽇之后才被遏制住。而此时,帝都接近一半的街区已经被焚毁。大火甚至烧到了伽蓝神庙,虽然被神官们合力退、却已经焚毁了神庙的门楣--第五⽇上,前来祷告的民众聚集在神殿前,接受神官和圣女的安抚。然而看到被火⾆过的神殿、个个在绝望中对神的存在感到了怀疑。为了安抚民众的情绪,圣女在神坛上举起了‘神之古⽟’…”

 寂静的客厅里,稿子在一页页翻过。艾美紧张地盯着萧音的脸,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看完一页,就递给旁边站着的辟琊一页。而那个英俊的助手也没有说话,看着手稿,脸⾊渐渐严肃起来,最后静默地看了自己一眼。

 那种眼光,让艾美无缘无故心头一跳。

 “你对于《遗失‮陆大‬》的前后非常悉啊,接得很自然。”沉默中,翻完了最后一页,紫⾐女子放下稿子,长长吐了口气“看来不需要再带着你悉一遍设定了。那样繁复的各地风俗人情、地理天文,你居然都了如指掌,运用‮穿贯‬的得心应手,真了不起。”

 “我从初一就开始看《遗失‮陆大‬》!”艾美却颇有自豪“拿出现在出过的四卷,随便翻开一页,我几乎都能背呢。”

 “哦,那真太好了。”用指尖着太⽳,萧音笑容疲惫而満意“你写的很好。超过我的预计--我本来以为还要带你悉一下云荒,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只是有些技法上的问题…呃,今天也不说那么多了。以后我慢慢和你解释。”

 “那么,这一段写的可以么?真的可以用到小说里?”艾美紧张地问,然后老老实实承认“其实…刚才写的东西可不是我一下子就编出来的。我看了你的书,就整天在那里想啊想,在⽇记里涂了很多个片断,这是其中之一--真的能用上么?”

 “完全可以用,”萧音把她的手稿放下,微笑着赞许“有些细节我稍微改一下,大的没问题--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啊,小美。真是了不得,现在的孩子。”转过头,却是看定了辟琊:“是不是?”

 “嗯。”辟琊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然而翻看那几页写的龙飞凤舞的手稿后,也勉強应了一声。看得出他的眼神非常复杂,似是惊叹、又似失落。

 “有前途啊,小美眉…哦,不,小美。”一⾼兴起来,萧音的脸⾊就露出张牙舞爪的本,用力拍了⾝边这个娇嫰的少女一下“以后多来这里坐坐,如果你愿意、我教你写东西好不好?这个《遗失‮陆大‬》你也可以加⼊一起来写,如何?”

 “沉音姐姐才了不起。”虽然被夸得眉开眼笑,艾美依然由衷地仰望着女作者,満目热切“你是说,你可以教我写东西?!”

 “尽我所能的教给你。”萧音坐直了⾝子“其余的,看你的天分。”

 “好啊!真是太好了!”艾美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写《遗失‮陆大‬》?是真的吗?我…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作文一向是拿A的耶!如果沉音肯教我,我一定会…”

 “会比我做的更好。”萧音微微笑着,却转头看着旁边的助手“是不是?”

 “…”然而这一次辟琊没有回答,只是忽然道:“已经六点半了。”

 “什么?”做客做得流连忘返的艾美弹簧般地跳了起来“六点半?完了完了!我要回家吃饭--老爸老妈一定到处找我了!天,六点半了!时间过的那么快!”

 “哦,那快些回去。”萧音被她那样的惊叫吓了一跳,也不阻拦。

 艾美匆匆忙忙收起笔和文具,把七八糟的东西往里塞,一把拎起书包,站了起来。虽然舍不得却还是对着萧音点了点头:“我先回去了,沉音姐姐!我明天一定过来--你说过了我可以过来的啊!不许反悔。”

 “随时你来玩。”紫⾐女子微笑着,送她出去。

 辟琊要跟出来,然而客厅里的电话陡然惊天动地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他顿住了脚步接起了电话。艾美⾼兴得昏了头,又急着回家去吃饭,只是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到了玄关,换鞋出门,对着那个紫⾐女子招手告别。

 夕早已下山,外面已经是浓暮时分。

 她走过那条横河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种萧瑟的冷意。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那幢⽩⾊的二层别墅坐落在浓荫中,有一种凌驾于尘世之外的孤独。

 “真是做梦一样呢,今天…”喃喃叹了口气,少女回头继续走,然而穿过了绿化林,重新踏上那一片草地的时候,她略微愣了一下:小道旁的酢浆草被踩得七倒八歪,显然有什么人沿着这条路刚刚走过去。

 --也是去拜访萧宅么?她想,回头看了一眼。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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