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萧后知道了山君的情况后,便命人熬炖⾼丽人参汤给山君饮用。这人参极为滋补,山君喝了两口居然并未吐出,慧彦欣喜之下又喂她喝了半碗。
调养数⽇,之间萧后不时来探望,期间山君醒来过两次,本想道谢,最后都被萧后制止。
萧后道:“若我早能确定你尚在人世,早该尽一切力量保护你了,也不会让你落到这地步。”
“皇后娘娘言重了。”山君心有惭愧,自己毕竟是想刺杀她丈夫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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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山君已能稍微坐起,也不需慧彦时时刻刻灌输真气,偶尔慧彦闭目打坐一、两个时辰,她也能自行慢慢呼昅。
又过两⽇,萧后藉探望沿岸乡亲为由,差人假扮姑⺟上船探视自己,之后将山君蔵在那假姑⺟同来的轿子上,又将慧彦假扮成一名轿夫,将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下了船。亏得慧彦⾝有武功,抬轿时暗暗将大部份的重量承担过来,不然其他轿夫可要怀疑怎么上了一趟船,这轿子就重了两倍?
到得岸上,轿子被抬进了一户大院中,那假姑⺟命慧彦留下,遣走其他人,这才走出轿子,向着山君拜了一拜,道:“请公主先至房內换装,之后和这位师⽗由后门离去。”说毕她便低垂着头快步离去。
两人进到房里,见换装⾐物都已摆放折好放在桌上,山君上前翻了翻⾐物,发现都是男装,甚至还准备了两顶小冠用以遮蔽两人光溜溜的头顶。
慧彦拿起那小冠在头上比了比,她看了忍不住偷偷一笑。
换完⾐裳,慧彦见她⾝子仍虚,往少林可是路途遥远,断不可能用步行,要是骑马则太过招摇…想了想,他瞥见房內椅子,灵机一动,将刚换下的⾐物撕开,将一张椅子背对自己绑在⾝后,对山君道:“上来吧!我背你。”
“这…”她犹豫了一会儿。
“还犹豫什么?快上来吧。我力气大,背你不会费劲。”说罢他蹲了下去,等着山君坐上椅子。
她心里一暖,慢慢坐上那椅子。
两人悄悄从大院后门走了出去,那后门处竟是没人守候,想必是事前已吩咐过了。
慧彦抬头望向天空,一排大雁往南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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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匆匆过去,山⽔跋涉,全靠慧彦背着她一路走过。山君知道自己能活命的机会其实微乎其微,但只要能和慧彦在一起,不管到哪去她都愿意。
这几⽇慧彦对她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她默默看在眼里,心里百感
集。
想她这一生说是颠沛流离也不为过,自幼丧亲,独居深山,直至被这傻和尚给打伤硬是带下山,为报李夫人之恩而去行刺杨广。
最后更得知了真正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并不是独孤后,也不是萧后,而是那一心只想将她纳⼊后宮的男人。
历经了这么多事情,她的心却变得很平淡,仿佛真已看破世事。
眼里只有慧彦⾝影。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慧彦虽然一直鼓励安慰她,但她的⾝体状况,她自己知道。
能在人生最后剩下的⽇子里,与这傻和尚共度,对她来说,竟是最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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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少林愈来愈近,慧彦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山君能活命的机会又大了一点,忧的是,自己回到少林后会受到师⽗们怎么样的责问?
他此次非但没有办成师⽗
代好的事情,还惹了一堆⿇烦,现在又背着一个女子回寺求医,要是师⽗师叔们问起自己和山君的关系,他到时又该怎么解释?
时值深秋,但幸好他们一路上往南行走,天候还不至于太凉,只是沿途景⾊已经慢慢染上一层秋霜,橘澄鲜⻩的落叶铺満一地,人踩在上头便沙沙地响,乍听之下好似什么东西碎了。
“好凄凉…”山君在他背后轻轻说道。
“怎么了?累了吗?”他停下脚步。“要不要歇一歇?”
“也好。”她淡淡地道。
慧彦四下望望,听见⽔声,于是循声走去,来到一条小溪旁。
溪⽔潺潺,金秋落叶片片漂浮其上,偶尔几条鱼儿跳出⽔面,睁着好奇的大眼望着两人,然后一扭⾝一摆尾,啪的一声又落⼊清澈流⽔中,顺势带落几片落叶。
山君坐在溪边,本想靠近溪⽔些,但⾝子实在虚弱,才踏出几步便摇摇晃晃,险些没跌落冰凉的溪⽔里,好在意彦眼明手快,赶忙过来一把扶住了她。
“我这是什么⾝子?连自己走到溪⽔边都不行了吗?”她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哭了出来。“像我这样的废人,为什么你还要在我⾝上浪费时间?”她望向慧彦,眼神里尽是无助与绝望。
他心一紧,那种被人闷打却又不能喊痛的感觉又猛地涌了上来。
⽔声潺潺,他依稀记得,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背着山君在山里走着,有天来到一条溪边,四周树梢莺声婉转,⽩花花的
光洒落在流动不已的清澈⽔流上,一晃一晃,刺得他双眼竟有些睁不开。
山君除去了鞋袜,双脚浸⼊冰凉的溪⽔中,深紫⾊的长底裙摆被溪⽔染
,和那双洁⽩如⽟的⾜踝成了強烈的对比。他从未见过这么细致完美的一双脚。
而如今眼前的人儿神形憔悴,脸⾊苍⽩,双颊凹陷,満头柔黑的秀发也全不见了,头顶上只剩一顶小冠覆盖着小小的头颅。昔⽇那股气指颐使的劲儿也全没了,剩下的只是幽幽的眼神和认命的怨叹。
“山君,怎么了?不舒服吗?”慧彦一边问,一边伸出手掌抵住她后背灵台⽳。他以为她体內的真气又不⾜了。
⾝子一热,眼眶似乎也跟着热了起来。
“慧彦,我是不是真的没救了?”
她索
整个人上半⾝靠进慧彦怀里。慧彦也没闪躲,还本能地挪了挪⾝子好让她能躺得舒服些。这十几⽇来他总是用这个势姿替山君疗伤,刚开始有点不自在,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甚至吃饭喝⽔也习惯让她半躺进自己怀里,一手托起她的⾝子,一手喂食。
山君其实也尚未虚弱到需靠人喂食,要是时间不赶,她自己也能进些粥⽔,但手腕力道还是不稳,常常溅得一⾝,慧彦见了不忍,于是便接手过来喂食,山君也没多说什么,现下这时候,能多享受些他的温柔体贴,也是一种福份吧?
“别再说这些了,好好休息要紧,看这路程,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回到少林,到时候你便有救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心中不由自主地都回想到与对方初遇的夏天——
她想的是那笨和尚看着自己梳头、在溪边傻呼呼瞧着自己⾜踝的模样。
他想的是那女子曾流怈了一⾝柔软如云的黑⾊秀发,笑着,要他过去为她梳髻。
“慧彦,在你心里,我还是那作恶多端的虎妖吗?”她轻问道。
他⾝体一震,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早已不把山君当成山妖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清楚,只知道也许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女人看待,只是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其实我不想当公主,一点都不想。阿娘生前就和我说过,这辈子要远离皇宮、远离和前朝有关的所有人事物,她要我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不要像她一样…”
“你当然会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啊!”他带些宠溺的味道说道。
“你喜
我留头发的样子吗?”
“喜
。”他停了停,又道:“但现在的样子也还可以。”
山君突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真是不会安慰人哪!”慧彦还在莫名其妙她为何笑,只见她紧咬颤抖的下
,眼泪又已滑落。“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怕死,我只怕…我只怕…”
“只怕什么?”他用着极温柔的语气问道,就像见到一只受惊的小动物,生怕话说得大声些便会把它吓跑一样。
“我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说完眼泪已经滚滚流出,染
了一张苍⽩的小脸。
他心一痛,将怀里的人儿抱得更紧些。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成天胡思
想,没病也给你想成有病了。将来等你好了,我就陪着你,看你想去哪,我就跟着去哪,直到你烦了厌了,不想再见到我为止。”
“不、不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你感到厌烦。”她急急接口,说完脸⾊一红,整颗头羞得埋进慧彦的怀抱里。“你…你是不是只是说了安慰我的?你真的…真的愿意陪我一辈子?”
他傻里傻气地马上点了点头,完全忘了自己是个出家人。
互诉情事,不须多赘,一个命在旦夕口吐真言,一个只顾现在不顾后果,相守一生一世的誓言,就这么定了下来。
山君突然来了精神,从他怀中微微坐起,双眼带着淡淡希望光芒看着他道:“反正你从小就是儿孤,不知爹娘是谁,不如你就⼊赘进尉迟家,将来生的孩子就跟着姓,也算是为尉迟家留下后人,你说好吗?”
慧彦傻了,随即想到刚刚那番话可能引起了山君的误会,可是又狠不下心来立刻解释否认,又不敢露出任何为难的表情,怕她伤心难过,迟疑了一会儿,只得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暗暗叫苦。
山君大喜,整张脸散发出淡淡光芒,慧彦不噤又看得呆了——即使她现在⾝受重伤,面⾊憔悴苍⽩,但此刻的她却显得美丽无比,双眸⽔⾊流转,淡淡薄桃⾊染上双颊,苍⽩的
也因
动而染上淡淡⾎⾊,他心里一动,低下头去轻尝那柔嫰双
。山君没料到他突然会有这种举动,一口气
不上来昏晕了过去,慧彦一惊,一面大拍自己光头大骂自己鲁蠢,一面赶紧继续缓缓将真气运至山君体內。
好半晌,她才慢慢转醒,却羞得瞧都不敢瞧他一眼,脸上的红云迟迟不退。
慧彦心想,既然糊涂了,就糊涂下去吧,反正现在先让山君⾼兴最重要,至于以后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还俗娶
生子,就留待以后再说吧!只是想到将来若真能与山君长相厮守,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他心里也不噤甜甜暖暖的。
“要是我们真生了孩子…”他偷偷瞧一眼山君,只见对方也正从自己怀里悄悄望向他,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又是一热。“你想给他娶什么名字?”说完他自己都不噤失笑,八字都还没一撇,他怎么就先想到孩子要娶什么名字?
只见山君一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窝在他怀里摇了头摇道:“我不知道,从来没想过呢!”
“没关系,以后再慢慢想,到时候我们孩子多生一点,让你想个够。最好生个女孩像你一样漂亮,将来留起长长的头发,怕要让不少男子动心吧?”从没说过这种话的他不知为什么愈说愈⾼兴,仿佛自己真的已经与山君生了个女孩一样。“要是生个男孩,就让他留起胡须,雄赳赳的也
好看的。”
山君含笑看着他道:“我还不想那么快生孩子呢!”
“那没关系,到时候等你头发留起以后,我帮你梳髻…”他愈说愈起劲,没注意到山君又开始紧咬起下
。“说不定我也可以留留胡须,到时候让你帮我编编胡须,那时候那个将军的胡须就编得
好看的——”
听到此,山君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都是在安慰我而已…”她紧紧扯住慧彦宽大的僧袍,整张小脸埋了进去。
他的眼眶也
了,只得更抱紧了山君,柔声安慰:“别哭了,都是我不好,胡说些有的没的又惹你伤心了,我不说了好不好?别再哭了…”
秋风萧瑟,卷起片片落叶,仿佛也感染了那掩不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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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达少林寺的那一天,灰⾊的天空飘起了鹅⽑般的细雪。
知客僧初见慧彦先是一楞,等他说明来意后才领着他们⼊內,一路上不时对慧彦背后的山君偷瞄几眼。
菩提院內,少林住持玄悲方丈慈眉善目,听完一切事情经过后,脸上神⾊不动,转过⾝去与后面两位⾼僧细细商谈,其中一位乃是慧彦师⽗玄明。
天气已冷,山君渐渐支持不住,⾝于缓缓倒向慧彦,他知道山君体內自己真气已逝,于是不加多想,习惯
地扶过山君让她半躺在自己怀中,一掌抵住她后背,缓缓输⼊真气。
玄悲方丈回过头来,见到两人疗伤这等亲密姿态,不噤皱了皱眉,但知慧彦救人急切,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极有耐心地等慧彦输完半个时辰真气,山君脸⾊稍有起⾊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慧彦,你可知这次你犯了两个大过?”
“还请方丈明示。”他放开山君,恭敬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数月前你师⽗玄明大师遣你前往洛
慈云寺送份口信,你未达成任务便私自回到少林,这是其一;你破⾊戒,这是其二。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慧彦额头抵着冰凉石板,不敢抬头。
“至于这位女施主…”他看了一眼山君。“被人以
柔重掌打伤,五脏六腑俱损,但幸好当时中掌在⾝后,如中掌在前,恐怕脏腑早已被震得碎裂;之后又有你真气护体,方能拖到今⽇。”
“请方丈救救山君,弟子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慧彦用力磕了一个头,在石板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生死有命。”玄悲方丈仅是淡淡言道。
慧彦不懂。
他不知道这代表方丈愿意救山君?抑或是不救?难道他们就这样放手让她西归?
“请方丈救救山君!”他再度用力磕了一个头,一旁的山君眼中不噤泛出盈盈泪⽔。
“不是不救,但这女子坏你清修,你要如何弥补?”玄悲方丈⾝后的玄明开口道。
“师⽗,弟子无能,既未完成师⽗
代的任务,又破了⾊戒,弟于知错,愿接受任何处罚。”
玄明沉昑了一会儿,说道:“那你愿意从今以后在戒心院里忏悔赎过,此后不得再与这位女施主见面吗?”
慧彦猛地抬起头来,脸⾊大是震惊与为难。
他看看师⽗,又看看山君,知道她的
命全系在自己一念之间。如不答应,依方丈之意便是不会救山君,任由她自生自灭;如答应了,自己此生便不得再与山君见面!这…他转头看向山君,心中万般翻腾——生离,抑或是死别?
山君,山君…他心里轻轻念着这名字。终南山初遇、溪边戏⽔、杏隐寺养伤,为救自己不惜刺杀皇帝、南归少林途中的誓言…为何心中这么苦?这么痛?仿佛整个⾝子都要被撕裂一样!
心中万般情绪如风雨飞腾,他的脸上忽喜忽忧,视线竟渐渐模糊…
他到底该怎么做?
又看了一眼山君期盼的眼神,她是不是在期待着将来有天伤好了,他真的会带着她就此远走⾼飞,两人共同过着与世无争的⽇子?
她会生一个女儿,抑或是儿子?还是一大堆儿女?
他会留起发须,她也会重新蓄起一头乌溜长发。
慧彦心里不断默念着山君的名,仿佛这个名字就如同那陪伴他二十多年的佛经,能在他心慌意
时定安心神,让他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咬牙,面露痛苦表情。
如果只能选择一样,他宁愿她活。
所有的苦,由自己承担。
于是他再度缓缓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愿意。”
“慧彦!”山君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在我⾝边一辈子,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为什么又要去那什么戒心院?!”难道他之前说的全是谎言?!难道那些浓情藌意只是在敷衍自己?
“女施主请息怒。”玄悲方丈开口了。“这是少林家规,只要是少林弟子就必须遵守,谁也没得例外。”
“家规家规!什么狗庇家规!”山君怒道。
“山君住口!不得对方丈无礼!”慧彦急道,生怕她这一闹要是惹恼了方丈,不给她疗伤怎么办?
“无礼?我偏要无礼!所以我说我最讨厌和尚!皇帝宠得上了天,整天只会躲在山里清修,完全不顾人间疾苦。你们可知,民间现在民不聊生,只因上头出了个昏君!现在四处起义,局势动
不安,你们这群死秃驴却只会躲在这什么
七八糟院里,西说家规东说惩戒,为什么不把这些精力用在救助国难上?”
她一口气说完,一时气虚便晕了过去,慧彦待要上前扶住,一直不曾说话的玄苦大师马上上前扶住了她,仔细观察她的面⾊。
“只是太过
动晕了过去而已。”他道,然后又搭了搭山君的脉搏,脸上出现凝思神⾊。
少林下分众院,其中药王院乃专司疗伤治伤之院,玄苦则为药王院之院首,玄悲方丈当时听见知客僧禀告大略情况后,便顺便把玄苦也请了过来。
“不太妙,內伤拖得太久,
柔掌力,凶险狠毒,再不以纯
內力化出,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玄苦一向不多话,但只要开口便句句都切中要点,绝不你隆?br />
慧彦一张脸刷地惨⽩,他向三位⾼僧投去焦急的眼神,咬咬牙,大声说道:“弟子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请方丈与师⽗以及玄苦大师,救救山君!求求你们!”说到急切,声音已是哽咽。
“罪过,罪过,俗世尘缘,何时方了?”玄明摇了头摇,內心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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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悠悠转醒,
光从窗棂中照
进来,刺得她双眼有些酸痛,她本能地举起右手遮挡太
,心里突然一惊——怎地她的手能动得如此敏捷?
双眼猛地睁大,她坐起⾝来,发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舒畅!她试着微微运气,虽然还有些晕眩之感,但之前⾝体那股
冷气劲已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厚纯净的內力在体內缓缓流动。她深呼昅一口,知道这⾼強內力并不是慧彦的內力,寻思片刻,她便知自是那些少林⾼僧出手相救了。
她苦笑了一下。口口声声说讨厌和尚,一天到晚叫他们秃驴,最后这条命总是他们救起的啊…这时心里浮现的唯一念头便是去找慧彦,于是她起⾝下
,推房开门走了出去。一名路过的僧人见她醒了过来,便上前领着她去找玄悲方丈。
途中那僧人告诉她,原来她已经昏
不醒了半月有余,这期间多赖玄明与玄苦两位⾼僧每⽇以易筋经上乘內功为她疗伤,并配以药王院调制之伤药,这才救了她一命。
菩提院內,玄悲方丈端坐蒲团之上,静待她的到来。
“多谢方丈救命大恩。”她上前跪倒,总算没忘了礼数。
“施主言重,老纳只是不忍忠良无后。”
山君听着一阵气闷。从话中语气听来,要是她不是尉迟家后人,这老秃驴便打算见死不救了?但她暂时按捺下心中气愤,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请问慧彦在哪?”
“阿弥陀佛,女施主何苦执
不悟,慧彦乃是出家人,怎有这福份让施主念念不忘?”
山君咬着
,努力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她深呼昅一口,又问:“还请方丈告知慧彦在何处?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玄悲方丈看了她一眼。“慧彦已于半月前⼊住戒心院反省修⾝,他已立誓这辈子将不再出院,以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
“什么?!”她脑中顿时混
一片。
不再出院?这是说她永远再也见不到慧彦了?这绝对不是真的!他明明说过会陪在自己⾝边一辈子!怎么还会躲进那什么戒心院里度过余生?
她气愤已极,一股热气梗在喉里,眼泪猛地涌上眼眶。山君忍不住站起⾝来,完全不顾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对着玄悲方丈大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如他不答应在戒心院戒守一辈子,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救我?”
“这是慧彦亲自答应,并无人強迫他。”玄悲方丈不急不缓地说道。
“还说没人強迫他!你们这些臭和尚就会強词夺理!你们岂不等于拿我的
命来要胁他?!”
“女施主请息怒,老纳的确并未強迫慧彦在戒心院戒守一生,此乃慧彦自己提议。”
“你们、你们骗我!”山君急得哭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纳所言句句属实。”
“胡说!要是不打诳语,怎会——”她猛地住口,脸上一红,其时她心里想的是,要是真不打诳语,那时慧彦曾经对她说过相守一生的话自然也不假,又怎么会跑去那小院子待一辈子?
她见这老和尚顽固如石,也不想再多说废话,转⾝便奔出房间,想要去找慧彦。只是这少林寺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地散在山坡之间,加上那戒心院美其名为“院”其实乃是处于地下之小小內室,青灯幽暗,终⽇不见
光,若非由寺內人带领,外人
本找不到。
山君在少林寺里东奔西找,愈寻愈急,加上⾝体尚未完全痊愈,一口气突地接不上来,眼前一黑便
晕去,这时有人从背后轻轻扶住了她,那感觉如此
悉,她又惊又喜地转过头来,却见是一张満是皱纹的脸,原来是慧彦的师⽗玄明。
“拜见玄明大师。”她垂首黯然低语道。
“女施主可是要寻慧彦?”
“是,大师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双眸猛地充満希望光芒。
“请随我来。”玄明带着她往寺中一幽僻角落走,直到来到一条地道⼊口,这才转过⾝对山君道:“女施主请进,老僧之不肖徒儿就在里头闭门思过。”其实玄明乃是受玄悲方丈指使,亲自带着山君来看慧彦,好让她能彻底死了这条心。
山君一见慧彦居然要在这幽暗地下隐居一辈子,心情顿时沉重起来,眼泪又
涌出。
她看了一眼玄明,眼中満是不解愁苦之⾊。
玄明心里只有一叹。“女施主,请吧!”
她慢慢走了进去,待眼睛适应黑暗后,才摸索着走到一处內室石门口前。
在石门后的人,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轻盈、有些虚浮,但步履平稳,知內伤已无大碍。
他脸上露出微笑,双手合十。
山君一只手在厚重的石门来回轻轻摸索,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里头的人知道自己的到来。
突然一声轻叹,里头传来了她朝思暮念的
悉男声:“山君,是你吗?”
“是我!慧彦!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不肯见我?”她情绪
动,眼泪又模糊了视线。“你不是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吗?你为什么——”
幽长叹息再度透过厚重石门传出,她一楞,樱
半张,后头的话便没再说出。
“山君,我犯了错,破了戒,必须在此好好反省思过…希望你能了解。”
“我不懂…我不懂…”那似乎开脫却又带着绝望的话语,仿佛一把利刃一样刺进已经脆弱不堪的心里。她颓坐地上,面对着生満青苔的石门,不自觉地摇着头,眼泪簌簌落下。“我真的不懂,难道那时你对我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她语声哽咽,思及那曾经许诺要一辈子帮她梳发盘髻之人,已被这无情石门给挡住,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一瞬间她竟然希望自己⼲脆当时就死去算了,免得还要受这生离之苦。
“我…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啊…相信你会在我⾝边一辈子…”
相信。就是这份相信,才让她熬了过来,不是吗?
“慧彦…我喜
你…”哽咽着吐露自己最心底的话。“我只喜
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啊…阿娘死了以后,就只有你最关心我,会处处为我着想,还愿意不顾一切地救我…只有你啊…”再也说不出话,只能任眼泪掩没视线。
石门后是一阵很长的沉默。
他心好痛,痛得不得不闭上眼,却发现温热的
体在眼里酝酿。
“你…你可以还俗的,不是吗?你不要做和尚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不好吗?”她不死心。她怎能死心?
他又怎能还俗?选在这节骨眼上还俗,师⽗、方丈怎么可能会答应救治山君?唯有以自己的一辈子来换取,山君才有希望活命。
但他没有解释。
当心中有一个人的时候,你只会衷心希望她好、她过得平安幸福,而不会去在意那个人会不会了解自己为了她所受的苦。
啜泣声渐止,她的心愈来愈凉。
哀莫大于心死。
于是她浅浅笑了。笑中有泪,泪中有笑。
她懂了。
她明⽩了阿娘当年脸上露出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现下,一定也有着和阿娘一样的笑颜。
看破了一切。
“山君,答应我,好好活下去。”长久的沉默后,石门后传出慧彦的声音。
“没有了你,我还能单独活下去吗?”语气意外平淡,似已心如止⽔。
只是那心湖里的⽔,是苦涩的泪⽔。
“就把我当成一直在你⾝边吧!”
“可是我见不到你。”笑容逝去,语气又已带上哭音。
“我会一直在你心里,和你在一起。”
“你又在骗我…”眼泪又落了下来。
慧彦轻轻开口说了一句话,虽然很小声很小声,虽然两人之间隔了一道重重石门,但她还是听见了。
他说:“那时候,我是真心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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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外,听见两人对话的老僧轻轻摇了头摇,口中轻念:
“三千菩提三千树,三千花语三千路。业海莫如三更烛,梦尽花落是故土。”
双掌合十,鹅⽑雪落,菩提无语。
那枯枝上最后一片枯⻩落叶翻飞而起,心形枯叶失了⽔份,皱⼲卷曲,无力轻落地面,片刻便被⽩雪掩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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