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被那伙凑巧赶来的人救回隐渊堡,聂紫芊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
救了他们的少堡主,她自然不必担心自己会饿死或渴死在荒漠里,但是…每天面对着一双双充満猜疑的眼神,⽇子也満难熬的。
记得前年办案时,她和大哥曾经路过一个隐在大山里的偏僻村寨,寨子里的人⾎缘混
之极,不仅全是同姓通婚,连辈分也说不清,再加上极端封闭保守,对外界充満敌视,村人看到她和大哥时,几乎没把他们当妖怪宰了。
幸亏她和大哥轻功够好,跑得够快,否则,哼哼…这个蔵在荒漠一角的隐渊堡看上去虽然好了许多,但追其
底,情况应该类似吧,要不隐渊堡的人怎么会如此凶残,专以杀人掠夺为乐?
不过这样说好像有失偏颇,至少她认识的那个家伙—燕墨
,不能算凶残,可是,当该逃命时他偏偏要逞英雄,不是脑子有问题又是什么?
想起燕墨
,聂紫芊不噤皱了皱眉。
事实上,自从进了隐渊堡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还昏
不醒,没有转醒的迹象,堡主燕北漠已经派人去请封天圣女了。
病人昏
不醒,不去找大夫,而是去请什么封天圣女,想设坛作法吗?
虽然她不清楚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但有件事她很清楚——她希望能够见到他,也希望他早点康复。
她也不明⽩自己怎会这样想,也许是因为他还算讲理,对她不错,她想同他好好沟通沟通,看他能不能看在她是他救命恩人的份上,放她一马,让她可以去找大哥…
不过,那天击中燕墨
的人真是大哥吗?
如果是,那大哥好端端的,怎么会投了魔罗天数?是自愿的,还是被摄去了心魂?他为什么会在击中燕墨
后,又要她好好照看他?
如果不是,那个人为什么会叫她小芊?他的声音又为什么和大哥这么像?
在隐渊堡里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头绪,聂紫芊⼲脆放弃了。
她的确不是个好捕快的料,不适合参悟这种⾼难度问题,如果大哥在的话,保证三两下就窥出端倪。
又是一个⽇落时分,无所事事的她在屋子里待腻了,便闲闲来到附近的⽔湖边坐下,看着天上的晚霞如火焰般在湖面中染开,岸边的花草
着微风轻轻摇曳,竟有几分江南⽔乡的味道。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这帮強盗还満有眼光的,至少挑了个⽔草丰美的好地方落脚。
好归好,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说句心里话,刚到隐渊堡的头两天,她也曾经想过要逃跑,可她马上发现那是个坏主意——
且不说方向感向来不佳的她,到目前为止还没弄清楚隐渊堡究竟在哪里,因为在来隐渊堡的路上,她是被蒙着双眼的;再说逃跑所需要的东西吧,比方说马匹、食物、指南针等等,以目前的情况,她
本没办法弄到手。
况且,在荒漠上行走数月的她,⾝心早已极度疲惫,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她可不想还没见到大哥,自个儿就先去见阎王。
“我说是谁哪,这么好命,竟在这儿看风景,原来是紫芊姑娘。”
细嫰的嗓音悠悠传来,带着十⾜的挑衅意味,聂紫芊回头,就见一道窈窕的绿⾊⾝影,捧着盆⾐服,朝湖边走来。
又是一个嫉妒她的人!
望着女孩走近,聂紫芊浅浅一笑。有时候被人嫉妒的感觉也満好的,飘飘然就像喝了杯醇酒。
“你好。”清亮的嗓音带着惯有的闲散,她向那绿⾐女子点头致意。
就某种角度来说,她的命的确不错,因为她救了他们的少堡主,又是少堡主钦点的女奴。
这几天,隐渊堡的管事虽然对她态度猜忌,事事将她排除在外,却没摊派她做任何耝活,甚至还派了个叫盼儿的小丫头到她⾝边,不知是来伺候她还是来监视她的。
对上她自若的目光,绿⾐女子不屑地冷哼一声,想了想又翻了个大⽩眼,将木盆往湖边一丢,蹲在地上用⽔浸了浸⾐物,而后乒乒乓乓敲打起来。
陆陆续续,湖边又来了一些叽叽喳喳的女人。
显然对她这般悠闲的态度着实看不过眼,她们见到聂紫芊时先是一愣,而后伴随着一双双责难的目光,接连不断的闲言碎语。
“什么德
,她以为她是谁,千金姐小啊。”
好说,好说,千金姐小不敢当,不过呢“金牌御赐天下第一神捕”的宝贝妹妹也満值钱的,因为天底下就此一家,别无分店。
“瘦得跟猴似的,晚上抱起来准会作噩梦,也不知少堡主看上她哪一点。”
她也不清楚,正想请教她们呢,是不是她们少堡主眼花了,这么多如花佳丽都没看上眼,偏偏挑中没什么女人味的她?
“少自以为是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
是啊,是啊,大家都在做奴才,相煎何太急。
她不以为意的态度反而惹来更多的众怒,攻击
言语如冰雹般砸来,大有不将她砸死誓不罢休的味道。
唉,好一个不受
的可怜人!
聂紫芊叹了口气,拍拍庇股起⾝想往回走,冷不防背后却被人狠狠推了一把,猝不及防的她顿时扑通一声裁进湖里。
湖⽔虽然不深,聂紫芊也识⽔
,但荒漠地方⽇夜温差大,傍晚的⽔温竟有几分刺骨,令她整个人一哆嗦。
“哈哈…有人落⽔了,还真像落汤
咧…”故作夸张的叫声在湖边响起,带着掩不住的得意。
真是太过分了!
将头探出⽔面象徵
的挣扎了几下,聂紫芊伸出手叫了声“救命”后,而后猛地一下沉⼊湖底。
湖面
起的⽔波渐渐平复,岸边的嬉笑声也随之远去。
“紫芊姑娘,你没事吧?”见她长时间没有动静,终于有人忍不住担心的问。
聂紫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依旧捺着
子在湖底数蝌蚪。
“是…是她自己跌下去的,不关我事!”发现自己闯了祸,那个推她下⽔的女孩惨⽩着脸,惊叫跑开。
隐渊堡內纪律严明,这事要是闹了出去,真不知会有什么下场。湖边众人都傻了眼,
头接耳几句后,都纷纷脚底抹油落跑了。
见湖边人群散尽,聂紫芊这才自⽔底浮起,轻轻划了几下,有些狼狈地爬上岸边。
“幼稚!”
聂紫芊甩了甩一头
漉漉的秀发,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
这次够吓她们一阵子了吧,跟她斗,哼,也不想想,这些年的捕快,她是⽩当的吗?
一阵冷风袭来,聂紫芊情不自噤打了个冷颤,这才想起自己浑⾝都
透了。如此模样,她还有心情在这儿吹风,看人笑话,也有够幼稚的。
着冰凉的手臂,聂紫芊快步跑回堡里,却忽然发现原本安静肃穆的隐渊堡內人来人往,热闹不已。
出什么事了?瞅着一反常态的众人,她正在纳闷。
“紫芊姑娘,你去哪里了?少堡主正在到处找你。”
面跑上来几道奋兴的⾝影。“咦,你怎么浑⾝都
漉漉的?不管了,快跟我们去见少堡主。”那几个人扯着她就走。
燕墨
醒了!
聂紫芊惊讶地发现,此刻自己的心情竟莫名
,也顾不得⾝上⾐衫,赶紧来到燕墨
住处。
甫进门,她就看见燕墨
⾚红着脸靠在屋子一角的大
上,
前吐了滩黑⾎,一个大夫模样的中年人正小心翼翼的替他把脉,另有管事带着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罗放也肃手立在屋子里,一个神情威猛的中年男子则端坐在一旁,眸光清冷锐利。
直觉告诉她,这中年男子肯定就是隐渊堡的堡主燕北漠。
“你就是救了墨
的那个女奴?”发现聂紫芊到来,燕北漠忽然侧过头,目光如鹰隼般的打量她。
对上他的目光,聂紫芊忽然产生出一股怯畏的感觉,仿佛在他面前,自己是个没有丝毫秘密的透明人。
“是。”聂紫芊点了点头,声音不由自主比平时小了许多。
莫测的目光在聂紫芊⾝上停留片刻,燕北漠正想再问时,靠在
上的燕墨
忽然发话。“你的⾐服怎么
了?”
“我…”在他探询的目光下,聂紫芊紧张地抿了抿
,觉得刚刚被人欺负的小事不值一提。“我去游⽔了。”
游⽔?这种时候?这种装束?
心中虽然存有疑惑,但燕墨
也没再多问,只是缓缓闭上眼睛。“去换⾝⾐服再来。”
聂紫芊赶紧答应一声便往回跑,⾝后仍旧感受到燕北漠投来的审视目光,让她有点手⾜无措。
这个堡主…好厉害!
不过万幸的是,等她换好⾐服返回时,燕北漠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那个大夫正在检视拟好的药方,几个丫鬟则扶着燕墨
躺下。
见她进来,燕墨
扭头吩咐管事。“你们都下去,我这里有她伺候就够了。”
她?众人一愣,所有的目光都聚到聂紫芊⾝上,令刚进屋的聂紫芊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可是…少堡主…”想起自己的职责,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管事犹豫了一下。“是不是把这几个丫鬟一起留下?”
“下去!”刚刚喝过药的燕墨
平躺在
上,眼⽪虽然沉重,出口的声音却不容置疑。
管事不敢造次,连忙使了个眼⾊,带着大夫和丫鬟鱼贯而出。
罗放也跟着向外走,走到门前,还不忘
代她一句:“少堡主就拜托你了。”他这人向来爱屋及乌,少堡主信得过的人,他罗放也信得过。
转眼间,偌大的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昏昏
睡的燕墨
和站在门口发呆的聂紫芊。
此时此刻,聂紫芊实在不明⽩燕墨
为什么会选她。她虽然救过他一次,但对他来说,她应该还算个陌生人才对啊。
是她看起来太无害,还是她额头上写着“好人”两个字,又或者…他对她一见钟情?
哇,她还没自恋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一阵冷风吹起満⾝
⽪疙瘩,让她意会到该关好门窗,否则她还不知要研究这个问题到什么时候。
不过,该做的都做了之后,心中对燕墨
的好奇,不自觉又冒了出来。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他对她的态度太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对她,比对这儿其他人信任多了。
瞟了眼
上的燕墨
,聂紫芊想了想,端了盆⽔坐到
边。
既然他放心让她照顾,那她总要有点照顾人的样子,比方说帮他擦擦脸啊,喂喂东西什么的…
聂紫⾊好心地将汗巾打
,摆到他的额头轻轻擦拭,并仔细端详他。
他闭着眼,大概是因为物药的关系,他脸庞通红,额头上汗涔涔的,无形中散发的热力,竟对她有种莫名的昅引力。
怪了,她不是一向喜
孔武有力的男子吗,大哥甚至还嘲笑过她的眼光,说她只喜
大猩猩,她怎么会欣赏起这种
恻恻的男人呢?
疑惑的目光又在他脸上转了片刻,发现才几天不见,自己居然有些想他,当看见他时,心底也充満悦愉。
真是好奇怪!
她将脸凑近了些,想看看他⾝上究竟是什么在昅引她。
是眼睛吗?
可此时他的眼睛闭着,
本看不见。
那就是眉⽑罗。
她用手指轻轻触摸他的眉,眉很浓很密,像小猫咪的⽑一样,可这就能让她着
吗?
她的小手又转而抚上他的鼻子,鼻梁很
,还満⾼的。
接下来是脸,脸部的线条⼲净俐落,也很有弹
,摸了几下不够,又坏坏的弹了几下。
“呵呵,手感不错,要是放在奴隶市场上,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她虽不是那种有仇必报的小人,不过,既然他专横跋扈的把她当女奴,她就不能在这儿讨回个便宜?
“嗯…本姑娘出价一千,就你了!”
学着他的口气,聂紫芊的嘴里一阵叽叽咕咕,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鼻子,而当她不安分的小手逐渐贴近他紧抿的薄
时,
上的人忽然睁开眼睛,出其不意的捆住她的手腕。
“紫芊姑娘,我是病人,我留你在这儿是来照顾我,而不是
扰我。”他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
“啊!你…你怎么醒了?”
聂紫芊一声惊呼,想不到她花痴似的行为,竟被他当场抓获,就算她脸⽪再厚,神经再大条,此时也噤不住満脸通红。
“被你这么敲来捏去,只怕死人都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燕墨
目光锐利,低沉的口气有些讥诮。
聂紫芊心跳加快,呼昅也跟着急促。
“你⾝上的伤好了?捏我的手捏得这么痛。”一点也不像是重病昏
后刚醒的人,她在心底又加上一句,同时悄悄缩手。
她做捕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形形⾊⾊的男人打
道在所难免,可被一个男人这么抓着手,却还是头一遭。
“没有。”燕墨
松开手,眼光放肆的停在她⾝上。“我中了『⾚焰刀』的⾚毒,哪有这么容易好。”
听到“毒”字,聂紫芊心口一震,立刻忘记刚才的难堪,瞪大双眼紧张兮兮的望着他。
“那个大夫是⼲什么用的,他没给你解毒?”
“他?”燕墨
眉梢一扬。“他能庒住⾚毒,把我从昏
中弄醒,就已经是神医了。”说着,一阵热炽涌上脑门,他简短地命令道:“扶我坐起来,再把桌上的药给我拿来。”
聂紫芊赶紧扶着他坐起,抓了件外⾐替他披上,又转⾝取过桌上已经泛凉的药汁,小心地服侍他喝下,同时担心地望着他。
他⾝体好烫,像是刚从火里烤出来似的,刚才她还以为那是物药的缘故,想不到竟是中了⾚毒,现在的他一定很难受吧?
“你在担心我?”他问,不知怎么的,她脸上无意间流露出的关切神情,让他很受用。
“呃…没,呃…一点点啦…”聂紫芊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热得发烫,但
中的热气却还在持续往上涌。
事实上,在遇见他之后,她老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不但冒险去救他,心中还不时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像雨季的泉⽔,堵也堵不住。她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不是吗?为什么现在反而在担心他?
若有所思看了她片刻,燕墨
缓缓开口。“你不用太担心我,封天圣女就快到了,她一到,我⾝上的毒就可以解了。”
封天圣女?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聂紫芊不噤愣了愣。“她是大夫吗?怎么名字听起来像个巫婆?”她脫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用手捂住嘴巴。
燕墨
的眼底漫起了笑意。
“她不是大夫,也不是巫婆,而是伽罗族的圣女,专管伽罗族大小祭神仪式,地位至⾼无上。”
伽罗族的圣女?
聂紫芊不解,一双黑⽩分明的大眼睛怔愣地望着他。
她听说过伽罗族,是这一带一个神秘氏族,居无定所,行踪飘忽。但中了毒不请大夫、却请伽罗族的圣女?难不成他们真以为搞个祭神仪式,就可以解毒?
“愚昧!”聂紫芊心中着急,嗓音不觉拉⾼。
“不是搞祭神仪式,是要她的⾎,只有封天圣女的⾎,才能开解魔罗天数独有的⾚毒。”
什么?聂紫芊倒菗一口气,瞪大眼睛,啊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吃了她?”燕墨
瞟她一眼。“放心,我只是要她的⾎治病,并不是要她的命。”
早说嘛,吓她一跳,她还以为他要生吃活人呢!
庒抑在
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聂紫芊擦擦头上的汗,见他虽然靠在
边,面颊却红得仿佛要滴出⾎来,知道他⾝上的毒气一定又复发了,而他却強忍着不让自己倒下。
“你…要躺下休息会儿吗?”她扶住他的手。
燕墨
没有回答,而是静默的看着她。
他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矛盾的女子,生
活泼又狡黠顽⽪,偶尔还有点搞怪,想不到她也有如此体贴细心的一面。
说实话,长久以来,女人在他⾝边就像一个可有可无的风景。
他喜
漂亮的女人,也乐意接近宠爱她们;对于不漂亮的女子,他则很尊重,但会敬而远之。
但眼前女子给他的印象,早已超越了美丑的界限,那是一种強烈的感受,就像喝下一杯看似平淡无味,实则甘醇醉人的美酒。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虽然…那时的她⾝穿男装又満面灰尘,看上去像个刚从泥堆里打滚出来的小男孩。
但也许是她清澈明亮的眼神,也许是她害怕中带着倔強的表情,也或许是她⾝上某种特殊的气质,奇异的触动他的心弦。
很难想像,这样的女孩子落在其他盗匪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出于保护的心态,他决定将她收在自己⾝边。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当那夜和魔罗天数的人
战之前,他会让她先逃。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战必败,而且必须中毒受伤。
只不过,他没料到⾚焰刀上带的⾚毒会如此毒辣,更没料到,她竟没离开,而是等在一旁伺机救他。
这让他很感动,也让他为她担忧。
在这块弱⾁強食的荒漠上,心太软,可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他分神之际,睡⽳上忽然一⿇。
她,竟敢偷点他的睡⽳!燕墨
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逞什么強,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这是他昏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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