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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众叛亲离
  糊了好一阵,梁萧醒转过来,环顾四周,却是庵堂后的卧室,被衾帷幕上,犹有⺟亲留下的缕缕幽香。梁萧心中剧痛,挣起⾝来,却听庵堂中传来低低人语。梁萧撩开一线竹帘,觑眼望去,却见花晓霜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凝视观音塑像,含泪说道:“…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花晓霜,在此许下愿心,弟子不才,情愿毕生行医,萧哥哥向⽇每杀一人,弟子来⽇便多救一人,但使一息尚存,便永无休止。

 弟子别无所求,只求菩萨垂怜,但凡萧哥哥所犯罪孽,均由弟子承担,但凡萧哥哥所受痛苦,均由弟子承受。倘若不能,晓霜愿随梁萧哥哥堕人阿鼻地狱,历经万劫,永不超生…”

 花晓霜将心愿念诵两遍,正要拜伏,忽听从旁传来竭力庒抑的低泣声,掉头看去,却见梁萧手攥竹帘,早已哭倒在地上。她心头慌,上前扶起他,道:“萧哥哥,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梁萧忽地双臂一环,将她搂住,嚎陶痛哭,他这一抱力量甚大,花晓霜几乎不过气来,但又不忍挣扎,只好傻傻站着。

 梁萧哭到⾝子发软,才放开她道:“晓霜,我先前说话都是骗你,我并非不喜你,我…我只是不想活啦,活着一⽇,便有一⽇痛苦,如此苟活,又有什么意思…”花晓霜心中百味杂陈,也不知该是喜,还是悲伤,伸手抚着梁萧鬓发,柔声道:“做过的事虽然不能挽回,但前二十年为恶,后四十年若能行善,那也是好的。”

 梁萧默然一阵,点了点头。花晓霜握住他的双手,凝视着他,认真地道:“萧哥哥,我求你一件事,好么?”梁萧道:“你说。”花晓霜缓缓道:“萧哥哥,请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寻死,但有一线生机,都要好好活着。”梁萧愕然,良久叹道:“好,我答应你。”

 花晓霜知他一诺千金,必不翻悔。不觉破颜而笑,将梁萧扶起。二人手挽手坐了一阵,梁萧心情平复下来,劈砍树木,做了一具简易棺柩,盛放⺟亲遗体,又去附近借来骡马,扶柩北行。

 未近大都,便见九如师徒与赵呙面赶来。尚在远处,九如便叫道:“小子,你倒是脫⾝了么?嘿,找得和尚好苦。”大步流星,赶到近前,笑道“和尚伤势一好,便去大天王寺闹了个天翻地覆。八思巴那厮倒也硬气,宁挨和尚的拳脚,也不肯透露半句。和尚见他义气不弱,也不好过分相。但他不说,和尚就不会打听么?四下里一问,才知你被马车装走了,一路寻觅,总算没错了方向。”说罢拈须大笑。

 梁萧心中感动,拱手道:“大师如此挂心,梁萧感不尽。”九如把眼一瞅棺枢,道:“这是谁人?”梁萧黯然道:“这是家⺟。”九如⽩眉一轩,诧道:“这却从何说起?”梁萧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九如听得须眉戟张,怒道:“萧老怪⽩活了一把年纪,这件事做得混账之至。哼,他去哪里了?和尚非得逮着他,斗上个三天三夜。”梁萧道:“我答应家⺟,不再向他寻仇。大丈夫一诺千金,此事就此作罢,勿须再提,晚辈如今只想南归,将家⺟与家⽗合葬。”他心灰意懒,语气大是萧索。

 九如见他如此,暗道:“这小于霸气尽消,颓丧至此么?也罢,且由他去了。”一时不再言语。梁萧停柩城外,独自进城,向郭守敬告辞。郭守敬问明缘由,惊叹不已,想到梁萧空负奇才,却时运乖蹇,无法用世,心中好生遗憾,本想送他出城。梁萧婉辞谢绝,郭守敬无奈唤来酒⽔,与他对饮三杯,挥泪而别。

 九如师徒、花晓霜三人伴着梁萧扶枢南归,沿途只见兵马络绎不绝,向北开发,士卒面容愁苦,说话却是江南口音。略一打听,却是忽必烈颁下圣旨,在江南征兵,讨伐⾼丽、⽇本。梁萧不由叹道:“九如大师,你见识卓越,梁萧有不明之处,尚请指点津。”九如道:“但说无妨。”梁萧道:“敢问天地之间,为何会有战争?”九如笑道:“这个么?但凡人有善恶之心,无餍之,便不免战争。”梁萧皱眉道:“什么叫善恶之心,无餍之?”九如道:“自古征伐,不外有道伐无道,无道伐有道。所谓有道无道,那便是善恶之心;两国锋,斗来斗去,终不离攻城略地,夺人子女,便如始皇帝,汉武帝,乃至近代的成吉思汗,个个都是征讨不休,永无餍⾜,这就是无餍之了。”

 梁萧沉昑道:“若能破除善恶之心,摒弃无餍之,那便天下太平,永无战争了么?”九如‮头摇‬道:“不然,当年如来执无法之相,破众生痴顽,但辛苦一生,终归人灭于娑罗双树之间。其后千载以降,众生痴者仍痴,顽者仍顽,战无休止,祸丛生。以如来之摩诃般若,无量慈悲,也难化解世间的戾气凶心,何况他人?”

 梁萧叹道:“佛祖都没法子,看起来,天底下终归免不得战争了!”九如目光扫过道上兵马,笑道:“佛法为修⾝之理,绝非济世之道,是以统统都是放庇罢了!小子,我跟你说,与其探究什么道理,莫如率而为,世上可怜人多得紧,瞧不过的,便救他一救,何必问什么道理?”梁萧忍不住道:“小子当真不明⽩,大师既不将佛法放在眼里,为何又以和尚自居。”九如笑道:“你瞧过乌⻳壳么,你说人钻进到壳子里的厉害,还是跑到壳子外面的厉害。”梁萧迟疑半晌,方道:“这个似乎并无定准,要看乌⻳壳有多大了,若是够大,人钻进去,怕是更要难些。”

 九如哈哈一笑,摆手道:“小子恁地蠢笨了,不论⻳壳大小,只能进的不算厉害,只能出的也不算厉害,须得能进能出,以无观有,以有观无,才是真正的厉害。这个乌⻳壳子么,便是佛法了!”梁萧沉昑良久,叹道:“以无观有,以有观无,这能否解作以死观生,以生观死呢?”九如捋须笑道:“解得妙,正所谓生死互见,生死如一。”梁萧恍然明⽩,九如这是借题开导自己,让自己不要太过沉浸于丧⺟之痛,当下心中感,抱拳道:“大师言如金⽟,梁萧受教了。”九如冷笑道:“受教什么?道理自在人心,和尚不过⽩做个向导,引它出来。”梁萧点头称是。如此这般,老少二人⾼谈快论,排遣路途寂寞。花生嘴⾆笨拙,从不费心思考什么道理,别人说话,他也只默默听着,半声不吭。

 九如瞧梁萧聪慧,不觉心生喜,说道:“梁小子,你不如拜和尚为师,与花生做一对亲亲师兄弟吧。”望着梁萧,眼里颇有期盼之意。梁萧瞥了晓霜一眼。花晓霜心中有气,红着脸道:“你要做和尚便做去,瞧我做什么?”梁萧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便是我的菩萨,我瞧着你,比谈佛论道还要喜百倍。”花晓霜面颊更红,耳轮着梁萧嘴轻触,更是如被火烧,口中不言,心里却很喜。九如瞧得,心道:“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罢了。”哈哈一笑,再不多言。

 行不多时,到得通州地面。九如举目一瞧,忽地咦了一声。梁萧顺他目光瞧去,只见天地际处,出现一个黑点,越变越大,顷刻间可见须眉,却是灵鳌岛主释天风,但见他神⾊慌张,来势却快得惊人。

 九如连叫晦气:“乖乖不得了,说乌⻳乌⻳就到,这老乌⻳最会人,和尚我还是溜之大吉。”一拍庇股,便想走人,忽听有人⾼声叫道:“梁公子,千万替老⾝阻他一阻。”梁萧循声望去,却见两人随在释天风之后,正向着这方全力奔来。其中之一正是凌⽔月,另一人却是灵鳌少主释海雨。梁萧不觉忖道:“释岛主这般颠三倒四,也非长久之计。”他新遭⺟丧,不忍瞧着别家离散,当即纵⾝而出,拦住释天风去路。

 释天风怒道:“让开,让开。”无心恋战,想要绕过梁萧,梁萧使出“十方步”后发先至,复又抢在他⾝前,左掌“陷空力”內收,右掌“滔天劲”外铄,这一放一收威力绝大,释天风躲避不开,只得出手抵挡。拆了两招,释天风迫退梁萧,复又虚晃一,想要开溜。但梁萧早有防备“十方步”变化无方,便似结成一个大小称意的笼子。释天风虽然轻功无匹,但论及咫尺变化,却不及“十方步”精妙,任是窜⾼伏低,东驰西突,也难脫⾝。九如见状,乐得先瞧热闹,暂不逃走。

 片刻间,凌⽔月⺟子赶到,见梁萧不负所托,惊喜集。但二人攻守太急,想要相助,却苦于揷不上手去。凌⽔月瞧得九如手中乌木,心头一动,双手合十道:“敢问是金刚行者么?”

 金刚行者是九如早年绰号.多年来无人叫起。九如听得,不觉笑道:“区区号,难得释夫人还搁在心上。”凌⽔月见认对了人,心头一喜,说道:“拙夫心智失常,情乖戾,还望大师广施功德,出手相助。”九如瞧着斗场,⽩眉微蹙。忽见释天风急兜了几个圈子,发声长啸,斜刺里蹿起,这一下势子又快又巧。梁萧一个遮挡不住,被他凭空跳了出去。释天风双⾜尚未点地,忽听一声洪钟也似的长笑,乌木横空扫至。

 九如这一来如惊鸿照影,无法可当。以释天风之能,也只得缩⾝闪避,只此停顿,梁萧旋风般抢至,又将释天风困于“十方步”中。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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