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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孙可望来袭
 德府,商丘

 又是一骑斥候在岸上跑过,远远地望了商船一眼,又很快地消失在岸边的土丘后。

 “真想给这些讨厌的家伙一!”有人轻轻冷哼。甲板上站着几个全副武装的火手,都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这一骑探马。

 这是长胜营的一个火小队。

 林小满穿着一件小棉甲,背着火铳站在船头,看着岸上那片黑黝黝的城墙。眼前是河南归德府最大的城市商丘,这里离杞县约两百来里,黄河在脚底下向东面缓缓去,冲积出一片肥沃的阔野。因为前一个月李自成掘开朱家寨和马家口的黄河大堤,狂暴的河水奔泻而下,将这一带整个扫平,到此刻虽然泛滥的洪水已经退去,但经过大自然伟力改造的世界平坦荒凉。眼前一片开阔,无草无树,极目只黄沙片片。那座商丘城孤零零伫立在河边,死气沉沉宛若垂危的老者。

 已经是伏天了,阳光泻下,照得天地皆是一片白亮。鼓的河风中夹杂着乌鸦的凄鸣,让林小满身体一颤,不觉有些寒意。

 开封大水之前,归德府所属的尚丘、宁陵、夏邑、永城、>城六县共有人口三十来万。到现在,却只剩孤零零一座商丘城。生民或葬身鱼腹,或逃亡殆尽,诺大一个归德大概只有万余户人口吧?

 值此青黄不接之际,就算是逃过水患,又有多少人能熬到秋收呢?

 饥饿是如此的可怕,这两天以来,林小满他们沿着黄河行军已经看到过太多的尸体。那些死者无一例外地腹大如斗,面色发青,听队里的战友说这些人都是吃观音土撑死的。

 对于饥饿,林小满有着最深刻的认识。以前在火神庙里做和尚时,他就曾经饿晕过几次。这人只要肚子一空,身体就开始发飘。冷汗一股接一股地渗出,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进肚子里去。

 不过,他还是知道:人不是蚯蚓,而泥土也不能入口。

 “这就是地狱啊!”他微微叹息,神识一阵恍惚。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人间。眼前是一片黑色的雾,看不透,冲不出,如同一张巨大的魔爪将人活生生捏在手心。

 好在,在几乎死一般地寂静中有一双充满怜悯的眼睛看过来。“可怜的和尚,这东西好脏。吃了要生病的。”

 那一天他发觉江陵郡主小院的沟里倒了许多白色地米饭。

 “给你的吧。”一只热气腾腾的馒头递过来。

 “和尚。你是男人,高将军那里也需要人手…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被活生生饿死的道理?你有手有脚,又识字,你行的。”

 林小满紧紧地捏住拳头。“秋容,我会出人头地地,我会用八太大轿娶你回家。”一想到那个美丽而善良的女子。他地心中充盈着一种难言地感慨。

 …

 又是一骑斥候跑过,这一次是另外一个人。看他的打扮不像是明军,也不陈留军。最大的可能是活跃在这一带的土匪。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土匪们就盯上了这条商船,不停派出探马,大概要等到合适的地点下手吧?

 老实说,船上地火手并不担心。现在的黄河是陈留军的天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威胁不到谁。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林小满才发觉自己地双手已经被河风吹得冰凉。

 正是上午,随着太阳逐渐升高,商丘城也醒了过来,不断有居民从城里走到河边用茫然的目光看着河中的帆船,期待着有奇迹发生。可惜,奇迹终归是奇迹,大凡不会出现。从扬州过来的商船络绎不绝,满载着粮食、布匹朝开封驶去,根本没有在商丘停留的意图。而正是这些物资支撑着高原军庞大的支出。作为被朝廷所抛弃的归德百姓,陈留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施与援手。

 不过,有消息说,高原将军有意进军归德,将这一大片土地纳入陈留的管辖范围。毕竟这里也有十来万百姓,加上明朝官吏都逃亡一空,得来既不费力气,又可以增加陈留的人力。

 但林小满还是有自己的看法:多出十万人口固然是好事,但世只要有粮在手,要招募民却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高将军要拿下归德,唯一的可能是为阔展陈留的战略纵深。高原军现在的形势说起来很好,东面南面都是闯军的地盘,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非常安全。北面是河北明军,开封大战之后,河北军也没胆气南下肇事。倒是东面的张献忠有些麻烦。

 张献忠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安徽,整个南直隶东北都在他的手心。兵强马壮,气势人。

 虽然大家都是起义军,却也不能不防。

 现在的高原只有开封府三县一城,虽然物资充足、兵甲良,可地盘太小。一旦有事发生,缓冲的余地太小。

 看来,拿下归德应该是板上钉丁的事情。

 当然,前提条件是等到秋收。陈留军还没能力在给自己背上十万人口的负担。

 “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一张大手用力地拍在林小满肩膀上,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十夫长花无缺。

 “没有。”林小满闷闷地应了一声。

 “哈哈,你这个和尚还小气的,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就成这样了?”花无缺虽然年纪尚轻,却非常成,加上一脸风霜,十八九岁的人看起来却像一个三十左右的壮汉。他大声地笑着,惊得一支试图落到船舷上打秋风的鹭“噶!”一声飞起。

 “不是,不是。”林小满还是很不开心。

 “哈哈,你这家伙,难道和尚都是这么小气。你是这样,莫和尚也是这样。”

 “不是。”林小满小声地说:“我只是觉得…觉

 了大家…”

 “哦,还在为那事呀!”花无缺皱了下眉头。

 说起这事还真有点让他不高兴。前天上午正好是他们小队轮休,又刚发了军饷。已经在军营里憋了十天的士兵们都上街去买东西。最近陈留市井异常繁荣,商品种类极多。这群士兵无家无口,钱多得没地方花去。自然要上街去大醉一场。

 很不幸,他们遇到了莫清的内卫。更不幸的是,他们的队列出了纰漏。

 事情是这样,按照部队条例,军人出行。两人成行,三人成例。在陈留军中,军人有严格的坐立行标准,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在走路的时候。如果是两个人,必须并肩而行。两人以上必须排成一个纵队。随时保持齐步走的标准姿势。

 林小满他们一行四人。他夹在中间。其余三个倒没出问题。问题是林小满的注意力被街上地风景给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跑到了一边。

 正在这个时候,白帽子内卫出现了,上来抬手就给了林小满一记耳光。并从怀里掏出本子,摘下在帽子上的鹅笔就开始记录这几人的名字和所属部队番号。

 被打了一记耳光不说。小队也被记过一次。

 军中的人大多朴实,对荣誉看得极重,处分一下来。众人都是愤恨难平。林小满心中内疚,有些抬不起头来。

 “前天我也是运气好,上夜校的时候居然是荀先生讲课。你也知道,荀先生是天上地文曲星下凡,能够去听他的课,那可是上辈子修下的福分。他在课堂上讲了个故事。”见林小满情绪不高,花无缺大声说:“故事是这样,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来到河边,准备涉水过河。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过来说,请他们帮忙背自己过去。小和尚羞得满面通红,连连摆手。倒是老和尚什么也没说,背着女人就走。过河后,小和尚一直很不高兴。老和尚问:你怎么了。小和尚说:师傅,你平时不是总同我们说和尚不能近女,今天怎么还背那个女人?老和尚一笑;你是说刚才那事呀,那个女人我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背着呢?”

 “花将军,别说了,我明白,我明白的…”

 花无缺抓了抓头,嘿嘿一笑:“我倒忘记你是识字的,这个故事我也是琢磨许久才明白过来。嘿嘿,读书人就是聪明,荀先生还骂我是笨蛋呢!”

 林小满不微笑起来,这两天地不快一扫而光。

 说笑着,船很快过了商丘,眼前是一片绵延的丘陵地带,河道也变得狭窄起来,不过,河水依旧平缓。这一带水浅,加上前一段时间又是一连大半个月没下雨,黄河水量不足,船开始慢了下来。

 林小满正个花无缺正聊着,突然听得船底传来一声沉闷地撞击,二人猝不及防,同时跌倒在甲板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一个高鼻深目地黑发泰西人从船舱里冲出来,用蹩脚的汉语大声地吼着。

 随着他的叫声,花无缺小队的士兵也冲了过来。

 “安静!”花无缺大吼“所有人都听着,保持警戒状态。韩三,进仓看看。谁水性好,下水去看看。”

 “我水性好。”泰西人一边说,一边快速地起身上那堆样式古怪的零碎,出黑黝黝地皮肤。

 “麻烦大耳朵先生。

 ”花无缺点头致意。

 “我叫纳达尔,不是大耳朵。”泰西人一脸地不高兴:“花将军,这河道有多少年没疏浚过了?”

 花无缺抓抓头:“不知道。”

 自从明末起,明朝政府无力也没有治理黄河的想法。自崇祯皇帝继位起,朝廷就没拨过一两河工银子。在这十五年的时间里,黄河每年都要泛滥一次。而朝廷则只看看,任凭这一道祸水肆,只要不冲到北京就成,至于小民地性命,那就管不着了。

 而治理黄河又是一件浩大的工程,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是一个强大的大一统王朝不能为之。这也是中国五千年来一直都保持着统一,而不至于像欧洲那样分裂成几十个大小不同的国家-----非不想,而是不能。----可以想象一个占地百里的小公国面对滔天洪水时的情形。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一点都不假。只要有这个脾气不好的母亲在,家庭里所有的成员都还得团结一心。

 “真倒霉!”纳达尔很快从水里浮上来,这个葡萄牙水手满面忧愁“底下有一艘沉船,我们正好撞在上面。船只受损极重。”

 “你看清楚了?”花无缺问。

 “上帝可以作证,正是前几天沉在这里地扬州商船。”纳达尔吐了一口黄水“水里好浑,我的眼睛!”

 听纳达尔这么一说,花无缺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你看清楚了,真是那艘船?”

 泰西人有些不高兴“当然,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就是前天沉的那艘扬州商船,我看得清楚。那船已经被烧得只剩残骸。倒霉地我们还是撞了上去了!”

 花无缺心中更惊。前一。有一艘商船在这里遇到土匪抢劫,船上二十多个水手只有一个水性好的跳船逃到陈留。那艘商船上载了一船粮食,等陈留军派人过去,贼人已经逃走。

 这次,纳达尔来陈留并没带多少货。只一百条燧发,一门四磅铁炮和十几桶火药。这已经是葡萄牙囤积在中国大陆的最后一点家底。当然,这点物资这么跑上一趟也没多少油水。他再次来陈留的目的并不是为钱。而是船上一位叫李方西地耶会传教士。

 老实说,作为一个前军人,作为一个冒险者,纳达尔对上帝还是非常虔诚的。上次从

 扬州后,正好碰到李方西神甫。纳达尔很自然地在起这次黄金之旅,以及对欧洲文明心怀崇敬地高原将军。

 说这无心,听着有意。李方西正打算去陕西传教,无奈陕西那边兵凶战威,一直不能成行,便郁闷地呆在扬州。听纳达尔这么一说,李方西神甫有些动心。既然陕西去不得,何不到陈留去,让上帝地荣光只要一下河南的异教也好。

 于是,虔诚的教徒纳达尔先生自然当仁不让地担负起护教的责任。

 因为此举事关重大,至少地纳达尔这个教徒而言如此。因为这一段时间河上出现了一群土匪,为安全计,他请求陈留派出士兵接应。

 高原本以为这是一艘军火船,若他知道纳达尔这次来陈留纯粹是为输出意识形态,非骂娘不可。

 为了保护陈留人民的好朋友,伟大地国际主义战士纳达尔先生,陈留军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火队,领队的是军中勇士花无缺花将军。

 听纳达尔说商船被撞破了,花无缺暴跳如雷。这个时候,去船舱查看地人也上甲板来说,被撞的地方很大,没办法堵,如果不出意外,一个时辰后这船就要沉到河底做暗礁了。

 “娘的,收拾一下,上岸!”花无缺心中的火一阵阵往上涌。心道:“果然是一次倒霉的任务,先是见了这一群泰西鬼夷,又遇到土匪的侦骑盯梢,现在可好,直接被撞个大。挨,这么长的路,这么多物资…”

 正在这个时候,讨厌的土匪又出现了。从丘陵上奔下来一个骑兵,速度极快,转眼就跑到河滩上。

 “啊,这家伙还真是猖狂,居然跑进程来了!”花将军被敌人的挑衅怒了,出手铳“碰!”一声出去,硝烟中那骑兵的马长嘶一声,高高跃起,差点将马上的主人掀翻在地。

 “吁…”骑兵手忙脚地控制着受惊的马。

 “嘿,居然没中。”花无缺大感丢脸。

 “让我来!”纳达尔一把抓过林小满背后的火铳,单膝跪下,端锁定目标。

 马背上的骑士觉察到危险,大力地摆着手,吼道:“别开,我是莫清将军手下第二标乙旗探马,有紧急军情告知!”

 “等一下。”花无缺推开纳达尔的口,大声问:“你是不是想搭船?可惜啊,我们的船坏了。”

 那个探子大声道:“不,我也是顺便路过,你是花无缺将军吧。我在夜校见过你。看你们的船出事,好意提醒你们。张献忠手下大将孙可望率两万军队沿南岸过来了。前锋离商丘城二十里,都是骑兵,大约两个时辰就到这里。你们还是快点下船逃命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他***,难怪这一天来看到不少探子在河边晃悠。”花无缺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一段时间的合匪闹事都是张献忠所为呀!随着大量物资向陈留,高原手头有大量金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张献忠自从进入安徽后,势力急剧膨,一占据了大半个南直隶。这么多人马要吃要喝,加上正值青黄不接,唯一的办法是苦熬。熬到秋收就好了。

 可是,黄河这一场大水不但淹没了整个开封,连带着将安徽北部也给扫一空。看来,秋收是指望不上了。

 现在,摆在张献忠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以军就食。

 南下江西,甚至怀葛南京势在必行。张献忠庞大的队伍,也只有富庶的南方能够养活。

 着一点,高原在夜校时已经同学员们讲过。当时,他很肯定地说:“张部肯定会在秋收前南下六安,进而西进湖北。若张部走,我军可顺势占据安徽,进而打通整个黄河航线。“

 “哎,看来,张献忠在南走之前打算来我陈留捞一把。”花无缺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高将军和荀先生也有算错的时候呀!”

 他吐了一口唾沫,提气道:“谢了,兄弟。不过,你觉得我们跑得过马吗?”

 “那是。”探子大声地笑了起来“花将军,要不这样,你们把脖子上的号牌都交给我带回去。将来也好在忠勇祠里给你们找个位置。”

 “去你娘的,晦气!”花无缺大怒:“你再他妈满口胡柴,老子一崩了你!”高原军士兵每人脖子上都挂了一个竹制号牌,上面刻着士兵的名字和所属于部队番号。以方便在战死时收尸。士兵阵亡后,号牌到忠勇祠受香火供奉。

 那探子嘿嘿一笑“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同你多说了,我马上要赶回陈留把这个情报报告上司。对了,最后提醒你一句,前面山丘后官道边有一个烽火台,去那里躲躲吧。祝好运!”说着,举手行了个军礼。

 花无缺狠狠地回了一个军礼,心中却是一片混乱。他喃喃地说:“这下糟糕,我们才二十个人,人家的骑兵一冲,全得完蛋。”

 身边的林小满突然说:“花将军,不如我们把船搁到北岸,孙可望的骑兵总不能飞过黄河吧?”

 “去你妈的!”花无缺咆哮一声:“北面是明军的地盘,去那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渡河回陈留,老子可不想当逃兵。索我们都去烽火台里就地驻守,截断官道,延缓敌人进军速度,给陈留留下应变时间。这一船火器够我们打上一阵了。

 也许我们会死,但我们死得有价值。”

 “这…”林小满一愣。

 “怎么,和尚也怕死?”花无缺一脸不屑。

 林小满热血上头:“不怕!”

 “对,怕个球!”花无缺低声咆哮:“卫我家园,万死不悔!”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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