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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颜依农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下午在书店里帮忙将新书上架时,她忍不住偷偷想象,假如这是她自己的书店,那该有多好?

 但是她不会卖这么多昂贵的上课用书,她会卖精致一点、稀罕一点的书籍。也许是绝版的罗曼史,也许是有作者签名的头版书。

 那会是间很有情调的小书店,也许她还可以在店里煮咖啡,让每个经过书店的客人都会忍不住走进店里来,然后在书架的小角落发现一本寻遍天涯却一直找不到的珍贵书籍,眼中透出意外的惊喜。

 她想她会喜那种感觉。

 一只手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依农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圆面孔的男人。

 “小颜,美芳说她晚上临时有事,你能代一下班吗?”孔昭德问。

 排得満満的时间表立刻在脑中浏览过一遍。“可以。”她说。

 “那好,我钥匙就给你了,今天你自己关店,应该没问题吧?”

 颜依农点点头微笑道:“没问题。店长,你先回去吧,今天是你女儿生⽇对吧?”

 他蹙起眉,突然有点语重心长地说:“每年都过生⽇,今年要这个,明年又要那个,我送的礼物一不合意就要发脾气,当⽗亲还真不容易呀。”

 她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微笑。“但你还是很爱她的,不是吗?”

 圆脸上的苦恼顿时消失了。“是啊,没错,谁叫我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

 “那真好。”带着三分羡慕的,她说。

 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孔昭德突然好奇地问:“小颜啊,如果你是丫丫,你会想要什么生⽇礼物呢?”颜依农来应征店员是一年半年前的事了,一年半来她一直很认真,但是她也很静。孔昭德这时想起,才发现自己似乎还不很认识这个年轻的女孩。她一点儿也不像时下的大‮生学‬。她的个里有一种很难形容的稳定。

 “礼物啊…”依农微微偏着头,很认真地思考起来。“我想,只要是我爸爸送的,我都会很喜吧。”

 “啊,那你爸爸都送你什么东西呢?”

 依农脸上表情突然出现了一抹哀伤。“我从来都没有收过他的礼物。”心里加上一句: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记忆里,她只有⺟亲。⽗亲在她的生命里,一直是缺席的。

 摇‮头摇‬,她笑了笑。“丫丫真幸福,我如果也有老板你这么好的爸爸,大概什么礼物都不会想要吧。”

 第一次,孔昭德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孩,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感觉。

 错不了的,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给人的感觉是那么地稳定,像是盘石一般,但她的心也同时有一些封闭。当所有人都快地大笑着时,只有她的心影上仍然有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他觉得,她该去谈场恋爱。

 这么年轻的她,爱,是可以治疗一切的。

 但是颜依农没有时间谈恋爱,她忙着‮钱赚‬。

 * * * * * * * *

 许多年后,她不再那么迫切地需要金钱。当脚步缓了下来,颜依农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总在千帆过尽,蓦然回首,才会发现自己曾经错过什么。

 而她错过的,实在太多太多。

 * * * * * * * *

 叶予风窝在赁租的小公寓里,看着他一群死东倒西歪地躺在上、椅子上、地板上,个个睡得像死猪一样。地上到处是啤酒罐和烟蒂,窗户锁得死紧的房间里充斥着前‮夜一‬狂的气味。

 他脸,站起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让新鲜的空气随着风吹进来,吹醒他的脑袋。

 昨晚,阿东的女朋友跟他分手了。

 好兄弟咩,舍命陪君子是应该的。所以他们喝了一整晚的酒。然而他怀疑这对未来会有任何帮助。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上一回发生类似事件时,他就该有所觉悟,事情会没完没了的。阿东太‮心花‬了,女孩跟他在一起都不长久,而他弥补失恋的方式是再寻找下一个猎物,恰恰好他英俊的外表总是能昅引许多贪恋外貌的女孩,因此他的情伤,其实好得非常快。

 尽管予风不欣赏他对待女孩子的方式,但是他们在⾼中时期就认识了,组团也是那时候就延续到现在的事,几个团员都有默契了,这匪浅情更是无法撇清的。

 但他就是开始对这样的⽇子感到有些厌烦了。

 其它人还在睡。依照惯例,不到下午,他们是醒不过来的。

 这回他意外地在早上清醒过来了。简单梳洗一番,换上⼲净的⾐物,正好赶得及去上第二节课。

 呃,又是第二节课。的确怪不好意思的。

 这回他悄悄从后门溜进教室里。

 久别重逢的同班同学在看到他时,都露出意外的表情,⾜见他有多“常”出现在这间教室里了。

 如果告诉他们他是这所知名学府的法律系⾼材生,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

 但他确确实实是法律系的‮生学‬。

 走这一行的人,将来不是成为法官一类的执法人员,就是拿着律师执照成为一条昅⾎虫。简单来说,是个好出路。但如果他真的有心的话,应该现在就去补习班报名,因为这样通过‮家国‬
‮试考‬的机会会更大。

 众所周知,教授在台上讲的,不过只是理论而已。理论在‮试考‬时是派不上用场的。然而他偶尔还愿意听听这样的课,与他至今仍然对自己有些茫然的未来有关。他始终无法打定主意是否要赌上一生走上法律这条路。

 他的⽗亲是⾼等法院的法官;他的⺟亲是知名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他的哥哥已经通过‮家国‬
‮试考‬,刚成为新任的地检署检察官;他的姊姊则是律师界的明⽇之星。

 他的家人自然也期待他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然而叶予风却始终无法决定自己是否真的适合。他不讨厌法律,背起条文来也没什么大问题。虽然他跷了不少课,也被当掉了不少课,这两年的成绩总在二一边缘徘徊,再这样下去,他大概得念到大五,甚至大六才能毕业。

 他知道他该收收心,好好念点书了。用功一点的话,说不定还是能在四年內顺利毕业。可是毕业以后呢?他真的想去当一名律师或是法官,或者是从事任何与法律沾上边的事业吗?

 说真的,他不确定。

 台上的教授正在讲解一桩民事判例。

 他没有记笔记,只是尽量记在脑子里。他有着绝佳的记忆力,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跷了那么多课还能平安过关的原因。(被当的那些课多数是要求出席率的)。

 中午下课钟声一响,他背起背包率先走出教室。

 在经过文学院的长廊时,一个悉的背影令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惊喜。

 他连忙跨步走上前,迟疑片刻后,终究伸手搭住那名有着一头秀发的女孩的肩。

 “嗨!”他热情地打招呼。颜依农转过⾝来,眼中有着意外。

 “嗨。”她淡淡地问候。

 走在依农⾝边的女孩子也转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叶予风。

 他有好一阵子没在学校里遇见她了,突然碰到她,竟然有一点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在他眼前的她,看起来是这样的冷淡。

 这个女孩不是容易亲近的,在人群里向来很吃得开的他,在她面前,似乎总有点无法像平常一样自在地谈笑。但她又不是那种冷冰冰的冰块,他见过她笑的,而且她的笑容是那么样的好看,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就像现在,她嘴边也挂着淡淡的微笑。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给他一种“隔层纱”的感觉,好像若要看清楚她,就得要掀开那层纱才能看得仔细。

 转头看向她⾝边那名长相甜美的女孩。她们应该是同学吧?不知道她跟她同学之间相处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也是这么地冷冷淡淡、保持一段看不见的距离吗?

 两个女孩像是在等他打破沉默,于是他主动道:“我是叶予风,法律二的。你们呢?”

 她同学先开的口“我叫⾼亚今,外文二的。”

 点点头,他的眼神转向她。“你呢?”

 她掀了掀嘴角,正要回答,亚今已经先代她说了:“她叫颜依农,也是外文二的我们是同学。”

 依农笑笑地看了亚今一眼。

 外文系的?还是二年级?他还以为她是学妹呢。

 “那你怎么会去修大一国文的课呢?”明显的,她跟他不一样。他是那种“混四魔王”型的‮生学‬--在大学里混个四年;而她,典型的乖乖牌代表。光瞧她手里大部头的原文书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她怎么可能因为被当而重修?

 亚今抢着替依农发言“因为没选到好课嘛。”

 “没办法选别的课吗?”他看着她,又问。

 眼见着亚今嘴巴大张,又要抢话“她--”

 叶予风突然眼捷手快地一把抓住颜依农,在两个女孩都还搞不清楚状况时,拉着她就跑。

 亚今错愕地将嘴里呼之出的话呑进喉咙里,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一溜烟跑得只剩一点点人影的叶予风与她同学,她?K着⾼声喊:

 “喂!”

 怎么这样啊,颜依农是她好不容易才逮到的饭友耶。

 这下可好,待会儿她要跟谁一起去吃饭?

 * * * * * * * *

 叶予风拉着颜依农逃命似地跑了起来。

 他们一直跑到校门口,穿过地下道来到对面马路时,才停下来。

 不知何时,颜依农手中那本厚重的原文书已经换到了叶予风的手上。两人各自站在路边着气。

 待气息平稳下来,两人对看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所不同的是,他笑得轻狂。

 她则笑得含蓄。

 但两双眼睛里都闪着淘气的光采。

 “你刚刚差点害我跌倒。”她假装责备道。

 但他倒不怎么有被责备的感觉,依旧笑嘻嘻地“她总是代替你发言吗?”他问。

 “是啊,”她附和地说:“她是我的发言人。”

 “啊,这么说我不该拯救你离开喽?”他诚惶诚恐地问。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她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我们正要一起去吃午饭。”

 他一脸受到惊吓地抚着口。“天啊,我可以想见她代替你餐盘內的豌⾖和青菜发言了,你同学似乎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模仿癖好。”

 依农又气又觉得好笑。“第二节课,你真是刻薄!”

 “但是你跟着我笑了。”他说“你是共犯。”而当她开朗地笑起来时,那层纱就不见了,距离似乎也不再那么遥远。他总算能够较自在地与她说话了。

 颜依农点点头承认:“是的,我是共犯。”说完又是一笑。

 当下他突然有一种想法:也许他该常常拖她下⽔。因为有她这个“共犯”的感觉似乎不错的。几个‮狂疯‬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油然生起。

 “哈**医幸队璺纭!顾?⑿Φ乜醋潘?担骸甘饕兜囊叮?挥枞∮枨蟮挠瑁?珞莸姆纭你呢?”

 “我?”依农只是笑笑地指着自己。“我叫语音输⼊法。”

 他摇摇手。“错,你叫言漪浓?”刚刚那位⾼亚今是怎么称呼她的?“言的言?涟漪的漪?夜⾊末浓的浓?”不知道猜得对不对?

 一定错。看她笑成那样。

 突然留意到拿在手里的原文书,他在她不反对的情况下翻开封面。“红颜的颜,依偎的依,农忙时候的农--颜依农。”他抬起头,微笑道:“很美的名字。”

 她只是看着他,浅浅地笑。

 “颜依农,我请你吃午餐。”

 “前面路口那里有一家卖酒酿汤圆的,你吃过吗?”

 “颜依农,你好神秘,哇塞,你的字真漂亮。”偷偷翻看书里的速记。

 “颜依农,我叫叶予风,你记住了没有?”

 “颜依农--小依?小农?还是小颜?不不不,还是依农好了,这个名字很好听。依农…”

 依农觉得,他玩笑似地说着她名字时,感觉很美。

 而且她留意到了,他有一副极为动人的好嗓子。

 听他说话,竟使她的心像是湖⽔般被悄悄地温柔扰动。

 她不知道该不该这种感觉;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时间这种感觉,更别说是体验它了。

 * * * * * * * *

 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在颜依农二十岁寂静无波的生命里,出现了一名搅她心湖的男孩。

 校园很大,理应不该经常碰到面的。但自从叶予风知道她是外文系的‮生学‬后,他们便经常在文学院外“偶遇”

 巧得像是约好了一般,每个礼拜三上完共同必修课后,亚今准备拉她一起到自助餐店大快朵颐一番时,他就会出现在她们面前,笑嘻嘻地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亚今是个慡朗的女孩子,几次“偶遇”下来,倒也跟叶予风稔起来。再加上两人都很健谈,能聊的话题多,因此自然而然搭成了一伙饭友。

 依农不像他们一般健谈,因此,常常,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吃着饭,听亚今和他一搭一唱,你来我往,唱大戏般的嘻嘻闹闹。

 然而她也无法完全置⾝事外。经常地,在他们说笑之际,他会突然转过头来,问她同不同意他刚刚说的话,或是问她一些有的没有的问题。

 亚今习惯地要代替她发言,但他总会执意地听到她回答才算数。

 这使得依农不噤疑惑起:叶予风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难道没有别的事好做吗?法律系的‮生学‬,课不都重得没有多余时间在外头闲泡吗?

 异数。是的,叶予风显然是个异数。

 “叶子,”已经稔到直呼其姓的亚今推了推他。“听说你们系上有个天才型的学长还没有女朋友,你能不能帮我引荐看看啊?”

 叶予风摇摇手说:“唉呀,不要啦,书呆子一个,不适合你啦。”

 亚今不同意地道:“适不适合,要我说了才算啊,你又知道哪一种人适合我了?』

 叶予风嘻嘻哈哈的。“你啊,这么爱抢话讲,我看柯林顿或小布什很适合你的品味,保证让你⼊主⽩宮当首席发言人。而且,”故意顿了顿才说:“你男朋友应该有一大堆吧?哪里还需要我介绍。”

 “如果你真的这样认为,那你就错了。我的男朋友是有一大卡车啦,可『真正的』男朋友却还没有半个哩。人家说大二女生最娇俏,我当然得趁这个⻩金岁月,赶紧找一个有前途的人绑着喽。”

 “有前途?”

 “念法律的,将来不是法官就是律师,够有前途了。”

 叶予风失笑。“那我呢,我也是念法律的啊。”

 “你?”亚今斜睨他一眼。“你不行啦!”很嫌弃的样子。

 “为什么不行?”有点委屈又有点好奇地问。

 亚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早已名草有主了吗?”

 叶予风瞪大眼睛,连正在啃⽟米的依农也感‮趣兴‬地抬起脸瞄了一下。

 “我?”

 “怀疑吗?”亚今拍拍脯说:“我⾼亚今最讲义气了,绝对不会打好姐妹男朋友的主意。你跟依农认识在先,我怎么好意思横刀夺爱。”语气里似乎有点惋惜。

 依农差点被⽟米噎到。

 叶予风则错愕地看向始终保持沉默的依农,依农也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跟她?

 “我跟依农…只是朋--”友啊。

 亚今摆摆手道:“错!男女之间哪有什么单纯的友谊,骗人的啦!”好像她自己不计算在內似的。

 叶予风似乎有点不⾼兴地说:“但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只是很认真地想当她的朋友而已呀。”

 依农眨了眨眼。

 只是朋友?

 原来如此。这一阵子以来,一直困扰依农的问题终于有了解答。

 而且还是这么单纯的一个答案啊。

 只是朋友…

 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但亚今仍然十分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才不信!”

 “我才不管你信不信!”他几乎有点气急败坏了,急急看向依农,解释道:“依农,你不会误会的,是吧?我绝对没有怀着不良的企图…”他真怕被⾼亚今这样一说,依农会离他离得远远的。她看起来不像那种能够唐突的女孩,而他也无意打破两人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友谊。

 真不知该释怀,还是该为此感到失望。决定出手解救被亚今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的他。依农说:“还好你现在已经澄清你的意图了,在亚今到男朋友以前,你赶紧先下手为強吧。”

 叶予风呻昑了声,你住眼睛。“这误会可又更大了。”

 “是喔,误会。”亚今懒得理他地说:“下次我们两个好同学吃饭,你不要再来揷花好不好?免得你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他睁开一只眼睛,状似委屈地说:“好吧,如果真要洗不清的话,先说好,我的对象可是依农喔。”

 亚今啐他一口。“早就知道了啦!”以为她是瞎子啊。

 依农赶紧摇‮头摇‬,満⾜于那友谊的界定。“你还是离我们远一点好。”

 “我何尝不想。”他看着她,脫口说出。

 他也想离她远一点啊,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看到她,他就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不跟她说说笑、聊一聊,就觉得浑⾝不对劲。

 他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太神秘了,而他向来喜神秘事物的缘故吧。

 挖掘秘密是一件多么惑人的事。

 现在他已经知道她的名字、系级,还有她的寝室号码。他知道她在一家书店打工,也知道她另外有一份咖啡馆的工作;她甚至还兼了两个家教,学校的课排得又満,因此其实要看见她是不大容易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跟她们一起到‮生学‬餐厅吃饭的原因,这是最方便见到她的方式。因此每到了这一天,他会因为想跟她一起吃午饭而強迫自己早早到学校上课。

 拜她所赐,他已经连续好几个礼拜没跷过礼拜三上午的课了。

 看来跟好‮生学‬多多来往,还是很不错的。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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