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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答案是不止一回。

 一连好几天,她半夜都失了踪影,直到天方亮才回来。

 说没有疑惑,是骗人的。有什么事,必须瞒着他天黑才去做?

 她原有的作息全了,天亮回到房里,午后才醒,好几次想要明问她,却被她躲过;笑大哥与义三哥每天必来探他一次,也不见有什么异状。

 她一个人…在搞什么?

 就算有心跟踪她,也没有那个力气。被瞒着的滋味并不好受,若是一般人瞒着他什么,他自然无所谓,但正因是最亲近的人,所以格外地注意…原来,他对她也有独占的心态啊。

 前‮夜一‬她回来,⾝子带着好浓的花香,这附近哪里种有这种花…到了⽩天问阿碧,才知道祝八她们住的客房附近正盛开着这种花,远远就可以闻到其香。

 他心里顿觉有异。

 他始终怕祝八再对十五做些什么,更怕十五一气起来会做出后悔莫及的事啊。

 她没有明说过,他却能感觉她极不爱发火;不是不会发,而是努力地庒抑,怕一火了起来,就有事发生。

 会发生什么事,他一点概念也没有,只怕她庒抑过头,会真出事。

 “阿碧,今天你有没有看见十五?”见阿碧摇‮头摇‬,他垂下眼,沉思了会儿,又说:“这几天晚上…你待在隔壁房,别睡深,我若有事会叫你。”

 阿碧惊讶地看他一眼,但她一向守分便应声答允。

 “别告诉十五。”他道,心里总是不安心。

 ⼊了夜,她陪他用了饭、上了。没多久他又感觉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下穿⾐。

 如果现在他出声阻止,她会怎么做?

 等到他真正睡着,再去做她要做的事?

 在他思量的当口,门被掩上的声音惊动他。他勉強爬起⾝来,无心瞧见柜上的鬼面具没了影,他心一惊,脫口:“她想做什么?”

 不安感渐浓,昨天她一直背着他,对着一迭泛⻩的纸喃喃自语,如今想来…她在背咒语?

 此时此刻,方恍然大悟。

 “除了我外,没有人知道她本不是巫女。她会在那儿苦心背咒语,绝对不可能是为恶整祝八她们,那…就是为我?”什么咒语可以解他长年的病痛?

 “阿碧!阿碧!”他气弱但用尽力气地喊道。

 没多久,阿碧马上出现。显然⽩天他的吩咐,让她连‮觉睡‬都和⾐而眠。

 “扶我…跟着十五,别让她发现。”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他不去不行了。

 阿碧看了空一眼,心里虽惊讶,仍是吃力地扶起他来。

 扁是走出门外,就让他息不已。“先到十五她姊姊住的客房去。”见阿碧満头大汗,心里虽歉疚,却也只能赖她扶持。

 他头又开始晕了,此时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一个健康的男人,必须仰赖⾝边的人为他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没有瞧见祝十五,却在客房前看见祝六。

 她⾐着整齐,显然有事要趁夜去做,她微愕地看着他,脫口:“你来这儿做什么?”都半个死人了,灰⽩的脸⾊分明要昏过去,在这种夜里他出现在这里,总不可能是散步吧?

 “十五…有到这儿吗?”

 “祝十五?”祝六闻言,先是讶异,后来脸⾊遽变。“果然是她!”

 他心里一沉,知道必有事发生,正要开口,祝六却看了一眼阿碧,道:“既然同路,由我来扶你。”

 同路?西门恩自知这只是藉辞,祝六有事要说,不愿外人相听。他迟疑了下,想起祝八子小奷小恶、眼界狭小;祝十则以当巫女为终生的愿望;祝六倒是摸不透她在想什么,只知她是个练家子,武功不比笑大哥⾼。

 “阿碧,你先回去,这事别告诉任何人。”

 阿碧离去之后,祝六一把撑起他的⾝子,不停步地往外走去。

 “你知道十五在哪儿?”他问。她眉间没有迟疑,仿佛早就知道祝十五的去处。

 祝六没答话,只是扶着他走。

 他极力让自已不成累赘,跟着她的步伐,才没走一小段路,⾖大的汗珠不停地滑下他的额面。

 “祝十五是从坟墓里出生的。”祝六突然说道,见他注意力转移,又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还是从死人⾝体里出生的?”

 西门恩闻言,有些错愕,但脑中思绪转得极快,道:“这就是她被视作恶灵的原因?”

 “你知道?”祝六略带惊讶:“她什么都告诉你了?”

 “不…她什么都没告诉我。”他声音极为怜惜:“原来这就是原因。她这种情况虽不普遍,但不是没有发生过。”怜惜稍收,略带指责的:“我若是她兄弟,必会更加疼惜她。原本她已没有见天⽇的希望了,她能出生,你们该感快慰才是。”

 祝六转过侧脸,瞪着他的黑眸,近看之下,他眼如黑海,虽因枯瘦而显空大,但眼中却有似⽔的柔情与敛于內的镇定…是对祝十五吗?

 祝六有些恍惚,喃喃道:“城里的人,果然不一样。”

 “还没到吗?”西门恩心里焦灼,始终不安。

 “祝十属⽔,她要施法,必找有⽔之地。”

 “施法?这跟十五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施法的对象是你,西门恩。”

 “我?”

 “巫术之家,外表看来十分风光,能制人鬼神,功力⾼深者,影响对方的心智都不是难事,自数百年前巫术被指为信,祝氏一族隐居它地,巫女专心潜修,但仍有不少红尘凡人找到咱们,请巫女降咒术完其心愿?其间不乏杀人者、夺人者,甚至左右上位者的心意…”见他眼中有不苟同之意,她冰冷的角微微扯动:“南京城那王师婆最多驱驱鬼、骗骗人就算了,哪里会懂着巫术之精妙所在。祝氏一族,虽风光,却有个外人不⾜道的秘密。”

 “这秘密,你是打算说给我听了?”

 “既然你是祝十五的夫婿,迟早要知道的。祝氏一族每隔五代都会有一个'秘密'的,祝十五便是这一代的'秘密'。你知了,也许,你会怕,也许就此拒祝十五于千里之外。”

 “那你就不用说了。”

 “不,我一定要说。不说,你必会后悔一辈子。”祝六不容他拒绝,道:“祝氏一族每隔五代,就会出现一个恶灵,或男或女,恶灵的出现绝对不是平空,而是凝聚了对祝氏一族所有的怨气、恨念,甚至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气。刚才我说过,巫女杀人不必用刀、不必沾満⾎腥,甚至不归⼊因果之中,没有官府会信这种事的,但受到咒术伤害之人,必有怨念,生灵、死灵的残念都在世间飞窜,追寻咒气而来,这些残念伤不了施咒巫女,但当它们凝聚成庞大的力量时,就会有恶灵产生,危害到祝氏一族的命。”

 “既知会反扑,何必以咒伤人?”

 祝六投以奇怪的一眼。“巫女皆顺天意而行,凡行咒之前,必先问天意。会有恶灵,是上天给咱们的修行。”

 这是什么歪理?西门恩心里极端不同意她的话,但生温和,不愿与她再辩下去,只是淡淡说道:“上苍若要你们修行,绝不会拿一个活生生的人给你们当修行的对象。”

 圆月当空,正是十五,微亮的月光照在祝六面上。她神态未变,脸⾊却有些⽩。彷佛没有听见他温和的指责,她继续说道:“恶灵一出生,她的⾎就左右了我们的生命。长久以来,祝氏一族有一个歌谣…头一个是巫女,中间的是凡人,最后一个是恶灵--”

 “⾎就是诅咒,带来不幸跟痛苦,记得,不流⾎,保平安。”西门恩喃喃接续道,至今才知最后几句的意义。

 “这你也知道?”祝六十分惊讶。

 “十五曾唱过,在她很小的时候。”

 “那么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在祝氏一族的生活?”祝六问道。

 西门恩摇了‮头摇‬。“对她是恶梦,就不要再回想了。”

 “那你就不知道她的生活了?我曾听过族里长老提五代之前那恶灵…一生被关在不见天⽇的黑洞里。”

 他心一凉,脫口:“从一出生?”

 “从一出生到死亡,恶灵的下场就是如此。不将他关起,万一惹出什么祸端,死的是族人。”祝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道:“一出生就如此,他也不知外头花花世界,自然没有什么望,也不懂企图伤害自己,有人定时送饭,供他三餐温,他就这样活着,一直到老死,不见⾎的最好方式。”

 西门恩掀了掀嘴⽪,眼里难以置信。“十五…曾被这样对待过?”

 “每一个恶灵都该如此的,她是唯一的例外,因为你。”

 “我?”

 “上一个恶灵死时,不过三十岁,是被毒蛇咬死的,死时七孔流⾎…只怕他死时,连蛇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的⾎,让族內痛失许多亲人。到了这一代,祝十五一出生,马上将她关进地洞之中。”

 “她不是你们的妹妹吗?”西门恩沙哑说道,不忍想象她幼年生活的惨况。

 “她叫祝十五。”祝六面不改⾊地说道:“我们姊妹皆以'双'来取彪名,祝二、祝四、祝六,到祝十二,都是姊妹,大媲巫女,另有闺名,恶灵会取祝十五,是怕她到西门府里,自曝其名。西门恩,你算是救了她的一生,当年大姊就是靠她来害你,才让她从地洞里出来。”

 “害我?”怎么害?当年她像可爱的小狈,一直扑在他⾝上玩,能害他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她‮实真‬的⾝分,你还敢要她吗?”

 西门恩顿觉好笑,正要答话,忽而听见前面有悉的声音,这才发觉不知不觉已走到府中偏远的庭院,这里归给二哥住的,但二哥长年在外,少住此院…他心里暗叫:“二哥喜⽔,在院中建了大池子,莫非在这儿?”

 才思及此,口突地如火烧起来。

 他闷哼一声,在祝六松手的同时,及时扶住庭院拱门的边缘。

 “原来普通人也能学巫术?依你的⾝子来看,十妹是有点小成了。”祝六低声说道。

 什么意思?祝十在诅咒他?西门恩脑中一片混,却觉口前所未有的疼痛,难以开口问话。

 “住手!”祝十五的声音从门內传来。

 火光在拱门之后若隐若现的。

 他听见院內一阵脚步杂之声,像在抢什么,他心一惊,怕祝十五做了错事,用尽力气地跨前一步,将院中景看个一清二楚。

 院里的⽔池前有小小的祭坛,祝十戴着鬼面具,双手持符咒,不知喃喃自语什么,祝十五就站在她面前,同样戴着鬼西具,拿着…一个金属制品。

 “我叫你往口!”祝十五喊道,心一急:“你若不住口,我就割腕!我让你…让你死了就没有嘴巴念咒了!”

 这威胁让西门恩的意识从疼痛中脫出,正要张口阻止祝十五,作呕的感觉立从腹中升起。

 “祝十五!”祝十不得不中断长篇咒文,骂道:“你忘了我们的仇吗?没有西门家,祝氏一族何必避居?没有西门家,咱们的地位不会一落千丈,到头来还让那些假巫女聇笑咱们!”

 “你只是想当巫女而已,少来扯这些几百年前的事!”

 “祝十五,你敢反抗我?”难以置信地:“你嫁给西门恩,就想把咱们撇得⼲⼲净净了?你没有想过一件事吗?当初,咱们让你嫁给他,除了就近害他之外,还想把你摆脫吗?现在你心中有他,说不得你流了⾎,死的会是他,不是我们!”

 院內一阵静默。

 不知是不是祝十停止念咒的关系,腹之间的火烧减缓不少,他慢慢抬起脸,瞧见院內祝十五僵硬的背影。

 “把厌胜物还给我!”祝十伸出手,道:“就算你拓印了我的咒文,又如何?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就算你背起来了,神明听得见你的祈求吗?你忘了大姊说过,拥有恶灵⾝分的你,永远也没有办法为人祈福”

 “你要不要试试看?”

 “什么?”

 “看看我流⾎了,死的是谁!”

 西门恩闻言,眼⽪直跳。这种声音…这种声音虽出自十五嘴里,却显得十分的冷,彷佛不止一人在说话。

 在旁的祝六不由得退了一步,⾝后撞到一堵⾁墙。她暗惊,回头一看正是西门笑与西门义。

 “怎么了?”西门笑庒低声音问,走上前扶住西门恩。“阿碧说得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你一个人怎么…”眼角瞥到院內,暗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十五她…在施咒?”

 一听施咒,西门义也走上前来。

 “她施什么咒?”

 “你想要胁我?”祝十冷笑:“你可以试试看,老八说你喜极了西门恩,简直是爱上他了。你不敢、也不会拿他的命来作赌注。大姊未完成的事就由我来解决吧。”她看了一眼从大姊墓中找出的厌胜物,闭目开始念起又长又臭的咒文来。

 西门恩低叫一声,疼痛又起,这一回来得又快又猛,痛到他喉口起了⾎腥之味。

 “恩弟!”

 院中,祝十五脑中一片混,紧紧握着那冰冷的厌胜物,没听见西门笑的惊呼,她眼里只瞧见祝十的嘴愈念愈快。

 祝十在念咒文…她也可以啊!

 对,她也有背啊!她紧闭着眼,握着厌胜物,开始念咒文。她记得拓印来的咒文极长,祝十念得是布咒,她是解咒,她没念过咒文,只觉得每个字发音好艰涩,必须反复再三才念得正确。

 她一紧张起来,无法专心,耳里祝十的咒语愈念愈快,脑中不停闪过西门恩垂死之相…以前,她看过姊姊念咒语,有的短、有的长,她那时曾有疑惑,这么长的咒文若被人打断,该怎么办?

 掌心之中的厌胜物由冰冷开始加温,她心里一急,听见祝十的咒文已念到中段,她再怎么努力也赶不及了!

 心中闪着西门恩的笑貌。他是要陪自己过一生的人,怎能坏在祝十手上?她不敢赌眼前这个普通人是不是真有咒人之能…心一急,怨恨再起。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她发狠地⾼举附満咒文的厌胜物,往火炉之间投去,喊道:“解了!解咒了!西门家世世代代永不再受咒术所苦!全解!”

 祝十眼睛暴睁,趁着厌胜物未融完之前,嘴里持续念咒。

 西门笑与西门义面面相觑。后者倒退数步,重复喃哺:“这就叫解咒?”

 在跟他开玩笑吧?若这么简单,他会苦了这么多年?他看了一眼西门笑,心里的感觉依然。真的解了吗?

 “祝十五发疯了吗?”祝六不可思议地说道:“没有人这样解咒的!她当她的话是什么?神的话吗?”

 祝十五见祝十仍在念,心里更恨,冲上前推她一把。“住口!往口!”

 喉口突然呛住,再发声,一口⾎噴出来,祝十难以置信自己要完成的咒文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打断了。她瞪着祝十五,大叫:“就算我住了口,又如何?我是助他一把!让他马上一命归西!你让我住了口,历代加诸在他⾝上的咒术仍在,他也不过是拖着一个病⾝过活,与死没有两样了!你让他解脫,让我顺利成为祝氏巫女,不好吗?”

 祝十五眯起暴凸的眼睛,双拳在侧,一字一语说道:“他陪我、我陪他,他什么时候死,我就跟他走,绝不独留!所以,他活着,不会与死一样。”

 是自己错眼了吧?当他从痛晕中清醒过来,一听她的话,心里已是骇极。平⽇她若说此言,他虽不舍,但她说的是“人话”不一定会实现;但现在他张眼的刹那,仿佛瞧见她所说的每字每语,都像是成串的咒语紧紧嵌进她的⾝子,一点隙也不留。

 这…表示了什么意思?

 “这在搞什么--”连西门笑都觉得不对劲了。“我去--”

 “十五,把话收回去!”西门恩喊道。

 听见有人叫她,祝十五回过⾝,呆呆地看着拱门旁悉的⾝影。

 “十五,说!快说刚才的话都是假的!”

 “跟那夜一样,她的神智有些奇怪。”西门笑讶道。想起西门恩要他守在祝八房外那几夜,以防祝十五做出错事来。

 西门恩強撑着⾝子,往她走了几步,突见祝十从袖中拿出符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往十五的面具上贴去。

 “十五,小心!”

 符纸贴上鬼面具的刹那,一股強大的力量钻进她的脑间,她脫口大叫:“好痛啊!”“我从大姊的墓里挖出来的,专治鬼神,怎会不痛?没人敢收你,我来收!”

 “十五!”

 “啊啊--好痛啊--”十五捧着头大叫,隐约觉得有人到她面前,用力拨开她的面具,但疼痛依然啊!她脚不稳,不知撞到了谁,扑倒了桌子,狼狈地跌到地上。

 好痛!好痛!如火烧的痛像一团火球不停在脑间钻。为什么符贴在上头,她会痛得生不如死?

 她是个人啊!

 符咒只对鬼、对妖灵验,不是吗?

 她是人啊!就算族人说她是恶灵,但她的外貌是人、⾝子也是人的,有温度有感情,打从心底她还是认为自己是人啊!

 “十五!十五!”模糊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是谁在叫她?有人从⾝后抱住她,是谁?

 “十五,不痛了,不痛了!”

 谁当她是小孩在哄?谁会哄她?

 疼痛稍减,她张开眼,想要瞧是谁抱着她,却发现自已趴在⽔池旁。

 ⽔中有月,微微反着光,照出她…她的容貌?

 是她的?

 这张脸…是她的?她惊惶失措地摸着自己的脸,面具明明掉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脸还是面具上的模样?

 暴凸的眼、⾎⾊的红嘴、如鬼的面貌…这张脸是谁的?为什么穿著自己的⾐服--鬼脸的旁边露出男人的侧面,显然正站在自已⾝后。

 她的视线在⽔中与那男人相触,他微楞了下,马上弯⾝搅⽔纹,模糊了那张鬼脸。

 “啊--真是我的脸?这张脸是我的?”她惊声大叫,双手遮面,不敢再让他看见了。

 是鬼啊!是鬼啊!原来,她真的是鬼啊!

 “十五,不要怕!有我在!”

 就是有他在,她才怕啊!他看见了!他真的看见了!那种错愕的眼神,她不会忘!用力推开他,双手遮面想要逃出这里,踉跄之中不知撞向哪里。哪里都好啊,一头撞死也无妨!

 “大哥,你不要管…小心!十五!”有人硬生生地从她⾝后拖住她,她知是谁,不敢再使力挣脫,他一时拖得用力,双双跌在地上。

 “走开!你走开!”

 “我不走!我走了,你要怎么办?”

 “我不要你陪了!你走开!走开!”

 “十五,把手拿开。”

 拿开了,让他一窥鬼貌吗?姊姊以前也看过她这模样儿吗?如果看过了,为什么不⼲脆把她杀了?略嫌冰冷的手掌庒在她的手背上,她心一惊,紧紧地遮着面不敢动弹。

 “你…你走开!不要看我!”

 微微的息在她耳边响起,她不敢偷看,只觉他的⾝子半庒在她⾝上。

 他…好象有点撑不住了,怎么不走?他明明看见她像鬼的脸啊!不走,难道真要一个鬼子?

 “我若走了…”他了几口,才续道:“你必会就此不见踪影。”

 “我走了,对你好…”她低泣道。

 “你走了,对谁也不好。”试了几次,始终无法拉开她的双手。他叹了口气:“你真要躲着我吗?”

 “你看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思量哪个答案最好,最后,他才轻声说道:“我看见了。”见她又要挣扎,连忙握住她的手臂,低喊:“十五,你还记不记得你来求婚时,曾问过我一个问题?若是有朝一⽇,我发现相处多年的子是个鬼,我会如何做?”

 她是问过,那时没有料到自己会变成这样啊。这种脸…这种脸…也许永远待在族里那个不见⽇光的地洞才是最好的。她是鬼啊!就算她再怎么努力,恶灵还是恶灵,永远不变,就像没有办法为他祈福一样。

 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滚落,一双手掌慢慢地擦着她的眼泪,无奈又怜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十五,现在已经不是我会如何做的问题了,而是我已经噤不起被你抛下了。你说过要陪着我过一生的,不是吗?每天陪着我、抱着我,已经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了,你若走了,等于是割掉我生命的一部分,你舍得吗?”

 十五闻言,心里一动。这种说法像是西门义的⾝体之说…她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吗?若在它⽇,她必然⾼兴得连觉也睡不着,与他生命相系是她求之不得的,可是现在…现在…

 “我是鬼啊。”她哽咽道:“我不想当、我不要当,可是,我就是!”“你是人,就是我的人;是鬼,就是我的鬼,于我,并无差别。”

 他的声音怎能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他不害怕?不逃之夭夭吗?

 十指遮目,她迟疑了下,泪眼偷偷从十指的间窥视,瞧见他正俯在自己的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他的眼神始终如一,还带着怜惜--是怜惜她吗?她值得被怜惜吗?

 他彷佛察觉她的‮窥偷‬,露出人的笑来。

 “十五,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你会吓着。”她低声说。

 “我若吓着,就罚我跪算盘好了。”他含笑说道,轻轻拉着她的双手,见她有些放松,心里大喜。

 “我不想当鬼。”

 “我知道。”

 拉下她的双手,慢慢露出她胆怯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他的笑颜没有僵硬、也没有收回,只是温柔地望着她。

 “我…还是那样子吗?”

 他眼露柔情,紧握住她的双手,俯头轻轻吻住她的

 她的眼睛张得极大,狂跳的心慢慢地缓了下来。他肯吻她,表示她恢复原样了吧?

 是不是表示,以后避开符纸,就不会再变成鬼脸了?

 “十五,以后你要变成鬼,心里也要想着我,好不好?我绝对不会舍下你,所以,你要信守你的诺言,陪着我这病鼻一生一世,照顾我、保护我,不要让我独自一人地活着、独自一人地离开。”

 从他的⾝后可以窥见圆月的一部分,他的言语就像是月光,明明都是没有温度的声音,但却渗进她的心里,暖和起来。

 “你真的不怕?”她小声问道。

 他微笑:“我自幼在鬼门关前徘徊,差点都成鬼了,怎会怕你?”

 他不怕!他真的不怕呢!动难以言喻,愤恨的怨气消散不少。暴凸的大眼慢慢回到细长的美眸,如鬼的面貌模糊起来,化成美丽的脸孔。

 泪珠沾満睫⽑,她低声说道:“老天爷对我还是很不错的。”

 “老天爷对咱俩都很不错。”见她已然无事,他心弦一松,慢慢地倒在她怀里:“让我休息一会儿,我好累。”

 祝十五暗惊,连忙抱住他。

 “我没事,只是方才被你摔来摔去的,累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要沉进梦中,仍不放。“答应我的事,要做到。不让我一觉醒来,发现你违背你的承诺。”

 “我不会!”

 他闻言,安心了,畔露出虚弱的笑,终于允许自己的神智被剥夺。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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