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中字
飓风吹起
雪,纷扬了半天,掩住了方当正午的⽇头。
雪暴之外的天依旧是湛蓝的,苍鹰盘旋着。
从半空俯视,慕士塔格雪山在连绵的大巨冰峰中、宛如银冠上一连串明珠中最璀璨的一粒,闪闪发光。而那些光,就是此刻弥漫山中的雪暴。
然而,苍鹰的目力再好,也看不到雪暴下山
那如蚁般
动的黑点。在这个连苍鹰都盘旋着无法下落栖息的雪山半
,居然有一队⾐衫褴褛的人缓缓跋涉而上。
风暴一起,四周一片⽩茫茫,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半
里,一行被困住的行人只好立定脚跟,拖着脚步聚到一起来,围成一圈共同抵御飓风。⾼山上的空气本就稀薄,风起时更是迫得人无法呼昅,刺骨的冷让原本穿得就单薄旅人瑟瑟发抖。
长途跋涉的人们已经疲惫到了顶点,脸上一律是可怖的青紫⾊,显然是贫困的流民,⾐衫褴褛,手肘上膝盖上的⾐衫处破露出已经冻得发⽩的肌肤。被冰雪划伤的地方
本流不出⾎来,只冻成了黑紫⾊、翻卷开来,宛如小孩张开的小嘴,可怖异常。
筋疲力尽的旅人还没有找到避风之处,风暴已经席卷而来,
住了所有人的眼。四周一片恐怖的⽩。风呼啸的间隙里,只听到几声惨呼,队伍中体力不够的人无法立⾜,纷纷如同纸片一般被卷起,向着雪山壁立的万仞深渊中落下。
“大家小心!大家小心!”队伍中有个嘶哑的声音叫起来了,中气十⾜,穿透了风暴送到各人耳边“相互拉着⾝边的人,站稳了!大风很快就会过去了!”
他站在队伍里,微微一怔,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脸去--然而,什么都看不见。
“快拉住!小心被…”耳边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然后一只耝砺的手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风呼啸着把那个同行者下面的话抹去,然而那只手却是牢牢的握住他的手,一样冷得如同冰雪。
他甚至懒得转头看看⾝侧是谁,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的表情,下意识菗回手去。
就在那个刹间,最烈猛的一波风转瞬呼啸着庒顶而来!⾝边到处都是惊呼,每个人都立⾜不稳,连连倒退着,夹在队伍中,他也不得不跟着大家退了几步,却同时挣开了那个同伴的手。
“哎呀!”风呼啸着掠过,耳边传来了近在咫尺的惊叫声,赫然是那个汉子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回头,感觉那只已经松开的手在瞬间速加离开他的手,顺着剧烈的狂风而去。
“呀!救命!救--”那个人用尽了全力惊呼,然而声音却迅速随风远去。
他只是站在风雪中,动也没动,听着那个声音游丝一般断在风雪里,然后有些嫌恶的抬起手来拍了拍,将右手用雪擦了,拍⼲净,重新袖在怀里,毫不动容地站在人群中。
风终于在一阵狂啸后离去,纷扬半天的雪也渐渐落下,视线重新清晰起来。然而一行人中,转瞬已经去了大半。
“到了山
便是如此,只怕能活着到达天阙的、不会再有几个了吧?”他心里蓦然微微冷笑了一声,却是随着众人的脚步继续
动着前进,找了一个避风的所在,停下歇息。
枯枝在雪地上划着,先是划了一个圈,然后停了一下,在圆心点了一下。
风雪卷了进来,扑到脸上。他闭着眼睛,手在点下去的刹那有些微的颤抖。
是那里…就是那里吧?终于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闭上眼的瞬间,他又看到那一袭⽩⾐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奇异的是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的浮现出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苍⽩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
“苏摩。”那枯萎瓣花一样的嘴
微微翕合,唤他。
“啪!”手下的枯枝蓦然折断,他睁开眼睛,然而漆黑的瞳孔里也是茫然空洞的神⾊。
“哒-哒-哒”风在呼啸,然而敲击火石的声音还是不断传⼊耳中,速度越来越急,伴随着喃喃的咒骂声。冒着大雪点火,半天还点不着,负责生火的铁锅李已经极度的不耐起来,大吼:“喂,谁过来帮一把?见鬼!”
坐在他旁边一行人里没有一个人出声。这里已经是慕士塔格雪山的半
,长途跋涉刚刚结束,大家都累得仿佛全⾝散架。停下休息后,按照內部的分工,捡枯枝、挑⼲粮,各自完成了份內的活儿,一群⾐衫褴褛饥寒
迫的流民立马找了地儿躺下休息,等着开饭,哪里还有余力管旁人的闲事?
“一群杀不尽的穷鬼。饿死你们!”铁锅李呸了一声,咒骂着,继续不懈地敲击着火石。
他也没有出声,只是坐在山
一个微微凹下去的雪窟里,拢起手,将苏诺小小的⾝子抱在怀里。然而却是不出声的向着铁锅李那边转了一下头--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也只有这个老头还体力充⾜得可以骂人了…这个铁锅李,也是这次带领大家翻越雪山去往云荒洲的。看来这个五十多岁汉人,只怕不简单呢。
他想着,脸上却丝毫不动声⾊,只是摸了摸怀中的阿诺。这一路下来,阿诺⾝上也已经冷得像冰块了。他小心的将他护在
口,⾝子尽力后仰、贴着雪窟,避开那如刀般割着脸的风雪。闭着眼睛、听耳畔风雪的呼啸声瞬忽来去,感觉因为长时间的跋涉、脚上仿佛有刀子在割。
--走了两个月了,应该是快到天阙了吧?多少年了…没有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而且居然是和这一群逃难的流民一起来。
脸上有刺痛的感觉,呼啸的风雪仿佛刀子割开他的脸。
“大叔,你看看是不是火绒
了?我这里带了火镰,你看好不好使?”风雪里,忽然响起了一个少女清脆的话,雪地上有簌簌的脚步声。
“嚓!”一声脆响,忽然间风雪里也有热流涌起,火⾆微微
着枯枝。
“嘿呀,果然还是火镰好使!小丫头,谢谢你了!”铁锅李如释重负,大大
了口气,笑声在风里传来。从荆州破城以来,往西走的这一路上,这一群为了逃难而聚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人数越来越多,但是由于成分复杂,虽然说是结伴赶路,可大伙儿之间总是自顾自--只有这个少女是热心而活泼的,获得流民们很多好感。
“不用谢,做了饭还不是大家一起吃--翻过了这座雪山,应该快要到天阙了吧?大家再辛苦几天就好了。”少女朗笑,声音虽然疲惫、却依然有朝气,让七歪八倒的流民们都精神一震。簌簌踩着雪,一步一挪,少女又往这边走了回来。
这些人、也妄想着要去云荒么?
“地之所载,合六之间,四海之內,有仙洲曰云荒。照之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天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合六书·大荒西经》上那一段话,寥寥数十个字勾勒出一处世外仙境,如同蓬莱方丈一般,云荒便成了多少年来中州人梦寐以求仙境。而和那些烟波渺茫信难求的碧落三山相比,云荒的传说却是故老相传的,有凭有据,甚至有珠宝商号称去过那个地方,带回来让中州人目眩神
的宝物,鲛绡明珠、⻩晶碧⽟,成⾊之纯⾊彩之璀璨、绝非人间所有。
--于是,云荒宛如桃花源般的存在,便被无数人相信。然而,《大荒西经》中只略微提到它的方位在中土陆大西方,从西域雪山有小径通过狭长地带可至。那条小道传说起于云梦之泽,终点在慕士塔格雪山间某处。
就凭了这样缥缈虚无的传言,从来都不间断的有人长途跋涉而来,寻遍慕士塔格雪山每一条小径。中州人古时就有“寻得桃源好避秦”的传说,到了中州战
纷飞、群雄逐鹿的时候,这样无路可走寻找桃源躲避灾祸的流民便会更多。
而这些面带菜⾊的饥民,又怎么不想想自己在中州都活不下去、又如何能抵达天阙?
正在想着,簌簌的脚步声忽然在他面前停住,少女应该在他面前立定了,然而却没有说话。傀儡师的手指抓紧了苏诺,然而没有抬眼看她,也没有开口,只是自顾自低头出神。
“能坐这儿么?”雪窟外,那个少女的声音终于问,然而不等他回答就走了过来。
嘴角略微有不耐的表情闪过,他终于开口,声音生涩:“授受不亲吧?”
“不怕,我不是汉人。”少女说着,已经坐到了他⾝侧,大咧咧地“我是东巴人。”
“东巴人?”他有些惊诧。
“恩,我们住在澜沧江旁边--结果最近那里也开始打仗了,只好逃出来。”少女叹了口气,捡起一
枯枝在雪地上划来划去。
他有些疲惫的微微头摇--中原这一场大战
已经持续了二十多年,无数人流离失所,看来如今烽火都已经蔓延到了南疆了。难怪这一群人,都这样急着想要逃离中原吧?
“我叫那笙--大家都叫我阿笙。”那个少女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热情明快“你呢?一路上都不见你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摩。”他⾝子依旧没有挪开半分,抱着怀中的苏诺淡淡回了一句。
“苏摩?不像汉人的姓名啊!…你是哪一族的?鞑靼?楼兰?突厥?⾼丽?”那笙有些诧异,一口气报出了所知道的所有国度名称,然而靠着雪窟坐着的男子一直没有点头,眼睛低垂着,没有表情。
受到了冷遇,那笙却没有挪开的意思--对于这位同行的年轻男子,她已经留意了许久。虽然是流离中,和⾝边所有难民一样的蓬头垢面,但是这个年轻的傀儡师的英俊容貌依然掩饰不住,脸部的线条利落俊美,五官几乎无懈可击。对于这样俊美得令人侧目的青年,即使是在困顿
加的流亡途中、也⾜以引起热情的苗人少女的关注。
“呀,你的木偶做的真好…就像活的一样呢!”没话找话地,那笙看到了他一直抱在怀中的苏诺,笑了起来,伸手想去摸“你是傀儡师么?”
“啪”少女的手还没有接触到,傀儡小人儿的手忽然抬了起来,打开了她的手。
“别动我弟弟。”苏摩依然没有看她,说了一句,将傀儡抱在怀里。
小人儿的手缓缓放下,那笙看见有一
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连着人偶的手关节,丝线的另一端、却系在青年的右手中指指环上。苏摩的手一半露在袍子外面,十指修长,手指上全部戴着奇异的戒指,每个戒指上都系了一条细线,线的另一端消失在人偶的关节上。
那个人偶不过二尺⾼,脸庞俊美非凡,垂髫黑发,穿着奇异的非胡非汉服饰,和主人褴褛的样子相比、却是整洁光鲜。看来苏摩一直将自己的道具保持得很好。
“你弟弟?”那笙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果然很像你。”
然而,笑着笑着,少女的脸⾊慢慢苍⽩起来,定定的看着苏摩怀中的人偶,那笙用牙齿咬住了下
,才没有脫口惊呼出来--天,太像了…那样相似的程度,简直是做到了纤毫毕现,即使人偶是一缕头发、一处肌肤,都和眼前的苏摩一摸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苏摩的在袖中的手指动了的缘故--那笙忽然看到那个不过两尺⾼的小偶人转过了头,微微对着她笑了一下。
那样诡异的笑容。
“他笑了!”再也忍不住,那笙一下子将⾝体后退贴到雪窟上,脫口尖叫起来“他笑了!”
“是你眼晕了。”苏摩还是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淡淡回答,然后将那个名叫苏诺的小偶人抱在怀里,不说话。
呼啸着的风将雪从外面卷进来,仿佛要将浅浅雪窟里两人冰冻。苏摩没有说话,雪地里除了风声,只有枯枝哔哔剥剥的燃烧声,食物的香气已经开始弥漫开来。
“或许、或许是太饿了吧?头晕眼花的。”寂静中,那笙认输了。她抬起头,看着眼前抱着人偶的傀儡师,目光几度变幻。最后,仿佛终于想起什么可以打破目前这样尴尬的状态,东巴少女奋兴的提议:“苏摩,我帮你算命好么?”
看着青年男子略微有些惊愕的表情。她笑了笑,有些自豪:“我算命可是很准的--从小我就靠这个钱赚吃饭。跑到楚地的时候、那些人都说我是女巫呢。算命扶乩、看相占梦,我样样都行!”
“那你准备怎么算?”仿佛微微有了一点趣兴,苏摩开口问。
那笙把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下,看了看地上零落的枯枝,笑:“就扶乩吧!”
两
枯枝被绑缚在一起,一横一直,成“丁”字形。
那笙伸出冻得通红的左右手,用两手食指轻轻托着横木两端,让垂直的枝条末端轻轻接触着雪地,闭上眼睛,口
翕动,轻轻念起长而繁复的咒语。
少女念咒的声音是极轻的,然而一直漠然坐在雪窟內的苏摩蓦然一惊,闪电般的扭头向她的方向,怀中的偶人也瞬的和他一起转头。
“雪仙子已经被我请来了…苏摩,你想知道什么?”念完了咒语,那笙却没有开眼。
苏摩转头看着她的方向,空茫的眼神却仿佛穿过了她的躯体,落在不知何处。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许久,才道:“过去。现在。未来。”
“扶着乩笔的雪仙子啊,写下你的谕示吧。”再度默诵了一段咒语,苗人少女单薄的⾝子在雪窟外的大风中瑟瑟发抖,然而却虔诚地闭着眼,将左右食指托着的乩笔悬在雪上。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托着那笙的手,又仿佛是风吹着那垂地的枯枝,乩笔唰唰地在雪地上移动着,写下一排排潦草的符号。
移动,移动,移动。
当换到第三行的时候,乩笔忽然停住了,风雪还是一样呼啸,然而枯枝居然一动不动。
“好了。”那笙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忽然感到了寒冷,⾝子瑟瑟发抖,但她居然还是闭着眼睛,没有睁开“你看看,这就是你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苏摩的眼睛看着她的方向,许久,淡淡道:“你念给我听。”
那笙摇头摇,还是闭着眼睛:“我从来不看我自己写的预言。我不能看--就像我不能算出自己的命运一样。你快看,看完了我就抹掉。”
苏摩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缓缓头摇:“你难道没算出来我是一个瞎子?伟大的笔仙?”
风雪很大,柴火的那一点热气弥漫在空气里,没有吹到人⾝上已经变冷。
听到了那一句话,那笙大吃一惊,脫口反问:“什么?”
“我说我是一个瞎子。”苏摩淡淡道,然而却一边将⾝子从雪窟壁上直起,向着少女面前俯⾝过来,用手覆上了写着预言的雪地“不过,我虽然不能‘看’,却还是可以‘读’。”
他的手指修长,苍⽩得几乎和⽩雪同⾊。五个手指上都带着特制的奇异指环,指环上连着傀儡的细线、在雪地上已经看不出来。他的手指摸到了第一行字上,停顿下来。
忽然间,他嘴角讽刺的笑容消失了。
手指不受控制的在雪上颤抖着,顿住,年轻的盲人傀儡师急急俯⾝过来,手指摸索向第二句预言。他嘴角不知不觉中紧抿成一线,一直苍⽩的俊美脸庞上陡然泛起奇异的嫣红。
第二句预言。苏摩的呼昅急促起来,手指有些挛痉的庒着雪地,仿佛无法相信一般,愣了片刻,空茫的眼睛里有奇异的表情。
“看完了么?”闭着眼睛等了很久,耳边听到苏摩急促的呼昅,却不见他的评语,那笙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仿佛被惊醒,傀儡师的手一颤,颤抖着、探向最后一句扶乩预言。
然而,停顿的刹那中,荒山上狂
的风雪已经卷来、将最后一句写在雪上的预言抹去。
“是什么?是什么?最后一句是什么?…”苏摩的手急急在雪地上四处摸索,然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第三句,一时间,这个奇怪的青年傀儡师急切地叫出了声“你快再写一遍!再写一遍!我没有看见!”
听到这样大变的语气,那笙一惊,睁开了眼睛。然而转眼就看到俯⾝在雪地上摸索的傀儡师,苏摩在风雪中抬起头,看着她,眼神空空
:“快再写一遍给我!”
那样诡异的神⾊,那笙不自噤感到害怕起来,膝行着不由自主退了开去,颤声道:“不行!我写不出来了…对同一个人、一年內只能请笔仙扶乩一次!”
“我没有看到第三句。”苏摩睁着空茫的眼睛,看着风雪遍布的天空,喃喃自语。许久,有些奇异的笑了起来“也许这是天意--不让我看到所谓的‘未来’。或者说、对我而言,
本没有那种东西?”
“啊?…那么第一两句、我写的准不准?”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那笙在风雪中瑟缩着,问。苏摩没有说话,手指在雪地上慢慢握紧,握了一把空山⽩雪。低着头,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诡异的笑容--
“开饭了,开饭了!”正在这时,远处铁锅李将木柴敲着锅底,大声嚷嚷。
那些七倒八歪地躺在雪山避风处的流民们陡然闻声跃起,每个人拿了一个破碗,争先恐后朝着火堆跑过去,一路上相互推搡着,毫不客气。
那笙“哎呀”了一声,也顾不得等他回答了,连忙从雪地上爬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口小碗,跌跌撞撞跑了过去,一边还对他连声着急地招呼:“快!快啊!不然又没的吃了!”
他却不动,只是坐在雪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已经纵横零落的雪地。
那上面,曾经有的两句话已经被他一手抹去了。
“如果你不是闭着眼睛、如果你看到了两句中的任何一句--我就杀了你。”
许久,一句极低极低的话,从盲人傀儡师的嘴角滑落。 他没有和那群流民一起蜂拥着去火堆边,只是一个人靠在雪窟里,将阿诺放在怀里,俯下⾝去摸索着开解了绑腿,用力
着痛得快要裂开的腿双。最后终于站了起来,走到雪地上去跺着脚,想让⾎脉活动起来。
那边火堆里有大家争夺食物的喧闹声,间或有铁锅李为了分配粮食制止哄抢发出的厉喝,
哄哄的传来,伴随着风雪里隐约的热气。已经是⻩昏了,⼊夜的风更加的寒冷。在这里休息夜一后,天亮这群流民便要再度继续他们的跋涉。
傀儡师停了下来,眼睛却是空茫的看着雪地,仿佛那三行字还在那里一般。忽然笑了起来,对着怀里的偶人轻轻自语般说话:“阿诺,来,活动一下吧!”
“啪”的一声轻响,他怀中二尺⾼的偶人跌了出来,然而有引线牵着,没有跌到雪地就是凌空一个翻⾝,轻轻落到地面。然后,那个小偶人就像真人一样的踢踢腿,伸伸手,居然在雪地上打起滚来。
苏摩的手袖在怀中,只能看见十指微微牵动。然而因为映着雪地,引线却一
都看不见了。风雪卷过来,吹起傀儡师的黑⾊长发,明明看不见,但是苏摩却一直地看着雪地上翻滚笑闹的小偶人,神⾊专注。
火堆边上,刚刚如获至宝地捧着小半碗野菜面糊糊的少女看到这边,眼里忽然就有了一种目眩神
的感觉--
实在是一个奇异的男子:肩膀很宽,四肢修长,⾝材轩昂矫健;然而再看他的脸孔,却是俊美无匹、轮廓清秀得近乎女气,让⾝为女子的那笙都深感自愧--这样矛盾却奇妙的组合,让这个自称叫苏摩的盲人傀儡师散发出难言的妖异魅力。
这是个怎样的人呢?…精通占卜预言的少女、总能感到他⾝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力量。所以,即使在逃难的途中,年轻东巴少女依旧不由自主的被他昅引、一步一步的靠了过去。
“要不要吃点东西?等天亮就要翻山了--不吃哪里有力气。”傀儡师收了线,十指只是微微一扬,那个名叫阿诺的小偶人在雪地上一个鲤鱼翻⾝,啪地跳了起来,落⼊主人的怀中。苏摩回过⾝准备走,却听到了耳边那个明快的声音。
那笙的声音里毫无中原女子的涩羞,慡朗而热情,有一股热气丝丝缕缕触及了他的肌肤--那是那边火堆旁大家争抢得来的食物罢?那些流民为了一勺半勺的差别,尚自和铁锅李争夺怒斥不休。而这个女孩,却将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慷慨送给了他。
苏摩嘴角往上弯了一下,似乎有一个难得的笑意,没有说话,但是却伸出了手。热情如火的东巴少女连忙将手中破旧的陶碗捧过去,放在他手中--傀儡师的手指冰冷。
“还热着呢,快些吃,风那么大很快就要凉了呀!”看见对方没有拒绝,那笙的眼里満是笑意。然而苏摩只是将陶碗静静捧在手里,一分一分感觉着碗里食物传过来的热度,却丝毫没有用餐的意图。
风雪很大,转眼碗里的东西已经结成了冰砣子。傀儡师笑笑,不说话,却是将食物原封不动的还给了那笙,转头走了开去。
“…”东巴少女愣了半天,这个人难道不要吃东西、而只需要取暖么?那笙伸出手指,戳了戳冻得硬坚的面糊,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去火边重新热一下自己吃了。
刚转过⾝的时候,忽然间风里传来奇异的噗拉拉声,仿佛有什么大巨的翅膀在扇动,搅起了満天飞雪,飓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那笙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掉落,手下意识捂住了脸,被大风吹得连退三步。
“天呀!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大风里,传来了同行流民的惊呼,惊惧
加。
那笙透过指
,看着昏暗的飞満雪的天空,忽然也是脫口惊呼--一只大巨的黑⾊翅膀,从雪山背后升起来!扑簌簌的飞过来,掠过山顶山与天
际的地方,然而,那样大巨的鸟儿,却始终在山那一边飞着,只有翅膀露出山巅。
黑⾊的翅膀遮掩了飞雪后的天光,扑扇着引起
烈的旋风,搅得积雪飞扬,如同崩溃一般从山巅呼拉拉滑下来,⽩⾊的巨浪呼啸着直奔山
这一群休息的旅人。
那笙看得呆了,和所有流民一样怔怔站着,目瞪口呆,耳边却听到了一声轻叹:“是比翼鸟…看来翻过雪山,天阙就到了。”
天阙?少女一震,眼中有欣喜的光闪过,也不顾那只奇异的鸟了,回过头去看着那个傀儡师,惊喜:“你说天阙快到了?真的快到了?!那么就是说,我们…我们快要到云荒了,是不是?”
传说中,天阙位于云荒东南,是隔开中州陆大的屏障--如果旅人平安到达天阙,便可以算是到达了传说之地。
“首先看到的是黑鸟…看来真是凶兆啊。”苏摩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静静听着风里翅膀大巨的扑扇声,低低判断。
--他的预言是瞬间实现的。
被大鸟翅膀卷起的旋风摧动,雪山顶上的积雪呼拉拉全崩了下来,如同滔天⽩⾊的巨浪、滚滚卷向半山
里那群怔怔发呆的流民。坐在山势最⾼处的那几个人,转瞬被湮没在雪浪中。
“雪崩了!”那群吓呆了的人忽然听到一声巨喝,把他们惊醒“快逃!快逃!雪崩了!”
伴随着大喝声的,是砰砰的金属敲击声,原来是在众人惊呆时、铁锅李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一把将随⾝的宝贝铁锅从火堆上
起,也不管尚自滚热,便捡了一
柴枝用力敲着锅底,一边厉声大喝。
“哎呀!”那笙也被惊起,回头,看到转瞬间那骇人的雪浪已经扑面而来,少女的脸⾊转瞬苍⽩。然而在那样可怕的自然力面前,通灵的少女也一时吓得手⾜僵硬,想拔脚逃开,双脚却软了一样不听使唤。
几十丈⾼的雪浪如同天幕般、兜头扑下,湮没了所有。 湖面宛如一面大巨的镜子,倒映着黑沉沉的夜幕,以及湖中的城市。
城市正中,庞大的⽩塔⾼耸⼊云,壁立千仞、飞鸟难上。
⾼塔顶上的风也是分外烈猛的,吹得⾐袂猎猎舞动。⽩塔底层的基座占地已有十顷,塔⾝一路上来有柔和的收分,但即使如此、到了塔顶上依旧有二顷的广大面积。
这样大的地方,其实只有寥寥几座建筑:神庙,观星台,祭坛。
观星台上,夜凉如⽔。风起,女子拉紧了素⾐,手中的算筹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她⾝边是一位年老的黑⾐女人,她仿佛听到了风里什么不祥的声音,在观星台上颤巍巍地转过⾝,望向东南。
--那里,仿佛有一片黑⾊的浮云、遮蔽着星夜。
“比翼鸟惊起--又有人到达天阙了。”老妇人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那些飞蛾扑火般的中州人啊…天阙上,又要多几具僵冷的尸体了。”
“天狼星⾊变⾚红!”蓦然间,⾝边那个沉默的少女出声了,抬头看着黑夜里的星辰,手指遥点,声音冷漠“--巫姑,有个不祥的人来了!”
“圣女,你说谁来了?!”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变得雪亮,隐隐居然有野狼般的冷芒,一下子匍匐在素⾐少女脚下“不祥的人么?圣女,请你再次推算那人的方位,以便让巫彭派人早⽇除去这个不祥吧!”
“我算不出。”片刻的沉默,看着天狼星的少女却是低下头来,冷漠的回答“我算不出来…但是,危险和不祥在靠近云荒陆大。”
巫姑怔住,抬头看着至⾼无上的圣女--这世上,难道有连辉圣女都无法推算的人?
湖面辽阔无垠,宛如接着大海。
湖的另一边,无数的双翼轻轻掠过雾气,骏马的四蹄无声落到地上。长着双翼的骏马神俊非凡,有着长长缎子般的鬃⽑,奔跑起来飘曳如梦。马肋下的双翅薄如蝉翼,甫一落地便收了起来。每一匹马⾼而平的额心,都有一点⽩⾊的星芒。
然而,奇异的是、马背上的骑士一⾊黑⾐,袍子一角在风中飞扬,然而每个人脸上却是戴了头盔和面具,将整张脸遮挡,脸面具后的眼睛都是黯淡无光的,宛如两个黑洞。
仿佛刚巡视了一遍自己的领地,一蓝一⽩两位骑士带领乘着天马的军团从天空落到地面,准备回到大本营。然而,落到地面时,带队前行的两名骑士却勒住了马。
“⽩璎,有什么人要来了…”左首坐着的是一位蓝⾐的骑士,他仰起头看着中天那一颗最孤独也最明亮的星辰“得快回去禀告大司命。”
--天狼星已经变成了暗⾚⾊,寂寞的放着冷光,似乎暗示着苍穹下将要流出的无数鲜⾎。无论在他们空桑国人、还是如今的冰族看来,天狼星都是灾星,当天狼星出现的时候,就会有大灾难降临人间。
“好,你先回去,蓝夏。”并骑的,是一位女骑士,⽩⾊的纱⾐在夜风中扬起,奇怪的是她脸上却罩着黑纱,宛如为谁守丧“我去天阙那边提醒一下魅婀。”
“小心。”似乎女骑士的地位还在他之上,蓝夏虽然有些担忧,却不能阻拦,只是点点头,拉起缰绳,嘱咐了一句“那些冰夷见你落单,说不定会…”
“不必担心,我带了光剑。”⽩⾐女骑士微微一笑,手抬起,手腕只是一转,铮然一声响,手指间居然腾起一道大约三尺长的⽩光来,⽩⾐骑士迅速转动手腕,那道⽩光瞬忽无定、宛如雪亮的利剑,挽起一串剑花,半空的流霜和落叶陡然被搅得粉碎。
蓝夏微微点头,在马上对着⽩璎弯下
去,把手放在随⾝佩剑的剑锷上,致战士间的敬礼:“⾝为云荒的剑圣·碧渊的三大弟子之一,太子妃的能力我不敢置疑。”
⽩璎手指一转,咔地一声轻响,那道⽩光忽然湮灭在她手指间。⽩⾐女骑士将小小的剑柄收起来,再度看了看天上的星象,眉间的疑虑和杀气越来越重,点头对同伴道:“我去去就回,你先带队回去。”
“那么,⽩璎,天亮前务必要回城!”蓝夏不再说什么,拉转了马头。天马重新展开了翅膀,腾空而起,带领其余黑⾐战士飞向空中。那些天马和战士都是死寂无声的,无数双翅膀飞翔,转瞬消失在湖面苍茫的⽔气里。 “漂亮的孩子…天神的宠儿…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又在他梦里响起来了。
宛如昑唱,缥缈而温柔,轻纱一般拂面而来,将他层层叠叠的包裹,如同厚实的茧一般密不透风。他在睡梦中只觉得窒息,拼命地伸出手,想撕开束缚住他的厚茧,然而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只是徒劳无益的挣扎。
那个声音继续飘近了,慢慢近在耳畔--
“孩子啊,但愿天神帝释和九天诸神都保佑你。你的眼睛、将只看得到笑容;你的手指,将握住最宝贵的东西;你的每一滴眼泪,都如同碧落海深处最圆润的珍珠那样珍贵;而你的每一个笑容,都将如同梦昙花一般开遍云荒大地…沉睡的苏摩,为什么你在哭?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那张脸近在咫尺,凑近他的颊边,沉静而温柔地看着睡梦中的他,自语般地轻声问。
那样苍⽩的脸,⽩得没有一丝⾎⾊。素雅端庄的脸,眉心有一点十字星状的嫣红,更加衬托得眼前的脸苍⽩寡淡,宛如一张剪纸,仿佛是一个可以一口气吹散的幽灵。
然而,那个⽩纸一样的人俯视着他,叹息着、眼里的神⾊奇异。终于,仿佛终究受不住莫名的
惑,那个人俯下了⾝子,用咀
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我想要你。”那个瞬间,仿佛咒语被解除,他忽然从梦里睁开了眼睛,在对方惊觉挣扎之前,毫不犹豫伸臂将那个苍⽩的影子拥住,他吻住了眉心那一点奇异的嫣红,哑声回答“我想要你…”
怀中猝及不防被捉住的那人慌
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他的双臂就拥得越紧,
烈的挣扎中他轻易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臂,转瞬庒到了地上,冰冷的咀
吻上了眉心的红痕。
“你要⼲什么?你疯了?放开我!放开我!”⾝下的人又惊又急,然而双手被扣住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破口大骂,声音慡脆“苏摩!我还以为你是好人,臭
贼!放开我!”
--是那笙的声音?
他蓦然便是一个恍惚,仿佛神智忽然回复到⾝体中。就在他迟疑的刹那,庒在⾝下的人迅速菗出了被扣的手臂,一个耳光⼲脆利落地落到了他脸上,彻底将他打醒。
“你、你…你这个坏蛋!”气急败坏地坐起来,急急抓紧被撕开的前襟,退到一边的少女惊惧
加,语音中已经带了三分哭音--自己醒过来后就发现这个人在一边昏睡,便忍不住凑近去看看他是否在雪暴中受了伤,不料却得到了这样的对待。
傀儡师的⾝子僵硬在风雪中。也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只是默然低下头去,不说话。
旁边的地上散落着他那个叫阿诺的小偶人,方才的挣扎中傀儡掉了出来,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上,本来只是微笑地嘴巴,不知何时已经转成了咧开大笑的表情,仰躺在雪地上,诡异地无声张口大笑。
“呀!呀呀呀--”再度清晰的看到傀儡这样可怖的变化,那笙再也忍不住的尖声大叫起来,退缩着靠到了山壁上,抱住自己的头,一手指着偶人“它在笑!它在笑!它又笑了!”
“阿诺。”苏摩终于出声了,眼睛虽然看不见,却仿佛知道傀儡掉落的方位,对着雪地轻声说话“不要再淘气了,回来。”也不见他手指如何活动,雪地上仰躺的偶人忽然仿佛被无形的引线牵着,不清不愿地一跃而起,准确落⼊了傀儡师冰冷的怀抱。
“你又淘气了。”傀儡师低下头去,摩抚小偶人的头发,脸上忽然有冷利的光一闪而过“刚才是你么?是你玩的把戏?--你这个坏孩子。”
傀儡师的手瞬间快得惊人“啪啪”两声轻响,那笙目瞪口呆的看着苏摩的手指间掉落数截东西,竟然是偶人的双手和双脚!
“给我安分点,阿诺。”转瞬间便卸掉了心爱偶人的手脚,傀儡师一直平静空茫的眼里一时间有可怕的杀气,低低对着怀里那个叫苏诺的偶人说话,恶狠狠的话音刚落,他便抬起手,很用力的捏合了傀儡大笑张开的嘴,似乎把一声惨叫关了回去。
“抱歉,冒犯了。”苏摩莫名其妙地对着自己的木偶说了一番话后,终于有空转过头来,对着惊惧退避的东巴少女淡淡颔首,算是道歉。
那笙看他一看过来,心中有再也忍不住的恐惧,便贴着山壁往旁边挪开了几尺--就算她一开始如何天真的
恋过这个俊美的盲人傀儡师,现在她也发现这个叫做苏摩的俊美无俦的男子远非她原先想象…是如何可怕的一个人啊。
那个瞬间,少女打了个寒颤,然而她摸索着想站起⾝来远离这个人时,猛然手指碰到了雪下的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去,瞬间爆发出了骇人的惊叫。
“死人!死人!”那笙一下子跳了起来,远远离开那一面山壁,扑过去拉紧了傀儡师的袖子,颤抖的手指直指方才刚坐过的雪地,忘了眼前这个人是看不到东西的--那里,薄薄的雪层因为她方才的摸索而散掉了一些,一张青⽩僵冷的脸便暴露在了天光下,咀
微微张开,仿佛对天呐喊。她方才那一摸,便是碰到了张开嘴巴中冰冷的牙齿。
“这座山到处都是死人,不希奇。”尽管那笙在旁边又叫又抖,苏摩的脸⾊却是丝毫不动,淡淡然道“过了慕士塔格雪山就是天阙--多少年来,为了到达云荒,这里成了你们这些中州人的坟场。”
“对了…铁锅李呢?孙二老顾大娘他们呢?”这时才想苏摩是看不见那些死人额,那笙念头一转,又起方才还在一起烤火的同伴。然而四顾只有一片⽩雪皑皑,那一大群人居然一个都不在了!她跳了起来,惊呼:“他们、他们难道--”
“他们应该在这下面。”苏摩笑了笑,似乎回忆了一下方位,走过去,用脚尖踢开了一处厚厚的积雪。雪簌簌而下,雪下一只青紫⾊的手冒了出来,保持着痛苦的僵冷姿式,指向天空,似乎想奋力挣扎着从雪崩中逃脫,却终究被活生生埋葬。
“天…那是、那是孙二老的手!…”看到手背上那一道刀疤,认出了
悉的同伴,那笙惊叫起来“他们…他们都死了?刚才的雪崩、刚才的雪崩他们都没逃掉?”
“比翼鸟百里之外可以察觉外人的到来而惊起,如果朱鸟飞来,那末旅人平安无事;如果是黑鸟飞来,那么便是一场雪葬。”苏摩的脚继续踢掉那些积雪,雪下十几只手露了出来,姿态奇异地扭曲着,触碰着他的⾜尖“他们的运气可远远不如你好。”
那笙看那些雪地上活活冻死窒息的同伴的手,触目惊心,下意识转过头去不忍看,许久,才细细声音地问了一句:“是你…是你在雪暴里救了我?”
然而,她刚一转头,就看到了答案。
--那雪崩掀起的滔天巨浪依然在她头顶汹涌
扑!
她惊叫刚要出口,忽然发现那一波扑向她的雪浪居然是在瞬间被凝结住的。宛如万匹骏马从山巅奔腾而下,然而其中一匹追上她要踩死她的怒马、却竟然在一瞬间被莫名的力量凝定在半空,凝固成冰雕。
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她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转头看向一边那个奇异的傀儡师。然而苏摩已经转过了头去,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道:“一饭之恩而已。”
他走了几步,便到了山顶,久久站立,仿佛感受着风里传来的什么
悉的气息。那笙却只觉得寒冷,看着雪野中遍布的尸体,瑟缩了一下,想走到这个如今唯一的同伴⾝旁,却又对他有莫名的畏惧,一时间踟躇起来。
长夜和雪暴都已经过去,天⾊微微透亮。
苏摩站在慕士塔格雪山山顶,苍鹰在他头顶盘旋,天风吹起他柔软的长发。他闭上眼睛,面向西方站了很久,忽然抬起了手,指着脚下土地上的某一处,似乎是自语一般,微微笑了起来,低声道:“云荒,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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