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几天后,余乃文回公司办离职手续。
余季中开车,她坐在旁边,翻阅着八卦杂志。这一期,杂志最大的新闻就是她了。公祭之前,江湖上就已经得知由她继承的事情,公祭当天,各帮各派盛大出席,除了做面子给“豹子帮”之外,更多人其实是冲着对她的好奇而来。她从来没在江湖上现⾝,谁都想知道她是什么模样。
这几天蜂拥而至的媒体给了她“气质美女”、“胆识过人”等等的说辞,她看了,觉得好笑。
谁知道,随着越接触帮內的事务,她內心的恐惧就越扩大。
她除了要安抚帮內的大哥小弟、处理帮內的斗争,还要解决与其它帮派争地盘的纠纷。此外,还得跟察警周旋,以及和伪善的政界人士
际。
人际问题纷扰不断,帮內的事务,她又向来陌生,这样庞杂的事情,每一件都教她头疼。
她咬牙撑着,因为知道很多人等着看她倒下放弃。这一阵子以来,她的神经一直绷着,只有跟余季中在一起的时候,她会稍微放松。
而只有在想起纪天律的时候,她才能哭能笑。
她在报纸上有看到他的消息,那是媒体抓到他和名模Christina吃饭的照片。Christina是最近窜红的模特儿,⾝材姣好,
丽甜美,学历出⾊而且家世良好。传说有政商开价,愿用百万和这位名模吃上一顿饭。
这样说法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看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她对纪天律有意思,倒是假不了。
她相信纪天律是为了公事才和Christina接触,不过,他们两个真的很登对,如果能在一起的话,那也是件好事。
她的双眸幽幽地黯了,神思远逸,直到余季中叫她的时候,才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乃文,到了。”余季中说道。
“喔。”余乃文放下八卦杂志。
“要不要我上去陪你?”余季中问。
“不用了。”余乃文头摇。“我很快就下来,你在这里等我就好了。”
余乃文下车后,迅速地搭电梯上去。在电梯里头,她还是下意识地照了一下镜子,整理着头发。
会遇到纪天律吗?她心头掠过这个想法。
电梯门开了,她想应该是见不到他吧。她走进去,到人事室办手续。她所到的地方,人人如临大敌,紧张得不得了,她若无其事地带上笑容离开。
接着回到她的部门收拾东西,上司对她异常客气。本来照规矩,她的辞呈应该要在之前三个月提出,并进行好
接和清点才能生效。
不过,没人敢留她下来,所以她只要拿走自己的东西就可以了。
她收拾的时候,眼睛往四周瞟看,同事们全都低着头,一边假装忙自己的事情,一边又好奇地想要偷觑。
她觉得好笑,突然玩
大发,想要整人。
她清清喉咙,摆出甜美的笑容。“奇怪了,我跟你们很不好吗,怎么没有人要跟我说再见?”
“哈哈哈。”同事⼲笑个两声,赶紧抬起头来。“怎么会不好呢?我们也是很舍不得你走的。”
余乃文一笑。“那我留下来好了。”
“呃…”他们嘴角的笑容尴尬地僵着。
“我开玩笑的。”余乃文笑了笑。
大家松了口气,虚假地笑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
余乃文突然冒了一句:“我当然不想留下来,我又不喜
你们。”
四周顿时陷⼊人人自危的死寂之中,所有人面面相觑。死了“大姊”放话说不喜
他们,他们会不会被砍啊?
余乃文故作无辜地看着他们。“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过我吗?”
有人额上冒汗,嘴角菗搐,伪装的笑容变得困难。
余乃文看了他们一眼,手指比了过去,一个一个的点名。“Alice、Judy、Nancy…你们喜
打听八卦,在别人面前装得很和善,背后却说别人的坏话,你们不是瞧不起人家,就是嫉妒别人。”
被点到名的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的,十分难看。
没被点到名的,虽然还是很紧张,不过心中却大呼过瘾。如果能的话,他们也想象余乃文这样痛快地骂人。
余乃文把东西收好,说道:“其实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让人觉得不喜
而已。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们做事很认真,你们对人还有最起码的同情心,跟你们一起工作也还不错。你们放心,我们还没有什么过节,我不会叫我的手下对你们怎么样的。”
看她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哈,她第一次觉得做“大姊”也没这糟。
她背好⽪包。“我走了,以后就不见了。”
她一转⾝,就看到从楼上急急赶下来的纪天律。
她愣了一晌,纪天律一脸严肃地说:“不准走。”他直直地走过来。
她咬着下
说道:“我的辞呈都过了,当然可以走。”
他
近她,光是灼热的视线,就让她动弹不得。她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只好杵着。
他的气息袭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抱住她。“我找你找得快疯了。”
现在是什么场面?!其它人受了莫大震撼,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她的心跳狂急,手脚僵硬。天知道她有多想念他,其它人一个个就像不存在了一样,她几乎要冲动地回他一个思念的拥抱--
不过她不能,她只能冷着一张脸。“你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他不敢相信地喃语。“你是我女朋友,我当然要找你。”
“哇!”旁边人窃窃私语,虽然之前有过传言,但没想到他们真的在一起。好猛!现在余乃文已经是黑帮大姊头了,纪天律竟然还敢沾惹。
“谁说我是你女朋友?”余乃文的眼神心虚而闪烁。
纪天律说道:“你辞职了,我们已经没有理由要隐瞒了。”
“我不是隐瞒,我是否认。”她推开他。
“否认?!你怎么能否认?”他勾直勾地看着她。“情人节当天是你亲口和叶仲杰说,我是你男朋友的,难道你这快就忘了?”
她抬起下巴。“不是忘了,是变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男朋友。”她早就想好要给他的说辞。
他
问:“给我一个不再是你男朋友的理由。”他知道她在躲他,但是他不会放弃她的。
“我以前对你只是不想放手,并不是真正的爱。”她试着目光可以
向他而不逃避。“这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事情,我终于发现守在我⾝边多年的大哥,才是我真心喜
的人。”
他皱起眉头,与她对看。
她几乎要心虚地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然而心口却是诚实而強烈地跳动着。
“你刚刚…”他带起一抹笑。“你刚刚还是叫他大哥。如果他是你所爱的男人,你会叫他的名字。你会说你爱他,而不会只是说喜
他。”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太了解她,也太聪明细心了。
她瞪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我懒得理你。我在这里跟你说清楚,我们不再是男女朋友,谁⾼兴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跟…”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叫“大哥”还是“季中”
“反正我跟他,你跟其它女人,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她转⾝要走。
他握住她的手。“你说的是Christina吗?”
她回头看他。他非但不生气,笑容还飞扬得很。“你在嫉妒,是不是?”
她心虚地甩开他的手。面对那些帮派大老,她可以侃侃而谈;面对她的同事,她可以轻松以对;但只有面对他的时候,她口呆⾆笨,慌
失措,除了逃离之外,她找不到其它的方法了。
他跟在她⾝后解释:“Christina跟我只是工作上的关系。”
她一言不发,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他亦步亦趋,跟着她走进电梯里头。
在电梯里头,她紧张得绷紧神经,手放在紧急电铃附近。“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按铃叫人了。”
他对她一笑,黝深的眼眸勾看着她。
他不用对她怎么样,光是那双目光就⾜以让她融化,让她无措。
电梯下降的时间突然变得很漫长,她的呼昅显得短促。
他霸在她的前面,温柔地说:“我很想你。”
“你不要说话,我不要听。”她转过头去。
“你自己看。”他的语气哀怨。“看我的样子,你就应该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他变瘦了,精神是ㄍㄧㄥ出来的。
电梯门好不容易开了,她夺门而出。
余季中正在门口等她,一看到他,她快步跑过去,一手勾揽住他的手臂。
余季中本来有些错愕,在看到紧跟出来的纪天律,立刻就明⽩了。
余乃文暗暗昅了一口气,对着纪天律说道:“请你不要再来
扰我了,我跟季中已经打算要订婚了。”
订婚?!余季中眉头一紧,不过仍然不动声⾊地配合演出。“纪先生,我们的婚礼一定会邀请你的。”
纪天律看看余乃文,再看看余季中,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或诧异。
余乃文为了取信他,只好整个人偎向余季中。
纪天律对上余季中,说道:“对不起。”
“你应该说的是『恭喜』吧。”余季中扬起嘴角。
纪天律一笑,清楚地说着:“对不起,虽然你的条件很好,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追回乃文。到时候,你就会没有未婚
了,所以我先跟你道歉。”
余季中眼眸里勾蔵起一抹笑意。这男人倒是带种,有自信得很。
情人节那天,他特意送花给余乃文,是因为他知道男人大都很
,要有威胁感的时候才会珍惜。不过,纪天律看来很敢接受挑战,这个男人満不一样的。他对纪天律不由得生出好感。
“不要理他。”余乃文头痛地拉着余季中走。
两个人进了车子,余季中说道:“这个男人不会轻易放弃的。”
余乃文一叹。“我对他真的没辙了,只能这样躲下去了。”
“他一定会一直追下去。”余季中勾了一抹笑。
“讨厌。”余乃文捡起旁边的八卦杂志。“我现在好歹是黑帮大姊,他不能放尊重点,装作害怕一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怎么会爱他?”
“他是有为青年,名字连沾都不该跟我沾在一起。”她把八卦杂志翻面盖上,目光对向川流的车阵。
* * * * * * * *
杀余居乐的凶手一直没有抓到,为了保护余乃文的全安,余乃文出⼊都是和余季中一起。
那天一辆车子停在余季中家附近,余季中和余乃文一出来后,那辆车子就尾随着。
余季中绷紧神经,掏出手
。“不用担心,这辆车子是防弹玻璃。”
余乃文点头,抿紧嘴
。
尾随的车子开到他们旁边,车主放下车窗,露出来的是纪天律的脸。
余乃文和余季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余乃文示意余季中摇下车窗,对着纪天律,她忍不住骂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请你不要再来
扰我了。”她拿下余季中手里的
。“你信不信,你再来
扰我的话,我就轰了你的脑袋。”
“不信。”纪天律给她一个⼲脆的答案。
早该知道纪天律的答案!余乃文气呼呼地甩过头去。
纪天律递了一张纸,给夹在两人当中的余季中。“⿇烦你
给乃文看,谢谢。”他一派轻松,还保持着礼貌。
余季中好奇地看了一眼,那是辞呈,他转
给余乃文看。
纪天律扬⾼声音说道:“我是来求职的,我已经把『声扬』的工作辞掉。现在我是无业游民,还请你收留。”
看着那张辞呈,余乃文一阵恼怒地吼他:“你有病啊!你前途大好,⼲么辞职啊?”
他耸了耸肩。“我在哪里都能成功,辞职有什么关系。”
“朱总对你有恩,你怎么能说辞就辞?”看他那副満不在乎的模样,她气得想跳到他的车上,去摇醒他的脑袋。
“我很感
朱总。”他邃亮的眼眸看着她。“但是他那里已经没有我要追求的东西。”
她的心跳一快,知道他意有所指。
他坦坦
地说:“我要追求的是你。”
她的脸霎时红了,心口怦动。她不敢看他,不敢跟他说话,紧张地关上车窗,对着余季中说道:“这人是疯子,我们快走。”
他那样浓烈而深重的情意,几乎要让她溃败。
余季中想了想,把车子往小巷中开去。纪天律的车不能并肩靠上去,但是仍不放弃地跟随着。
余季中开到都没人的巷子后,突然骂了声脏话。“妈的!这男人怎么还不走?”他寒着一张脸,把车停住,握着
走下车。
余乃文紧张地跟着下车。
纪天律开了车门,他才刚站起来,余季中就把
抵在他的脑袋上。“我跟乃文不一样,我是真的会开
的人。你已经让我觉得很烦了,我给你最后一次警告--不要再
着乃文。”
纪天律看了他一眼。“做不到。”
余季中眉头一扬。“你以为我不敢开
。”
“不是。”纪天律勾了一抹笑。“你是个聪明的男人,你一定看得出来,我这样的男人最适合乃文,而且乃文爱的一直是我,我赌你不会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情。”
余季中看着余乃文。“乃文,你跟他说,你不爱他了。”
纪天律答腔:“如果她这说的话,你就开
吧。”
余乃文手揷在
上。“纪天律,你知不知道,我最痛恨你这种超级自大的态度了。”
“我不是自大,我是跟你心灵相通。”纪天律深凝着她。“你真的不爱我吗?你真的要再一次说谎吗?”
余乃文迟疑了好一会儿。
余季中铁着脸,作势要扣动扳机。
余乃文脫口大叫:“不要!”
纪天律虽然冒了汗,不过还是没动,只是和余季中对看着。
余季中一笑。“服了你了。”他收了
,拿出车钥匙,
给纪天律。“你把你的车钥匙给我吧,乃文就
给你护送了。”
余乃文就这样睁睁地看着两个人
换车钥匙。
她恼怒地说:“我自己有腿,不用你们谁来送我。”
余季中快了一步,挡在她的前面。“乃文,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开这
,你还是紧张地出声,可见你真的很在乎他,何必这辛苦地骗自己呢?”
余乃文抿嘴,默不作声。
余季中拍着她的肩膀。“这男人够爱你,也够聪明、够勇敢。大哥可以放心地把你
给他。”
“谢谢你的称赞。”纪天律开口。“不过我要修正你的说法,不是你把乃文
给我,而是我自始至终都是她唯一的选择。”
余季中朗声一笑。“这男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自大到讨人厌。”他看了纪天律一眼,转⾝,坐上纪天律的车子离开。
余乃文瞪着他。“连我大哥都嫌你,自大、自以为是、讨人厌得不得了。”
“是啊。”他竟然承认了。
余乃文狐疑地看着他,不客气地说:“你怎么突然变谦虚而自省了,这一定有鬼。”
“我是自大。”他一笑。“我自大地认为,除了爱情之外,我的人生一无所缺。所以除了爱情之外,我什么也不要。”
她的心口怦跳得很厉害。她知道,他一向很会说情话,可是这不能使她免疫。听他说过很多动人的情话,她从来都是无法招架的。
“我的的确确是自以为是。”他继续说。“我以为你还是爱着我,就是因为爱着我,所以你才不要我又涉⼊帮派的关系里,所以你才假装不爱我。我不只自以为是,我还自作主张,要放弃人人称羡的工作,跟着你经营帮派的事业。我大胆地猜测,你想要把这些事业从非法变成合法,我不要脸地以为,我就是那个能够帮助你的人。”
她不敢看他,他的每一句都说中了她的想法。
他对她的了解,深刻到让她动心,她几乎要幻想起来,如果他在她⾝边的话,一切事情也许真的就不会这辛苦、这难捱。
他说:“我最可恶的地方,是我很讨人厌。”
“对。”她倏地抬起头来。“你好讨人厌。”
他让她变得为难。她本来已经下定好的决心,因为他而动摇了。他不顾一切的付出和宠爱,会让她的心变得软弱和自私。
她会真的想要把他留在⾝边,什么刮风下雨都叫他挡着。
他深深地一笑,温柔地说:“我最讨人厌了,我处处要和你作对。你口是心非的时候,我就想
你说实话;你不⾼兴的时候,我偏要想尽办法逗你笑;你忍着伤悲的时候,我就故意要惹出你的眼泪,让你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不准你说了。”她瞪着他,眼眶泛红。
这个人无敌讨厌,他这说的时候,她突然又很想掉眼泪。
被欺负的时候,女人可以忍着眼泪。而这时候,千万不能有人来疼惜,因为一有人疼,眼泪就会忍不住了。
他笑笑地看着她,一向戏谑的眼眸中,也漫上酸
的⽔气。“我不能保证,我会成功,我只能保证,我不会退缩。我不能保证,我永远能讨你开心,但是我能保证,我这辈子都会这样和你『唱反调』。让你诚实地大哭大笑,然后小心翼翼地珍蔵你嘴角的微笑和哭泣的眼泪。”
“猪头。”她扑上他,眼泪掉在他的肩头。
他抱着她,暖暖地、満満地、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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