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人言可畏
月后
正值中午,沙洲酒楼上却极为冷静,连一向排上一个时辰也未必上得了的三楼,此时也仅是在靠窗的位置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沉重的赋税与不断而起的暴
正笼罩在荆襄大地上,谁还有心情和闲钱来此买醉呢?
荆襄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不过此时的情形却极是特殊。各大家族均知章盛来⽇不多,在这暴风雨来临之际均是尽量收敛,不敢明目张胆的涉⾜这个属于长沙王暂管的荆州;而暂理荆州政务的长沙王,也不知怎么想的,行事极为低调,呆在封地长沙城中,终⽇买醉,过着奢的生活。地方上的事务,他均是全权下放给各地员官,从不过问。各地员官失去约束,反而更加放纵起来,有靠山的要拼命搜刮讨得
心,没靠山的也要拼命搜刮,以图巴结上朝中权贵亦或是待任期一満回乡过自己的富⾜生活。
员官无所不用其极的盘剥,受苦的当然是普通的百姓,这才刚刚立舂,去年秋收的粮食便已所剩无几。很多百姓连视若
命般重要的粮种也被官府收刮而去,眼看就到播种的季节,绝大多数的田里却一片荒芜。
州的商队虽然在荆州投⼊了大量的低价粮,甚至允许实在无力购买的百姓賖欠,但毕竟是杯⽔车薪,随着缺粮百姓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势必更加严重。形势
人,家里稍微殷实一点的,纷纷举家向
州或是稍好一点的襄
、南
迁居;而那些凑不⾜盘
,又舍不得抛弃世代相传的产业的人,则仍守着自己地家园,祈求着他们的祖先能保佑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部份无法生存下去的百姓。则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之下,开始聚集起来,攻击官府和大户,抢夺粮食和财物。那些终⽇
食,无所事是的打手和衙役,哪里能抵得过愤怒地百姓。即使是数十人的暴动。竟然屡屡得手,尝到甜头之后,饥饿的百姓顿时狂疯起来。除了驻有重兵的要地与城防坚固的郡城,这股风暴渐渐扩大到长江以南的各县镇,愈演愈烈。
对于迅速兴起的动
,各郡员官缺乏強有力的指挥与协调,均是各自为政。即使拥有数量不低的军队,也只是守住自己地地盘,以希保存自己的实力。对于邻近的薄弱郡县。却鲜有人伸出援手。甚至还有些员官,因为平时的恩怨或是背后势力的纠葛,不仅不伸出援手,反而还要落井下石,使得混
的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而朝廷上面,现在也是人心惶惶。两个月来,首先是郑顾两家的联合终告裂分。长安城中谣传満天,据说两家是因联手一笔大买卖遭到意外,纷纷怀疑对方私呑,渐生裂
。随后郑家一件极为隐密而重大的事情遭到破坏。而这件事情又只有顾家知情,理所当然的便怀疑到顾家的头上来。而在郑家一弟子在酒后扬言报复之后,顾家私建地一处兵器坊果然遭到突袭,不仅失去一批数量极大的精良武器,更连数十年来收纳的数百名优良的工匠也被尽数掳走。
虽然不少人怀疑此事是另有他人所为。但均找不到半点痕迹。又因这些均是见不得光的事,哪敢光明正大地摆出来。两家各自隐呑苦果之余。原本就仅为对付潘家而结成地联盟顿时告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也
然无存。据传在两家各自相邻地领地,均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虽然两家均极力辟谣,但从那些地方逃向四方的百姓均将这个消息传播得越来越广。最后,连久居不出地大将军章盛也不得不出面,起用在征北之战中立下大功的镇北公赵长河,以镇军将军的⾝份,统领一万羽林军,巡查地方,查明事情真伪。
两家斗得不可开
之际,一向被誉为“家百亲”的汤氏家族也跳了出来。声称汤氏长孙汤坤武在一次狩猎中惨遭暗算,连尸首也无法寻回。在世家贵族中声望极⾼的蓝田夫人也亲自出面,请各大家族出面为自己的玄孙讨回公道,找出真凶。蓝田夫人已是年近九十,在汤氏受宠之时被皇帝亲封为诰命夫人,在女流之中,几乎便是另一个章盛,她的女婿、外孙遍及长安,长安內外的大半员官,均与她有着亲戚的关系。
一时间,长安城中暗嘲涌动,相视的眼光也多是怀疑。这场风波几乎波及到长安的所有世家大族,让人人自顾不遐。这个时候,哪还有人关心千里之外的荆州,如何让自己不受伤害,更可以在此次风波中得益,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
赵掌柜长长的叹了口气,将眼光从窗外收回,呆呆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半杯浊酒。这些事情,当然不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所能知晓得。不过最近这一段时间来,似乎天下所有的说书人都突然冒了出来一般,就连巴邱这样的小地方,也是每⽇必见。这些人似乎并不为钱财,只要有人愿意听,他便讲。讲完了愿意给点钱,不论多少,均是点头笑纳,就算不给钱⽩听,他们也是毫不介意。
这些奔走在闹市、茶馆,甚至山村小寨的说书人,将天下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传播到百姓的耳朵里,虽然并不能解除大家的饥饿,却极受百姓的
。这些人的存在似乎是仅为了给大家解闷,
一处呆不上几天,便又赶到另一处,将他们几乎说不传播到另一处。每一个地方,均不缺这样的说书人,往往前一个刚走,便又有一个到来,又带来一些新的故事。
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赵掌柜每天最大的消遣,便是追着说书人听上几段,虽然他每一次都不给钱。听得久了,赵掌柜也不由微微替这些人担心起来:这些说书人倒底以何为生呢?几乎绝大多数的人,都跟他一样,场场⽩听。说书人即使说上一天,往往也收不到几个铜子。这也难怪,大家连自己的肚子能否填
都头痛,哪还有闲钱给这些人,即使这些人给他们带不小的快乐。
小心翼翼的啜了口酒,赵掌柜美美地叹了口气。伸出⾆头,将沾在
上的那点酒渍
了进去。要是以往,别人的这种行为定会让他极为鄙夷,但现在却成了他每口酒的习惯动作,世事的变迁当真是难以预料。就在几个月前,他还过着悠闲的生活,店里自有伙计给他打理,每天他只需要在⻩昏时去收帐就行了。至于其他地时间,他便揣着鼓鼓的钱袋。流连在沙洲酒楼与倚红楼之间。要是⽇子就这样一直下去,那该有多好!
赵掌柜端起酒杯,刚想凑到嘴边,又放了下去。他已经有近十天没上这里了,袋子里空空如也,虽然酒虫不断磨折着他,他也只能在梦中回味着七井酿那
人的香气。好不容易凑到一壶劣酒的钱,他便迫不及待的赶到这里,坐了一个上午,一壶酒便仅剩这半杯了。这可得好好珍惜。离说书人开讲⾜⾜还有两三个时辰呢,离开这里,让他去哪里渡过这难捱的时间。
说书人的故事虽然千奇百怪,不过讲得最多也是他最喜
听的,便是
州的各种传闻。什么左二姐小怒惩恶吏、巡查司铁面执法、新进又有谁谁通过了神箭手地考核、神箭将军威震海盗…不少桥段。他已经听了不下十次。但每次听着都极为享受。今天是新来的说书人的第一场,少不了会有些新的趣闻。他当然不容错过。听得越多,对
州的向往便越甚,通过从说书人和来往商旅的口中得到的点滴信息。
州无疑是百姓的乐土。没有苛捐杂税、没有仗势欺人,所有的百姓都互助互爱,军队不仅不会欺庒百姓,还义务为百姓修房建屋,垦荒铺路。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赵氏一族百余年前为了躲避战火,从遥远地北方迁到此地,数代经营下来,才有现在的规模。这些无法搬走,现在也无法找到买主的产业,不要说家里那个大权在握的⻩脸婆,就是他自己也无法割舍得下。走与不走的矛盾就这样磨折着他,让他地心万分
茫。无尽地苦闷不由让他些许的醉意浮了上来,两眼也变得
蒙起来。
看着杯中地浊酒,赵掌柜脑中不由浮现出阿莺那
人的脸蛋。阿莺在倚红楼并不是什么头牌,不过比起他家里那个⻩脸婆,对他来说无疑便是下凡的仙女。要是以往,他此时肯定是打着酒隔,搂着阿莺那细软地
肢,享受着魂销的时光。不过现在,阿莺早就不见他了,他自己是个商人,当然知道这人情的冷暖。阿莺喜
的是他鼓鼓的钱袋,而不是他満⾝的狐臭,哪怕他在她的⾝上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想着想着,杯中似乎真的出现了阿莺那
悉的脸蛋。赵掌柜心虚的看了看自己已经没有半个铜子的钱袋,再看酒杯时,阿莺咧嘴冲他一笑,露出一对大门牙。
“啊!”看着酒杯中逐渐变得丑陋无比的阿莺,赵掌柜不由大吃一惊,整个⾝子顿时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倒下去,一双⼲瘦的手伸了过来,将他拉住。
—
“铁嘴四,你小子可真是吓死我了!”赵掌柜抚着
口,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大声骂道。
铁严华呵呵一笑,露出招牌似的大门牙。“赵掌柜,小的对不住您,给您赔不是了。小二,来两壶最好的七井酿。”铁严华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底气十⾜的吼道。
赵掌柜渐渐回过神来,看着这个以前的调笑对象,皱眉问道:“咦,铁嘴四,几个月不见,你发财了!”说罢便仔细的打量着铁严华,不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自从上次铁严华去追那个奇怪的大汉之后,便再没有在巴邱出现过,他们都以为他定是跟那大汉去
州了。这次见到铁严华,更让他相信之前的猜测。原本极为寒碜的铁严华,此时已换了一⾝⼲净整洁的棉布袍,苍⽩的脸⾊也变得红润起来,显然这些⽇子过得极为滋润。就连那以前终⽇挂在脸上的委琐与卑微的神情,也全然不见。取而代之地。是自信与満⾜,让赵掌柜反而感觉有些自惭形秽。
“哪里哪里。”铁严华自谦的说道,当下端坐在赵掌柜对面。“我哪有什么发财的命,只能算将就过得去而已。”
“你看看你。”赵掌柜疑惑的说道:“要是以前,你能有这么大方?还说不是发了财,怎么。现在是不是看不起我了?”
铁严华微微一笑,揖手说道:“赵掌柜这是说哪的话,兄弟以前在巴邱,多亏了赵掌柜的帮忙,我铁严华岂是忘恩负义之
“铁嘴…哦,严华兄。”赵掌柜迟疑地说道,叫铁嘴四习惯了,他早就忘了铁嘴四的本名了,经此一提醒。想着人家已经发财了,自己却反而落魄了,铁嘴四的绰号当然叫不出口了。“严华兄这段时间可是去了
州?听人说你没说书了?”
铁严华大方的甩出一锭银子给小二,亲自给赵掌柜倒上満満一杯七井酿。“
州还没去,不过算起来倒也真没说书了,只是沾上一点边而已。”
“你小子倒还真有远见,要是你继续说书,现在肯定连肚子也填不
了。你不知道,你走了个把月后,不知道来了多少不要钱的说书人。虽然你说书的⽔平比他们好点。恐怕还是会被他们抢了饭碗。”赵掌柜将鼻子凑在酒杯上,狠狠的嗅了一下,啜了一大口后感慨的说道。
铁严华仰脖一饮而尽,抹着嘴一脸満意的神情。“我哪有这个眼光,还不是走了好运。遇上一个贵人。靠这张嘴⽪子。帮着做点事而已。”铁严华笑着说道,旋即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皱眉问道:“今天这里怎么人这么少?吴掌柜和胡公子不是经常和你一起吗?今天怎么没见他们?”
赵掌柜一口喝掉剩下的半杯酒,长长的舒了口气,头摇说道:“别提了。我要是能像他们,就好了。”
“怎么了?”铁严华疑惑的问道,拿起酒壶给赵掌柜満上。
“现在城里能走的,差不多都走了。”看着渐満的酒杯,赵掌柜一脸的后悔。“吴掌柜运气好,居然有人出钱买他的铺子。虽然价是低了点,不过他吭都没吭声就买了,拿着钱便举家去
州了,现在恐怕已经在新城过着快活的⽇子了。”
“胡公子呢?”
“胡公子平时不怎么样,不过没想到倒也真下的起心。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了他爹,丢下家里地大片良田不要,也朝
州去了。”赵掌柜叹气说道,言语之间多有羡慕之意。
铁严华举杯示意,疑惑的问道:“看来去
州的人还真不少。赵掌柜你自己怎么不也去呢?”
“唉。”赵掌柜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来真是丢人。现在家里由不得我了,⻩脸婆管得紧,就连今天来喝酒的钱,也是我偷偷攒了好久。要不是现在没什么人有钱来喝酒,今天恐怕连这酒楼也进不了。”
铁严华伸手拍了拍赵掌柜,安慰地说道:“赵掌柜也别丧气,这样地⽇子就快到头了。”
“到头?”赵掌柜醉眼惺忪的看着铁严华,头摇说道:“别骗我了。你不在这里了,当然说得轻松。没听说书地说吗?谢家那些冤魂又开始兴风作浪了,长沙王又不管事,指不定哪天就打到这里来了。唉,来了也好,最好把家产全给我毁了,到时看那⻩脸婆还有什么好守的。”
“有神箭将军在,谢家那些人成得了什么气候。”铁严华泯了口酒,不以为然的说道。
赵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旋即又丧气地说道:“那有什么用。神箭将军再好,就算想管,也管不了荆州百姓的死活。”
“这可不一定。”铁严华将酒杯放在桌上,眼神的说道:“神箭将军一心为百姓好,现在荆州
成这样,他绝对不会不管的。你就等着吧,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荆州就会像
州那样过上定安的⽇子呢。”
“哈。要是那样,要我做什么也肯呢。”赵掌柜信誓旦旦的说道,顿时陷⼊美好的憧景之中。
赵掌柜似乎也被铁严华
起希望,二人杯酒相
,谈得极是投机。
“糟!”两壶七井酿已被二人喝光,赵掌柜几乎已是趴着动不了了,却突然想起什么,一个
灵坐了起来。
“怎么了?”铁严华也是喝得差不多了,大着⾆头问道。
赵掌柜似乎有什么急事,腾的站了起来,脚步踉跄的向楼下扑去,竟连热情款待他的铁严华也顾不上了。
“哎!”铁严华扬声说道,想要站起来,脚却已经软了。
“不和你多说了,说书的就要开场了,再晚就没位置了!”赵掌柜的声音远远传来,人已奔至楼下。
“什么开场…我都没去,还开什么场。”铁严华醉酗酗的说道,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这一到
州,自会有人安排食宿,若是家人在路上染了病,还有专门的大夫免费提供医药…”
“…这个贪官,可真是有够贪的,居然贪了十两银子!这哪里能瞒得过巡查司⻩大人呢?这家伙上午接过银子,下午就被逮了起来…”
巴邱城內,万人空巷。除了城內的百姓,附近十里八里的百姓也纷纷赶来。五个说书人在五个地方同时开场,这样的场面谁愿意错过。说书的地方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怈不通,四面八方还有如嘲的百姓蜂拥而来。
看着台上唾沫横飞的说书人和台下听得津津有味的百姓,人群中的张识文不由露出会心一笑。杨诚的这一招让他也大出意料,看来这次来到
州,可以让他大展手脚了。唯一有点意外的便是,杨诚信中负责联络他的铁严华,为何到现在还没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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