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是谁?
我绝不会看错,而且当那个人跃升起来变换站立方位的时候,我便进一步确认了她的身份:龙格女巫,也就是突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唐门高手唐清。
"是唐清,就在左前方最高的一层飞檐上,她在观察我们,难道你看不到?"我转脸向着唐心。她骇然退了一步:"风先生,你的眼睛在冒绿光,有什么问题吗?"
从她的两颗乌黑眼眸里,我真真实实地看到了自己双眼里正有两个绿色的斑点在闪闪发光,那是因为巨蛇蛇胆的功效被长久保留了下来,我拥有了高于常人的敏锐
察力。
"没有问题,但我想下去看看。"我指着古建筑前的大片平整空地。
关于大哥杨天与苏伦的下落,或许无所不能的唐清可以给我一些提示,几次或长或短的见面
手,我都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行,他说过,这片地方属于两个能量团
汇战斗的死亡之地,随意冒进,只会成为能量之战的牺牲品。"唐心扣住我的胳膊,不肯放手。
山岩下面的空地约有三十米见方,用切削得平平展展的青石块铺砌,左右两侧一直延伸到石壁脚下,并没有任何可以离去的路径。表面上看来,那么广阔的一群建筑物竟然没有一条可供车马行走的大路。
宫殿的可见部分长有五十米,宽度则超过七十米,楼阁层层叠叠,不可尽数。
"我一定要下去,有人还在等着我搭救--"我要挣脱她,唐清正在雾气里向我缓缓招手。
"风先生,不要冲动,这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世界,这里有更玄妙的生存法则!"唐清十指上的力量瞬间加强,"百死神功"的潜力迅速发挥出来,紧紧地锁住我的右臂。
"她在向我招手,你能看到吗?"我向雾气中指着,唐清的影子犹如飘忽不定的鬼魅,不断地更换着站立的位置。
唐心越发困惑:"我看不到,那里只有雾气。"
我仰面向上看,一片昏朦之中,隐约有琴声跌宕而来,韵律古雅之极。
"那么,你听到琴声了吗?"我再问。
唐心又摇了摇头:"风先生,一定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回身向着隧道望去,两侧岩壁上的屏幕正在次第熄灭,满眼里只有石头表面发出微弱的白光。从金蛋到达这里,其间场景的每一个变换都快得让我无法定下神来思索,当脚下突然出现阿房宫的古建筑群时,千头万绪更是紊乱到了极点。
我曾在幻觉里见到方眼武士,他呢?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思想经历?知不知道这一点?唐心复述过的那些话,是真的?假的?抑或是真真假假?拥有绝顶轻功、弹指间杀人于无形的唐清身上又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异变?
宇宙航行这项伟大的工作是从美国人的"登月计划"开始的,人类遨游太空的梦想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并且对于航天器的研发成就也在呈几何速度提升。最新的美国权威航天杂志《明天》曾有一个著名的讨论专题,核心内容就是关于"时间逆变"的困惑。
当航天器的前进速度达到一个理论数据时,大约在等同于光速到五倍于光速之间,则栖身于航天器里的地球人将会在广义的时间概念上与自己的同类
节。简单来说,他们会游离于时间之外,不再与我们的地球有任何关系。
我猜想方眼武士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驾驶的航天器发生了某种异变,速度突然提升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才会在"时间逆变"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进入了错误的轨道,目标转移,直接回到了出发的原点。
唯一不同的是,空间没变,时间却错
了几千年,从二○○七年的世界进入了秦始皇一统天下的年代。
这种假设存在很多人类物理学上无法解释的"谬误",但却真实地发生了,所以才有山腹下面这个诡异浩渺的世界。
"风先生,他说过,现在的唐清已然
失了自我,身体被另外的一种思想占据,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如果不是她的突然袭击,我也不会由悬崖上面直跌下来,笔直下降的高度至少有几百米--"
我忍不住打断她:"唐小姐,你有没有到过崖下?"
悬崖下的雾气里曾经传来歌声,有歌声必定有人存在。假如那唱歌的人就是苏伦,她又是如何从山外的失踪地点突然之间转移到那里去的呢?
"当然没有,他在半空之中救了我,轻功高明有如飞鸟一般。"一提到"他",她便浅浅地笑起来。
"那悬崖有多深,他提到过吗?"我继续追问。
"那是他从没到过的地方,仪器探测表明,下面存在一个无法估计的巨大磁场,甚至比南极上空臭氧缺口里的能量更大。"
我长吁了一口气,隐隐地有些失望。假如方眼武士也无法探究崖下的话,这件事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唐心一直凝神向前望着,忽然叹了口气,放松下来:"风先生,那边并没有人。"
一阵风吹来,她的长发与狐裘同时飞扬,让我记起了在手术刀的别墅时,老虎为了她的畏寒,竟然请主人重新铺设了地毯。那份细致轻柔至极的呵护,让任何人看了,心底都会有一层偷偷的感动。
"父亲说过,我的心是冰做的,不会为任何人所动。"她按住飘飞的衣襟,清秀的眉渐渐
拔昂扬起来,"我一直以为,老虎是暖化那块冰的人,但他倾尽所能,却只融掉了整座冰山上的一滴水。"
我很想告诉她,老虎为了追随在她身边,曾经决然推掉了文莱公主的求婚、拒绝了新加坡最年轻女富豪的橄榄枝。如果老虎没有遇到她,未来的人生将是临风快意、洒
不羁的--但我什么都没说,或许是上天的故意捉弄吧,让他们相遇,然后同行,最后却只剩下一个无法挽留的结局。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
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唐心低声
诵着前人的诗句,一刹那间,她脸上的神情充满了无法拆解的矛盾。
"我会劝慰老虎,他是豁达放
的江湖游侠,什么事都很容易想开的。"我不忍心看她的悒郁,那会令我想起发生在北海道枫割寺里的一切。
她忽然摇头,眼眸里划过一丝无言的恐惧:"风先生,我想这一次所有人都没办法逃过命运的劫难了,解释和劝慰已经没有意义。"
"哦?你的意思是--"一声穿云裂石的尖啸蓦地从薄雾深处传来,那层雾气一下子散尽了。就在楼台飞檐的最高处,黑衣的唐清独自当风孤立着,像是一面紧紧绑缚着的旗帜。
"我做过一个梦,阿房宫就是我的归宿,爱和生命将在这里同时死亡…"唐心急促地回答。
尖啸声再起,唐清腾身而起,六条手臂一起展开,如同一只瘦削的蜻蜓向前飞掠着,停在古建筑的入口门楼之上。
"这就是那个梦的一部分,她只是傀儡,真正拥有毁灭
力量的那个人永远都藏在黑暗里。"唐心放开了我的手臂,双腕一颤,"嚓"的一声,掌心里弹出一张
巧如书本的超薄弩匣。
口高出地面约三十米,所以唐清必须仰视才能看到我们,但她始终垂着头,只是不停地振动着自己的手臂,在灰色的瓦垄背景里,透着令人窒息的诡异。
薄雾散尽后,我才清晰地看到了阿房宫的全貌,宫墙、楼阁一直向前延伸着,至少有两千米远。比起《阿房宫赋》里的叙述,眼前的这个建筑群可以被称为"微缩了的阿房宫",只是我并不清楚有人在山腹下面把它搭建出来有什么意义。
"我要下去了。"唐心退开一步。
"你不是说过,下面是能量场
汇之处,极度危险?"我转述她的话,如果唐清真的向我们发动进攻,该出手抵御的将会是我。
"对,但这是一场死约会,我们两人之间只能留下一个,不是她死就是我死。唐门弟子之中,本来的命运构成就是两两相克,只有这样,才能优胜劣汰,将最优秀的血统传递下去。"
弩匣上的寒光映亮了她的脸,此时的她,才算是真正令天下人胆寒的唐门准当家人唐心。
"为我祈祷吧--"她高昂着头,沿那道石阶缓步向下,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
我紧随在她身后,刚刚走下两行阶梯,方眼武士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不必担心,唐清只是傀儡,生死操控在别人手里,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威胁。你去,只会令局势更混乱,要知道,蜀中唐门的武功深不可测,她也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弱不
风。"
他的出现永远是悄无声息的,连我的第六感都侦测不到。
"那么,这场战斗还有什么意义?"我冷冷地反问,并不回头,一直关注着前进中的唐心。即使她永远不可能成为老虎的爱人,我也不想看她如红小鬼、卫叔一样血洒当场。
石阶的总数超过百级,唐心下行三十级后,已经与唐清处于同一平面,中间相距约三十米,双方冷冷对峙着。
"意义?"方眼武士冷笑起来,"这个问题远不如'我是谁'有意思,你说呢?"
"你是谁?"我已经听过了唐心的叙述,但更想从他嘴里得到最终的证实。
"你可以叫我阿尔法,或者干脆如第一天走出飞行器时遇到的农夫一样,称我为'阿房'。名字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反正只有我一个人活在这个荒谬的年代。"他在
口的一角坐下来,脸上重新扣上了一张黄金面具,只
出
光闪闪的双眼,向阿房宫的尽头眺望着。
唐清的头慢慢抬起来,战斗也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她的双手上骤然泛起十道红光,暴长出半米多长,与唐心一样,同时向前猛扑。"喀喀、喀喀喀喀"连续六声机簧扳动的动静传来,唐心操控的弩匣在极近的距离内连续发
,弩箭刺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地呼啸着,直刺我的耳膜。
蜀中唐门以毒药、暗器成名于天下,从宋末元初时开始逐渐重视武技与兵器,并且与他们最擅长的暗器结合,已经发展成了淬炼集合众家之长的独门武功。唐清、唐心都是唐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这一轮
手势均力敌,堪称经典之战。
"这不是两个人的战斗,永远都不是,你听,风声里还有什么?"阿尔法沉声提醒我。
"风声,还有大雪飘落的声音。我还感觉到凛冽澎湃的杀气,正勇猛无匹地从古建筑群的各个角落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当然,还有杀气,仿佛能够将整个世界撕成碎片的巨大杀气--"
我有足够敏锐的第六感,可以"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那种杀气来自正东方向的无穷远处,仿佛有一头深藏在地底的怪兽正骤然
发,以期撞破地面上的一切障碍,怒张扑出。
"那是什么?怨念如此深重?"我低声问。
他笑了,昂着头不置一词。
自从走入那金蛋开始,我的问题实在已经太多了,而这个古怪的方眼武士却始终闪烁其词,并没有给我以真正的明示答案。
唐心和唐清年龄相差近二十岁,属于蜀中唐门两代人中独占鳌头的精英,所以同
相煎的这一战,几乎可以看作是唐门武功的最完美展示。
唐清的整个人都是黑色的,出击的手法更是贯穿了"
损、诡诈、毒辣、险恶"这八个字,并且无所不用其极。唐心则是白色的,以苍茫雪地为背景,如沙鸥掠过海面般轻盈,又好像是敦煌壁画中的飞天,正在满座佛唱中翩翩起舞。
"她不是她的对手。"他冷笑着。
我明白两个"她"各指的是谁,落在下风的是长一辈的唐清,因为八个回合之内,唐心已经获得了三次近距离
杀她的良机。
"她的智慧,超越同时代的女孩子十倍以上,脑部结构以及思维运作方式更是先进,有几次我甚至怀疑她不是完全的地球人--"他对唐心发表赞语的时候,态度也是高高在上的。
"那么,你完全明白唐心就算有机会也不
杀敌人的原因吧?"我试探着。
他果决地挥手:"我当然明白,但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曹子建有'本是同
生,相煎何太急'的诗句,放在这里并不适用!"
我刚刚的确是想到了这两句诗,心思一转便被他看破了。
第十个回合,两人擦身而过时,唐心明明可以顺势以"犀牛望月、翻身
肘"的手法
击唐清的后背,但她却没动手发难。
"去--吧!"他低声自语,抱着的胳膊陡然向外一分,一股劲风从
口冲了出去,把飘扬的雪花吹得纷纷翻滚起来。
战中的两个人身法一变,退向建筑群的顶上,半空之中仍旧
手不止。
唐清手指上的红光渐渐地被唐心控制,剑芒越来越短,只怕很快就要消失,每次腾跃时落在楼顶上的步法也极为散
。很多江湖上的实例证明,武功也是会过时的,她是唐心的长辈,与外面的世界
节十五年,当然会错过很多进步的机会。
这一战,唐心明显占据了上风。
"唐心的弩箭已经
光了。"我的心猛然一沉,因为在机簧扳动声里突然出现了"嘎巴"一声,正是弩匣里的十几
机簧同时自动复位的动静。
这是两人在半空
手的第三十五个回合,唐心的弩匣中共发
出了二百九十支短箭,只是无一
中目标,全部落空。她们都没有机会使用唐门最擅长的毒药,否则战斗早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一死一伤或者干脆是同归于尽的局面。
战斗骤然中止,唐心停留在门楼上,而唐清则在石阶上落足。
"我说过,这不是两个人的战斗,双方的终极目标根本不是杀生,而是要深度同化对方。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战争的最高境界。"很多时候,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在意我这个观众能不能听懂。
"地球上的水蒸发为气,气遇冷而凝霜,霜郁结而化雪,当雪片飘举的动力小于地心引力时,便会自然而然地降落下来。春天过了会热,秋天尽了会冷…几千年了,我明明站在地球上,却偏偏没有回家的感觉,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喃喃地低语着。
我无法回答,其实在漫长的求学过程中,自己也曾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过同样的谜题。手术刀对我的关照已经是无微不至,但我的内心却从来都是孤单寂寞的。
"你也是没有家的人吗?"他的话响在我耳边,如一块石子落入冰湖,
起涟漪无限。
"我要去'亚洲齿轮',希望你可以帮我。"我凝神涤
着脑子里突然涌出的胡思
想,集中注意力,望着纠
战的两个人。
"我帮不了你,没有谁是可以通达天地的神,我与你一样,都只是活在二○○七年的地球人。"他涩声苦笑着。
他反复提到自己的航天器出状况之前,是活在地球的二○○七年,从宏观宇宙论调上来看,在时间错
的过程中可能发生任何事,几乎有成百上千种可能。最重要的一点,现在正是地球历的公元二○○七年,我们活在现在,也无法摆
现在,不管他原来的身份是什么,目前只能被动地将自己定义为"二○○七、地球人"。
"那个年代,所有人的眼睛都是方形的?没有例外?"
我们虽然在对话,但双方的心思都在话题之外。建筑群深处,又开始起雾了,也许我该跃下去,先看清那里面的一切。
"没有例外,人、生物以及进化之前、进化之后的任何物种,全部长着方形的眼睛。我始终怀疑,自己会不会是进入了冰河纪之前的另一个时代?"他说出的答案,正是我想象中的,只可惜无法证实。
当唐清背对我的时候,身上多出来的四条手臂怵目惊心地出现在我视线里。
"你能感觉到吗?一股强大的力量始终
绕着她,像是春天的蚕,吐丝结茧,把自己包裹起来。如果能够撕开这只茧,或许也就找到了破解幕后黑手的办法。"
我的确有了某种感受,唐清绝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出现的,她在高速运动时身体上暴
出来的破绽,都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保护起来,所以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强劲弩箭都没
伤她。
"那是什么力量?"阿尔法在自言自语着。
我提气大叫:"龙格女巫,告诉我,苏伦在哪里?"
他做不到的事,别的人不一定做不到,我亲眼见识过她鬼魅一般的移动方式,那么在她身后的主使者岂不更是神鬼莫测?
"她不会告诉你的,现在的她是完全没有思想。"阿尔法摇着头轻叹。
我并不承认这一点,至少她曾把我当成大哥杨天,几次提到他的名字。不等她们的第二次
锋开始,我一跃而下,手掌在石壁上轻轻一拍,身子便停在唐清身边。石阶的宽度不到一米,根本不能容两个人相对站立。
她迟缓地转过身子,眼神空
地盯着我。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她,从正面望过去,毫无奇异之处,这是一张人类的标准脸型、人类的标准身体。
"你知不知道苏伦的下落?"我一字一句地再次重复。
围绕着她的那股力量霍地一卷,把我也圈在其中。
"苏伦、杨天?这两个人现在哪里?你知道不知道?"我看到她的眼珠缓缓转动起来,不超过一秒钟的时间,她的嘴角忽然有了笑意。
"他们?在一扇门的后面,你想去吗?"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看起来诡谲而
恶,令我连打了两个寒噤。
"门在哪里?"我别无选择,一路追问下去。
"就在--"她抬了抬下巴,向阿房宫点了一下。
过去的幻觉之中,我曾看见过嵌在墙里的那扇怪异的门,只是我该相信唐清吗?
她的脸很白,眉心、两颊泛着淡淡的青光,如同质地绝佳的冻玉,笑容则像是玉石上刻出来的纹路,冷漠而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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