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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之手
  “哎呀!”刚刚醒来的那笙,看着底下十丈⾼的冰柱脫口惊呼,⾝子一颤便要坐起来。然而冰上光滑无比,她刚一挪动⾝体便失去了平衡,从⾼⾼的冰柱‮端顶‬直栽下去。

 “啪”地一声,她被提住脚踝倒着拉了上来。

 “这是哪里?”东巴少女脑中只记起最后滔天雪浪将自己淹没的刹那,苍⽩着脸,心里想着,紧紧抓住⾝侧某物、让⾝体在这⾼⾼的冰柱上保持平衡。脚下是一场大风暴过后面目全非的雪山,而她居然逃出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稳稳坐在一十丈⾼的冰柱的‮端顶‬--那样的⾼度让她看下去只觉得头晕目眩。

 “是慕士塔格雪山半坡。”忽然,有个声音回答。

 “谁?”震惊于自己未曾开口的心底思想居然被人知道,那笙蓦然回首四顾。然而空的雪山上空茫一片,天空是灰暗的,连那些四处游弋的僵尸都不见了,她坐在⾼⾼的冰柱上,更加紧张起来“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我。”忽然有人回答,还拍了拍她的手,算是招呼。

 那笙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就看到自己紧紧拉着一只苍⽩的断臂,坐在冰柱顶上。

 “呀!--”她火烧一般放开了手,蓦然记起了雪崩前所有的一切。看到那只活动着的断手,她眼神浮出极度恐惧的表情,猛然踉跄着后退。

 “小心!”那个声音疾呼。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笙不顾一切地退开,⾝子一歪、立刻从方圆不过三尺的冰柱顶上再次一头栽了下去。

 风呼啸着从耳畔掠过,她在坠落的刹那才惊觉自己在接近死亡。地上尖利的冰棱如同利剑般面刺来,生的本能让她脫口惊呼:“救--命!”

 “啪”她忽然觉得脚踝上一紧,⾝体下落的速度忽然在瞬间减低,然后一只手伸了过来、抱住她的,将她轻轻放到了雪地上。

 生死一线。

 那笙的脚终于踩上了大地,悬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地。然而才低下头,看到自己右手上那枚戒指、再看到揽在自己间的断手,她再度惊呼起来,烫着一般地跳了起来,一边跳着尖叫、一边用力去掰开那只断手:“放开!放开!放开我!”

 “放开就放开。”那个声音在心底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然后手松开来了,断臂跌落在雪地上,以指为步,懒洋洋“走”到了一边。

 毕竟已经是二度看到这样诡异的景象,东巴少女终于也稍微镇静了下来,远远退到一边,看着雪地上活动的断手,小心地问:“你…你救了我?”

 “当然。”声音是直接传⼊她心底的,那只手在雪地上立了起来,遥点着她,随着声音变出各种手势“救了两次--看来走过天阙之前还要救你好几次。不过你不用谢我,因为你答应要付出代价的。”

 “你…”那笙张口结⾆地看着那只断手,只觉得心底寒气一层层冒起--好可怕的感觉…这只手究竟算什么?妖魔?仙鬼?神佛?--似乎哪一样都不是。

 她忽然跳了起来,一把下右手的戒指:“还给你!还给你好了!我不⼲。我不⼲了!”

 然而,无论她如何用力,那枚银⽩⾊的戒指仿佛生了一般、套在她右手中指上怎么也摘不下来,越是用力、居然勒得越紧。

 “别⽩费力了。”看到她如此急切地跳着脚想摘下戒指,那个声音笑了“再褪、你的手指就要被勒断了。”

 然而一言提醒了东巴少女,那笙想也不想,左手拿起苗刀就是一刀斩了下去!

 “呃?”那个声音第一次表示出了惊讶“厉害!”

 然而刀未曾接触到手指,那枚戒指陡然闪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中,仿佛遇到雷击一般,那笙手里的刀铮然断为两截,直飞出去。她左臂本来就已经折断,这一下的用力更是痛⼊骨髓,痛得她抱住手臂弯下去。

 “你手臂上的骨头断了。”那只断手遥点她的左臂,说“别使力,得先扎起来。”

 “别过来!”看到雪地上“走”过来得手,那笙惊惧加地退了一步“你…你别过来!”

 那只手迟疑了一下,心里那个声音忽然笑起来了:“真可悲啊,看你吓成那样…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么?又不会吃了你。”

 那笙看着雪地上那只苍⽩修长的手,难以形容的庒迫力依然排山倒海般用来,不由脫口:“很可怕!--我、我从来没有对什么感到过这样可怕的庒力!…你、你…不管你是什么,离我远点!”

 “真是无情啊…怎么说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那个声音有点无奈地笑了,然而那只手却对她翘起了拇指“不过,很厉害--你居然能感觉到我已经隐蔵掉的力量。不愧是能戴上这只戒指的通灵者。千年来这个机缘也算被我等到了。不过…碰上的怎么是这么⿇烦的小丫头?”

 “我不要了!我还给你!你、你别跟着我了。”气急,那笙用力甩着自己的手,想脫下那只戒指“你拿回去,拿回去!”

 “啧啧,哪有这样说话不算的…这戒指一戴上去、除非我自己愿意,不然它怎么都不会脫落的。”看到她气急加的神⾊,那个声音反而讥讽的笑了“其实你何必这样怕呢?我不会害你,而你如果没有我、大约连这慕士塔格峰都下不去,⽩⽩成了僵尸的餐。”

 那笙蓦然打了一个寒颤,方才几乎被僵尸们撕扯开来果腹的遭遇,依旧对她具有极大的威慑力。想到那些此刻暂时消失的僵尸很可能就在雪下,她忽然之间就不敢在雪地上坐,一下子跳了起来。环顾着⽩茫茫的四野,她心里的恐惧却越发浓了。

 “你只要带着我过了天阙,到泽之国。”大约看出了她的动摇,心里那个声音继续循循善“你看,很容易的事情啊。我可以护着你平安去往云荒,而你只要带我上路就可以了--我又不重是不是?不像你那样,沉得死猪般拖都拖不动。”

 “你!”毕竟是姑娘家,那笙气得跳了起来,然而想起方才得雪崩中,一定是对方将自己拉出险境,忽然心里就是一阵理亏,说不出话来。

 “算了,不強人所难。”看到她沉昑不语,那个声音似乎终于气馁了“没你、我最多多花点时间走到云荒去,你就留在这里喂僵尸吧。”

 声音未落,那笙忽然觉得右手中指上的指环忽然一松,铮然落⼊她掌心。

 “喂!喂!回来!”看到那只手忽然间向相反方向走去,甩下她一个人在雪地,东巴少女心底觉得孤独无助的恐惧,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那只手!你给我回来!”

 然而那只手走得越发快了,五手指迅速地替着在雪地上移动着,很快消失在冰棱中。那种无所不在、庒得人不过气来的诡异气息终于散去,那笙却蓦然感觉到了另外一种肃杀的危险,在空⽩一片的雪原里抱着肩瑟瑟发抖。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生怕这只神秘的手会如同苏摩一般扔下她彻底消失,那笙慌忙将戒指戴上了中指,⾼⾼举起,对四野大呼“喏,你看,我把它戴上了!你、你别扔下我!”

 然而,声音消散在风里,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响起。

 那笙不死心,四顾再度唤了一遍,耳边却还是呼啸的风声。她站在雪地上,恐惧感让她站在原地不敢擅动一步。忽然,不知是不是幻觉,她觉得脚底下的雪又动了一下,仿佛什么破冰而出。

 “呀!--”那笙只道蛰伏的僵尸又要再度出没,吓得大叫起来,然而等不及她跳开,那只苍⽩的手已经从雪下探出,瞬乎抓住了她的⾜踝。她一个踉跄,跌倒在雪地上。

 “哈哈哈哈…”忽然间,那个声音重新响起来了,笑的得意。

 那笙惊魂方定,看向那只抓住她的手。那只是一只断手,被她受惊的一跃已经带出了雪地,定睛看去、赫然便是那要命的会走路说话的怪物。

 “你!”长长嘘了口气,她一脚踢掉那只手,挣扎从雪地爬起“滚开!”

 “好,以后就要拜托姑娘你的照顾了。”那得意到嚣张的声音终于收敛了,温文而有礼。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拉住那笙的手、将她从雪地上拉起:“劳驾,请送我去云荒--而且谨记务必不使任何外人发觉。”

 “好了好了!我说过答应你--”那笙没好气地回答,一边站起,想甩开那只握着她手腕的苍⽩的断手。然而话音未落,她不耐烦的语气忽然冻结了--

 抬首之间,看到面前雪地上拉着她站起的、是一位英俊年轻人,眉飞⼊鬓,⾼冠广袖,⾐饰华美,目如朗星。嘴角上笑谑的神⾊还未收敛,那个笑容看起来如同太般光芒四

 “啊?”那笙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个神话中降临一般的男子“你、你…”

 然而,只是刹那的失神,眼前的人陡然凭空消失,抓着她的、依然是那只齐肩而断的苍⽩的手,鲜⾎淋漓,外表可怖。

 “凝结一个幻象给你看一下--”心底那个声音响起来了,大笑“记着我英俊潇洒的样子、以后你也不用看到我的右手就被吓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呃…”那笙还没有从方才惊鸿一瞥的惊中回过神来,讷讷说不出话来。

 “算了,知道你叫那笙--不过按礼节才问你一声。”那只手懒得再等,便一拉她的袖子“天⾊不早,快些下山吧。天黑了的话就糟了。”  因为有那只手的指引,下山的路变得出奇平顺容易。那笙轻轻松松地踩着雪沿着山势滑下来,一边对着肩上那只手提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是不是人?还是云荒洲上面的神仙?”

 “你好像很厉害!你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去的?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奇怪啊,你能听懂我说话,我也能听懂你说话!云荒上面也说和中州一样的话么?”

 “云荒洲上面都是像你这样的神仙么?--哎呀,我忘了云荒和中州‮陆大‬完全不一样!你们没有什么生和死的问题吧?你们吃不吃东西?听说你们也有‮家国‬的耶!那么你们也有⽗⺟兄妹么?”

 “对了,想起来你们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难道说…难道说你这样四分五裂的状态、才是云荒神仙们平⽇的样子?你们是不是生下来就四分五裂的,只有很少时候才四肢完整的凑到一起?”

 “呃…对了,好像你只有两只手两只脚--我还以为云荒上面的人长得都和中州人完全不一样呢。”

 显然也是见到了那只断手的真⾝以后、完全没有了对异类的恐惧感,她好奇地不停发问。那个声音哀叹了一声,已经连回答的力气都没了。在她问到第九十八个问题的时候,那只手终于忍不住伸了过来,一把堵住她的嘴:“拜托你消停一下行不?快些走,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呃,天黑了又怎么样?”那笙用力挣脫那只手,继续问。

 “我的力量到了天黑了就削弱!”手冷厉地回答,用力打了她一下“到时候我不但没能力保护你,可能连和你用幻声通话的力量都没了--还不快走!”

 那笙一惊,终于截住了话头,努力向山下跋涉。齐膝的雪阻碍了她的脚步,她走得踉跄,几度跌倒。

 “唉,你好像没什么能耐。”又一次倒在雪里,跌了个仰八叉的那笙几乎庒到了那只手。看到她狼狈的样子,手无奈地叹了口气:“碰上你算我倒霉。”

 “你能耐大、为什么不自己飞过天阙去?”挣了几下起不来,那笙也恼了“人家走得辛苦,又冷又饿,你倒在这里说风凉话!”

 “好了好了,起来。”那只手见她恼了,倒也好声好气起来,从她背后挣出来,拉她起⾝“我不能随便用我的力量--越少用越好,不然很容易被那些冰夷抓出蛛丝马迹。”

 “冰夷?”伸手抓住那只手,站起⾝来,那笙又听到了一个新称呼,那是她在苏摩那里没有听说过的“就是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那些家伙?”

 “走吧。”第一次,仿佛不愿多说,那只手拉着她往山下继续赶路。

 天黑之前,那笙终于到了山下。

 空气在一路上渐渐温暖起来,到了雪线以下已经看到了稀疏的植物--那些灌木的样子、果然是中州大地上不曾见过的。

 住在澜沧边上的那笙也算是对于草木了解甚多,然而此刻却是一种也不认识。她摸着一株两尺⾼的挂満红果的灌木发呆,肚子里已经传出了咕噜声--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不可以吃。”看到她的手伸向那片人的红果,那只手一下子拉住了她“会死。”

 那笙按着胃、皱了皱眉,手指拉起了另外一棵贴着地面的紫⾊地苔:“这个?”

 “快松手,碰了叶子会手脚溃烂的。”那只手连忙拔起了地苔,远远扔开“这里的东西不要随便碰--底下都是僵尸,土里长出的东西哪能吃?”

 然而肚子饿得要命,那笙趴在地上找着,忽然眼睛一亮:“萝卜!--这个总可以了吧?”她的动作宛如脫兔,那只手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她就扑过去一把揪住翠绿的叶子,迅速拔起了泥土下的块茎。

 “呃?”噗的一声‮子套‬来,看到地下块茎的样子,那笙目瞪口呆--居然…居然是金⾊的萝卜?居然还是人形的,宛如胖胖的婴儿。

 “人…人参?”揪着嫰叶,提在眼前看了半晌,她讷讷脫口“好大一棵啊。”

 “哈!”心里那个声音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就在那个时候,那笙看到手里提着的“人参”忽然动了起来!仿佛挣扎般地,那个淡金⾊的人形的块茎‮动扭‬着,蓦然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叫喊。

 “妈呀!”吓了一大跳,那笙下意识扔掉手里的东西往后退去“都大得作怪了!”

 那棵“人参”一接触泥土、就迅速往地里钻了下去。然而刚钻⼊一半,那只手闪电般伸过来,一把抓住翠绿的叶子,噗的一声重新把它拔了起来。

 “是雪罂子。”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好东西--你可真是傻人多福。”

 “雪罂子?那是什么?”听说是好东西,看到断手抓着那个不停‮动扭‬的怪物,那笙天喜地的问“可以吃掉么?”

 “…”手沉默了下去,似乎已经被她打败“不可以。这是当药用的!”

 东巴少女肚子发出很不体面的“咕”的一声,终于大失所望地坐到了地上:“饿死了饿死了…你倒好,不用管你的肚子。”

 “好了,起来起来--再走一段路就到天阙山口了啊!那里的东西很多都可以果腹的。”那个声音叹了口气,哭笑不得“走吧,天就要黑了。”

 那笙抬起头看看天,暮⾊已经笼罩了云荒大地,只好勉力起⾝:“好吧…”

 “你把簪子拔下来。”手对她说。

 “⼲吗?”山下已经很温暖,那笙正在扯掉了绑腿,听得这话怔了一下。

 “把簪子刺进雪罂子块--用金镇住了,它才不会逃到土里去。”

 那笙嗤之以鼻:“又不能吃,要它⼲吗?”

 “…。它是很珍贵的药。”

 “珍贵?就是说、很值钱?”那笙终于来了‮趣兴‬,拔下簪子。

 “算是吧。”

 “噗”铜簪⼲脆利落地刺⼊了块茎里,那个不停‮动扭‬的植物终于安静了。

 “啊,我的簪子也很珍贵,可不要弄丢了才好。”那笙嘀咕着,小心地把雪罂子连着铜簪收到了怀里,准备起⾝,忽然间她的眼睛亮了,看着前方--

 “喂,你看!那边有火光!…好像有人、有人在那边生火!”看到浓重暮⾊中燃烧起来的那一点火光,那笙惊喜加--和这些怪物相处了一⽇,终于看到了同伴的踪迹,让她如何不⾼兴?

 “小心。”在她拔⾜奔出的时候,那只手忽然拉住了她。然后在她低头惊讶询问的时候,看到那只手迅速在地下的土里划出了这两个字。

 “啊?难道前面是妖怪?”那笙惊住了,迟疑着问。

 那只手摇了摇,否认了她的猜测,只是继续写道:“敌友莫测,须小心。将我蔵起,莫使人知。”

 那笙耐着子看它一字字写完,纳闷:“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夜,力消不可用。”

 断手迅速写下的那几个字,让那笙登时一惊。她不敢再大意,连忙解下厚重的外⾐,铺开来,那只手很配合地屈起手肘。那笙将断手包好,打了一个包裹系在背上。

 她有些忐忑地向着远处那个火堆走过去,又饿又累地拖着脚步。

 “格老子,总算是过了那座见鬼的山了…”还没有靠近篝火,耳畔已经听到了久违的中州话。那声音虽然耝鲁难听,然而此刻在那笙听来却不啻仙乐。

 是中州人!居然…居然前面还有一批中州过来的旅人!

 她心下一阵喜,脚步也忽然轻快了很多,几乎是冲着篝火飞奔过去。

 “止步!”猛然间,背后包裹里面那只手隔着⾐服用力扯住了她的背心,急速写下两个字。她惊诧地放慢了脚步,不敢出声,只在心底纳闷:“怎么?”

 “有异。”断手贴着她的脊背,重重写下两个字。顿了顿,再度疾书:“避!”

 然而,那时候那笙已经跑到了离火堆不到十丈的地方了--前方的大树下、果然围着一堆中州装束的人,在火边⾼声骂人喝酒,喧闹盈耳。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然而感觉到了背后那只手的⾼度紧张,她还是忍痛停住了脚步。

 然而,在她转⾝之间,离火堆稍远的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向她这个方向抬头看了过来。篝火明灭,她猛然认出了那个人的脸:

 --苏摩!

 仿佛跋涉让他消耗了体力,傀儡师的神⾊是漠然而倦怠的,怀中抱着那只⾼不过两尺的小偶人。然而,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在他那一眼看过来时,那笙心里还是不知为何猛然一跳,下意识退开几步,隐⼊了树影中。

 趁着对方没有发现,她脫离开了那一群人,转⼊另一处浓荫中。  夜⾊已经降临了,天阙下面漆黑一片,树影憧憧,不时有奇异的动物的鸣叫。那笙转了个弯,一直到再也看不见那点篝火,才摸索着坐了下来,小心不发出声响。

 “你也怕他?”仿佛能感受到方才刹那间她的心态,那只手忽然在她背上写,问“他是谁?”

 “他叫苏摩--本来是和我一块儿结伴从雪山那边过来的。”那笙叹了口气,感觉又饿又累,在心底回话“是啊,我怕他,说不出来为什么怕--他、他长得那么好看,比我看到的所有女人都好看!可是…我说不出来。”

 “他很強。”沉默片刻,手忽然回答了三个字。顿了顿,再度写:“避开他。”

 “啊?”那笙无声地笑了起来,借着树叶间洒落的月光,把包裹从背后解下来“你也怕他?”

 包裹一松开,那只手就跳了出来,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在她手心上写字:“如果我没有被大卸八块、当然就不用怕他。”

 它写的很快,有些字那笙一时没有辨别出来它就已经写完了。指尖在她手心轻轻划着,那笙只觉得庠得要命,忽然间忍不住“咭”地一声笑了出来。

 “唰”那只手行动快如闪电,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唔…”那笙四处看了一眼,见没有惊动那边的人,才用力拉住那只手,把它从自己嘴上扯了下来“好了,我不出声!--你也别随便动好不好?如果姑我是汉人,早打死你这只下流的臭手了。”

 “…”手停顿了片刻,对她比了一个手势。

 幸亏夜⾊中那笙也没看见,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饿,然而夜里哪里能找到吃的?听到那边隐约传来的大笑喧哗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为了消遣时间,东巴少女忽然提议:“喂喂,臭手,过来,我给你看相好不好?”

 手没有动,呆在一边的黑暗里。

 “呀,忘了现在看不见。”那笙仰头看了看黯淡的月光,叹了口气,忽然又有主意了“对了,可以摸骨嘛!--我算命很准的,你信不信?楚地那些巫女都没有我厉害呢!我一摸就知道你的来历。来来…”

 然而,轻微的簌簌声响起,那只手不理睬她,反而往她⾝后的丛林里爬了开去。

 “喂喂!你⼲吗去?”那笙差点就脫口喊了出来。背后猛然一重,似有什么按了上来,有些恶狠狠地写:“去找吃的堵住你的嘴!”

 “…”那笙语塞,还没有回头,那只手就从她肩头掉落,迅速爬了开去,消失。

 在黑暗中,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抱膝坐着,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远处火堆边那一群中州人大声的笑骂喧闹,她羡慕地叹了口气,拿出怀中带着簪子的雪罂子把玩。隐约间,似乎还听到了女子尖利的哭声。

 “呃?怎么还有女人?”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往外挪了几步,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然而,太远了,连那火都只是隐约跳动的一点,更看不清其他。好奇心起,她借着浓荫往那边靠了靠,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救命!救命!放开我!”那女子的声音越发凄厉了,在暗夜里如同鬼哭“表哥,表哥!救我!”

 “哗,好烈的娘们儿…老么,快过来帮忙摁住她!”

 听到呼救声,和同时传来的猥的哄笑,那笙忽然间明⽩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下子冲到了脑里,猛地跳了起来。

 “啪”才冲出几步,她的脚踝被人拉住,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黯淡的月光下,她低头看去,看到那只苍⽩的手抓住了她。那笙急了,用力踢腿,就想把它甩开,然而那只手反而哒哒地顺着爬了上来,一把扳住她的肩膀:“别去!”

 “他们、他们在欺负那个女的!”那笙脫口就喊了出来,幸亏那只手见机得快,一把捂住了她得嘴。那笙抬起手用力扯开它,然而无论她多用力,那只手却不肯放。见她挣扎得厉害,怕弄出声音来引起那边注意,手忽然松开了,然后闪电般敲击了她颈椎的某处,那笙只觉得全⾝一⿇,陡然倒了下去。

 那只手扶着她缓缓靠坐在树下,那笙愤怒地瞪着它,大骂:“你--”

 话音未落,那只手再度伸过来,塞住了她的嘴巴。

 “唔!”那笙只好瞪着那只在草地上爬行的手,在心底破口大骂“臭猪手!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救那个女的!”

 “别管。”手懒洋洋地爬到她肩上,回答“你吃你的。”

 那笙下意识一咬牙,发现塞在她嘴里的居然是一个大果子,一口咬破,壳子里汩汩沁出香甜如藌的汁。她不由自主呑咽了几口,然而却依旧奋力想站起来:“让我过去!我杀了那些禽兽不如的家伙!”

 “你若过去了,被剥光⾐服的就是你。”知道她动不了,那只手漫不经心地继续写“没本事,别強出头。到时候没人救你。”

 “不用你救!反正让我过去!”那笙大怒,用力挣扎“他们要‮蹋糟‬那个姑娘!”

 “有苏摩在那儿,你这么急⼲吗?”感觉到少女愤怒的剧烈,断手不敢再漫不经心。

 “他?指望他救人不如指望一头猪去爬树!”它的劝告反而让那笙更加烦躁起来“他不会管的!那个冷⾎的家伙!让我过去杀了那群禽兽!”

 女子的尖叫继续传来,撕破荒山的黑夜,然而嘴巴显然已经被什么堵上了,叫喊声闷闷的,而那群人的哄笑和下流的话语却越发响亮。

 “他很強,那样的举手之劳他不会不作的。”断手继续安抚那笙的情绪,然而听到风里传来的声音,东巴少女的⾝子却莫名地剧烈颤抖起来,痛苦似的慢慢蜷缩起来,手脚虽然不能动,然而能感觉到她⾐衫下的肌肤绷紧了,微微发抖。

 “怎么了?怎么了?”感觉到了她的异常,那只手连忙拍着她的肩。

 “别碰我!”那笙心底猛然的尖叫让那只手啪的一声跌落到地上。暗夜中,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呜咽呼救,东巴少女的⾝子仿佛落叶一般颤抖起来,泪⽔接二连三地滚落她的脸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跟三年前那群強盗一摸一样!我杀了他们!”

 断手正要重新攀上她的肩膀,忽然间就僵住了。

 “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千辛万苦地也要来云荒?你知道中州那边是什么世道啊!到处是打仗,到处是动!那些军队烧杀掳掠,我们这些女人和孩子哪里有活路…”嘴巴被那只果子堵住,苦咸的泪⽔仿佛倒灌进了喉咙,那笙蜷起了⾝子,不停发抖“连那样的小寨子都要灭掉…禽兽…禽兽!”

 那只手停住了,半晌没有动,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那时候如果不是同族那个姊妹救我,我早就死了!--她顶替我被那群禽兽拉走了…难道她不知道没本事強出头有什么后果吗?她是拼了命也要救我出来!”那笙感觉⾎一直冲到脑里,全⾝发抖“现在,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拼了命也要就那个姑娘!”

 “可是,”断手轻拍她的肩,然而却是越来越凝重,慢慢写下一句谏言“目下你拼了命也未必有用。”

 顿了顿,那只手伸了过来,替她擦掉満脸的泪:“等天亮,我替你杀了那群家伙。”

 “不行!那就来不及了!”那笙在心底大叫起来“不用你帮!你放我出去!”

 那个女子凄厉的叫声还在树林里回响,那笙颤抖得越发厉害。

 然而那只手再也不听她的,扯下一团树叶堵住了她的耳朵。  苏摩也恨不得堵起耳朵。

 虽然远离火堆坐着,那边树丛里女子尖利的叫声和那群人的哄笑声还是不停传⼊他耳畔,几次眼⽪刚阖上就被吵醒。

 什么蜀国的骁骑军--那些爬过山逃到这里的残军真是比強盗还不如…自己怎么会遇到这群人。还不如和那群流民同路的时候要好一些。

 不过…原先那群一起爬雪山的中州流民已经全死光了吧?--包括那名会算命很烦人的东巴少女、也该喂了那些僵尸了。然而此刻,苏摩希望旁边还是那个多话的少女--总比这一群半夜还吵得人不能睡的兵要好。

 他靠着树翻了个⾝,然而心头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篝火哔哔剥剥地燃烧,火光映出了一边几个被捆绑着的人失魂落魄的脸。

 其中那个书生显然是和那个‮姐小‬一起被掳过来的,树丛中那个女子口口声声叫着他“表哥”声音凄厉,然而那个手无缚之力的书生満脸油汗,苍⽩着脸,听一句脸就菗搐一下,然而被刀着,却叫都不敢叫一声,只是睁着失神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眼里満是哀求。

 “嘿嘿,捡了条命爬过了山,兄弟们都要好好庆祝!”树丛分开,横⾁満⾝的大汉心満意⾜地出来,对着火边的书生大笑“格老子,你的那个娘们不错,好一⾝⽩⾁!”

 “啊也,轮到大爷我了--去看看怎生个⽩法?”旁边那刀守着书生的士兵乐开了花,忙不迭地扔了刀,爬爬滚滚进了树丛。

 “格老子,怎么除了这个小娘⽪有点意思,其余几个都一点油⽔都没有?”几个守在火边的兵喃喃自语,看着几个被他们打劫的旅人“本来想守着山口捞一点再去那边过好⽇子,结果等了半天就逮了这些!”

 “兵大爷,小的⾝无长物,大爷也搜过了,就放过小的吧。”和那个书生绑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蓬头污面,只穿着夹⾐--显然外面⾐服值点钱,已经被剥走了。

 “去你娘的!”一见这个人显然就有气,兵中的头目飞起一脚把他踢开,随后踢倒了旁边一个背篓,大骂“你说你背着一篓子⼲草叶子⼲吗?吃了撑的!老子见你⾐衫还以为是头肥羊呢!”

 那穿着夹⾐的公子被一脚踢飞,倒在地上哼哼唧唧起不来。然而,却是不动声⾊地挪向被兵扔下的那把刀,将⾝后手上的绳结在刀上磨开。

 树丛里那个小娘叫喊的声音也弱了,火边上兵们笑闹的声音依旧响亮。头目在火边坐下,喝了一口带来的酒,斜眼看了看不远处靠着休息的傀儡师,眼神森狠厉--只有这个瞎了眼的耍把戏的家伙,他没有敢随便下手。

 今天⻩昏,远远看着那个影子从雪峰上下来时,那样的速度简直非人间所有。

 这样一个摸不透来路的家伙,他还是不敢起径自歹心。然而观察了半天,不见对方有任何举动,甚至自己这边故意张扬行事对方也只作视而不见,显然是软弱可欺--他的胆子,也不由慢慢大了起来。

 然而,不等他一摔碗喝令弟兄下手,树下的傀儡师翻了个⾝,开口:“吵死人了!统统的给我住嘴!”

 苏摩的声音不⾼,然而却是散淡而冰冷的,那些围着火堆叫嚣取乐的兵登时一怔。

 “格老子!居然敢叫老子闭嘴?”头目趁机发作起来,把碗往地上一摔“小的们,给我把他切成八--”

 声音是瞬间停住的,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火光明灭中,军头目的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圈细细的⾎红⾊,然后噗的一声,整颗头颅齐唰唰飞了出去,鲜⾎从腔子里冲天噴出。

 另外两个已经‮子套‬刀来的士兵,手腕一痛,发现整只手连同刀一起掉落到了地上。

 而离开篝火一丈远处的那个傀儡师,却是看也不曾往这边看一眼。

 “啊?…鬼,鬼啊!”看到这样诡异的情况,仿佛空气中有杀人不见⾎的妖怪,剩下几个士兵惊惶失措,掉头就向密林深处逃去。

 “总算是清静了。”苏摩也没有追,喃喃自语了一声,便翻了个⾝,继续小憩。

 “怎么了?”听到外面同伴蓦然一声大叫,树丛里面的正在兴头上的士兵连忙提着子跳了出来,只看到地上头目⾝首分离的躯体和⾎淋淋的断手。他大叫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刀,砍向那几个俘虏:“你们!是不是你们⼲的!”

 “还在吵?”树下的傀儡师喃喃了一句,头也不回。人偶的手微微一动--只是刹间、那个士兵的头颅同样从颈子上齐唰唰滚落到地上。

 “啊呀!”被捆住的几个俘虏们脫口惊叫起来,然而立刻闭上了嘴巴,生怕再发出声响落下来的便是自己的人头。

 那个穿着夹⾐的公子已经在地上暗自磨断了缚手的绳索,只是变起顷俄,一时间看得呆了,回不过神。此刻才连忙起⾝,上去给同样绑缚住的俘虏们‮开解‬了绳子。

 被那群兵抓住的一共有四人,除了被拖到树丛中去的女子,火堆边上除了他自己和那个书生,还有一个⾐衫破烂的中年男子,面有菜⾊,一副困顿潦倒的样子,绳子一‮开解‬就跌倒了地上,哼哼唧唧。

 那个书生一被松开,就手脚并用地朝着树丛爬了过去,带着哭腔叫那个女子的名字:“佩儿,佩儿!”方叫了几声,又想起了那个诡异的傀儡师在休憩,便不敢再叫。

 然而,树丛里已经没有回答的声音。

 “苏摩出手了。”悄无声息地从草叶中回来,那只手“告诉”她。

 那笙不可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他那种人会管?”

 断手没有多分解,只是拔掉了堵住她耳朵的草叶。那笙细细一听,只听外面已经悄无声息,那群兵強盗般的喧哗果然都没了,只听到那个女子细微的菗噎声,似乎危险已经过去,她不由半信半疑。

 “吃东西。”看她安静下来了,那只手取出了堵住她嘴巴的果子,将手里的各种瓜果放到她⾐襟上。那笙本在气恼,但是在月光下看到它満手都是泥土,想起它一只手要在地上“走”、又要拿回东西给她,一定大为费力,心里一软,便发作不出来。只是没好气:“我的手动不了,怎么吃?”

 夜已经深了,一安静下来,树林深处那些奇怪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晰。

 “咕噜--”忽然间,一阵低沉的鸣动震响在暗夜的丛林里,那些虫鸣鸟叫立刻寂灭。

 “那是什么?”那笙陡然间也是觉得说不出的不自在,感觉有什么东西慢慢走近,惊惧之间,脫口低呼“有东西…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过来了!”

 “你感觉到了?”那只手忽然动了起来,将她一把拉进了树丛躲了起来。

 那个瞬间,东巴少女听到空气忽然变得诡异,仿佛有谁掺了藌糖和苏合香进去,让人开始懒洋洋地什么都不去想。风掠过树梢,风里面,忽然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音乐。

 舒缓的,慵懒的,甜藌的,让人听着就不自噤地微笑起来。

 “小心!”在她不由自主微笑着站起来的时候,那只手忽然间就狠狠拧住她的耳朵、把她揪了回来,用刺痛将她惊醒“别出去!”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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