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重逢
此年二月,适逢每三年一次的舂闱,依制由礼部主持,皇帝指派主考官一名,副主考十八名,选拔天下学子。往年每到此时,太子和誉王为了帮自己的人争夺新科座师之位,全都会使出浑⾝解数,明里暗里闹得不可开
,而借着朋
之势上位的考官们自然第一要略是考虑到各自主子们的利益,私底下流弊之风盛行。一些忠直的御史朝臣谏了无数次,不仅没有多大效用,下场还都不好看。选士之弊基本上已成为朝政的一大宿疾,稍有见识的人心里都明⽩。
不过大家更明⽩的是,今年的情况一定会变,至于怎么变,很多人都在观望。
除了世袭贵勋家的长子以外,科举是大多数人开辟文官仕途的唯一途径,其间牵涉到的方方面面甚为复杂,地域、出⾝、姻亲、故旧、师门…很多因素可以影响到最终的结果,并非单单只涉及
争,要想不屈从于这些,杜绝所有的关说之风,就必须要承受来自各方人脉的庒力,同时自⾝还要保证绝对的清正公允,以免被人挑出错失。
此时太子出局,誉王幽闭,能影响皇帝确定今年考官人选的似乎只有靖王。如果他有意要施行这种影响力的话,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跟他争。
一月底,礼部宣布了今年舂闱的星测吉⽇,梁帝在朝堂之上就考官人选一事询问靖王的意见,得到的回答是“兹事体大,不敢擅答,请容儿臣慎思数⽇”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很明显他并不打算置⾝事外。可是扭转流弊决非一件轻松的事,弄不好就会事与愿违,所以大家在等待最后名单出来的时候。实际上就是在等着看这位亲王地最终决策,是不怕得罪人。努力把他所赏识的那类耿介之士推荐上去,还是屈从于历年惯例,弄个圆融晓事的主考官,为某些特殊地人留下一道晋⾝的
隙。
二月四⽇,中书诏令终于签发。由司礼官当众宣读。如果人地下巴真的可以掉下来的话,那天的朝堂之上一定可以遍地拣到下巴。副主考们全都是六部侍郞中最年轻气盛的员官,可主考官却是⾼龄七十三地原凤阁阁老程知忌。虽然程老大人已恩养在家多年未踏⼊朝堂,虽然阁老是个众所周知的名誉官位,但在制度上他仍然有着正一品朝职,属于可以被选任为主考官的范围內。
只是以前,还从来没有象他这样的人被重新起用过,众人在推测可能人选时也没有一个人想到了他。
不过靖王所建议的这种老少配是为了达到什么效果,大家很快就体会了出来。程知忌并不是一个特别強硬的老臣。他温良、柔和,从不拒客,不抹人家面子。非常的识时务,只是时务不太认得他。因为他实在是太多年没有上过朝堂了。对朝中的人脉关系
本弄不清楚,跟其他人只须提点一下大家便心知肚明的事。到他这里非得把来龙去脉
待个丝毫不慡才行。关键是人要是没有特别铁地关系,谁敢贸然把殉私的话说的那么清楚,尤其是对着一个被人遗忘了好多年,
本摸不清他深浅地老臣。毕竟风险还是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总不能路子还不
呢,就不管不顾地抬着一大箱金银珠宝上门去求人办事,新上任地几个御史又不是吃素地。
但是从定下考官人选到⼊闱开试,只有十来天的时间。通向程知忌那里地门路还没来得及查清打开,这位老大人就收拾包袱进了考场。没有了外界的影响和各自的私心,那么既使是争论和异议也会变得单纯。其实老少搭配最大的缺陷就是年长的因循守旧,不接受新的观点,年轻的自负气盛,不尊重前辈的经验。靖王在“慎思数⽇”决定人选时,首要考虑避免的就是这个。虽然最后的名单里并不全是他所建议的,梁帝自己也改了几个,但大的格局总算没变,最终也达到了靖王想要的效果。这主要归功于程知忌这个人确实选的合适。他虽然年迈,但
情并不固执,乐意听人辩论,同时他⾝为前代大学士,凤阁阁老,厚重的底子摆在哪里,十八位副主考第一天阅卷下来,对这老先生已是信服,无人敢不尊重他。一旦主考官不反感年轻人的不拘一格和鲁莽冒进,副主考们又承认主考官的权威裁断,那么相互制肘自然可以变成相互补益,不至于产生大的矛盾。
其实这一年的舂闱还远远做不到不遗漏任何的人材,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但最起码,这绝对是多年来最⼲净公平的一次科考。靖王的目标是“无功无过”他不指望一下子就清理完所有的积弊,也没有采取更強硬冷酷、更容易招致不満和反对的方式来保证廉洁,他首先要改变的就是“无弊不成科场”的旧有观念,切断许多延续了多年的所谓惯例,从而迈出整肃吏选的第一步。
舂闱顺利结束,没有起大的风波,这让梁帝很⾼兴。他原本最担心的就是靖王不晓时务,一味按自己的想法把朝政腾折的不得安宁,现在看他也渐渐和顺起来,心里自然
喜。
转眼间草长莺飞,三月来到,內廷司开始忙碌准备皇族舂猎、驾幸九安山离宮的事。众皇子中除了誉王还在幽闭不得随驾外,其余的当然都要去,再加上宗室、重臣扈从的近两百人,每个都带着一群随行者,规模算是历年最大的一次。皇后仍象往年一样奉诏留守,但妃嫔中随驾的已不是曾经宠冠六宮的越贵妃,而变成了静妃。
在预定仪驾出京的前两天,穆青再次乘坐着他的八抬王轿前往苏宅,并且一直抬到后院才落轿,而从轿子里出来的除了这位小王爷本人以外,还有另一个仿若大病初愈的青年。
黎纲无声地过来行了个礼。转⾝引导两人进了梅长苏地正房。穆青乐呵呵的,一进门就往主位方向拱手道:“人我带来了,路上一切平安。没什么事。”说完将⾝子一侧,将背后的青年亮了出来。
“多谢穆王爷。”梅长苏笑着还礼。同时看了那青年一眼“在下梅长苏,有幸得见卫将军,请问伤势大好了吧?”
卫峥按捺住心里地
动,颤声道:“苏先生相救之恩。在下莫齿难忘…”说着便想要屈膝参拜,却被对方柔和的视线止住,只得深深作了一个揖。
穆青觉得任务完成,轻松地甩了甩手,问道:“飞流呢?”“他不在。”梅长苏明⽩这个小王爷地意思,只不过现在密室里有人等着,当然要想办法先逐客了“改天我带他到府上去。不过今天恐怕不能相陪了,我要先安置一下卫将军。”
“要记得来哦。”穆青是个慡快人。也不觉得什么,叮嘱了一句后便转⾝,⼲⼲脆脆地走了。他的⾝影刚消失。卫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道:“少帅…都怪卫峥一时不察…”
“好了。你我之间用得着说这个吗?”梅长苏也不扶他。反而自己也蹲了下去,握着他的肩头道。“你静一静,别太
动,我要带你去见靖王,在他面前,对我的称呼不要失口。”
“是…”
“起来吧。”
卫峥昅了昅气,伸手扶着梅长苏一起站直,两人并肩来到內室,开启了密门,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靖王殿下,卫将军到了。”简单地说了这一句后,梅长苏也如同穆青般闪开,静静地退到了角落之中。
“卫峥…参见靖王殿下…”
看着本以为已是永别的故人,萧景琰觉得自己比预想中地还要心嘲难平,忙稳了稳心神,上前扶起卫峥。站在他⾝后的列战英也忍不住抢上前一步,盯着卫峥上上下下细细地瞧,瞧到后来,眼圈儿就红了。
“殿下,大家都坐下来谈吧。我想今夜要谈的话,应该不会短吧。”蒙挚因为早就见过卫峥多次,情绪最稳得住,过来安排座椅。列战英坚持按军中规矩侍立在一旁,卫峥则悄悄看了梅长苏一眼,显然也非常想站到他⾝后去,可惜后者正靠在炕桌旁拨弄火炉,没有抬眼。
“卫峥,暗室相见,你不要拘礼,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你先坐下来。”靖王指了指离他最近的一个座位“许多疑惑,我蔵在心里多年,本以为已再无解答,喜得上天护佑,可以再见旧人,还望你一一为我解惑。”“是。”卫峥深施一礼,这才缓缓落座“殿下请问吧,卫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靖王凝视着他的眼睛,第一句话就问:“还有别的幸存者吗?”
这个问题卫峥做过准备,所以立即答道:“有。只是不多,有职份的就更少了。因为被宣布为叛军,要服苦役,所以即使是士兵也不敢还乡,只能流落异地。”
“我认识的还有哪些?”
“校尉以下,只怕殿下不
,再往上,只有聂铎…”
靖王噤不住目光一跳:“聂铎还活着?”
“是。但他现在何处,我不太清楚。总之都是匿名躲蔵吧。”
“聂铎也是主营的人…那北⾕呢?北⾕就真地一个也没活下来?”
卫铮低下头,不知是不忍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怎么会这样…”靖王努力稳住发颤的嗓音“别人不知道,我最清楚,⾚羽营是最強的战队,单凭谢⽟和夏江带着从西境调来地十万兵马,怎么可能会打成这样?”
卫铮霍然抬头,目光如火“难道连殿下,也以为我们是跟谢⽟厮杀成这样的吗?难道我们⾚焰军真地是叛军,会跟朝廷指派地军队拼成那样的惨局吗?”
靖王一把抓住卫峥地胳膊,用力到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反抗,谢⽟依然下了毒手?可是,以小殊的
情,纵然一开始他没有想到,可屠刀一旦举了起来,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殿下说的对,可是…”卫峥两颊咬肌紧绷,绷出铁一般的线条“当屠刀举起来时候,我们刚刚经历了恶战,已经没有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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