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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两个月后,福王亲至玄冥观无名出山。

 师⽗离开的那一天是十月二十,天气已凉。这一次,随行女弟子一十八名,而她这大弟子竟不在随行之列。

 其实,她宁愿躲在山坡上的那片林子里,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在众人的簇拥下渐渐消失在她的眼中,而不是和众多留守观中的女弟子一起站在观前送行。送行‮员官‬的献媚讨好,信徒的崇敬推崇,还有琼⽟的趾⾼气扬…无心去看,无心去听,她只是沉静地、冷淡地站在那儿,一任沁寒的秋风吹动⾐袂,如翩然去的飞仙。

 琼⽟不喜妙清那样沉静的神情,隔绝人世的淡漠,仿佛⾼⾼在上的姿态——从她第一眼看见妙清,就讨厌那样的她。分明是其貌不扬,却常令美貌的她兴起自惭之心,仿佛天生就是被她庒下一头似的——但这次,总算是她拔了头筹吧?

 “妙清师姐!”

 琼⽟的叫声让妙清微微皱眉。琼⽟一向颇为自得,却也少有这样神气活现的表情。看在眼里,到底是有些让人不舒服。

 “师姐,你放心好了,这次有我跟着师⽗,一定会把师⽗伺候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绝不会自讨没趣,惹他不⾼兴的。倒是师姐,还要辛苦你多照顾留在观中的各位师妹了。”

 妙清忽然觉得好笑,抬起头看她飞扬的眉目,心知她是在故意气她。何苦来呢?她又不曾要与她争什么——其实,又何来“争”这个字呢?她在师⽗心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弟子,纵有些分量,也不过是跟得久些罢了!师⽗的心本就不在她的⾝上啊!

 “别说有师妹跟在师⽗⾝边,就算是师⽗独行千里,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她算师⽗的什么人?哪儿由得她去放心不下呢?妙清微微笑着,再不去看琼⽟。待人声远去,她才欠了下⾝,也不瞧渐远的队伍,径直转⾝回了观中。

 寂寂空山,悠悠岁月,山里的⽇子说不上转瞬即逝,可也称不上难熬。师⽗去了,观中的人虽少了些,香火却是依旧…

 ⼊冬的时候,得了些消息。据说师⽗得了福王的恩宠,很是风光。妙清也只闲闲地听着,不揷嘴也不追问,倒似没‮趣兴‬知道似的。闲聊的师妹们看了她淡淡的神⾊,也就没了说话的兴致,更不肯在她面前提及。

 腊月时,终于是来了封信。送信来她房里的人是璞⽟,搁下信也不说话扭⾝就走。她知道璞⽟自那天后就恨上她。像师⽗说的——不管你做什么,别人只会记得你的不好而记不得你的好;若你信人帮人,那是你自讨若吃。虽然并不把师⽗的话放在心上,却不好叫住璞⽟,更懒得再分辩什么。只倚在榻上,懒了好一阵子儿,目光落在几上的信上头,终于慢呑呑地折开了信。信里头无非是讲些个观中俗务,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未曾提及。只是到了最后头,不知怎地似乎笔尖一顿,滴了一滴墨汁,晕成一朵淡然的墨花。然后是一句淡淡的“一切安好,勿以为念”安好?!勿以为念?!这是报平安吗?对谁?对她?是怕她挂念吗?抚着那八个字,她忽地笑了。至少师⽗在写这八个字的时候,心里算是挂念着她吧?总算是跟了他八年,毕竟从未如此长久地分开过…不知,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寒冬的夜,飘着雪花,悠悠扬扬,轻轻漫漫,梅边竹上,萧萧成音。

 福王府后进的竹园,最是清静。林莫进园子时,只有无名的炼丹房里尚有微光。站在门前,虽是寒冬,还是噤不住流汗。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位无名道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他的钱买官之后再把他一脚踢开,但几个月下来才知无名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甚至是深不可测到让他摸不准看不清,怕得跟奴才见了主子。惟一敢肯定的是他的前程与未来都已系在这个道士⾝上,让他想反悔、变卦都不能。

 轻轻推开门,便嗅到那股子檀香味。檀香本是难得,他知道许多大寺庙都燃着这称之为“佛香”的檀香,但也只有无名是把这难寻的檀香木当做柴火,倒活似他前辈子和这檀香木结了仇,今世便要好好地‮蹋糟‬。

 “无名师⽗。”林莫唤了一声,见正打坐的无名慢慢抬起头睁开眼,他慌忙垂下头去,竟不敢与无名对视“下官已经照师⽗说的意思告诉福王。这次皇上招集各位名道⼊京论道,王爷除了推荐道长也是别无选择。何况他心里也想在京中多个照应,应该不会再节外生枝才是。”

 “嗯。”无名只淡淡应了一声,好像要进京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或担忧的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这一天他究竟等了多少年。深邃的目光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无名微微笑道:“你做得很好。本座绝不会让大人失望的。”不止不会让他失望,还会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不!不止是林莫,他将给京城,给皇上,给那个皇宮中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整个圣朝一个意外。

 腊月十五,眼瞅着快过年了,却没有接到师⽗的信。妙清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很难过。看来今年真的是不能在师⽗⾝边过年了。

 下午,下了‮夜一‬的雪停了。妙清带了几个师妹在观前扫雪,远处的山坡上几个农家的孩子在堆雪人。妙清瞧着瞧着又发起呆来。那年,也是在冬天遇着了师⽗…哪里知道那个年轻的道士竟会改变了她的一生呢?

 妙清低声叹息着,突然站直⾝,看着驿站的年轻差役跑上石阶冲着她挥手大叫:“妙清师⽗,福王府送来的信。”

 一刹那,远处的山,近处的人,连同未融的⽩雪都在她眼里变得生动可爱起来。

 “师⽗,师⽗说了些什么?”一群小道姑围着她,瞧着她变得凝重的脸,噤不住问。

 “师⽗他要进京了…”妙清喃喃自语,神思有些恍惚,手中的信一不留神已被人抢了去。

 “呀!师⽗要进京面圣呢!还要妙清师姐带咱们到京中会合。”

 “进京!”妙清突然起⾝,急匆匆地道:“你们马上去收拾行李,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这么快?”有人轻声嘀咕“怕妙清师姐是想师⽗想得快疯了!”

 ⾝后的哄然大笑,让妙清的背一僵,她却没有回头去看。她听得出那是璞⽟——没想到她竟会恨这么久。虽觉难堪,却已无心顾及,她満脑子都是师⽗要进京的事。

 师⽗竟要进京呢!早年她随师⽗四处云游,去过江南,到过塞北,历过南蛮,却从未踏⾜京师。还记得那次都到了城门口,师⽗仰着头看着那壮丽的“女墙”城楼上飘扬的旗帜,甲胄分明的兵士…看了好久好久,才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时机未到!”她不明⽩,什么叫“时机未到”?师⽗究竟又在等什么时机?现在,时机已经成了吗?她想不明⽩,惟一清楚的是自己一定要马上赶到他⾝边去,迟了,恐怕…

 为什么她竟会如此不安?难道师⽗真的会发生什么事吗?

 久经奔波之苦,别说有车坐,就算是用两条腿走,妙清也不会叫苦。不像几个师妹,坐了半天车,就大喊吃不消。⼊夜时,终于赶到小镇上。听说她们是玄冥观中的道姑,已经打烊的小客栈的店小二才肯放她们进去,可瞧见她们人多又犯起难来。

 “一间房怎么够呢?你也瞧见了,咱们师姐妹七个人,你总不会让咱们挤在一张上吧?”璞⽟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虽是带着三分怒气却仍是让店小二瞧得直呑口⽔“不如你去和哪位客人说说,让他们匀出两间房来给我们。”冲着面露难⾊的店小二娇滴滴地笑着,璞⽟又做出一副可怜相“咱们坐了一天的车,又累又饿,真的是想好好睡一觉再吃顿热的…”

 “璞⽟!”妙清‮头摇‬,转向店小二道:“夜这么深了,想是灶火已熄,还是不要打扰人家得好。咱们包袱里还有些⼲粮,⿇烦给我们一壶⽔好了。”

 “师姐!什么叫⿇烦?咱们可是在照顾他们生意。再说我也是为了大家好啊!”璞⽟气呼呼的,越想越觉得妙清是故意为难她“你若是怪我今个儿说的话,尽管明说,犯不着这样。”

 妙清皱起眉,耐着子道:“你说了什么,师姐本就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就怕我不提,有人心里不舒服,要在暗地里使坏害我!”

 “你…”妙清气得说不出话来。

 突听有人在楼上喊了一声,除了三分怒意还有七分的不悦“哪个在下面大呼小叫的?扰了我家公子的好梦,你们担待得起吗?”

 抬头看去,只见二楼栏杆前一个汉子抱肩而立,方正的脸上盈満怒意。

 见有人出来,璞⽟忘了吵嘴,忙道:“这位施主,咱们投店晚了,店里房间不够,还⿇烦你们匀间房好吗?”

 壮汉掀了掀眉⽑,古怪地瞧着璞⽟,忽然道:“我家公子要休息,你们要吵就外面吵去!”

 “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璞⽟来了气,仰着头刚要说话,就听“吱呀”一声,又有一个⽩⾐男子从房里走出来,瞧着倒是比那汉子斯文许多,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吧?“这位公子,可要好好管管你的手下。哪有人像他这么没礼貌的!”

 ⽩⾐男子一怔,笑了“这位小师⽗误会了,我家公子在房中。”

 璞⽟脸上一红,还要说话,妙清已扯住她“打扰几位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咱们也知夜深了,断不会再扰各位清静。二位请回去歇着吧!”

 ⽩⾐男子一笑,正要回房,却听房里一个声音淡淡道:“你们两个把房间让给各位师⽗好了。”

 “是,公子。”⽩⾐男子目光一闪,冲着她们笑笑,自去房里收拾东西。

 那壮汉却瞪着璞⽟“我家公子喜清静,你们可别又像⿇雀似的叽叽喳喳的。”

 璞⽟扬起眉,转念一想又笑起来,转⾝冲着妙清得意洋洋地道:“要不是我,哪来的房间呢?呀!糟了,咱们七个人,可只有三间房啊,两人一张,可还差一个人呢!师姐,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妙清也只摇‮头摇‬“你们去歇着吧!”

 璞⽟一笑,走几步又转⾝回来拿了装⼲粮的包袱“小二,你可得多给我师姐倒点开⽔喝,要不然这又冷又饿的怎么睡得着呢?”说完便笑嘻嘻地跑掉。

 妙清却只‮头摇‬苦笑“咱们的车夫要照顾马车,还要请小二哥多送一被子去马房,再烫壶好酒给他。多谢了。”递上碎银,妙清看着店小二离去,默默坐回桌前。

 厅里静悄悄的,二楼偶有微声,也转瞬即逝。客房大多熄了灯,只有正对着她的那间房还亮着灯。灯光昏然,在暗夜里燃着温暖。

 妙清伏在桌上,虽然疲倦,却未曾真的睡。隐约听得箫声,宛若轻风拂过竹叶,吹过桦林,竟觉出一种壮志未酬、英雄‮意失‬的悲怆凄凉之意。恍惚中又似重回雁门,⾝处塞外荒漠,漫天⻩沙转眼却又化作铺天盖地的⽩雪。狂风呼啸,雪片如羽,而她,却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空的天地之间,彷徨若失…泪眼模糊,纷飞雪中现出翩然去的⽩影,那清逸如竹、飘然若云的背影。她痴痴傻傻地瞧着,在那⾝影远去之时惊惶急叫:“师⽗——”

 乍然惊醒,竟仍是一片空寂,仿佛那箫声真只是存在于她的梦中“原来是梦。”她息着,才觉颊上微凉,竟然真的流了泪。苦笑着拭去颊上清泪,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似乎一直未曾熄过的灯光上。莫非那吹箫之人就是那房中人?正想着,那灯突地熄了,桌上昏暗的油灯也晃了晃“扑”的一声灭了,厅里便陷⼊一片黑暗。妙清呆了一呆,也不去摸店小二临去时留在桌边的火石,就在黑暗中坐了‮夜一‬。

 天未大亮,妙清就要起程。璞⽟有心反对,但见妙清冷着一张脸,几个师姐又不帮腔,也不好多说什么。

 天⾊朦胧,雪⾊清冷。到了马房,就见那车夫靠着车辕,一双眼只盯着旁边的马车。昨个夜里天暗,未曾细看,今早瞧清了才知那马车的气派与华丽。别说那漆着金漆、垂着流苏、绘着图腾的车厢,就是那拉车的两匹马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难怪那老实的车夫直瞧得眼红。

 瞧见守在车旁的壮汉,妙清含笑颔首,璞⽟却不噤上前对那马车啧啧有声,又笑那汉子“咱们又不是強盗,还会抢了你的不成?哪儿用得着那么紧张呢?”

 那汉子皱眉,也不瞧她,径直走到妙清跟前“我家公子叫我转告师⽗。说是乡野小店,未曾料到竟遇着知音,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支箫就赠予师⽗做个见面礼。”

 不光是璞⽟瞪大了眼,就连妙清也感惊讶,一时无法开口。等到那汉子把那管湘妃竹制的长箫塞到她手上,才惊觉道:“能听公子雅乐,已是三生有幸,贫道不敢再受公子礼物,还请…”

 “师⽗是瞧不起我?”车里传出的声音分明是带着笑,声调却是平淡如⽔。就因这样的平淡,不一样的声音也觉出三分相似。

 “贫道不敢,只是贫道不谙乐理,只怕有辱这支竹箫。”

 “不谙乐理?”声音带了几分惊讶,却随即大笑出声“你听听,张生,解我箫声,知我心意者竟是个不懂乐理的道姑…”

 寒风拂过,锦帘微动,流苏下晃过一抹明⻩。

 妙清心中一动。突听一声清叱,那马车竟长驶出门。手中拿着竹箫,听着远去的笑声,妙清只模糊地想着师⽗可不会这样笑。

 那头璞⽟已冷笑出声“师姐到底要不要上车啊?莫非见了这知音人就忘了师⽗吗?”

 妙清虽然淡然,听了这话也不噤变⾊,怔了半晌,转过⾝却是什么都没说。她自觉心,无愧于心,却没料到她的沉默看在有心人眼中本就是心虚,以致酿出一场风波。

 京师繁华,加上未出正月,自然比平常更热闹百倍。马车驶过长街,璞⽟几个人撩起车帘,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妙清却只是沉默。一路上,也见到不少道士。看来皇上召集天下名道⼊京是确有其事,只怕师⽗那道教掌教之职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到手的了。心里头这么想着倒着了慌,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以师⽗那般的情、那样的城府,若不是心里头真有了谱,怕也不走这一遭了。哪儿用得着她着急呢?其实,师⽗能不能当上掌教,她是不在意的。但想到师⽗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她就噤不住心慌意,好似真的要发生什么事似的。

 驿馆里很静,里面却隐约传来笑声。院子里的小道姑见着她没吱声,倒先冲着里头喊了一声:“琼⽟师姐,妙清师姐到了。”笑声便淡了。润⽟先出来对着她笑笑,后头琼⽟、瑶⽟两姐妹跟了出来,表情冷冷地带了几分嘲弄“师姐倒是来得快!想是急着见师⽗,在路上一点都没耽搁了。”

 妙清一笑,瞧她们一副主事的派头也没说什么。

 润⽟不看她们,只拉着妙清“师⽗在房中打坐,我陪着师姐过去,”

 妙清点点头,回头看时却见璞⽟正与琼⽟耳语。也不知她说了什么,众人都笑了。不知为什么,妙清心里竟兴起不安之感。

 打她从玄冥观进京,一路上也不知想了多少次乍见师⽗的情形,却没一种像眼前的平淡。师⽗还是师⽗呵!那样沉静有如秋⽔的面容,看不懂猜不透的心思,但既然肯相见,总是气消了吧?

 沉默,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妙清好歹是跟了他八年——几乎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到底是和那些女弟子不同的。原是一时气极要好好磨她的子,让她永远都记得当年所许下的誓言,清楚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宰。却没想到几月不见,她竟清减至此,一时倒觉得自己做得过了。

 无名在心里叹一声,目光落在她挂在上的竹箫上,忽然淡淡地笑了“怎么也学人家玩这些个东西?”她一向不是个有闲情逸致的人,别说是吹箫抚琴,就是折个柳枝笛、吹个树叶都不会。

 没想到无名会问这个,妙清怔了下,还未回答,⾝后已有人抢上前说:“这个师⽗你可就不知道了!说到这管箫,那可是妙清师姐的心爱之物,大有来头的。”

 妙清一震,呆立着,琼⽟已上前摘下竹箫,捧到无名面前“听说这管箫是一位公子赠予师姐的信物——是不是呀,妙清师姐?”

 目光越过琼⽟落在不远处的璞⽟⾝上,妙清真是想不明⽩她们为什么这样做。她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怎么就是让人视做了仇人呢?琼⽟究竟又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最后那句“红颜知己”和暧昧的笑声钻进脑子。她猛地一甩头,看的却不是琼⽟而是无名。师⽗,你信她还是信我?没有说话,无名只默默地瞧着手中的竹箫,手指‮挲摩‬着坠在竹箫上的⽟环。好一会儿,突然对着妙清笑了笑“这管箫你收好了,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师⽗!”没想到她说了一大堆,竟只得了这么句话。琼⽟咬着,心里又气又恨,看着无名沉的脸⾊却不敢再开口。

 这算什么?是表示相信了她还是——她该大笑,就冲着琼⽟那副受挫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她就该开怀大笑。可为什么看着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竟只觉得寒心和那种无力、无奈甚至是绝望的悲哀?如果师⽗暴怒,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怒斥她的话,就算觉得丢脸、伤心,可过后她还是会开心师⽗有把她放在心上吧?可是现在,那样平淡的声调、含糊的言词…她想哭,却哭无泪。她又有什么资格、什么理由去哭呢?原就知道师⽗的无心呵!师⽗他除了对自己,还会对什么用心呢?

 二月初二,民间俗称“龙抬头”皇上选了这样的⽇子召见各地名道,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心。只是师⽗的脸上却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古怪的笑。

 马车慢慢驶过长街,积雪在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光透过车帘照在无名的脸上。忽明忽暗间,那笑,透着让妙清不安的诡秘。是福是祸,都在今⽇了!她恍惚想着,冷不防马车突然停下,⾝子一晃几乎栽进无名怀里。

 琼⽟冷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泛上‮晕红‬的脸。琼⽟一把掀开车帘“又怎么啦?”

 外头车夫应了一声:“有人跌在车前,这就撵了去。”

 “哼!你们也动作快点,要是误了面圣的时辰,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琼⽟冷哼着,把一肚子的酸气都撒在车夫⾝上。

 无名扬了扬眉,忽然出声道:“慢着!”

 见无名跳下⾝,妙清怔了怔,忙跟下了车,还未站稳就听见无名温然道:“既然跌伤了,就要看大夫。不如你先送这位大叔去看大夫,再来接咱们好了。”

 “…”妙清心里打了下鼓,没想到师⽗会这么做,可瞧着无名去搀那跌在地上的老汉的认真模样,又不像是在说反话。

 “那怎么行?!”和琼⽟一起反对出声的还有那个驿馆的车夫“我说无名道长,小的可是送您去面圣,这事可不是小事,耽误不得的。”

 “可不是!师⽗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就耽误时间呢?”琼⽟皱着眉,捏着鼻子。这摔伤的老头儿一⾝补丁,脏兮兮的说不定是哪来的叫花子呢!别说扶他会脏了手,就是近近⾝也染了一⾝的秽气。她掩着鼻看着近⾝相扶的妙清,在心里冷笑:这世道,装好人又有什么用呢?只怕没得了好报反要惹一⾝⿇烦。瞧瞧,那老头这回还不是赖上啦!

 这头琼⽟皱眉,那边无名已平声道:“无妨,贫道可先行一步,绝不会误了时辰。”

 车夫皱皱眉还要说什么,妙清已上前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多行善事,必会有好报的。”

 “这…”掂着手中的碎银,车夫动了心“好吧!那就⿇烦几位师⽗先行一步,小的把人送到医馆就赶上来。”

 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围观的人也都散了,琼⽟忍不住冷笑“师姐你还真是本事!连俗人的这一套把戏也演得这么精!”

 妙清一笑,忽然道:“难道师妹以为披了一⾝道袍,就真的是跳出俗世之外了吗?”说到底,不过是披了道袍的俗人罢了。就连师⽗——还不也是个俗人!可能道家与佛家的最大区别就在于此吧?道家追求的是现世的福报、⾁⾝的喜乐,而不是来世的虚无飘渺。所以,历朝历代任国师得恩宠的多是道士而不是和尚——只因为,⾼⾼在上的皇上也不过是个贪图今生喜乐的俗人罢了!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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