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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你回来了?”她轻声问。

 “嗯,我回来了。”他也轻声回答。

 半小时后,当袁至康匆匆赶回餐厅上班,田野才得到与黎妙心独处的机会。他坐在病旁,而刚坐轮椅散步回来的她靠坐在病上,脸颊似是因为呼昅到新鲜空气,微微透出一抹蔷薇⾊。

 田野怔忡地凝望她,一年多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是工作忙碌的缘故吗?还是这次手术太耗体力?

 “什么时候到的?”黎妙心微笑,一面伸手拿茶几⽔果篮里的苹果。

 田野摇‮头摇‬,劫过她手上的苹果。“我帮你打成泥。”

 “不用了,我这样吃就可以了。”

 “不行,你是病人,要注意肠胃。”

 “我是脑子开刀,又不是肠胃开刀。”她‮议抗‬。

 “不行就是不行。”他没得商量。

 于是她不再吭声,默默看着他拿起⽔果刀,俐落地削⽪,切成小块,然后用果汁机打成泥,又细心地递给她一把小汤匙。

 “你这样好像在服侍老佛爷喔。”她接过碗跟汤匙,笑嘻嘻地打趣。

 他闻言,淡淡一笑,伸手直觉就要她的头,就像从前一样,但不知怎地,心有所感,又怅然收回。

 她仿佛感觉到他的迟疑,目光一闪,秀眉微颦。

 “为什么你出车祸要开刀,不让你爸爸通知我?如果他前两天没打电话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要你回来又能做什么呢?⽩担心而已。而且你看,我现在人不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啊!”意思是,他反正帮不上忙吗?

 田野心弦揪拧。“你现在真的没事?”

 “没事啊。”

 “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好得很。”她保证。“医生也说,我再休养两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他茫然应道。她平安无恙,照理说他该欣喜若狂,但口却是空空,仿佛遭怪手挖去一大块。

 “本来就很好啊,是你太担心了。”黎妙心谐谑地横他一眼,开始舀苹果泥吃,吃了几口,手忽地一颤,汤匙铿锵落地。

 她弯想捡,他以一个手势止住她,帮她捡起来,到流理台洗⼲净才还给她。

 “谢啦!”她想接过汤匙,却意外抓到他的手,她触电般地紧急菗回手。

 她现在连稍稍碰到他,都会感到不自在吗?

 田野察觉她微妙的举动,喉间涩涩的,噙着苦味。他深昅口气,逐去脑海忧郁的念头,指向她头顶。

 “你这里的头发…”

 “可恶,还是被你发现了吗?”她小小声地嘟哝,单手抚住头顶。“医生明明说现在脑部微创手术很进步,只需要削掉一小块头发的,可你还是看到了…很丑吗?”

 “不会。”他‮头摇‬。“不仔细看,本看不出来。”

 “那你怎么会看到?”她嘟嘴。

 因为他很仔细、很专注地看她啊!因为如今他的眼里心里,都占満了她的形影。

 望着黎妙心懊恼娇嗔的模样,田野只觉心神一阵恍惚,又酸又甜,想笑,眼眸却又隐隐灼痛。

 当年那个任霸道的小女生,真的长大了,现在的她,不论是嗔是喜,落⼊他眼里,都流露着异样的女人味,每种风情,都紧紧拉动他心弦。

 不,或许从她还是个小女生的时候,就已经令他心动了…

 “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吗?”他沙哑地问。

 “你说至康?”她没回避他的问题,很坦率地反问。

 “嗯。”他点头。

 “他啊。”她微歪脸蛋,眸光俏⽪流转。“是我们餐厅的侍酒师,我进餐厅时就认识他了,不过他呆头呆脑的,一直偷偷暗恋我,到几个月前才跟我表⽩。”

 “所以…你就答应跟他往了吗?”

 “是啊。”

 田野暗暗掐握掌心。“你很喜他吗?”

 “不喜⼲么跟他往?”她好笑。“你看我像是那种会因为同情就答应跟人家试试看的女生吗?”

 的确…不像。

 田野的心更空了,成了一片荒凉雪原,他木然跟着⼲笑。“跟你往的男生,一定要很有胆识,不然可能随时被你吓走。”

 “什么嘛,说得我好可怕,我有那么泼辣吗?”

 “跟你的人就知道,你手上的猫爪,是会抓伤人的。”

 “你!”她气得瞠圆双眸。“汤匙还我啦!”

 他笑笑,将汤匙放回她摊开的手掌,她握住,挖一大口苹果泥塞进嘴里,却不小心呛到。

 “你吃慢点。”他听她咳嗽,连忙替她斟来一杯温开⽔,她伸手要接,许是太心急了,一时错手,玻璃杯直坠落地,碎成片片。

 她望着満地玻璃碎片,一时呆凝,良久,才挤出细微的嗓音。“对不起。”

 “⼲么道歉?”他弯捡拾碎片。

 她急忙叮咛。“你小心点,别割到手。”

 “我知道。”他捡起几片大碎片,又用几张面纸清理一些比较细碎的,确认地上没留下任何残屑,才重新为她斟⽔。

 这次她慢慢地接过⽔杯,用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啜饮。

 他注视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头満溢怜惜。“你刚开完刀,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啦。”她赏他一枚⽩眼,仿佛嫌弃他在说废话。“那你什么时候要回去?”

 “回去?”他愣了愣。“回哪里?”

 “芬兰啊!你现在不是在那里的学院进修吗?可以一直请假吗?”

 “我是在那里进修没错…”他犹疑,可她现在这样,他哪里走得开?

 “你也看到啦,我本就没事。”黎妙心看透他思绪,嫣然一笑。“而且至康会照顾我,我那个没用的老爸也会来帮忙,你就不用担心了。”

 她这是在赶他走吗?

 他霎时不知所措。“我至少要看到你出院…”

 她打断他。“我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呼昅暂停,郁地凝望她。“心心,你是不是很不希望我回来?”

 她闻言一震,垂落羽睫,沉默数秒,才低低扬嗓。“也不是这样,我很感你特地回来看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

 “可是怎样?”

 “我怕有人误会。”

 “谁?”他问,跟着心念一动。“你男朋友吗?”

 “嗯。”黎妙心幽幽颔首,像是很困难地从间挤出嗓音。“他刚看你送我紫⾊郁金香,就有点小吃醋,因为他知道我以前…喜你,所以…”她顿了顿,半晌,扬起幽蒙⽔眸。“田野,我是第一次这么认真谈恋爱,你可以…帮帮我吗?”

 “…怎么帮?”

 “不要再来看我了——”

 “…所以我不是说了,你还不如不要回来。”

 田庄语锋犀利,一针见⾎,刺得田野眼角一阵菗搐。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是嘴上不饶他,挖苦讽刺样样来,他早习惯了,不在乎的,他不在乎…

 田野咬牙,萧瑟地品味臆间奇异的酸楚。“我不后悔回来,没亲眼确认她平安,我永远不会安心。”语落,他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下班后,田庄带他来到医院附近的酒馆,两兄弟坐在吧台边,听慵懒的爵士乐,喝酒聊心事。

 酒馆生意并不好,胜在安静,放的音乐也很有品味,田野喝了几杯,心情却迟迟无法放松,神经线绷紧。

 “既然知道她一切都好,你就别想太多了。”田庄看出兄长神⾊忧郁,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对了,你在国外,多少有认识几个金发美女吧?”

 “有又怎样?”

 “没想过谈个异国恋爱吗?要是我肯定把握机会,跟各国美女多多流,打好外关系。”田庄不改风流本⾊,嘻笑谐谑。

 田野配合地扯扯嘴角。“我对外国女人没‮趣兴‬。”

 “因为你的心已经遗落在‮湾台‬某个女人⾝上了,对吧?”田庄重重叹息,比个手势要酒保继续为两人添酒。“哥,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说你们好,明明早就该是一对了,却一再错过时机,不是你有女朋友,就是她有男朋友,不然就是两个人都在那边硬ㄍㄧㄥ,说彼此只是好朋友——到底为什么啊?你弟弟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田野不语,默默把玩酒杯。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田庄追问。“心心要你别再去看她,你就真的不去了?”

 “不然呢?”田野苦笑。“我不想破坏她的恋情。”

 “你的意思是你又要退让了?”

 “这不是退不退让的问题。”他苦涩地低语,辛辣的酒精成了穿肠毒药,在他体內兴风作浪。“就像你说的,我已经错过了时机。”

 “那都是借口!”田庄不以为然地冷哼。“时机是自己创造的,如果你真的爱她,爱得够強烈,就算是用抢的,你都会把她抢过来!”

 用抢的?

 田野震撼,斜眼睨向弟弟。“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何必成为人家的第三者?我只要心心幸福就好。”

 “可她真的幸福吗?”田庄话中有深意。

 田野愕然。“这话什么意思?”

 田庄耸耸肩。“我只是觉得,事情看表面,不一定能看到真相。”

 田野掐握酒杯。

 “我这样问吧,当初你跟清美往时,有没有因为心心吵过架?”田庄紧盯兄长,似是想从他表情的变化看出一丝端倪。

 田野凛然。“我们…是吵过。”

 “为什么?”

 因为清美发现,他的心并不完全属于她,甚至有一大部分,已经被人抢先占领。

 所以她忿忿不平,所以她才会失了平素的理智与风度,与他大吵大闹。

 至今他仍后悔,与她最后一次见面,他们给彼此的不是温暖的微笑,而是愤慨的怒容。

 她会原谅他吗?

 “清美,你能原谅我吗?”

 隔天早上,田野宿醉醒来,为了驱逐恼人的酒意,他到泳池‮狂疯‬地游了几十趟,然后开车南下,来到死去的未婚坟前。

 他带来一束百合花,为她修整坟前的杂草,虔诚祭拜。

 “都怪我没及早认清自己的內心,才会伤了你,也伤了心心。”他喃喃低语,明知九泉之下的人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仍是想慎重道歉。“那段⽇子,我真的对你不够好,对不起。”

 那么,你果然是爱她的喽?

 他仿佛听见飒飒凉风,捎来未婚幽怨的质问。

 他黯然闭了闭眸。“是,我爱她。对不起我爱她比爱你多,我也是到很后来…才明⽩这点。”

 微风无语,默默地拂过他耳畔。

 也许清美还是怪他吧,也许清美就是不能原谅他,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坦然担起这样的罪。

 “谢谢你曾经陪伴过我,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自己曾经辜负过一个好女人。”

 他孤立坟前,许久,许久,直到夕西落,才怅然转⾝。

 前路茫茫,洒落幽蒙夕影,他的步履却愈走愈坚定,⾝子骨愈愈笔直。

 有些事,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无法弥补,来不及挽回。

 但也有时候,仍有一线转机,一丝希望。

 只要还有一点点可能,他就不该放弃,否则就只能让懊悔与心伤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这次,他决定跟命运之神一搏。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嗯,我确定。”

 黎妙心坚定地颔首,朝袁至康送去一朵清淡微笑。

 这天,他开车来接她出院,扶她一步步上楼梯,回到她租的小套房,她想泡茶招待他,他却摇‮头摇‬,示意自己喝开⽔就好。

 “医生一直要我劝你最好不要出院。”袁至康自己举壶斟⽔,顺便也为黎妙心斟一杯,体贴地塞进她手里。

 “我必须出院。”她捧着⽔杯。“不然田庄会怀疑。”

 “你怕他去探听消息?”

 “是啊,万一他去告诉田野,就⿇烦了。”

 袁至康默然,凝视她半晌,虽是出院了,其实她⾝子仍赢弱,容⾊苍⽩。“你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她垂落眸,静静喝⽔。

 “真的不能告诉他真相吗?”袁至康探问。

 她‮头摇‬。

 “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很关心你。”

 “他是很关心,他对我…”她顿了顿。“就像对妹妹一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把实情告诉哥哥呢?”袁至康不懂。

 “因为我不想他同情我。”黎妙心涩涩地苦笑。“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他啊,最容易对弱女子发挥骑士精神了。”

 “我倒觉得女人偶尔利用一下男人的骑士精神,没什么不好。”袁至康感叹。

 黎妙心一怔,扬起雾茫茫的⽔眸。“对不起,至康,我不该…利用你。”

 “你别误会了,我不是在怪你啦。”袁至康着急地搔搔头。“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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