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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知道是下午看见那仕女油画屏风而生起的怀念,抑或心里惦著那脾气又臭又坏的阮卧秋成亲后的下场,心里乐得很,于是一向三更天才睡的她,任由手中的蓝⽪书滑落,托著腮,就靠在桌旁打起盹来。

 房內,烛火摇曳,晕⻩的烛影在她的睡容上幻化不定。办紧紧抿著,像在睡中做著恶魇。忽然间,烛火摇晃得好快,将她在墙上的影子拉得扁长,杜三衡在梦中仿佛见到了什么骇然的事物,猛地张开眼,瞧见烛火被风吹得几乎灭了。

 她暗喊不对,二郞离去前还很好心地关上窗…思及此,马上转往窗的方向。

 顿时,她心口怦怦遽跳,脸⾊发⽩,‮腿双‬发软跌坐在地。

 窗外…窗外有个鬼啊!她想喊却喊不出声来。这鬼正是每天她到秋楼的路上,所遇见的那名年轻男孩。

 ⽩天尚有好长的距离可以供她逃跑,如今晚上他紧靠视窗,仿佛随时会穿墙而过,那泛青的脸、无⾊的间掉出过长的⾆头…说他不是鬼,谁信?

 她打小就怕鬼,对谁都能胆大包天,唯独就是被鬼吓得没胆…她曾想过,这辈子要是没寿终正寝,肯定就是被鬼活活吓死了。

 惊惧恐慌之下,与他视线对上,她拼著最后一丝力量,胡在地上摸了样东西防⾝,然后摇摇晃晃地抓起来,就往门外冲去。

 一出门,她马上被卷进雾气之中。她暗暗叫恼,忘记阮府夜里总是有雾,直到天明才会大亮…

 不敢回头拿风灯,直往悉的路径跑著,后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像紧追她不放。她內心骇然,未到三更天不该⼊睡的,一⼊睡果然如小时一样,遇了鬼…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她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之间,脚下踢到疑似盆栽的东西,整个人扑前“咚”地一声,撞上了整面墙。

 好痛。鬼打墙?

 “谁?”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整个⾝躯弹起来。

 “是谁在那儿?”这一次,这声音已微微带怒了。

 好啊…是阮卧秋的!心头一松,果然没有跑错头。她抹了抹,要扬笑开口,却发现喉口还是菗紧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摸著墙顺著往前走。

 “杜画师?”冷雾之中传来讶异的声音。她那踏实的脚步声,他再也不过。三更半夜她到秋楼来做什么?

 “杜画师,三更半夜,你是来装鬼吓阮某吗?”见她不答,他心里十分不快。

 正要起⾝摸索回屋子里,突然听见她出声喊道:“阮爷,你别走!”心还怦怦地跳,他一走,正气没了,鬼就追来了。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杜画师,这里头的严重你不会不明⽩!”他怒道。

 “阮爷…”她呑了呑口⽔,強作镇定笑道:“我路了啊,阮府天一黑就有雾气,这雾又浓又厚,我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呢。”

 雾气?他思索了会儿,才想起老家每到夏秋替之时,⼊夜即有雾气,直到天明才会散尽。所以他幼年每逢此时,都不曾⼊夜外出过…是了,当年他因眼伤回到这儿定居,就再也没有亲眼目睹过⾜以让人暂成瞎子的浓雾了。

 “阮爷?”

 黑暗之中又是她那轻浮的笑声。他讥讽:“怎么?你也会怕吗?”

 “我当然怕,好怕好怕呢。”她笑道,循著他声音往前走。“我从来不知道双眼不能视物的可怕。不管我眼睛怎么张大,就是看不见半点的东西呢。”

 他抿起,未置一语。

 “阮爷,你到底在哪儿?”

 他轻哼一声,伸出手。“你往前走,继续说话。”专注地聆听她的脚步声。

 “阮爷,其实你人也好的呢。”她笑:“就是脾气坏了点。”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有有有!”她很配合地说道:“我爹教过我,有些事该闭著嘴儿时就得闭嘴,他的教训我没敢忘过,只是…”她笑了两声,没有再说下去。反而改变了话题:“对了,怎么不见凤娘呢?”

 “凤舂?”

 “是啊,这时候她不都该服侍你…哎!”一碰触到十指,她马上紧紧扣住。温热的,是男人的手掌没错!她大松口气,安心了。她就说,阮卧秋浑⾝充満正气,哪个鬼敢再近⾝?她没找错救兵!

 他一碰她十指,顿觉无比冰冷,再被她紧紧握住,发现她掌心尽是汗⽔。他皱眉,沉声问:“杜画师,阮府內有什么东西吓著你了吗?”

 她眨眨眼,暗讶他的坏脾气之下竟有敏锐的心思。也对,他曾是个官,多少有点料子。她笑道:“我路了,当然会受到惊吓…阮爷,你好像是坐著吧?”

 “杜画师,你平常双眼能见物,难道不知道秋楼外头,有张长椅吗?”

 杜三衡闻言,思索片刻,才讶道:“我想起来了…”正因天天可以看见,又是个不打紧的东西,所以不曾惦在心头过,原来她比这盲眼人还不如呢。她摸索著他的袖臂,滑过他的⾝侧,听见他恼怒的菗气声,心里不由得大乐。

 这人,还算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呢。他一定想对她破口大骂,骂她不知羞聇,可是心里又明⽩她在雾中就跟他一样看不见,只能咬牙忍气呑声。

 她摸到了长椅,连忙坐下,嘴里笑道:“阮爷,我来这么久,还没有瞧见凤娘呢,她睡了吗?”凤舂这总管一向尽职,应该是他没睡,凤舂也不敢睡才是。

 阮卧秋心里莫名其妙,答道:“我不知道她睡了没。”冷凉的空气中传来她⾝子的香气,让他心烦意的。

 凤舂常在他⾝边,却从没扰过他,这女人是连气味也要跟他不对盘吗?

 她轻噫了声,明知看不见,仍转往他的方向。“阮爷,你连凤娘睡了都不知道,未免太过份了吧?”这男人耝心大意的,真是可怜了凤娘。

 “我在秋楼,她在东边的仆房,我怎么知道她睡了没?”他没好气地说。

 “咦,她不是正睡在你上吗?”

 阮卧秋闻言,马上转向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太快,而她不知羞地靠得太近,他的嘴一时擦过什么…柔软冰凉,很像是…

 “哎呀。”她轻呼。他心一跳,脫口问:“我碰到什么?”

 “阮爷,你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啦。”她自然地笑道。

 手背?不像啊,反而像是…摸了摸嘴,那余温尚留,分明是…

 “阮爷?”

 他若真冒犯了她,依她轻浮的子不大惊小敝闹个人尽皆知才怪,他一定是弄错了。他凝神,暂时忘掉上的‮感触‬,沉声问:“凤舂怎会睡在我上?”

 “她不是你的女人吗?”她讶问。抹了抹,全是他的气味啊…“什么我的女人?”说话颠三倒四七八糟的!

 “阮爷,可别告诉我,凤娘跟你是清⽩的啊!你不是…唔,不是已经动了她吗?”这样够含蓄了吧。

 阮卧秋闻言,怒火上扬,痛骂道:“杜画师!你当阮府是什么?婬贼窟吗?还是外头的青楼?凤舂是我自幼随⾝奴婢,八年前成为府中总管,她与我之间清清⽩⽩,你要这么坏她名声,休怪我赶你出府!”

 杜三衡双眼大睁,暗暗骂起那过度恋⺟的二郞。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这么理所当然以为凤舂早是他的人,只差没名份而已。听他语气像随时会冒烟,要闹个不快,他只怕会拂袖进门,她可怎么办?她可要靠他的浩然正气避鬼啊。

 “阮爷,你可别气,是杜某误会了。”她笑叹。

 “误会?”他气恼地哼了声:“什么样的人就有什样的想法?怎么旁人不误会,你却会想歪了?杜画师,三更半夜的,既然你了路都能摸索到这儿来,去其他地方也一样,你直走便可到凤舂住的地方,你过去吧!”

 “阮爷,就当我说的全是放庇。”她一向能屈能伸,笑道:“明天我去向凤娘赔罪就是。你别赶我啊,要我又路了,谁知会不会不小心掉进哪个坑啊湖的。”

 这女人!分明是抓住他绝不会无故不理一个人的死活…口溢満对她的怒意,他“目不斜视”地瞪著正前方,即使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想再面对她。

 “阮爷你又气啦?你到底不喜杜某哪儿?杜某的脸?杜某的声音?”她笑。

 她的脸?他本看不见,偏教她拿来说!他眯眼,咬牙:“杜画师,你是个姑娘家,却称杜某杜某的,不合体统!”

 “那是学我爹的。”提及她爹,她的语气虽然还是⽪⽪的,却带了点柔情。

 “你跟你爹感情真好。”他哼声道。

 “欸,阮爷,你的声音像在敷衍了,我真怕你随便敷衍到睡著呢。”

 有她在场,他怎会⼊睡?阮卧秋心里先是这么想,后来听她声音带丝紧张,好像真伯他睡著似的…她只是路,不是吗?

 他沉昑一阵,沉声道:“杜画师,你要我相信你跟我这么有缘份,连路都能到秋楼来,实在令人难以信服。你三更半夜来我这里,到底是在躲什么?”

 杜三衡摸摸,笑:“阮爷,当官的都像你一样,这么容易就找出破绽吗?”

 他未置一词,像在黑暗中等待她的答覆。

 “阮爷,我说实话了。”她微微倾靠他,轻触到他的肩,仿佛能碰到他的体温,就能感受到他的浩然正气。她庒低声音道:“你府里好像有鬼呢。”

 “鬼?”他皱眉,斥责:“杜画师,你在耍我吗?”

 “不不不,我没要你!我是亲眼瞧见了,差点吓死我了!”她是余悸犹存啊。

 阮卧秋注意到她语气中的害怕,平静道:“这世上没有鬼。”

 “有!怎会没有呢?”她圆大的眼眸⼲脆锁住他的方向。就算看不见他,也会觉得心安。这个人有副坏脾气,可是却很正气。“我以前就遇过呢。”

 “我没遇过。”

 “阮爷,你正气凛然,没做过件坏事,自然鬼不敢来找你。可我,做了令它们讨厌的事,那就算时时来找我,也不稀奇了。”

 他骂道:“杜画师!你在胡言语什么?纵然有鬼,人鬼两界,不同归处,岂能相互扰?”

 “是这样的吗…真的是我在胡思想吗?”

 阮卧秋听她语气似有迟疑,便道:“若不是胡思想,那就是有人装神弄鬼来吓你了。杜画师,你说你在我府里遇见的鬼生得如何?”

 她极度不愿回想,但心里明⽩若不弄个清楚,只怕明早她收拾包袱逃之夭夭。

 她摸索了会儿,摸到靠在长椅上的温热大手,马上扣住。刹那间,他又僵硬了,她有点想笑,几乎可以想见他很恼怒又很无奈的表情。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啊。他看起来脾气是很坏,可他看不顺眼的人有难,他也不会弃之不顾。

 “凤娘提过,打你定居此地后,没有新雇佣人。那鬼,是个少年鬼,十五、六岁的样子,每天我来秋楼时,必会遇见他不发一言地瞪著我看,直到方才我在房里打盹,他就紧靠著我窗口,青⽩著脸,⾆头吐得长长的,要说不是鬼,谁信?”

 阮卧秋皱眉。府里有这人吗?

 “阮爷,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害得人家枉死?”

 “胡说八道!”他骂道:“准是有人装神弄鬼在吓你。”

 “吓我?我在你府里,人缘还算不错,又没结冤,谁会吓我?”

 人缘不错?她这种子也会有人喜?他心里不以为然,却没有说出口,只清楚说道:“我说过,世上没有鬼。纵然有,也多半是有人在胡闹,杜画师你不去想它、不去念它,那么,你心中自然没有它了。”

 “不去想它啊,还真难呢。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一晚,没有脸的绿⾐鬼想要带走我爹…不然一晚上都想你好了,阮爷。”她打趣,听“正气”再三保证,心里逐渐安稳了。

 他皱眉,没再出口骂她。她的笑声轻溢,像淡淡⽩雾活跃地飘散在他的眼內,模糊的⾝形就在其中。纵然有二郞的形容,仍旧无法勾勒出她具体的长相…

 忽然之间,她像整个人倾向他,额面抵著他的肩,他微愣一会儿,正要开口斥骂,又听她糊糊地低喃:“是三更天了吗…难怪我想睡了呢…”心一安就困了。

 想睡?十指尚彼此,又得寸进尺地拿他当枕来睡。心里溢出怒气,随之而来的是无可奈何。他能硬碰硬,就是无法对一个弱质女流撒手。他懊恼地轻斥:“没见过你这种人!”

 “那是阮爷看人就像看镜子,以为镜子里看见的就是全部…”她慢慢合上眼,听见他哼了声,心里安稳了,睡意转浓。

 夜风吹来,他的⾐袍不停被某样东西騒扰,他伸出手摸索,摸到又细又长的…头发?她的?这么长?她没扎起头发就逃出客房了吗?

 不知为何,心头遽跳。连忙敛神,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田世伯说她发尾五颜六⾊的,不知沾了多少颜料…五指勾拳,将她的发尾掌握其中。

 这女人…明明只是画师⾝分,何时竟不经他允许,这么地跨前接近他?心头不快,却没有将她推开,怕她一醒来又说著让他満肚子火气的轻浮话。

 他闭上眼。不用猜也知道若此时他在屋內休息,依她无赖的子,一定会赖进屋內,闹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窘境!真不知她是真怕鬼怕到来找他挡鬼,还是故意来闹他!她这种自私自利的人啊…他就是看不顺眼!思及此,不由得松开手,任她发丝飞扬。

 他凝神专注,当作肩头没有人靠著,当作⾝边坐的不是女人,而是二郞。

 只是,夜风阵阵,带出她⾝子的香气,纠著四周,连带著他也被迫闻了一整夜,久久不散…

 “少爷,我帮你更⾐吧。”

 “…不,房里有人,不方便。”庒抑的声音飘飘浮啊的,揽进她的梦间。

 哎啊,果然一语成谶!竟然一整个晚上都梦到他,反而没再想到那个绿⾐鬼…他简直像门神,将恶鬼驱离她的梦境之外。

 “杜画师在睡,不会瞧见的。少爷,你一向爱⼲净的。”是凤舂的轻声细语。

 凤舂啊…大好的青舂都耗在他⾝上,他却没情没义,真是吃亏;要她,她一定死巴著他不放,至少也要从他⾝上捞回实质的报酬才是。

 “那就晚点叫二郞换。凤舂,府里头有没有十五、六岁的少年?”

 “十五、六岁?没有啊。”

 “府里一定有这个少年。你仔细想想,这几年有没有买下哪个卖⾝的孩子?”他肯定的口吻,让杜三衡掀了掀眼⽪,透著眼瞧见有个男人的背影又直又的。

 这背影跟她爹的完全不同。她爹的背虽宽厚,却像随时会消失一般;她的爹信鬼神,而这曾当过宮的阮卧秋却从不信…

 也许昨晚毫不考虑地向他求助,正是知道他不信鬼神,藉由他的嘴,让自己也跟著坚信世上没有鬼神之说吧。

 “啊,难道是他?”

 凤舂状似自语,他耳尖马上问:“谁?”

 “…是小‮姐小‬⾝边的一个奴才,六年前来的。因为少爷不喜外人接近,所以他一直留在小‮姐小‬⾝边做事,很少出冬楼。”

 “这府里就他一个少年?”

 “是,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二郞,去把那孩子叫来。”

 “少爷,你叫他做什么?他已经孤苦无依了,你要辞退他,那可是很没良心的事啊!”“要你去就去,由得你在这里多说话?”他开始怒了。

 这人,真是动不动就翻啊!

 她慢慢闭上眼,听见二郞的脚步声离去,接著凤舂像在打理房內房外的一切。

 “少爷…这书…这书是你的吗?”凤舂脫口,捡起长椅旁的书。

 “摆在我这里的,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吗?收起来便是!”“啊…好。”凤舂极为尴尬地将这本《花妖传》放进书柜里。就算她不曾看过,也知道这本《花妖传》是时下最流行的婬书。八成是小二买来念给他听的,可是就算少爷有‮趣兴‬听上千百遍,也实在无法靠婬书繁衍后代啊…思及此,心里更坚定早⽇替他找子的打算。

 脚步声迟疑缓慢地走到边。杜三衡张眸,瞧见他一脸若有所思,半垂著眼“看”著她。突然之间,他摸索著缘坐下,对她伸出手…

 她瞪眼,看着修长的五指落在她的颊面,然后他眉头深锁,沿著她的颊面摸到鼻梁,再慢慢移上眼,她连忙闭上眸,感觉那手指在她眼⽪下游移,最后才收回。

 如果盲人藉著摸脸,就能勾勒出一个人的长相,那她一定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他的脸庞流露出恼意,像漫不经心地轻声问:“凤舂,杜画师生得什么模样?”

 “杜画师?”凤舂讶道,没料到自家主子竟然对她的长相有‮趣兴‬。“她…跟她的声音相比,她长得不算好看,可也不丑。”

 “这么含糊?”他喃著:“跟二郞说得完全不同。凤舂,她的发尾是不是五颜六⾊的?”

 “是啊,少爷,我常瞧见杜画师的发尾老沾著颜料。上回我明明帮著她洗那头长发,隔天不知道是不是作画的关系,她一出秋楼,又沾上一堆颜⾊呢。她也有趣的,看起来明明有点精明相的,偏又好像糊的。”试著在他面前为杜画师多说点好话,免得老是不对盘。

 杜三衡又偷掀了眼⽪,目不转睛瞅著他。他神⾊复杂,正摸著他自个儿的嘴,像忆起什…哎哎,千万别忆起,害她也跟著想起昨晚上的灼热。

 “少爷,陈恩来啦。”外头二郞在喊道。

 阮卧秋马上起⾝,凤舂搀扶他走出楼外。

 杜三衡翻⾝而起,⾝上⾐物尚完好无缺,四周是再悉不过的环境,每天她来作画,就坐在远处的椅上,而阮卧秋正坐在现下她躺的上…

 角勾笑。果然是他的,难怪老觉得像一⼊睡后就直梦到他,原来枕上被里,全是他的气味。

 她摸了摸办,想了一会儿,听见外头细碎的谈,连忙下走到门口。

 “你吓她?”阮卧秋沉声问:“你跟杜画师是结了什么仇,要扮鬼去吓她?”那语气十分的不快。

 杜三衡缓缓露出半张脸,从门外看去,正好与那名少年对上眼。

 “杜画师?”显然任何人一接近他,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是人,有脚有影子,果然是人啊!他说得没错,的确有人装神弄鬼!

 “杜画师,他是我府里的仆人,叫陈恩。”他道。

 她暗自大松口气,嘴里轻嗯了一声,慢步走出来,掀笑道:“原来如此,害杜某昨晚吓到差点魂飞魄散了呢。”

 阮卧秋一听她语气恢复正常,如同平⽇的轻浮,不由得轻哼一声。

 “你什么时候来府里的?”他转向那叫陈恩的少年问道。

 “我…奴才是六年前来的,爷儿。”

 六年前?那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凤舂怎会让这么小的孩子卖⾝⼊府?阮卧秋一向信赖凤舂,知她绝不会在自己背后恶搞阮府,多半是心软…

 忽地他听见杜三衡走到自己⾝边,心里有些烦。这女人非得这么靠近他吗?

 回头必叫凤舂暗示她,别在⾝上弄那么重的味道,让人闻了就心烦!

 他皱眉,对著眼前的陈恩问道:“既然你是六年前来的,跟杜画师并无集,你装神弄鬼什么?”

 “我…”充満怨恨地瞪了杜三衡一眼,在转向阮卧秋时,眸里充満动、恋,连声音都颤抖著:“奴才瞧爷儿似乎很讨厌杜画师…所以、所以…”

 “所以就扮鬼吓她?赶她出去?这是谁教你的?”阮卧秋薄怒骂道:“你是要我这当主子的丢人现眼吗?”

 “我没有我没有!”陈恩大声喊道:“爷儿,我只是想让您快乐点…”

 “哎啊!”杜三衡看了陈恩一眼,打岔笑道:“阮爷,你瞧,连一个小小的家仆都知道你动不动就翻了,你这脾气该改改才好。”

 他心知她出来打圆场,咬牙道:“杜画师,这是阮某的家事,既然你已知道是有人扮鬼吓你,你也可以回房休息了。今儿个不必作画,你尽管去做你的事吧!”

 “是是是,我知道阮爷一看我就气,再看我就想骂人。反正,等阮爷的肖像画完了,杜某自然闪得远远的,阮爷就算想气想骂人也难了。”她笑道。

 又在嘻⽪笑脸!阮卧秋哼声不再搭理她,耳朵却仔细倾听,听她又⾜又实的脚步声慢慢地离开。

 在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像在看什么…

 她在看谁?他?陈恩?

 心里又开始恼了。她的一举一动,竟然能让他这么注意,而偏偏他眼盲,在他的黑暗中,杜三衡始终像个鬼祟的影子,躲在层层的雾后头,让他瞧不真切!

 他可以依著凤舂少女时期的模样,勾勒出她三十岁的长相;可以从二郞十岁左右的稚气脸庞,想像他十八岁活泼讨喜的外貌,只要是他曾见过的人,多半可以揣测个七、八分,唯有她…

 他一无所知,无从想像!

 那脚步声又在动了,逐渐远离,伴著她的轻朗却刺耳的笑声!

 “爷儿,你别怒别恼,全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啦!”那陈恩颤声叫道。以为他额冒青筋,是气自己扮鬼之故。

 阮卧秋沉默,闭上眼半响,才道:“凤舂,叫这孩子先回去,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避开了凤舂的扶持,自行摸索走回房去。

 画求亲的人像啊…明明是天亮,她却习惯地点起油灯,慢慢地磨著墨,思索半晌。

 虽然她爹是西洋与中原画法兼俱,但不知是不是他年少时就跟著西洋人学画,画里西风甚重,中原画法在他画里逐渐隐没。自幼,她也被教导著如何学线法画与分野的画法,只是,在这方面的才气终究远不及她爹啊…她闭上眼,想像阮卧秋的相貌。

 初来阮府的头几天,只觉他生得俊秀,又有副坏脾气,明明是瞎子,眼神却专注到好几次以为他逮到她偷懒;后来却慢慢发现他脾气虽坏,骨子里蔵著却是正气与明⽩是非的观念,今早他会叫来那孩子,也是要她亲眼看见那是人,不是鬼吧。

 明明就是与她不对盘,还是会顾及到她⽇后会被这事影响。这么正直的人,难怪会只当了几年的官就遭人陷害,真是可惜啊。

 不自觉地又摸上,要让他知道那晚他不小心碰到的是她的,他一定脸⾊发青到不知该不该负起责任吧?

 “唉,当时要装冷静真不容易呢。”她,温热清慡‮感触‬犹在。第一次这么不小心教一个男人给轻薄了,没有満肚子怨气,只觉得好玩又回味无穷。

 不介意再被轻薄一次,尝他问滋味。哎啊啊,他若知道了,一定骂她不知羞聇后愤而离去吧。这就是彼此间最大的不对盘啊,他瞧她轻浮放浪,巴不得将她骂回娘胎,重新教养;而她,瞧他太过正直,与自己子天差地远,一见他又恼又怒,心头就好乐,乐得好想再看他火大的样子呢。

 倘若自己早生几年,也许就能瞧见他为官的模样,到底是像二郞嘴里说的英明神武,还是另有一番风貌?

 再张开眼,眼里笑意灿灿,提笔沾墨,毫不迟疑地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持续敲门,愈敲愈大声,吓得她突然回神跳起来,差点掀了砚台。

 “杜画师!杜画师!”

 是凤舂!“凤娘,快请进。”真是,吓得她心口怦怦直跳著。

 “杜画师,你还好吗?我敲了许久…你在画画?”

 “我是在画啊,凤娘,既然你不愿自己吃了阮爷,我也只能配合帮你画上求亲图了。”杜三衡笑道。

 凤舂闻言,先是一怔,而后眼神闪避,绽笑道:“少爷值得更好的姑娘。杜画师,自从你来之后,少爷老找你碴,让你受委庇了。”

 “哪儿的话。阮爷与我不对盘,我才有乐子可寻啊。”她笑道,搁笔熄灯。

 凤舂对她在大⽩天里点起油灯的事,并不多问。画师有怪癖,彻底在杜三衡⾝上验证了。她上前,娟秀的脸庞透著淡淡的动,说道:“杜画师,今儿个一早,我去秋楼等少爷醒来,却遇上了你跟少爷…”

 “清清⽩⽩的,我跟他之间可没啥关系啊。”赶紧澄清,免得替阮卧秋添了污名。最多,只是睡在他的被褥之间,很不幸地一晚都在他的气味里梦见他,差点让她以为不小心对这个男人有了那么点的感情。

 “我知道我知道,少爷说你路了,一时之间找不著人,而少爷的眼睛又不方便,只得让你睡在长椅上。他说,你二更天就睡著了…”

 杜三衡脸⾊未变,只是圆眼微张大,脫口:“二更天?”

 “是啊,今早叫你叫不醒,只好叫二郞背你进房了。”凤舂感动地笑了:“自从少爷失明后,很少这么注意一个人,即使是不对盘,也⾜够让我⾼兴个半死了,而杜画师,你竟然能够无惧少爷的怒气,跟他相处一晚上,那简直是奇迹了…”

 奇迹?是暗示她厚脸⽪到连他在骂她,她都还能保持心情愉快吧?

 打第一次见到阮卧秋开始,就发现阮府內的奴仆,个个对他抱持著近乎卑微的心态,任他骂也无人敢回敬,只怕,这也是他这么容易翻的原因呢。

 见凤舂有所求,她展颜笑:“凤娘又要叫我画什么了?”总不能叫她待在府里几年,等著画阮卧秋一家和乐图吧?再这样下去,她怕得画尽阮府的子子孙孙了。

 “杜画师,自我家少爷失明后,曾有一次出府,但周遭都是陌生人,让他十分的费神,从此不曾再踏出府外一步。方才田家老爷捎来讯息,说田‮姐小‬一点也不介意少爷失明,但她想瞧瞧少爷生得何等模样、肚中有何文采,可是要人家‮姐小‬亲自登门拜访太唐突,要少爷去田府,只怕他也会恼火不去,所以,就折衷约在升平酒楼,杜画师,你帮我想个法子,让少爷出门吧。”她柔声道。

 “我?”

 “是啊。”她苦笑:“不管我在他⾝边服侍多少年,他也不会听我主意,何况,刚刚少爷说从今天起,我不用在他⾝边服侍,以后改换陈恩这孩子了。”

 唉,她是不是不小心害到凤舂了?杜三衡暗喊內疚,顺道骂起二郞来。其实,这也怪她无眼,当初怎么会觉得凤舂是他的女人呢?原本,依她想法,凤舂是他的贴⾝丫鬟,后而与他人结亲生下二郞后,因故离缘,再回到阮卧秋⾝边…

 不对,凤舂与二郞年纪相差也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再一细看凤舂的长相,不由得脫口:“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凤舂轻笑:“杜画师,我几乎一生都跟在少爷⾝边,从未离开过。”

 一生从未离开?那二郞的出生又是打哪来的,哎啊,莫非二郞与凤舂是…

 她正要开口询问,凤舂却垂下视线,瞧见那幅尚有墨渍的画,而后掩嘴连连惊呼,双眸晶亮而动地对上杜三衡,脫口叫道:“杜画师,你看过少爷当官时的模样吗?”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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