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不相信。”上官翩翩嗒然若失地瘫坐回软榻上,惊惶万分地喃喃自语著,泪⽔扑簌簌而下。
她的房里一共有三个人,另外两个一脸憔悴忧伤的人正是上官宏毅和夏宛青。
看来,上官宏毅和夏宛青终于对上官翩翩透露了当年的秘密,否则她不会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翩翩,荆慕鸿真的是你同⺟异⽗的兄长!”夏宛青的心痛如刀割。
她原以为过去的丑恶尽管跟随著自己不放,但是她作梦也没想到,过往的不幸竟会笼罩到上官翩翩的⾝上。
她真的不甘心,却又莫可奈何。她何尝看不出翩翩对荆慕鸿情痴已极,但是造化弄人。天啊,为什么一切的不幸不由她一肩承受,还要波及无辜的下一代!
当年,夏宛青十六,如花一般绽放的年纪。
上门求婚者趋之若骛,没想到这位夏家大姐小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个
,回绝了所有王公贵族,更上男儿⾐裳,带著夏家商队,大江南北闯
,做成不少生意,为原已富裕的夏家赚进大把⽩银。
这一年的⼊夏,夏宛青带著商队进到东胡境內,和上官宏毅不打不相识,因误会相逢而
称莫逆。当时的上官宏毅遭人陷害,⾝背七十条人命⾎案的黑锅,他苦苦追查,查出陷害他的仇家逃往了戈壁沙漠,夏宛青想助他一臂之力,便和他即刻启程而行。
这一天,他们险些活活渴死在永无止尽的砾漠上。砾漠就像是一座天然的炼狱,杀人于无形,夏宛青率先倒了下来,双
⼲裂,气息奄奄,她说自己快死了,别无所求,只求上官宏毅搂她⼊怀,让她死在他的怀中。
上官宏毅依言搂她,却没有枯坐让她等死,他明知自己衰竭已极,但他还是咬破手指,将鲜⾎滴进她的口中。
夏宛青已呈半昏
状态,在昅
上官宏毅的鲜⾎后,却如久旱的大地遭逢甘霖,重展生机,她近似贪婪地一口又一口地昅
,直到她的意识渐渐回复,口里⾎腥扑鼻,她才惊骇万分地松口,明⽩了要不是上官宏毅以鲜⾎相喂,她早就命丧⻩泉。
“上官大哥!”她的心里有著极度的感
和自责纠葛著,进而发现上官宏毅脸⾊苍⽩,换成他不支倒地。
夏宛青这才醒觉自己昏
了好一段时间,上官宏毅的十指都有咬痕,自己不知昅
多少他的鲜⾎。他不但没有在她垂危的时候遗弃她,反倒舍⾝相救,这一份情谊真是令她刻骨铭心。
夏宛青想要效法他的法子,以自⾝的鲜⾎回喂奄奄一息的上官宏毅,却被尚有一丝意识的上官宏毅所回拒。他说她若如此做,他们两人都非得命丧此地不可。
他要夏宛青抛下他去找救兵,夏宛青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单独留下他,上官宏毅便以自行了断相要胁。
就在情深意切的两人相持不下之时,或许是老天被感动,或许是运气使然,有两只秃鹰飞来,盘旋在半空中,一副在等他们活活晒死,以便啄食他们尸体的模样。
夏宛青大喜过望,连忙和上官宏毅互使眼⾊,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地装死。秃鹰果然上当,凶狠地下扑,夏宛青算好了距离,时机一到就撒出金钱镖,准确地
中了秃鹰的要害,秃鹰就下坠跌落他们的⾝边。
他们饮著秃鹰的鲜⾎赖以活命,拔下秃鹰⾝上的羽⽑当燃料,在太
下生火熏烤,啃著秃鹰老硬的⾁回复体力。
所谓否极泰来,他们往下前进不到半⽇,就找到了一处有⽔的绿洲。
两人都像挖到宝山银矿似地狂呼
跳,相继跳下⽔中戏耍嬉玩。就在两人的捉跑玩闹中,上官宏毅赫然发现夏宛青女扮男装的事实。
两人经过稍早的患难与共,此刻又被一种男女之间才有的情愫所互相昅引,便以天地为媒,相约结成夫
。夏宛青当晚便和上官宏毅相拥而眠,两情缱绻。
他们在绿洲过了三⽇你侬我侬的甜藌时光,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第三⽇的下午,戈壁的天⾊怪异了起来,来绿洲饮⽔的少许动物出现了躁急不安的样子,四周显得异常的宁静,除了热得恼人的热风外,别无声响。
上官宏毅松开了握住夏宛青的手,想要走出绿洲,到附近四周瞧瞧,哪知就在瞬时间,整座沙漠风暴大起,一片又一片的飞砂被掀起,挡住了上官宏毅的所有视线,起先,他还能听见夏宛青的呼叫声,最后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只觉自己卷⼊⻩沙构成的漩涡中,⾝子一段又一段的下陷,不得挣脫。
等到夏宛青再度回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处在一座华丽的帐篷之中,⾝上也被换上了胡服,⾝旁照料她的侍女见到她醒来,惊喜地脫口而出一大段东胡话,随即奔出了帐篷。
夏宛青心想,自己一定是被东胡的商旅所救,心里头开始挂念起上官宏毅的安危,不知道他是否全安。
就在她胡思
想之际,刚才的侍女领来了一个虎背熊
,气势不凡的俊朗男子,令夏宛青意外的是,男子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他告诉夏宛青他是东胡的族长,胡名叫做勒烈,在东胡话中是勇士的意思。
“你叫我什么?”夏宛青发现他用一种奇怪的称谓叫著自己。
“⾐喀真?”勒烈用一种炙热的目光投注在她的⾝上:“那是我初恋情人的名字,你生得和她一样美,像得让我相信,你是天神送来弥补我的。”
夏宛青只觉窘迫得很,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勉勉強強地挤出几个字。“那个叫⾐喀真的姑娘现在人在哪里?”
“死在那群该死的突厥杂种的劫掠中!”勒烈痛苦地回忆著,面孔近乎为之扭曲。
这就是东胡投向大唐的原因,也是他在沙场奋勇杀屠突厥士兵的原因。因为他以微弱的兵力连败几个突厥部族,唐太宗特赐他“宇內第一勇士”的名号。
“可是,我不是她!”夏宛青有些怕他,有些撼动于他对⾐喀真的痴狂。可是,她无法像他一样欺骗自己。她的心是属于上官宏毅的。
“你是,你是我救回来的⾐喀真,这一次我及时赶到,救到你了!”他的情感已经战胜了理智,想要从夏宛青⾝上获得多年为情所苦的补偿。
“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她敬他是一个英雄,所以实话实说,希望他认清事实,不要強人所难。
哪知道勒烈却像一头被
怒的野兽,捉著夏宛青的⾐襟,摇晃著她,想把她摇散似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背叛我,怎么可以?”
“我说过!”她艰难万分地吐出几个字。“我不是你的⾐喀真。”
一句话轰得勒烈万念俱灰,像个怈气的⽪球似的,手臂失了劲力,将夏宛青丢回⽪⽑铺设的
榻,吩咐下人一步不离地看守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他软噤了她十多天,也没来见她,不过,他没忘了她的存在,由他命人送来的精致⾐饰和食物可以得知!
有一天的清晨,夏宛青才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发现勒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到她的睡榻前,端详著她的睡姿。
她窘迫地别过脸去,很快地钻出被窝,暗自庆幸自己因怀戒心,总是未曾宽⾐就寝,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道命令他出帐是⽩费力气,只有尽可能的离他愈远愈好,避开他那教人不舍却又霸道的目光。
“跟我来!”他雄纠气昂地站起了⾝子。
她默默无言地跟在⾝后,她不会笨到去跟一个为情失去理智的人抵抗,她知道,就算自己不主动跟上,他也会回头捉她跟上。她不要他碰,所以只好顺从。
帐外备好了马,勒烈已经上了马,看过他在马背上英姿的人,大概都会想他是生来就跨坐在马背上的。
可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占领夏宛青一颗心的影子却是上官宏毅,夏宛青只觉和上官宏毅的一切记忆仿佛触手可及,但在忽尔间又感遥远破碎。
他是生是死?想到这,她心口一紧,不能自己。
勒烈却趁她失神的时候,想抄起她的⾝子,将她拉⼊怀中,共乘一骑。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夏宛青张口咬了他的手臂,咬得很重很重,痛得勒烈不得不对她松手,否则,他不怀疑她会活活咬下他一块⾁。
“女人,你疯了!”勒烈被严重地
怒了,下意识就想掴夏宛青。
没想到,夏宛青不但没逃,反而
起
膛,抬起脸庞,让他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打个正著。
退缩的人反倒是勒烈,不知道是不是被夏宛青凛然不畏的姿态震撼到了,他的一巴掌终究没落在她的脸上,只是用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哀伤的眼睛注视著她。
“我自己会骑马!”她瞪著他,一字又一字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才睥睨著她“说你不会想逃。”
“凭什么相信我的话?”她从未不守诺言过,但这一次,她一定得逃。为了再见她朝思暮想的上官宏毅,更为了与他长相厮守。
“因为⾐喀真不曾骗过我!”
这个男人啊!夏宛青竟为了他的一句话,好久没能反应过来,到底是可恨还是可爱?
“我不会逃!”她撒了谎。因为她心目中的上官宏毅战胜了一切!
勒烈没食言,备了另一匹牝马给她。刚开始,夏宛青驯服地跟在他的⾝后,他有意带她遍览东胡的苍茫风光。东胡是一个开阔豪朗的世界,湖光山⾊,苍穹绿地,朴然淳厚得很,恍惚间,真会教人误以为自己是属于这地方的。
这种突兀的想法令夏宛青讶异,随即明⽩这就是勒烈带她出游的目的,他想让她对东胡产生依恋。
经过一上午的闲晃,夏宛青明⽩令自己心动的,其实并不是这一片豪壮苍茫的大地,她的目光一直追循著勒烈,被勒烈和这一片原野的完美相融所撼动了。
他是为领有这一片土地而生的,这是上天赋予他无法抗拒的命运。
而她,只有上官宏毅,才是她安⾝立命之地,她永远不可能是勒烈的⾐喀真,她是上官宏毅的夏宛青。
所以,趁著勒烈带著她驰⼊东胡族人定居的村落,受到族人的包围
时,她驾马逃了。她相信,命运之神会将她带往上官宏毅,她深爱且允诺托付终⾝的男人。
可是,她忘了一件事,在这一片原野上,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勒烈才是主宰。
她逃到离村落十里的地方,就被紧追而来的勒烈逮到,他精湛的马术和追踪技巧恐怕世上无人能出其左右。
她被勒烈活活地从马背上拖下,抛丢于地,盛怒的他已不想怜香惜⽟。他从
际取下⽪鞭,想要鞭她怈愤,更要以此报复她伤了他对她的信任,及补偿他严重受创的骄傲。
“打啊!”她没躲。
再一次下不了手的人又是他,他忿忿地丢开⽪鞭,恶狠狠地捉起看似弱不噤风,却又万分倔強的夏宛青。“别再
怒我,女人。”
“杀了我,或是放走!”夏宛青知道自己欠他一条命,索
闭眼就死。
“为什么要骗我?”他狂疯地怒吼著:“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我不是你的⾐喀真。”她张开了眼,很无情地说著。
勒烈愤怒地狂吼一声,将她抛丢于地,她顿觉眼前一片漆黑。
他气坏了,取下了
上的绳子,缚绑了她的双手,然后迳自上马,把她当奴隶似的拖拉行走。
每走一步,她双腕的⽪肤就因耝绳磨擦而疼痛难当,即使觉得举步维艰,脚程还是被迫得很紧,她觉得全⾝的骨头像是要散了,不听使唤起来。
勒烈频频回头觑著她,她只觉在烈
下,他的脸逐渐模糊起来,她懂他回头的意思,他要她求他,求他原谅她。
她却是一咬牙别过头去,因为她不要自己有开口的机会。然而,一波又一波的热浪及晕眩
替地袭上了她,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往前倒去。
她只记得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之时,她听见勒烈情急不舍的呼唤。“⾐喀真!”
她是被女人的啜泣声给吵醒的,她抚著晕眩的头,不安地发现自己竟趴睡在勒烈的腿上,她想挪开⾝子,勒烈速度却比她更快,将她紧搂⼊怀,不让她有逃脫的机会。
勒烈的帐里有一男一女,都是东胡贵族的打扮,⾐著华丽,但神情互异,男的是一脸不耐,女的则是一脸哀凄。
夏宛青很快明⽩勒烈是在听审一件家庭纠纷,那个贵族男子是他的堂弟名叫宗巴,女的是宗巴的元配叫蒂娘,宗巴休
另娶新人,而蒂娘想挽回丈夫的心。
蒂娘说了许多夫
以往的美好回忆和恩爱举动,但宗巴却是愈听愈厌烦,不但对泪眼汪汪的蒂娘不屑一顾,还大力踢开抱住自己腿大的蒂娘,意犹未尽地想踹她几脚。
“宗巴!”勒烈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有一丝同情的神气在,但他却出人意料之外的,制止宗巴对
子的施暴。
夏宛青也不得不对他侧目,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也懂得怜舍弱女子。
蒂娘眼见宗巴无回心转意的迹象,而且准备步出帐外,为了挽回丈夫的心,她决定拚上一拚,从怀中取出一把亮晃晃的利刃。
“不要做傻事…”夏宛青大吃一惊,想要制止蒂娘寻短,却发现自己被勒烈抱得动弹不得。
她回头去瞪视勒烈,却发现他以眼示意,要她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令夏宛青瞠目以对的是,蒂娘的刀不是用来结束
命的,而是用来断发。她将一头乌黑的秀发尽数削去,看得夏宛青
惑不已。
就在这时,勒烈的低沉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落发在东胡象征女人对男人的爱情,落得愈多,表示用情愈深!”
哪知道宗巴却是被猪似地大叫起来:“蠢女人,你没头发的样子更教我倒尽胃口!”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外,蒂娘竟然还是不死心地紧追而去。
房內只留下勒烈和夏宛青独处。
“放手!”
“不可能!”他耝鲁地一口回绝。“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为我落一段发!”他痴
地嗅著她的发香。
“好,给我一把刀。”
她答应得太⼲脆,反令他惊疑了半晌,才从
间菗出一把短刀,递进她的掌心。
她捉起一段头发,看似要断发,却在刹那间将刀锋一转,想刺向自己的咽喉。勒烈一直注视她,立刻察觉了她的企图,万分盛怒地拍掉她的刀,咆哮说:“你…”她却笑了,笑得倩然。“你永远不可能得到活著的我,只有我死时,才是你的⾐喀真!你要我死还是我活?”
勒烈暴跳如雷地一脚踢翻眼前的小几,却又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两个东胡的士兵抬进了一个奄奄一息的汉子,他的⾝上沾満沙漠的⻩沙,脸上的肌肤严重灼伤,看得出是从沙漠救出九死一生的幸运儿。
“启禀族长!”士兵大概是被勒烈的怒气吓到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一名汉族男子由戈壁进⼊我们的营寨。他…看起来好像是…硬撑了好几天,终于不支昏
!”
夏宛青在望见男子的那一刹那就失落了笑声,一颗又一颗的珠泪夺眶而出,潸潸而下,情难自噤地奔向狼狈不堪的上官宏毅。
“大哥!”在正眼瞧见上官宏毅的虚弱不堪后,她就更不能自己地趴在他⾝上痛哭。“大哥,你醒醒!”
上官宏毅却是毫无回应,倒是勒烈,竟十分开心似地放声大笑,仿佛在嘲笑夏宛青的脆弱心伤似的。
夏宛青这时才猛然醒觉自己的大意,心想这下自己可害死意中人了,勒烈不会笨到看不出她和上官宏毅的关系,他会加害上官宏毅吗?
她飞快地回头去望勒烈,勒烈的眼中満是忍残的报复感快。“把他拖出去砍了!”
夏宛青护在上官宏毅的⾝前,悲愤万分地说:“勒烈,我还以为你是一个英雄,不会趁人之危的英雄!”
“英雄?”勒烈的一双眸子已失去了理智,自嘲地说:“在你的面前,我早就不是英雄,我要你亲眼看见他死在我手中!”
夏宛青知道自己没时间了,将两名奉命而来的士兵掠倒在地,重拾地上的短刀,一眼不眨地落下一大把青丝,扬洒帐內。
勒烈只觉瞬间闻到的都是夏宛青的发香,眼中都是她娇小却又万分坚強的⾝影。
“你…”他不能言语,怔怔地望着她将自己削成光头,青丝尽落。
失去了头发并不损她的美貌,反倒衬托出她美丽绝伦的轮廓。
“我是你的了,勒烈。”她冷冽地说著,不带著一丝情感。
勒烈接过她递过的青丝,用手紧紧握著“你有什么要求?”
“将他平安地送到太原凌家!”
夏宛青知道上官宏毅遭人陷害,老家洛
是回不得的,所幸,他在太原有一个生死至
,一定不会弃他不顾。
“我答应你!”他将她的发丝揣⼊怀中收蔵。
勒烈的国师兼巫医哈林,花了十天的工夫调养好了上官宏毅的⾝子,勒烈便依照和夏宛青的约定派人护送上官宏毅至太原。
勒烈没让夏宛青有再见上官宏毅的机会,就遣人送夏宛青回到东胡首都的宮殿里,他自己则在七天后,从营寨回到宮中。
有一晚,他藉著酒意強行占有了夏宛青,事后他虽后悔不已,但无法使原本就冷若冰霜的夏宛青正视他一眼。
夏宛青整天不笑不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宮中的侍女都暗中叫她:“木头王妃!”
这一天,国师哈林来到她的房中拜见。
“王妃,求求你救救大王吧!”国师哈林苦苦恳求,一双眼満是忧虑。
他不断地反覆称颂从前的勒烈是一个多么伟大的战士,智勇双全,英气焕发,是多么英明有为,深得民心,万民景仰的大英雄;如今却是一个以酒醉⿇痹自己的酒鬼,意志消沉,任意颓唐,部族里的贵族都开始议论更换族长的事。
夏宛青没有搭腔,冷冷一笑。
哈林痛心疾首地说:“王妃,你不明⽩吗?族长的信心是被你毁的,你不该这样视自己丈夫若无物,比什么都不如!”
“这很公平!”夏宛青淡淡地说:“他也同样毁了我!”
但上天却像是不放过她似的,她突然再度掩嘴捂腹地反胃起来,只觉五脏都要被翻出来似的。
哈林懂得医术,不由夏宛青分说,就迳自诊起她的脉,面露喜⾊的说:“恭喜王妃,大王有后了!”
夏宛青却仿佛跌落万丈的深渊!老天开的是什么玩笑?她腹中的孩子是上官宏毅,还是勒烈的种?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好肮脏,恨不得死了算了!
“王妃千万保重,老臣这会就去给王妃开几帖安胎药!”
就在夏宛青的惊疑不安中,勒烈兴⾼采烈,意兴风发地闯进房中,一个⾝经百战的大男人却像个不知所措的男孩手舞⾜蹈著。
看着他纯真率直的一面,夏宛青觉得恨他好难;可是,当他一靠近自己,立刻对他泛起极度的厌恶及怨恨,不能释怀他带给她⾝心的大巨创伤,他強行占有她的她夜一,是她终生难忘的辱凌恶梦。
“给我生一个強壮的儿子,他将会成为这一片草原上的共主!”
“他不是你的儿子!”她诡异恶毒地笑笑。
“你开什么玩笑了?”他的笑容冻结了。
“你明⽩的很,跟著你时,我已经不是完璧之⾝了!”她故意笑得万分灿烂,她知道这些笑容会化为支支利箭,直刺勒烈的心窝。
勒烈果然如她预料地抱头咆哮,恶狠狠地提起她的前襟,眼光活像要撕裂了她!
夏宛青闭目就死,心下反而一片宁静。过了半晌,她晓得自己依旧无恙,不由得不睁开眼,发现勒烈的神情竟异样的祥和,有著意想不到的温柔。
“⾐喀真,你一定会很爱这个孩子!”勒烈松开了她,扶她在
畔坐好。“只要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夏宛青听得心头満是凄凉,她该拿这个该恨却恨不了的男人怎么办?做人竟是这般艰难。
就在这样反反覆覆,不得安宁的害喜反胃的不安情绪下,十个月的光
匆匆流逝,她躺在
上哀嚎分娩。
孩子在个把钟头后呱呱坠地,是个声如洪钟的小壮丁,夏宛青私心希望他是上官宏毅的儿子,万次端详娃儿的粉嫰面孔后,却益发觉像勒烈,背上有个罕见的鹰形胎记。
她对儿子有天
的⺟爱,但儿子的出生,不啻是她失贞的象征,望着儿子天真无琊的脸孔,心中却是翻腾不已,自觉污秽肮脏。
勒烈是喜得不能再过,对儿子疼宠逾常,为⽗的喜悦溢于言表!
孩子出生満月,勒烈带著儿子去祭祖坟,夏宛青称病不能随行,勒烈也不勉強她。她百般聊赖地在房中裁⾐,想替稚儿
件新裳,不知不觉⼊了神。
一个飘忽的⾝影以⾼超的⾝手无声无息地来到她的⾝边,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惊醒了她。她飞快地抬起头,惊讶地倒菗一口气,以为自己看见了幻影,频频
眼。
“青儿!”上官宏毅向她伸出了手。
恍如隔世的思念庒得她一颗心好痛,一时之间,自觉已是残花败柳之⾝,无脸再见情郞,竟冷不防菗起针线篮中的剪子想要自裁。
“青儿,别傻!”上官宏毅出手拍掉了利剪,趁势拥她⼊怀,声音哽咽。
她急著想要挣。“大哥,我对不起你!”
“傻青儿,是我没能力保让你,是我对不起你!”上官宏毅安抚著
动的她。“相信我,一切都过去了,我来带你走!”
“大哥!”她终于在心爱男人的怀中得到了救赎。
他们匆匆地互诉离情,夏宛青才知道,上官宏毅找了她的下落一年,未曾一⽇将她释怀。他为了她单⾝闯⼊东胡王宮,就是来带她走,离开这个华丽的牢笼。
夏宛青屈服在情感之下,跟著上官宏毅回到了洛
,由于她的光头太引人侧目,所以推说她曾断绝俗念,出家为尼,就这样掩饰著,想将前尘往事尽付云烟。
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夏宛青发现自己无法自欺欺人,多少个夜午梦回,她都从睡梦中惊醒,梦里有暴怒的勒烈和无辜的稚儿。
中秋那夜一,花好月圆,上官家上上下下就只有她一个人被哀伤所包围,难展
颜。在一转⾝时,她敏锐地感觉到房中多了一个男人的气息,她怔忡地跌回软榻,脸上⾎⾊尽失。
是勒烈,他没有生气,但是沧桑颓唐,一双眸子不再黑亮,闪著
失的光芒。
“⾐喀真?”他的一句深情呼唤道尽千言万语。
他思念她,他需要她,他不能没有她。
“你快走!”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
她怎么会恨一个男人,却又可怜他?
“你真的不念夫
情分和⺟子之情?”
一句话
得夏宛青抬起満是泪痕的脸庞,迫切地问著:“他…好吗?”
“⾐喀真,跟我回东胡!”他迫近了她,霸道却轻柔地执起她的手腕。“孩子需要⺟亲。”
“他现在人在哪?也跟著你来到中原了吗?”
“⾐喀真,跟我回东胡。”
她轻轻地摇了头摇,脸上浮现了出乎人意料之外的坚决。“不可能,勒烈,我的⾎
是属于中原的,我的心是牵挂这儿的!”
“你真的不肯跟我走?”
她试著去挣开他的手,发现徒劳无功,窘急地嚷道:“我要叫人了!”
“无论如何,”他失去了怜惜之心,死命地将她往外拖拉。“我都不会对你松手!”
“放手,放手!”她死命地叫嚷著,随手抄起⾝旁篮子里的一把剪子,想要对他造成威胁。
他默默地回视著她,不闪也不躲,教她反而下不了手,执著剪子的柔荑凝在半空中。
“⾐喀真,”他有一双最教人情动的眸子“跟我回东胡!”
他只差没说出口,他爱惨了她!
“青妹?”上官宏毅这时破门而⼊,威风凛凛地怒瞪著勒烈。“你放了內人,过往的事,我既往不咎!”
“大哥!”夏宛青如逢大赦般,令人怜舍不已地脫口
呼著。
勒烈在那一刹那间⽩了脸,随即又铁青了一张脸。“她是我的女人!”
上官宏毅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再不放手,上官宏毅便要教阁下后悔一生!”
“后悔一生?”勒烈狂疯地大笑着,双⽇紧盯著夏宛青。“⾐喀真,跟我回东胡!”
夏宛青没有答话,一双眸子的温柔尽数投在上官宏毅的⾝上,道尽了万千心意。
勒烈先是惨⽩静默了半晌,后才猛然回过神来,狂野地摇曳著夏宛青,忍残地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喀真,我杀了他!”
“他?”她从他眼里的冷酷明⽩了一切,却希望是自己弄错了。毕竟人说虎毒不食子。
他却像是得意地大笑着。“我知道,我早知道你是不可能跟我回去了,所以,我亲手扼杀了我们的孩子!”
夏宛青不愿相信,死命地头摇。“你骗我,你说谎!”
上官宏毅怒火冲冠地大喝著:“你不是人!”
勒烈却已失去了理智,一味地喃喃自语著。“孩子死前还吵著要喝
,他需要娘的!”
要不是勒烈挟持著她,夏宛青必定会跌坐在地,人说,⺟子连心,当她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取而代之的便是极端的愤怒及恨意。
她几乎毫无考虑,在气愤
加之下,将手中的剪子刺向勒烈的心窝。勒烈却像是一心寻死在她手下,将
膛
地
向她失去理智的攻击,当他
前噴出朵朵⾎花,她才恍如大梦初醒般,惊叫著撤手后退。
这次,勒烈松开了她,自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待死。
夏宛青急忙矮下⾝子,探望他的伤势,绝望地发现剪子正中致命的心窝。“你为什么不躲?”
“我要你记得我!”他笑得好灿烂,仿佛完成了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我要你永远记得我死在你的手中!”
他以奋兴的语气不断地重复这些话语,在夏宛青的痛哭失声中闭上眼睛。
二十二年后,夏宛青的泪⽔依然潸潸而落,上官宏毅依旧给她深情无限的依靠及爱怜,而不可避免的是,上官翩翩也宛如当年勒烈一般痛苦不能自拔。
她竟爱上了自己的哥哥?转瞬间,她从幸福的云端跌⼊绝望的⾕底,万劫不复。
“荆慕鸿就是当年我和勒烈的儿子!”夏宛青哽咽地说:“孩子,你和他都是我苦命的孩子,为什么老天不让我一个人承担一切的不幸?”
“要告诉他吗?”上官翩翩昅了昅鼻子,力求平稳地问著,脸⾊却无法掩饰,灰败凄然到极点。
上官宏毅叹口气说:“那孩子崇拜他的⽗亲,如果道出过去丑陋的真相,只会加添彼此的痛苦难堪,就让往事随风,当做已逝的梦!”
上官翩翩听到“往事随风”四个字时,心中传来了一阵巨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是啊,荆慕鸿和她之间的甜藌点滴,婚约盟誓也只能随风而逝。
“我明⽩爹的意思。”她失魂落魄地退出了夏宛青的房间,丧失了一切生气。
“翩翩?”夏宛青不放心地想要追上前去。
上官宏毅却一把拉住了她,说:“让她一个人静静!”
夏宛青不能自己地再度哭倒在上官宏毅的怀里。
***
是夜,月凉如⽔,是个美丽静谧的夜。
上官翩翩像座⽩⽟雕像般,立在后院的凉亭里,静待荆慕鸿依时赴约。
她差遣贴心丫鬟送了一封私会的密函给他,丫鬟接过信时还投还给她一个促狭的笑容,却不知她心如刀割,淌⾎难止。
他收了信,说好准时赴约。她却希望他别来,她想逃避一切事实,不用由自己来断送自己的幸福。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她一定得当面亲口回绝他,他才会真的松手,放弃这门涉及
伦的婚事,她懂他的!
“谁?”她惊呼出声。
荆慕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冷不防地搂著她的小蛮
,抱她绕圈。
她晕眩了,他近在咫尺的
悉气息扑向了她,她不自主地笑了出声来,这个男人,是她最深的爱恋。
许久,他才松手,刚才温香软⽟抱満怀,勾得他动了情,低头想攫住她
人的双
。
这时,她才霍然心惊,残酷的事实重跃心头,旑旎尽失,她近乎害怕地推开了意中人的
绵。
荆慕鸿一脸错愕,热情尽失。“吓到你了?”
“没有。”她下意识想去抚平他深锁的浓眉,却在一刹那间觉得不妥而缩手。
“翩翩,出了什么事?”他意识到她的不安。
她深深地昅一口气,艰难万分地说:“我不想去东胡,我不想离开中原!”
要不是荆慕鸿过于震惊,他就会听出她声音
満的苦楚酸涩。
“你不是…”荆慕鸿无言了!
也不过是几天前,她还情意绵绵地表露心迹,说是愿意跟随他到海角天涯,如今,她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显露一丝一毫的眷恋。
“人是会变的,族长,以往是我太天真了!”上官翩翩強忍泪⽔,故作无情状。“东胡会扼杀我的,我是属于繁华似锦的中原的!”
“你嫌弃东胡,以及东胡孕育出来的。”他的骄傲及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只因为,他太在乎上官翩翩对他的观感,她是他打算用生命来换的情人啊!
“族长,请你别这么说!”她知道自己就要崩溃了,她没有办法去庒抑如山洪爆发般的泪⽔,再说任何一句伤他也伤自己的话语。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能相信从她口中呼出,传⼊自己耳中的话语。他了解她的,今⽇她吐露的言语都是言不由衷,否则,她就不是他所认识、所深爱的上官翩翩了。
一个踱步中,一个念头跃⼊了他的脑海,是否是他自己太过自私?竟要她这么一位金枝⽟叶的千金姐小绽放在冰天雪地,耝野无文的东胡,是否真是他太自私了?
望着他莫测⾼深的神情,上官翩翩猜他一定会开口退婚,毕竟,他有他的骄傲及尊严!
“翩翩,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他以断然的口吻攫住了她全部的灵魂。
她却是痛惶地不能言语,如果不是他们⾝上有著相同的⾎
,她会候著他千年万年的,奈何,命运若此,更待何言…
他见她不言语,急迫地说:“翩翩,给我一段时间去安顿东胡,另立明君后我就来中原与你长相厮守,永不离分!”
上官翩翩只觉全⾝像受到烈猛的击撞,眼前分不清是灿烂还是黑暗,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竟为她痴狂至此,不要江山要美人…
“翩翩,只消你一个点头!”
他自幼遭逢乖舛磨难,使得他将全然的热情冰封,冷傲自恃,但他并不是没有情,相反的,他是那种不情动则已,一情动就至死不渝的典型;更何况,上官翩翩是萦绕他梦中多年的倩影,他再怎么豪气坚定,也不得不屈服在神秘热情的情愫下,想要占据她的芳心。
原本他是不可能为了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但多年来,在诡谲多变、尔虞我诈的生长岁月里,他凭的是理智和智谋来获得现有的一切,此时此刻的他却明⽩,他非得遵循心的方向不可,只因为,眼前的她对他实在意义非凡!相较之下,东胡的王位已不再值得恋栈。
“不可能,不可能…”她痛苦地掩耳著。
“我说到一定做到!”他用生命立誓。
“族长,我们是不可能的!”她原以为自己要哑了,天晓得,她说这一句话说得万分艰涩。
荆慕鸿恍遭青天霹雳,只觉全⾝的力道在霎间被菗得一⼲二净,一生未曾受惊若此。
“你不懂吗?我想要嫁给李复,我想要当大唐的王妃,这可是千古难求的殊荣!”她用著梦寐以求的口吻。一颗心却痛得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
“你说什么?”荆慕鸿的样子骇然,
冷抿直,双眼似要杀人。
“族长,请你成全我…”
“我”那个字的语音未落,她就发现自己突然腾空了。怒发冲冠的荆慕鸿捉起了她,一副想将她生吃活呑,撕成碎片的恶狠模样。
她没有躲,甚至对他在她⾝上造成的捏伤浑然不觉,就因为她心似他,所以她愿意任凭他处置报复,以消他心头的痛楚。
他却下不了手,脸上的暴怒逐渐转成哀伤,他将她的躯娇丢置于地,以最冷的声音说:“我不会原谅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先前一刻的全然热情,现在化成支支利箭回刺他的心窝,他的情感被作
至此,他真恨自己!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毁在她的手中,毁得涓滴不剩,他恨自己的痴傻。
被抛弃于地的上官翩翩却一动也不动地承受所有的悲剧,她知道,不用他不原谅她,她自己也已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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