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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回 嬉笑逞奇能 飞刀削发 临
  冯瑛突闻此语,有如巨雷轰顶,哭不出声,颤巍巍的,冲⼊门去,甘凤池怕她伤心,本想拦阻,见她如此,只好长叹一声,让开了路。

 冯瑛冲⼊內室,只见鱼壳、⽩泰官、鱼娘、路民瞻等默默环绕在病榻之前,一见冯瑛,都挪开⾝子。冯瑛这时才哭得出声,叫道:“唐叔叔,是我来了,你听得见吗?”病塌上的唐晓澜双目微开,⾝子好像轻轻菗搐了一下,却无言语,李治随后进来,只听得⽩泰官道:“你们来迟了,他刚刚咽气!”

 李治这时也不由得大惊,叫道:“绝无此理!”排开众人,只见冯玻哭得泪人儿似的,鱼娘和李明珠两人揽着她,不许她扑到唐晓澜⾝上。

 李治伸手把脉,只见脉息弱如游丝,又伏在他口上一听,口尚有微温,心脏也还微微跳动。再仔细听脉

 ,脉息毫无半点病象,只是微弱如斯,鼻息亦几乎不能分辨,确是无可理解。这刹那间忽然想起了废园老人的断症经过,和他所要用秋桐叶、秋蟋蟀、宁神药等等理由,忽然跳起,对冯瑛道:“快些止泪,你一哭他就没救了。”

 冯瑛道:“还有救吗?”李治点了点头,冯瑛顿时止泪。众人都极诧异,明明已经断气,何以尚说有救?而且迫切之间,又哪来的药?

 李治拉冯瑛行开一边,低声对她道:“你用手指戳他人中,在他耳边叫道:“我求得灵丹来了!”

 冯瑛満腹疑惑,道:“哪来的灵丹?”李治道:“今⽇之事,你一切都要听我所说,包你立见功效。”

 妈玻将信将疑,依李治的话说了,只见李治倒了一杯开⽔,随手在香炉里取了一点点香灰,弹⼊杯內,道:“给他喝!”

 冯瑛面⾊大变,正想骂道:“这个时候,你还骗我。”李治双眸炯炯,道:“快给他喝,这就是灵丹!”面容肃穆,说得极为认真。冯瑛不由自主的接过了那杯清⽔,李治又道:“灌给他喝,说灵丹来了!”

 冯瑛依言在唐晓澜耳边说道:“灵丹来了!”唐晓澜⾝子又菗搐了一下,李治接口道:“马上就好!”冯瑛将混着一点点香灰的开⽔灌下,过了一阵,只见唐晓澜鼻息渐耝,脸⾊也渐见红润,徐徐张开眼道:“咦,我是作梦吗?我明明见着两个鬼卒将我拉去,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见此情形,个个奇怪,只见李治微笑,说道:“唐大哥,你认得小弟吗?”唐晓澜望了一下,道:“啊,贤弟,你也来了!”声音仍很微弱。李治忽道:“各位听我说一个故事。”

 众人更是奇怪,冯瑛又喜又奇,他居然还有闲心情说故事?

 李治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大将,屡为‮家国‬立功,朝廷倚为柱石,皇帝视如手⾜。我已记不清是哪个朝代,也记不起大将和皇帝的名字了,总之是有那么一回事,且是书本上记载的。”

 那位大将军力敌万人,武功盖世,可是就怕老婆!”

 路民瞻和⽩泰官都笑了起来。冯瑛心道:“李治一向朴实,不苟言笑,怎么今天说起怕老婆的笑话来?难道他是讥刺唐叔叔怕杨柳青吗?不,他是忠厚之人,不会如此取笑。”

 只听得李治继道:“那位大将军年将半百,膝下无儿,皇帝劝他立妾,他怕老婆,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鱼娘揷口道:“怕不怕老婆,有没有儿女,总之都不应该立妾。”

 ⽩泰官曾在前人笔记上读过这段故事,笑道:“他是说故事呀,你别打岔,这故事和唐兄大有关系。”

 冯瑛面上一红,又以为他是取笑。李治续道:“有一天,皇帝把那个大将军的老婆传进宮来,把一杯东西摆在她的面前,对她说道:“这是一杯毒酒,吃了之后,十二时辰之內,七窍流⾎而死,无药可救!你若许丈夫立妾,我就将一名宮女赐给他,要你亲自将宮女带回家去。你若不许丈夫立妾,朕便将这杯毒酒赐你自尽!”

 那位大将军的子哈哈笑道:‘宁死不让丈夫立妾!’杯一饮而尽。话虽如此,到底心慌,当时敢饮毒酒,乃是一时气涌,回家之后,想起如此去死,十分伤心。于是一面卧等死,一面要丈夫替她带孝念经,岂知十二时辰过后,丝毫无事。第二天,大将军上朝,皇帝笑道:‘卿如此,联亦无法!立妾之事,只好休提。’大将军仍是忧心冲冲,问道:‘皇上不是要赐臣自尽吗?’皇帝笑道:‘联虽无道,怎能擅杀功臣之?昨天她吃的乃是醋呀!’”

 李治说完之后,众人哈哈大笑。唐晓澜突然坐起,问道:“莫非雍正当⽇给我饮的,也不是毒酒么?”

 李治笑道:“以前我不敢断定,现在试了,我敢说那绝不是毒酒!我刚才给你吃的也并不是灵丹。”

 冯瑛奇道:“你怎么推断出来?”

 李治道:“雍正这个狗皇帝,其实是个最险的小人,他当初怕晓澜和你将他谋夺嫡之事怈露出去,所以施用这个鬼计。试想宮中纵有这种怪药,他又岂会随⾝携带?”

 唐晓澜说道:“那么为什么这几天我又确如重病?”

 李治道:“试想那位大将军的子,受吓不过一天,回家之后,尚自心惊胆战。何况你在这一年之中,无时无刻,精神不受威协,心中既不敢怀疑所饮的不是毒酒,自然相信他的恐吓之言,你虽然不怕死,但心中已存了个某⽇某时必死的念头,因此临到了这个期限,心灵自然受了他的控制,生机停顿,又怎能不如重病?幸而你不比常人,要不然只恐未到期限,就被他吓死。”

 唐晓澜暗暗道声惭愧!甘凤池早已走了进来,听了李治这番话后,道:“其实借生畏死乃人之常情。我辈侠士之不畏死者,乃是因义之所在,故愿舍⾝以赴。心中自有一目的在。那位将军的子,因妒而不畏死,与我辈虽不能比,但究其源,亦是有一目的在,若无因而死,冤屈而死,若说尚能坦然视之,那就非人之常情了。”

 李治又道:“我最初也想不出所以然来,后来推敲废园老人所用的药,只是宁神静气,并非解毒疗伤,这才敢大胆怀疑,然后小心求证。废园老人因为没有亲自把脉,所以尚不敢确切判断,只在宁神解躁上头去想;而我则在解除唐兄的精神恐惧上去想。这也正是古人所说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冯瑛是你亲近相信之人,她说那香灰之⽔乃是灵丹,你也便会当它是灵丹了。”

 ⽩泰官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有些神,利用香灰⽔骗人。一定是有些轻病的人,本来不用药就可以好的,吃了他的香灰⽔后,因为信它能够治病更易好了,于是便为他颂扬。只可惜那些重病的,吃了香灰⽔死去,别人反以为他命该如此,不去怪那神。”众人都笑起来。

 唐晓澜却在笑声中沉思默想,待众人笑过之后,昂头说道:“雍正狗皇帝这一手确是狠辣,我也猜到他的用心了。他给我规定期限一年,要我到时至宮中求他解药,他则在这一年中布置,剪除众皇子的羽翼。若到时他宝座已固,不再怕我怈露秘密,就可将我杀掉。若还未固,那就胡给我食“解药’,再施故技,将‘死期’延长一年,这样我就不能脫他掌握了。而且他又可藉此骗瑛妹⼊宮,正是一石两鸟之计。”冯瑛想起前几⽇自己冒险⼊宮,准备牺牲自己以救晓澜真是幼稚愚昧,心中暗叫好险。

 唐晓澜虽告无事,可是这七天来眠食不安,⾝子仍是脆弱。李治便用废园老人方子中所开的那些普通的宁神之药,叫人到附近小城镇中采办,煎给唐晓澜服。唐晓澜这一年来內功大有进境,药疗自疗双管齐下,料想在一二⽇间,便可恢复如初。

 到了确知唐晓澜平安无事之后,冯瑛这才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疲累死,正想去睡,忽然又想起一事,举目四望,座中不见一人。

 冯瑛想起四⽇之前,他和吕四娘分道求医,当时曾约好不论求得与否,都回西山相见,吕四娘轻功比她⾼明许多,照理早应回来,但却不见她在此,莫非又出了什么事了?不噤问道:“吕姐姐呢?”甘凤池诧道:“我正要问你呢!”冯瑛道:“她未回来么?”甘凤池道:“我正奇怪,为什么你和她同去,却和这位大哥一同回来。”

 李治这时才和众人互通姓名,一说出来,彼此都识。冯瑛也将吕四娘和她分道求医之事说了,甘凤池大为奇怪,心道:以八妹和唐晓澜的情,纵她中途另有他事绊,也会摆脫赶回来的,而今不见回来,难道是遇上更紧要之事?或者是碰上強敌脫⾝不得么?但八妹轻功绝顶,剑术无双,照理亦不会遇难。百思不得其解。

 唐晓澜道:“多⽇来吕姐姐为我忧劳奔跑,我还未得向她道谢。今⽇她若不回来,明⽇我就和你一同去找她吧!”

 冯瑛歇了一晚,第二⽇将在八达岭上巧遇外公⺟妹,一家团聚等情事说与唐晓澜听,唐晓澜听得眉开眼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我才把十多年来的心事全放下了。”想起师嫂邝练霞,更恨不得立时柑见。冯瑛道:“蚂也很挂念你。她喜你呢!”说罢低眉一笑。

 唐晓澜问道:“吕四娘去的地方离八达岭远吗?”冯瑛道:“她去找废园老人的好友陈画师,就在八达岭东面的康庄。妈住的尼庵在八达岭的北峰。当⽇我去找废园老人所住的南口,则在八达岭西面。距离都不远。”唐晓澜道:“那么我和甘大侠找到了吕四娘后,再去看望你们。”忽然想起师嫂当年叫他做小弟弟的情景,不觉一阵面红。冯瑛猜到他心中所想,又微微一笑,道:“我先和李哥哥赶回尼庵,告诉妈妈知道,好让她接你。”

 冯琳恢复了记忆之后,心灵越发开朗,活泼更胜从前。她和⺟亲对李治的医道都坚信无疑,因此也不似冯瑛服么为唐晓澜之病而烦恼。

 邝琏和张天池倒是有些烦恼,他们十几个人挤在尼庵之內,其中又半数受伤未愈,甚怕官军来袭,因此便叫冯琳时不时到山口了望。

 过了两个⽩天,幸告无事。第三月早饭时分,众人正在弄饭、张天池的琵琶骨虽未接合,亦可走动。吃迈之时,忽然抛下碗筷,伏在地上。冯琳奇道:“咦,你做什么?”

 张天他在地上伏了好久,站起来道:‘有好几簇人马,似是分批在岭的东面疾驰而过,好在他们不是上山,但亦不可不防。琳姑娘,只好又⿇烦你一次,你到东面山口看看,看外面有什么事情,那些人又是什么人?”

 张天池是个江湖大盗,伏地听声之技百不失一。冯琳到东面山口了望,果然见山脚底下,时不时有三五骑马,飞驰而过,看样子似是公差。过了好久,公差过尽,冯琳正想回去,忽见又有几骑马如飞而来、看清楚时,前面一骑,竟然是个女子,⽩马红裳,十分抢眼。后面有三骑公差紧追,那女子骑术甚精,可后面那三人亦是不弱,追到山下,那红⾐女骑士纵马窜⼊山⾕,舿下坐骑忽然惨厉嘶鸣,四蹄屈地,红⾐女子一个翻⾝,跳下马背,拉开弹弓,朝⾕口追兵打。那三名公差也都跳下了马,‮子套‬兵器拨打弹丸,转瞬之间,就将那女子围住了。

 冯琳不觉笑出声来,心道:原来又是这个婆娘,前次在客店中碰到她和公差打架,现在又重演了。我正要找她,这岂不是送上门吗?晤,她的功夫似乎比以前⾼明一些了;但这三个公差却也不似普通公差!

 那女子一剑力敌三人,渐露败象,大声喝道:“你们好大胆子,你们未听过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名字吗?我就是他的女儿!”杨仲英是北五省武林领袖,不论黑道⽩道,全部给他几分情面,声名之响,就如甘凤池之在南方一样。不料这几个人听了,却是一阵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大笑道:“杨老头儿吗,咱们正想和他对亲家,喂,小娘子,我看你一路在马上垂泪,十九是死了女婿,未得新人,你自己挑选吧,我们三兄弟你喜哪个?”杨柳青大怒,手中剑一阵泼风刺杀,那三人围着她嬉笑戏弄,斗甚紧。

 原来在十多天前,甘凤池受唐晓澜之托,派遣快马传书,向杨仲英报告恶耗,唐晓澜“遗书”中先说自己⾝受大恩,无可报答,继道现在遭遇奇祸,必死无疑,然后向他们⽗女致歉,请求解除婚约,免误杨柳青青舂。

 杨仲英读了此信,大惊失⾊,可是他已残废,未能走动,只好叫杨柳青飞骑⼊京,探听消息,井代她道:“若他未死,你可在京中广延名医,替他诊治;若然已死,也要将他的骸骨带回来。”因此又给了她几十个金元宝,准备作延请名医之用。并写了好几封信,介绍他见京城的武林名宿。

 山东向出好马,杨柳青那匹,尤其是千中选一的好马,⽇行五百余里。杨柳青马不停蹄,飞驰⼊京,可是因接信过迟,到了怀柔,已过期三⽇,杨柳青一想自己到时,唐晓澜也许已经⼊殓,从此不能与他相见,极是伤心,放马飞驰,潸然泣下。

 像她那样的单⾝女子,纵马飞奔,已是惹人注视,何况她又在马上留泪,神清异常,更引起人们揣测。

 这⽇,正巧有一班⾎滴子和噤卫军头目到南口外面办案,他们要追捕一个极重要的钦犯,本来无暇理会闲人。但其中有三人是采花贼出⾝,见杨柳青美貌,而且马上驮的又看得出是金银宝贝,遂动了劫财劫⾊之念,因此擅离大队,紧紧追踪,先用暗器将她的⽩马杀,然后围攻。

 杨柳青正在吃紧,忽听得一阵“格格”的笑声,冯琳似一团风的从山上飞掠下来,手场处,三柄夺命神刀破空出,这三个⾎滴子小头目虽非庸手,但却怎能防这种独门的歹毒暗器,飞刀疾劲,远非小小的弹丸可比,其中一人武功较低,飞刀来时,伏⾝一闪,被飞刀从颈项穿出,登时毙命!另一人用刀碰磕,飞刀从旁出,伤了他的肩臂;剩下的那人武功较強,一磕之后,即用北派“燕青十八翻”的功夫,在地上连打了几个筋斗,堪堪避过,但已吓得魂不附体,急急奔逃。

 杨柳青好生惊讶,抬头一看,只见冯琳笑嘻嘻的站在她的面前,眼角眉梢,露出一派轻视的神气。

 杨柳青只道她是冯瑛,去年她被冯瑛打了一个耳光,恨在心头,迄未稍减,而今虽得她救了命,但却又要受她轻视,气上加气。但无论如何,她总是救了自己,可又不好发作。

 冯琳瞅了杨柳青一阵,笑问道:“姑姑,你这么急赶路⼲嘛?公公的病可好一点么?姑姑,你的弹子又比前打得⾼明了。”冯琳两天已从姐姐口中知道了一切情形,不侍她先出声,便冒姐姐的⾝份和她说话。

 杨柳青气往上冲“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这一年来,你不是和你的叔叔在一起吗?”冯琳道:“是呀!我们朝朝晚晚都在一处,快活极了!”这一下,顿令杨柳青醋气冲天,不觉一连冷笑了几声,冯琳睁大眼睛瞪她,杨柳青室了一窒,不敢发作,又急于知道唐晓澜的消息,只好忍气问道:“晓澜怎么啦?你和他既是这样要好,为何在他病得要死之际,还到这里闲逛?”

 冯琳格格的笑个不休,问道:“你听谁说的?唐叔叔本就没有病!”冯琳心中早想好了一套说话,胡说一通,她自己也料不到她所说的竟是事实。

 杨柳青惊奇不小,问道:“什么,晓澜本没病?”冯琳应道:“是呀!”杨柳青道:“那么他又写信给我爹爹说是在大前天就是他的死期,我还以为他已死了呢!”冯琳故作惊讶之状,道:“是吗?我昨晚还做樱桃藌饯给他食呢,咦,他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一封信给你?”装作诧异寻思,过了一阵,忽然拍手笑道:“呵,我知道了,晓澜真坏,也不告诉我一声。”

 杨柳青听她说得这样亲热“叔叔”也不叫了,改叫“晓澜”而且听她口气,似乎唐晓澜什么事情都和她商量,不觉面⾊大变。但为了想知道唐晓澜何故要写那样的信,只好咬牙忍着,咽了好几口气,沉声问道:“你知道什么呢?”

 冯琳问道:“他信中是不是提到要和你解除婚约?他早就对我说过,叫我帮他想,看有什么藉口可以避免和你成婚!”

 话未说完,杨柳青已气得怒叫出声,骂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牲!”冯琳道:“喂,你再骂我叔叔,我可不和你客气!”杨柳青这时已是不顾一切,拍的一掌,就向冯琳掴来,冯琳一跳跳开,叫道:“你是姑姑,我让你一掌!”这种神情行动,和冯瑛以前让杨柳青的情形一模一样。原来是冯琳故意模仿,连姐姐的格神气也学得十⾜。

 杨柳青大叫道:“我和你拼了,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吧!”一头撞去,冯琳又一跳跳开,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打死你?”杨柳青一头撞空,几乎跌倒,拉开弹弓便打,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小人,天下多少男人,你为何偏上叔叔?”弹弓似冰雹,冯琳笑道:“你这弹弓也打得了人吗?前两次我都没有给你打着,你还要在孔夫子门前卖‮家百‬姓!”一面闪展腾挪,一面施展韩重山以前所教的接暗器手法,把杨柳青所发的铁弹子随接随抛撒満一地,过了一阵,杨柳青的弹子竟打完了。

 冯琳双眉倒竖,这才回骂道:“我说你才是不要脸的小人,天下多少男人,你为何偏要上晓澜?他不喜你,你还要,这才是不要脸!”杨柳青面⾊灰⽩,痛极恨极,拔剑刺,叫道:“好,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心中也料定冯瑛不敢杀死自己,因此甚为撤泼。

 冯琳哈哈一笑,陡然⾝形一起,施展猫鹰扑击的绝技,冷不防把杨柳青手中的利剑夺去,用重手法拗折为两段,抛下山⾕。朗声发话道:“喂,你听着。凭你的本事,你想杀我,那是万不能够;我也不想杀你,但你再撤泼,我就用飞刀刺破你的脸⽪,瞎你的双眼,叫你永远做个见不得人的丑妇。我说得到做得到,先给你瞧!瞧着!第一刀,我要把你的弹弓削断!”把手一扬,杨柳青的弹弓应声折断,冯琳又喝道:“第二刀,我要把你的头发削掉!”杨柳青慌忙躲闪,只觉冷风疾至,刀光闪影,头上一片沁凉,一摸头顶,头顶的青丝已被削去了一大片,露出了头盖,四边头发稀疏,中间一片光头,不伦不类。冯琳又喝道:“你再不走,第三刀我便画破你的脸⽪!”杨柳青一时气急,虽不畏死,但却真怕冯琳毒手毁容,教她永远见不得人,不觉惊喊一声,回头疾跑。

 冯琳把杨柳青气走吓走之后,得意之极,放声大笑,在山涧旁临流自照,笑道:“天生我两姐妹如此相似,虽然有许多⿇烦,但却上有许多好处!”冯琳好洁,打了一架,脸上沾了泥砂,头发也有点了,于是便用涧⽔抹一抹脸,又理了理蓬的头发,忽然想起了杨柳青那片不伦不类的光头,又忍不住笑,笑了一阵,忽听得耳边有人说道:“哈,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样好笑,回宮去笑给皇上看吧!”冯琳悚然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红⾐喇嘛,毗牙裂嘴的向自己恶笑。要知冯琳这时的武功造诣已是不凡,而这个喇嘛居然能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边,若非有惊人的本领,怎生能够?

 冯琳颇是机灵,情知遇了強敌,镇定笑道:“你是皇宮里的大法师么?”那喇嘛双眼一翻,冷笑道:“真是贵人善忘,幸好我还有点儿能耐,要不然就给你的天山掌力废了。”

 冯琳心道:“我常常给姐姐惹⿇烦,这回是姐姐给我惹的⿇烦了!”那喇嘛伸手便想抓她,冯琳一跳跳开,道:“我正想回宮去见皇上,不必你来劝驾,你敢抓我?我就对皇上说你‮戏调‬我。”那喇嘛把手缩回,道:“好呀,琳贵人,你还未得宠,就想咬我一口么?这回饶你猾似狐狸,也不能逃脫我的掌心。你既然要见皇上,那就快走。”冯琳道:“你不见我头发还未理好么?”蹲下去用山泉洗发,那红⾐喇嘛站在她的⾝后,正自盘算要不要用硬功夫擒她。

 冯琳洗了头发,又整整⾐裳,道:“好啦,我随你走。”反手一扬,三柄夺命神刀骤然出,相距甚近,又是出其不意,那红⾐喇嘛武功极⾼,也只闪开了一把,其余两把,都中了他的前要害。

 冯琳拍手笑道:“倒也,倒也!”不料那两柄飞刀触及他的⾝体,竟然发出铿锵之声,如同打着石头铁板一般,随即掉落。冯琳大吃一惊,双手齐发,连出六柄飞刀,那红⾐喇嘛只是护着眼睛,接了她向头面的两把,其余四把,都给他的⾝体震落。红⾐喇嘛大笑道:“佛爷乃金刚不坏之躯,岂惧你这些破铜烂铁!”⾝形一起,俨如巨鹰扑兔,伸开蒲扇般的大手,向冯琳头顶便抓。

 这喇嘛正是额音和布,他也是奉命去捉拿那个极重要的钦犯的,途中遇到那逃脫命的⾎滴子,告知他山⾕里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小姑娘,他一听便急急赶来,心想:若能把琳贵人捉回,只怕比捉了钦犯,更能令皇上开心。

 冯琳用猫鹰扑击之技,避他两抓,额音和布第三抓又到,冯琳在半空中一个屈⾝,挽了一朵剑花,向他眼睛急刺!

 额音和布一低头,双掌斜出,扭她手腕,冯琳一剑平挽,喝声:“去!”她这一年来精修无极派的上乘內功,这一剑劲道奇大,额音和布虽然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的绝顶硬功,也不敢给她的剑截着脉门,双掌一变,斜抢两步,猛地反手一掌,喝道:“撤剑!”这一掌扫得劲风疾起,冯琳虎口疼痛,宝剑几乎坠地,急忙腾⾝飞跑。

 额音和布见这一掌打不掉她的兵器,也颇为惊诧,冷笑道:“你这野丫头是有点能耐,可是要想逃脫佛爷掌心,那还是难于登天!”飞⾝一跃,双掌平推,这一下劲道加大,掌风更強,冯琳骤然如受猛力所撞,急忙向前一仆,顺着他的掌风,飘出数丈开外,一跤跌倒!

 额音和布哈哈大笑,道:“美人儿没跌伤吧,我给你医!”冯琳一个鲤鱼打,跳了起来,扬手又是两把飞刀,他双目,额音和布大怒,一举手将两把飞刀打落,正拟三度发掌,忽听得有人叫道:“谁敢欺侮我的妹妹!”

 额音和布一看,只见山坡上一团⽩影,疾若飘风,瞬息之间,一个女郞如飞赶到,来的正是冯瑛。额音和布见她们一模一样,不觉呆了。

 冯瑛声到人到,刷的一剑,向额音和布咽喉疾刺,额音和布闪⾝反掌朝她脉门一扣,冯瑛的剑法何等神妙,剑锋一转,已刺向他舿骨“三元⽳”额音和布大怒,自负是钢铁之躯,不畏刀剑,双掌一合,抓着冯瑛肩头。却不料冯瑛手中的短剑,乃是晦明禅师当年采五金之精,所炼的镇山之宝,一剑刺去,⼊⾁数寸,额音和布只觉一阵剧痛,急运內功,使肌⾁內陷,迫剑尖退了出来,他腿上运劲,双掌力道自减,冯瑛也趁机挣脫,只觉肩头‮辣火‬作痛。幸喜额音和布拿不准她是否皇上所要之人,不敢十分用力,要不然肩上的琵琶骨也会被他捏碎。

 “三元⽳”乃人⾝死⽳之一,额音和布被宝剑刺个正着,居然仍是纵跳如飞,冯瑛也不由得大骇!额音和布运气闭⽳,痛仍未止,动了真怒,叫道:“好,不管你是贵人人,佛爷都要送你归西。”凝⾝立定,猛然一喝,双掌平推,冯琳道:“姐姐小心!”这一掌,额音和布用了十成力量,真如掌挟风雷,骤然劈到。冯瑛喝声:“来得好!”⾝子平空掠起三丈,劲风从她脚底扫过,毫发无伤,她在半空中使出天山剑法绝招,一招“冰河倒挂”银光飞洒,急奔而下。

 额音和布吃了一惊,不敢再空手对敌,取了拂尘,扬空一挡。冯瑛这一剑凌厉非常,却不料忽然被拂尘着,用不出力来,只见额音和布又是哈哈大笑,骈指点她的“肩井⽳”!

 冯琳见姐姐危急,早已抢了上前,刷的一剑!刺他背心,额音和布反掌一击,冯琳香肩一缩,避开他点⽳的双指,左手五指一拢,向他口疾扫,额音和布吃过苦头,急急闪⾝避开,让冯瑛把剑菗出。

 冯瑛冯琳双剑疾进,紧紧。额音和布的掌力虽然厉害之极,但每发一掌,都要先行运气,被双剑联攻,无暇发掌。可是他的那柄拂尘,更是武林罕见的兵器,可软可硬,可夺刀剑,可拂⽳道,冯瑛冯琳都不敢给他着。额音和布欺⾝进,两姐妹虽互为呼应,也是险象环生。还幸打了一阵,两姐妹⾝形疾转。额音和布已分辨不出谁是冯瑛,谁是冯琳、自然也就辨不出谁人手上拿的乃是宝剑,心有顾忌,不敢硬抢。只用一柄拂尘,着二人的剑,伺机才施杀手。

 打了一阵,山上又下来一人,这人乃是和冯瑛同来的李治,他本以为有冯瑛出手,姐妹联攻,什么強敌,也可以抵挡,不料看了一阵,只见额音和布那柄拂尘天矫如龙,厉害之极,以冯瑛天山剑法的神妙,冯琳无极剑法的沉稳,也只有招架的份儿。

 额音和布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狞笑道:“你们再多来几个,佛爷也不放在心上。”拂尘横扫,开两姐妹的剑,尘杆直指,趁着李治刚到,便骤然点他口的“璇玑⽳”岂知李治的剑法,奇诡之处,天下无双,明明见他剑势奔左,中路门户敞开,不料倏然一变,剑锋已戳向右首,剑势变,步法变,虚者变实,实若变虚,额音和布非但点不中他的⽳道,还几乎给他刺了一剑。幸在额音和布武功确属⾼強之极,一招扑空,方位立变,才堪堪避开了李治的绝招。

 这一来形势又变,李治和冯瑛冯琳,三个人三种剑法,都是当今之世最上乘的剑法,额音和布顾此失彼,再不敢似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两方有攻有守,又拼斗了一百来招。

 但李治加⼊之后,也是有利有弊,利者乃是三剑联攻,此呼彼应,不久就占了上风。弊者却是额音和布久战之后,试出李治的剑不是宝剑,竟用金刚指力,拼受一时之痛,硬抢李治的兵器。他右手拂尘,力敌两姐妹的两口利剑,左手却以擒拿手法,欺⾝进李治。

 这一来双方险招迭出,杀得难解难分。冯瑛心头焦躁,忽然想起在宮中黑囚牢中所碰见的那个允祀,允祀曾说额音和布的命门是坎火离⽔之⽳,但她却不知坎火离⽔之⽳,在人⾝那个部位。忽想起妹妹武功甚杂,正琊各派,都曾学过,于是在斗之中,突然问道:“妹妹,坎火离⽔之⽳,你懂不懂?”

 冯琳应道:“坎火之⽳在龙尾骨三寸,离⽔之⽳,哎,离⽔之⽳,就是他的命子呀!”原来离⽔之⽳乃是男子肾囊之下的部位,冯琳不好意思说出。

 额音和布大吃一惊,不知这两姐妹何以会懂得红教喇嘛的⽳道用语;更不知她们何以会知道自己的命门要⽳。冯瑛这时还不知追究竟在那个方位,却装作懂得的样子,叫道:“好呀,咱们就刺他的命门要⽳。”

 额音和布心胆俱寒。本来照他的武功,若然以一对一,纵遇上了一等一的好手,又让对方知道了他的命门要⽳,他也可以防护周全,有恃无恐。但现在是以一敌三,三人剑法又都是神妙凌厉,只恐难以兼顾,万一防御不周,那就要一命呜呼,无法可救了。

 冯瑛运剑急刺,只见额音和布力抢两招,作势扑攻,⾝趋走势。冯瑛故意让他逃走,⾝形一闪,额音和布连忙逃走。冯瑛松了口气,按剑不追。

 冯琳笑道:“姐姐,你怎么也懂得琊派的武功?”冯瑛将允祀之言说了。冯琳道:“允祯做皇子之时,就喜与红教喇嘛来往。所以现在他把以前所住的皇府,也改作了雍和宮,当作红教喇嘛的上院。我还是在他的四皇子府中,懂得红教喇嘛的点⽳用语的,他们的点⽳手法,与中土甚是不同,极为残酷,咱们⽇后与他们对敌,也得小心。不过额音和布却不是他们教中的点⽳名手。我也听过他的名字,据说內外功夫,在红教之中,都是第二把好手。”李治道:“谁是他们的第一⾼手?”冯琳道:“他们的掌教昆甸上人。”接着又在姐姐耳边将坎火离⽔之⽳的方位细细说了。

 战之后,三人坐在⾕中歇息。冯琳问道:“你的唐叔叔呢?”冯瑛道:“幸得你的李治哥哥医好了。”冯琳一笑道:“姐姐你也学得伶牙俐齿了。”忽然想起了杨柳青,不噤又格格笑,冯瑛道:“你怎么这样喜笑啊?”冯琳问道:“你们在路上有没有碰到一个光头的女人,不是尼姑,只是头顶中间没有头发的。”冯瑛莫名其妙,道:“我和李治上山先见了妈,妈说你在这里了望,所以我们找来,那里会见这样的怪女人?”

 冯琳道:“啊,原来你们见过妈了。你们从那边上山,怪不得碰不着她了。”冯瑛道:“你的闷葫芦里卖什么药,她是谁呀?”冯琳笑道:“姐姐,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如何谢我?”冯瑛道:“你说说看,到底是帮了什么忙?”冯琳将气走杨柳青之事说出,一面说一面笑,忽见姐姐面⾊大变,冯琳吃了一惊,不敢再笑,问道:“难道我又做错了事吗?”冯瑛叹口气道:“妹妹,你也太淘气了,这么一来,可要糟啦!”

 正是:

 小女儿家不解事,飞刀削发惹⿇烦。

 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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