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魔云焚鹤 金殿争弈
这几⽇间,那侍卫一直奉赵祥鹤之命给他送吃送喝,在旁窥伺。卓南雁修炼起来浑浑噩噩,有时候整⽇不吃不喝地打坐炼气,有时半夜却爬起来大吃狂饮。接连数⽇,他须发不剪不修,蓬头垢面,⾐衫污秽。
那侍卫看他如同疯子一般,早细细禀报了赵祥鹤。
自七夕之后,大宋朝廷忽又遇到了新的⿇烦。皇帝赵构近⽇不胜其烦,早已无暇追查沈丹颜的死因。赵祥鹤倒得了空暇,听了那侍卫禀报,一直心底犯疑。这一⽇清晨,他又再赶来。
淡淡的晨曦下,却见卓南雁在殿內龙行虎步,绕室疾走,带得大殿內风声呼呼,赵祥鹤不由暗自心惊:“这小子当初跟个废人一般,修习几⽇天⾐真气,竟能如此虎跃龙腾!”
卓南雁疾奔片刻之后,又闭目打坐。赵祥鹤一触他肌肤,却觉柔韧无比,心中又是一动:“瞧他形貌,丝毫没有走火⼊魔之状,这秘谱可大是值得一炼!”他虽热衷功名,却一直钻研武学不休,一见得天⾐真气这等仙宗神功,早就心庠难奈,只是心
谨慎,強力隐忍多⽇,此刻这念头一闪,便再也遏制不住。
眼见那天⾐秘谱给卓南雁抛在満是尘土的地上,赵祥鹤忙小心翼翼地拣起。虽然里面的词句他早已烂
于心,此刻却仍是细细研读推敲,又对照卓南雁的势姿,料得他只修炼了前面的四重功法,赵祥鹤暗想:
“瞧来前四重功法决无凶险,我且炼上一炼。这小子正好留着,便给我验看凶吉!”当下挥手斥退了那侍卫,在殿內盘膝坐好,凝神⼊静,依法修习起来。
运功片刻,赵祥鹤变觉遍体舒泰,周⾝真气流转,妙意无尽。他功力何等之⾼,轻而易举地便炼罢了前两重功法,跟着再接再励,卫炼得了第三重,但觉体內真气
发,隐然有龙昑虎啸之意。
当年卓南雁曾将摩诘老人参悟出的天⾐真气秘诀传给罗雪亭,但那时罗雪亭亲见卓南雁险些走火⼊魔而亡,对此功法大存畏惧之心,只炼到第二重便即收手,以之疗伤,自是平安无事。赵祥鹤的眼界见识本来丝毫不在罗雪亭之下,只是眼见卓南雁修习几⽇便效验如神,不由对这正本秘谱生出极大的信心。
少时真气九转,赵祥鹤又炼得了第四重,忽一抬头,其见卓南雁双手上翻,如擎天岳,那正是天⾐真气第五重的起势。赵祥鹤心底一动,想也不想地便也翻掌向天,依着第五重的心法运功接引天地之气。
卓南雁一直心无旁骛地凝神练功。天⾐真气的第五重心法已是天人合一的⾼妙境界,卓南雁曾两次运功至此而走火⼊魔,此时自是加了百倍的小心,刚觉一股浩然之气蓬
而来,便依着“冲而化之”的心法顺势疏导,更谨守“死心不动”之旨,对诸般幻象视若不见。
正自气息绵绵,忽听得⾝旁的赵祥鹤“呵呵”大叫,卓南雁张开双且,却见赵祥鹤脸⾊殷红骇人,⾐襟猎猎地
了起来。
原来赵祥鹤修习第五重功法片刻之后,便觉气息鼓
,如同大河滔滔,恍惚间只觉整个人都⾼大起来。眼前幻象迭出,赵祥鹤再也把持不住。早将“死心不动”的总诀和“冲而化之”的心法丢到了九霄云外,却觉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茫茫苍穹,尽在脚下。不多时候,他便觉浑⾝经脉鼓
难耐,⾝上蕴了无穷无尽的精力,只想宣怈一番。他长啸一声,腾⾝而起,双掌翻飞,已将控鹤手施展开来。
卓南雁见他掌风呼呼,
得満殿窗棂尽数破碎,暗道:“这老贼⼊魔已深,终究会虚脫而死!”怕给他掌力击中,缓缓向后退开。赵祥鹤挥掌狂舞,越打越觉憋闷,浑⾝大气鼓
,
腹间似要爆裂一般难受。
卓南雁一直深厌赵祥鹤为人,也早盼着他有朝一⽇恶贯満盈而人神共诛之,但此刻贴壁而立,见他五官扭曲,头脸都膨
开来,想到当⽇自己也曾深受其苦,不由心下不忍,上前一步,大喝道:“住手!快快凝气调息!”
赵祥鹤正自烦闷
死,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气随心动,飞掌便击向卓南雁。卓南雁大吃一惊,忙斜⾝退开。但赵祥鹤掌势一动,便如长江大河,连绵不绝地直攻过来。卓南雁见他精妙招数层出不穷,又惊又怒,也只得凝神拆解。好在赵祥鹤若痴若狂。只是自顾自地挥洒狂舞,突然大叫一声,挥掌将殿內一
立柱拍断,顿时殿顶砖瓦纷落,満殿尘土飘飞。
卓南雁乘势突进,陡然扣住了赵祥鹤的双掌。赵祥鹤神志虽昏,力气却大得惊人,骤然一抖,险将卓南雁震翻在地。卓南雁怕他施展绝世掌法,双掌加力,死死扣住他的脉门。
两人争执之际,卓南雁忽觉浑⾝一热,腹內的金丹蓦然生出一股热力,自任脉涌上,经双肩肩井分别灌⼊双掌劳宮⽳。这本是数⽇来卓南雁以真气炼化丹力,早练
了的行功路径,此时他全气拼斗,丹力受了真气
发,竟独自循环起来。顷刻间两股热力直涌⼊赵祥鹤的掌心,在赵祥鹤体內转个圈子,又再涌回。
赵祥鹤体內真气翻涌,如要炸开般难受,忽给那丹力一引,竟直向卓南雁体內冲来。卓南雁只觉一股沛然难御的真气随着热力源源不绝地向体內涌到,大吃一惊,好在他这几⽇炼骨壮脉,经脉大异常人,赵祥鹤內力虽雄,他也能尽数容纳。
霎时间赵祥鹤体內的雄浑內气便如决堤怒涛般涌出。內气流走一成,他的神志便清醒一分,片刻工夫,赵祥鹤浑⾝的鼓
憋闷之感尽去,人也清醒了许多。忽觉自⾝真气汩汩流出,他不由大吃一惊,急待收束內气。但此时他大半真气全涌⼊卓南雁体內,卓南雁腹內的金丹受真气
发,聚气之效越发显现出来,昅力越来越大。
赵祥鹤惊骇万分,奋力疾抖,猛施一招“孤鹤舒翎”此时他情急拼命,这一招使得精妙万分,左臂真如大鹤之翅,舒翎而起,竟自卓南雁两掌间穿出,疾向卓南雁咽喉点到。卓南雁忙回掌一圈,电光石火之际,便在咽喉前半尺将他手掌扣住。
便在此刻,卓南雁陡觉体內经络一热,顿时浑⾝僵硬。原来每在他炼气之时,那金丹便以丹力给他炼骨壮脉,都会引得他⾝子僵硬片刻。
谁料到不早不晚,偏在这紧要当口发作。“不好!”卓南雁连连叫苦“这时候炼骨壮脉,可要了老子的命了!”乘着双掌还有些许知觉,死死扣住了赵祥鹤的双腕。
此时卓南雁內力虽強,但骨僵脉硬,赵祥鹤却是內力大衰。两人都是此強彼弱,一时僵持不下。这情形便如同比拼內功一般,看似平常,实则凶险万分,且在此紧要关头,谁也不能收手。
赵祥鹤的全⾝真气虽已失去十之六七,又被卓南雁紧紧扣住腕子,但终究胜在双臂灵便,左掌仍一分一分地向前探去。卓南雁却骨僵臂涩,一⾝雄浑真气难以施展,只得眼睁睁看着赵祥鹤的手指慢慢向自己咽喉抓来。
“只须绞碎这小贼的喉咙,便能收回真气!”赵祥鹤狰狞的老脸上淌満汗⽔,眼见自己长长的指甲几乎触到了卓南雁的脖颈,心头顿时一阵狂喜,正待施力向前,忽听殿外有人声大喝:“卓兄弟,你是在这里吗?”
人影闪处,一个黑脸大汉疾奔⼊殿,正是棋痴路昑风。‘哈哈,好兄弟,你果然在这里!”路昑风一眼瞥见卓南雁,又惊又喜,但见两人僵持之状。又吃了一惊,大声道“喂,你们在做什么,摔跤还是拼命?”大步奔到近前,却见两人満头大汗,四目灼灼对视。
路昑风虽不明武学,但见赵祥鹤又尖又长的指甲正慢慢抓向卓南雁的咽喉,也觉得不大对劲,喝道:“你这老儿,是哪里来的,快快给我住手!”
赵祥鹤⾝为大內侍卫统领,皇宮內的嫔妃宦官没一个不识得他的,偏偏路昑风嗜棋成痴,对棋外之事浑不⼊眼,威名远震的“吴山鹤鸣”
在他眼內也不过是个面目可憎的⾼瘦老头儿而已。眼见这瘦老头儿丝毫不理会自己,还眼露凶光,那五指更堪堪凑到了卓南雁的咽喉上,路昑风不由太急,骂道:“兀那老头儿,快给俺滚开!”挥掌便拨在赵祥鹤臂上。
哪知赵祥鹤纹丝不动,路昑风却被一股內力震得退了数步。“好家伙!比谁力气大吗?”路昑风大叫起来“贼老头儿,你不住手,可别怪俺不客气啦!”又退开两步,忽地疾奔过来,借势飞⾝跃起,一脚狠狠踹在赵祥鹤
口。
只听砰然一声大响,三人齐声痛呼,各自向后飞去,一起跌倒在地。
“这贼老头儿,莫不是会妖法?”路昑风抚着腿爬起⾝来,哼哼卿唧地回头一瞧,却见赵祥鹤仰面朝天,七窍流⾎,不由大吃一惊“咦,这贼老儿怎地这般模样?”
“他死了最好!”卓南雁这时也爬起⾝来“嘿嘿”笑道“亏得老兄你来得及时!”路昑风又“咦”了一声,望着他叫道:“老弟,你脸上怎地直闪红光?”
适才赵祥鹤跟卓南雁生死相拼,忽被路昑风冒冒失失地一记飞脚踢中前
,这正是死拼內力的紧要关头,赵祥鹤武功便再⾼十倍,也经受不起,霎时间真气倒撞,五脏尽碎,七窍都噴出⾎来。
便在同时,卓南雁陡闻轰然一响,体內那缩至米粒大小的金丹灿然一亮,随即化作道道红光散⼊全⾝经脉。
在金丹消逝的一瞬间,他只觉浑⾝各处经络齐齐一跳,那种
痛僵硬之感也尽散不见。适才虽是命悬一线,但在赵祥鹤数十载內家真气的鼓
发之下,那神奇金丹终于尽数融⼊其⾝,炼骨壮脉也功行圆満。
此时听得路昑风一问,他凝目內视,却见条条经脉红芒闪闪,较之最初呑食金丹时已耝壮了不止一倍,各处筋络更是⾊如⻩金,脏腑內红芒闪耀,再无沉黯之⾊,料来被金丹涤
脏腑后,竟连龙涎丹的残毒也尽数拔除。
在丹力的九转运化下,赵祥鹤传⼊他体內的异种真气也被尽数炼化,与他自⾝真气⽔啂
融。让卓南雁颇觉新奇的是,赵祥鹤这等雄浑真气撞⼊自己经脉內,却无丝毫烦闷之感。
他哪里知道,经得金丹炼骨壮脉,他经脉成倍耝壮,收纳真气之能暴增。
这等经脉昅纳真气之理至关紧要,便如小河浅川,遇雨则満,但长江大河,则能容纳连绵暴雨。当年王冲凝自幼随异人勤习仙学道法,自⾝经脉大异常人,自可昅纳天表真气接引的雄浑真气,但其后辈弟子虽晓“冲凝诀”和“死心诀”仍因禀赋所限,再难炼成他那等境界。
卓南雁知道这等道理一时半会儿也跟路昑风说不清楚。淡淡一笑:
“这老儿乃是一大恶人,恭喜老兄为民除害!老兄习过武吗,这一脚好大的力道!”
路昑风听得夸赞,黑脸泛红“呵呵”笑道:“老哥我没学过武,但自幼便气力⾜、脚力大,当年上山打柴,曾一脚踢死过一只老狼。这贼老头再结实,也比不得那只老狼去!”
“噗!”赵祥鹤本来还残存半口真气,听得路昑风拿只老狼跟自己相比,急怒攻心,一口鲜⾎狂噴而出,蹬了下腿,便再无声息。
“路老哥话出无心,却将鹤老儿活活气死了。”卓南雁暗自苦笑,伸掌在路昑风脉门一搭,察觉他体內气⾎并无异状,料想赵祥鹤的残余真气全跟自己相持,受震之后尽数反撞回老儿体內,倒没伤到路昑风。
卓南雁走到直
的赵祥鹤⾝前,低叹一声:“你这老贼一生作恶,今⽇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伸手将赵祥鹤的双目合上,才转头对路昑风道“老哥,你今⽇怎地想起来看兄弟啦?”
路昑风愁眉苦脸,道:“你还不知,朝廷里出了大
子!”
“什么大
子?”卓南雁“呵呵”一笑,在一张破椅上悠然坐下“老兄⾝为棋待诏,却还为朝廷里的事忧心!”
他经得金丹九转炼骨壮脉后,又巧借赵祥鹤的大半真气,已练成了天⾐真气第五重的境界。虽不及冲凝真人当年的傲视宇內,却也得直窥天元的全新境界,此时谈笑举止,便自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从容博大之气。
路昑风叹道:“你说得是,我⾝为棋待诏,旁的大事原也不必忧心,但这回的事真真就是棋上的
子!”他说着一拍腿大“七夕节后的转⽇,大金国来了两位使节,上得紫辰殿,便向赵官家索要淮、汉之地。那是咱大宋江山,赵官家自然不依。那使臣便道,听说你们宋朝有个太平棋会,他们要会一会咱大宋的棋会⾼手,若是他们败了,那淮、汉之地便暂且不要;若是无人胜他,便须将淮、汉之地拱手奉上!”
“有这等事?”卓南雁越听越奇,暗道“以几盘棋局博取数州之地,此事自古皆无。自诩雄才大略的完颜亮怎地如此异想天开?怪不得丹颜⾝亡,赵构这厮也无暇过问,原来生出了这等太事!”略一沉昑,便问道:“那金使是谁?”
路昑风道:“那使臣名叫余孤天,另有个副使叫施宜生,但大事都是那姓余的定。这姓余的在紫辰殿上大吹法螺,说道他们这回带来个大金的棋士,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横扫我大宋棋坛!”
“竟是天小弟!这回余孤天又来耍什么花活了?”卓南雁心中一动“嘿嘿”笑道“那金国的棋士是谁?他便再厉害,料也胜不了你们三大棋待诏!”
路昑风苦笑一声:“那大金棋士姓乌名辰。到了弈棋之时,他伸出双臂。可吓了我们一跳,却见他两手齐腕而斯,竟是个没手的人。那余孤天道,每次弈棋,先由乌辰说出棋着,再由他从旁落子!”卓南雁蹙眉道:“这便是怪事了,依言落子的差事,找个寻常內侍来办便成了,何须他堂堂使节来动手?”
“说得正是!只是万岁素来忌惮金人,对金使的话,半点儿不敢违拗。”路昑风说着一拍腿大,长叹道“跟着天杀的怪事便来了!先跟乌辰对阵的是郞瞻民,两人棋力相当,正是对手,哪知郞瞻民忽在中盘时连出昏着,大败亏输。跟着楚仲秀再上,却在收官时放出大昏着,败得狼狈不堪!”
卓南雁蹙眉道:“昏着?老兄莫非也是在形势占优时,自出昏着俗手,败下阵来?”
“老弟⾼明!”路昑风黑脸涨得通红“这姓余的或是这姓乌的必是个妖人,我跟他两人坐在一处,便觉浑⾝不自在。只觉四周给人布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
得我
不上气儿,強撑了几十手,已是头昏脑涨他娘的不败才怪!”
卓南雁暗道:“这是余孤天施的魔功。那乌辰想来只是个棋力⾼明的棋士,只是完颜亮为了给余孤天施行魔功的借口,竟将乌辰的双腕斩断,当真心狠手辣!”蹙眉问道“郞瞻民和楚仲秀遇上的,也是这等怪相吗?”
路昑风头摇道:“老郞一坐下便觉冷气罩体,到后来更是如坠冰窟。老楚却不时听到阵阵鬼怪嘶叫,给搅得心烦意
。最恼人的,却是这等稀奇古怪之事也只有跟他们对阵之人觉察得到,纹枰旁观战的皇帝宰相、宦官宮女个个不知,咱们是哑巴吃⻩连,有苦难言。事后赵官家听了。却骂我等是推脫罪责,将咱们大加申斥!”
“冷气罩体、怪网
⾝,全是真气外放之术,鬼怪哭叫想必是洞庭烟横传下的魔功,全都不⾜为奇!”卓南雁淡淡一笑“这余孤天和乌辰已大胜了三场,怎地不见好就收?”
路昑风不知他说的真气和魔功到底何指,却叹道:“姓余的狂话说得太満,他早说要连胜五场,咱们二人相继大败之后,朝中再也无人敢来应战。赵官家又急又恼,命我去寻⾼明棋士,寻不来,便将咱们一股脑地杀头!这天下若还有人能胜这余孤天的,便只有你老弟了。可这两⽇偏偏寻你不到,宮里的人都不知你老弟隐⾝何处。今早我碰见个侍卫,才知这座冷官內养着一位半疯半傻的棋士,赶来一瞧,果然是你老弟!”
卓南雁见他満头太汗,却不愿这老实人着急,拂⾐而起,道:“走!咱们这便去见赵官家。”路昑风大喜,虽见卓南雁⾐杉污秽破损,垢面蓬头,但路昑风却是个除了围棋万事都不⼊心之人,当下便喜孜孜地跟他走出殿来。
时已近午,天气却
郁沉黯。两人大步疾行,途经倚晴阁时,恰见伺候刘贵妃的陈公公正在阁外打转。蓦地瞧见披发垢面的卓南雁,陈公公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他来,惊叫道:“卓…卓大国手,你…您老还…”
“我还活着,是吗?”卓南雁“嘿嘿”一笑“怎么,不遂你的意啦?”陈公公却満面喜⾊,连连头摇:”哪里哪里!官家刚刚遣人来寻你,贵妃娘娘正在发脾气呢!卓大人来得正好,来得正好!”此刻卓南雁⾝价倍增,陈公公想不起如何称呼他,竟唤他为卓大人。
听得卓南雁这便去见赵构,陈公公惊得浑⾝一抖:“这…这可如何使得?卓大人这⾝打扮别惊了圣驾,还是先去洗漱一下,换件⾐裳。”
这些⽇子卓南雁心如死灰地苦练內功,哪里顾得上仪容打扮,这时他也觉自己満头长发披散,几⽇也没洗过一次的脸上短髭横生,再配上一⾝被⾎汗尘垢染得污秽不堪的⾐衫,胆小的人半夜里撞见自己,定会吓得半死。他本也想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澡,但此刻见了陈公公那副嘴脸,却觉气往上撞,执意不肯去更⾐洗漱。
“赵官家便不怪罪您,回头也得扒了小人的⽪!”陈公公急得痛哭流涕,又是作揖又是下跪,跟着狠劈自己耳光。
卓南雁才冷冷一笑,忽道:“丹颜的尸⾝在何处?”
“沈丹颤?”陈公公脸⾊一⽩“便在…便埋在西城外的紫云湖边,那可是常百草他们埋的。”
那⽇万秀峰和常百草将沈丹颜的死讯报到倚晴阁,刘贵妃着实
喜了一阵子。陈公公替她细看了沈丹颜的尸⾝,使命常百草将之胡
埋在城外紫云湖畔的
葬岗子。只是沈丹颜死得蹊跷,陈公公也没敢细问,此时听得卓南雁问起,陈公公只当他追究沈丹颜死因,不由心底生寒。
“丹颜姐姐…”卓南雁昂起头来,两行热泪刷地滑落,将脸上冲出两道⽩痕“陈公公,你这就派人,将丹颜厚葬了!”
陈公公听他并无怪罪之意,心头大喜,忙唤了个小宦官出来,吩咐他取了银两,即刻动⾝。卓南雁道:“昑风兄,请你一同前去,先给丹颜寻个清净佳处,替小弟了此心愿!”路昑风慨然应允,跟那小宦官快步去了。
仰在热腾腾的澡盆內,畅洗去満⾝的尘垢,卓南雁忽然有一种脫胎换骨之感。
“苍天,”他仰望着静室內袅袅升腾的⽔汽“我卓南雁已死过几回,却又都活了回来…”瑞莲舟会后浑如废人,又深⼊大內九重,几番出生⼊死的大巨波折后却又武功尽复,九死余生之后,他的心底有伤痛,有感慨,更有一种历尽沧桑后波澜不惊的平静。
跟着陈公公大步走出,卓南雁已是回复了往昔的奕奕神采。他的步子迈得极稳极实,修为再得跃升之后,他发觉自己的目力和心神都博大恢弘起来,这等修为,似已近于师尊所说的天元境界。
途中展目所及,却见一花一叶,映在眼中都是那样的明亮灵动,仰望灰溟溟的苍天,竟也觉浩渺无际。远天浮云、大地草木都跃动着
生机,
织成一道看不见的
流,将他心底洗得一片清朗明彻。
赵构正在风华殿內唉声叹气,太子赵瑗和汤思退也是愁眉不展。
忽见陈公公带了卓南雁进殿,赵构不由一阵太喜,竟破例赐了座,却又有些疑惑。战战兢兢地道:“卓爱卿,你当真能胜得那乌辰和余孤天?你…有几分把握?”
卓南雁稳稳坐下,道:“十成把握!”赵构双目一亮,他亲见卓南雁在对棋痴的呕⾎局中反败为胜,颇觉这气度沉稳的少年有一股神奇之气,听了他
有成竹的四字应答,心头一阵狂喜。
“只是草民有一事相求,”卓南雁在椅子上款款躬⾝“陛下恩准,草民才能上阵!”赵构将手一摆,慨然道:“别说一事,便是二十件也准了。爱卿只管说!”卓南雁道:“只求官家将紫金芝赐给草民!”
“紫金芝!”赵构的脸⾊登时一僵。当⽇卓南雁便因贸然讨要紫金芝而遭他重罚,此刻卓南雁旧事重提,颇有轻藐君威之嫌。汤思退觑见赵构神⾊,忙厉声怒喝:“大胆卓南雁,你胆敢…”
“好!”赵构忽地将手一摆,将汤思
的话硬生生截住“你胜了之后,便赐给你!”卓南雁又一躬⾝,淡淡道:“多谢陛下,草民此刻便想拿到紫金芝!”
此言一出,便连赵瑗的神⾊都是一震。赵构更是満脸铁青,颤声道:
“你、你…”汤思退料得他片刻间就会雷霆大作,心底惴惴,缩在那里再不敢言语。卓南雁却神⾊淡然,端坐不动。
赵瑗这才缓过神来,忙躬⾝道:“官家,卓南雁不过一
情耿介之辈,有狂狷之言,无轻君之心。倒是金人猖撅,直坠我大宋国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将那“忍”字说得极重,赵构不由心內一颤:“是啊,万事都忍啦,跟金虏相较,这一个狂生,又算得了什么!”他脸⾊煞⽩地直盯着卓南雁,一字字地道:“你若败了,却又如何?”
卓南雁沉声道:“草民请就汤镬!”赵构“呵呵”地笑起来:“好,将紫金芝…赐了他!”那笑声自牙
里进出,听来分外
冷。几个宮人心惊⾁跳,不敢耽搁,飞步去了,顷刻间取了紫金芝回来。赵构冷冰冰地将手一挥,两个宮人毕恭毕敬地捧着紫金芝
到卓南雁手中。
那紫金芝团扇大小,初看上去⾊发金紫,凝目一久,便有青⾚⻩⽩黑五⾊耀出。卓南雁手捧着它,怔怔发愣。
忽地,两串滚烫滚烫的泪珠直打在芝上,慢慢渗⼊那苍古的纹理中。
少时赵构便在风华殿的偏殿中赐卓南雁御膳,太子赵瑗在旁相陪。
此时正当用人之际,赵官家全力施展其“百忍神功”对他有什么过错都睁一眼闭一眼。
才吃罢了饭,汤思退就神⾊匆匆地赶来,低声道:“卓南雁,你、你胆大妄为,竟敢…竟敢杀死赵祥鹤赵大人,官家对此大是震怒!”他刚听得侍卫禀报,跑去看了赵祥鹤尸⾝,惊得六神无主,忙去报知赵构。
赵构也是又惊又疑,遣他速来细问缘由。
“赵祥鹤勾结巫魔门人,罪大恶极!”赵瑗刚听了卓南雁略述了在皇宮內经历的几番风波,得知赵祥鹤不知悔改,又将巫魔弟子带⼊宮內,端的惊怒
集,听了汤思退的话,立时拍案叱问,汤思退从来都见这位太子殿下一团舂风和煦,此刻突见他満面煞气,一时还没有转过心思来,愕然道:“可、可这卓南雁…”
“汤思退!”赵瑗冷冷叫起了他的名字“少时便是两国棋战,你在此时动摇卓棋士的心神,是何居心?”汤思退浑⾝一震,心知此事若是给朝中对头知道,随意便能弹劾自己私通金国,霎时脸⾊一⽩,哈着
诺诺退下。
才过了午后,风华殿內却已明烛⾼挑,映得満殿灯火辉煌。殿內凝着一股肃穆沉浑之气,庒得人透不过气来。
卓南雁和余孤夭对坐在纹枰两侧,默然对望。那乌辰则惨⽩着脸,闭目端坐在余孤天⾝后。那棋枰摆在广阔的大殿当中,只他三人冷寂寂地坐着,四周显得空
的。
良久,余孤天才咧嘴一笑:“卓大哥!”卓南雁也微微点头,笑道:
“天小弟!”
“还记得在风雷堡吗,”余孤天悠悠地叹道“小弟初见你的那晚,那时大哥就要跟小弟下棋!”卓南雁眼里也闪过一缕怅⾊,道:“不想幼年时的一盘棋,要拖到今⽇才下!当年在大云岛时,你是死也不肯跟我对局的。”
两人对视而笑,心底都觉一阵说不出的感慨。⽩云苍狗,翻云覆雨,当年两小无猜的朋友已是几番出生⼊死的较量,谁料得世事会变幻至此。
余孤天将手缓缓伸⼊棋奁,抓起一把棋子,道:“请大哥猜先!”猜先便是猜他手內棋子是单是双,猜中了便执自先行,这正是弈棋的规矩。
卓南雁却一摆手,淡然道:“你我不必猜先,此局由我持黑。”
殿內端坐的君臣远远听他两人称兄道弟,均觉匪夷所思,又听得卓南雁甘愿让先,更是面面相觑。
余孤天眼中精光湛然一闪“嘿嘿”笑道:“与大哥对局,定然别有滋味!乌先生,请赐着吧。”说话间真气默运,一股森寒凌人的气机已向卓南雁悄然卷去。乌辰这才张开无神的双眸,低声报出落子方位,第一着直挂在黑子的右下。
两国棋手在大殿央中会战,赵构⾝为一国之君,不愿在旁观阵。他⾼⾼端坐在大殿尽头的蟠龙御椅上,御案前另摊着一副特制的大巨棋枰,两个宦官看了卓乌对阵棋着,再跑过来,跪在御案前依样布摆棋子。赵瑷、汤恩退等朝中显赫均端坐在御案两旁,楚仲秀、郞瞻民也在旁肃立,众人凝神观望案下的巨幅棋局。
十几枚棋子巳稀稀落落地摆在棋枰上。卓南雁的棋风似乎没有往⽇的如虹气势,看上去黑子的布局颇有些疏散。
想到郞瞻民、路昑风等人不明不⽩的败局,旁观的赵构等人均有些揪心,但看卓南雁时,却不似路,郞等人弈棋时的坐卧不宁。他静静端坐,神⾊凝定得如同深秋的湖⽔。他落子的势姿也不似当⽇那样咄咄
人,而是一手一手地稳稳放在棋枰上,轻如拈花,闲似拂⾐。
围在御案旁的君臣窃窃私语:“黑棋行棋过稳啊!”“卓南雁之棋以奇见长,今⽇怎地墨守成规,着着平平无奇?”
少时棋痴路昑风匆匆赶回,赵构对他甚是看重,忙将他召到御案前,低声相询盘面形势。
満头大汗未消的路昑风看了片刻,脸⾊突地一变,喃喃道:“这…这棋可不似卓老弟的棋呀,缓而无力。淡而无形…嘿,莫非卓老弟也中了他的妖法?”
这情形赵构焉能看不出来。听得路昑风此言,更是面⾊沉冷。路昑风盯上了棋局,万事便都在脑后,口中自顾自地低声嘀咕:“那乌辰棋风凶悍啊,越向后越是厉害。不过依照常理,卓老弟的棋力⾼他一路,可眼下,他这黑棋怎地有些七零八落?”说话间抓耳挠腮,竟比他自己下棋还要心急。
此时最急的人却是余孤天。自头一子落⼊棋枰,他的气劲已凌然施出。这等奇术多得自林逸烟所传的魔功,有使人忽冷忽热的寒暑气、有使人心痛如绞的诛心劲、有使人耳闻怪音的灵巫咒…这等魔功千奇百怪,让人防不胜防。当年余孤天魔功修为尚浅,不能随心施为,直到近⽇得了三际神魔功的秘诀后,逃回大金,觅地潜修多⽇,终臻上乘,才可自如施放这等降人于无形的诡异魔功。
“龙须传来消息,瑞莲舟会一战之后,他几乎已重伤不治,”余孤天见卓南雁一直默然坐静,不由心下大是疑惑“后来虽去医⾕捡回一条命来,却已武功尽失,怎地…”他几次发气试探,都觉卓南雁⾝上的气机舒缓,跟个病弱之人没什么两样,但最古怪的却是他将诛心劲、寒暑气、灵巫咒诸般
险手段不时变换施出,卓南雁却一直浑若无事。
棋枰上黑⽩棋形
融一处,双方的棋下得都是不温不火。殿內只有乌辰从容不迫的声音不时响起,看样子⽩棋还始终保有先手之利。
“啪”的一下,卓南雁忽将黑子重重敲在棋枰上,开劫!他今⽇落子都是轻轻柔柔,只这次敲得极晌,清脆之声犹如⽟罄
击。御案前观局的君臣神⾊一振,紧盯住案下巨枰,全被这一子拖⼊沉思。
卓南雁这一个看似平常不过的小劫打过之后,绞枰上竟有风云突变之势,黑棋的整个棋形豁然贯通。乌辰的脸⾊霎时蜡⽩如纸,凝眉不语。
殿內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一时只闻风卷细雨之声,沙沙地打在屋檐上。
沉了一沉,路昑风才喃喃低语道:“好棋!好棋!此子如天降奇峰,如金线穿珠。黑棋前面的落子便如东鳞西爪,忽被神人妙笔点腈,一气贯注,化作娇夭神龙!”赵瑗也看出了黑棋后还蕴含着极厉害的反击妙手。不由目耀异彩,大声喝道:“好棋!又是传世妙手!”赵构却怪他这声大喝,颇有嘲讽金使之嫌,狠狠瞪了他一眼。
黑棋瞬间转守为攻,且气势磅礴,接连几记妙手,凌厉无伦,招招穿贯。至第一百二十六手,⽩方一块孤棋竟被黑棋绞杀。⽩棋顿时陷⼊苦苦挣扎的险地。乌辰的眉头拧紧,报着之时口
抖颤,再不似先前的镇定自若。
行棋至此,补天弈的雄浑大气展露无遗,每一粒闪亮的黑子仿佛都是有灵
的活物,各尽所能,各得其所,串出一股生机盎然的太和之气。
⽩棋却已四面楚歌,一条⽩龙被道道黑云
住,只是四处
撞。
余孤天又惊又怒,依乌辰所言落子之余,已暗将全⾝功力提到了十成,左掌施
刚之气,带动一股炎炎热气自上而下罩向卓南雁的头顶,右掌却以
寒真气默运诛心劲,直袭他的
腹。别说是寻常棋士,便是个武林⾼手。若不运功反击或飞⾝退避,也会被这两股气劲绞得大病一场。可卓南雁却始终面⾊冷定如⽔,凝目棋枰,对余孤天的狠辣魔功似乎浑然不觉。
“啪”的又是一声脆晌,一枚黑子重重落下,犹如滚滚乌云中划过的一道电光。那条三十多目⽩龙的一只眼被闪电刺瞎,已是逃窜无路了。
余孤天浑⾝一震。仰起头来,目光如电地直盯着卓南雁。卓南雁的脸⾊依旧静如止⽔,头也不抬地道:“天小弟的伤全好了?”
余孤天点一点头,也微微一笑:“恭喜大哥也功力尽复。”忽然伸出手来,向卓南雁手臂握去,势姿柔和,看上去便如久别的老友相互亲近一般。卓南雁却不敢怠慢,手掌也悠然翻起,向他掌上
去。
双掌
握,两人的⾝子都是微微一震。格格轻响声中,卓南雁的脸上倏地闪过一丝红光。余孤天面上却有青气腾过。冷笑声中,余孤天已急运內气狂攻过来。卓南雁稳守不攻,只觉一道道內气
浪湍流般急撞过来,不由暗自心惊:“天小弟的內功大是非凡,这三际神魔功果然厉害,若是我未习得天⾐真气的第五重功法,此时必非其敌!”
二人內功拼斗甚急,脸上却都犹带笑意。殿內观棋的大宋君臣的心思还都在棋上,全不知他两人已到了內劲拼争的万分紧要之时。乌辰也是凝目棋局,虽仍作困兽之斗,但⾝子犹如落叶般地发起抖来。此刻纹枰上大局已定,赵构等人不免喜形于⾊。
随着卓南雁的再一枝黑子悠然落下,大⽩龙顿时闷死,自黑云中跌落尘埃。
两人內劲轰然一
,同时收劲。卓南雁目光一闪,笑道:“天小弟,你败了!”余孤天全⾝一震,却也点头低笑道:“我败了!”
语音一落,他那刚刚收回的雄浑真气陡如决堤怒浪般地反撞回来。
卓南雁的脸上红光乍闪,天⾐真气如铜墙铁壁般封在掌心。两人真气
击,⾝子又均是一晃。余孤天骤然杀了这个回马
,当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是卓南雁在他一笑认输时,也随他尽收掌力,难免便会为他所乘,轻则吐⾎,重则经脉伤损。
二人对望一眼,齐声低笑。忽听“格格”声响,那棋枰和棋桌受不得他们的雄浑內气,瞬间四散粉碎,光闪闪的棋子滚落満地。
“是我…败了…”乌辰惨笑起来,蓦地一口鲜⾎狂噴而出,一头栽倒在地。
殿內一阵大
。两个內侍奔过去一瞧,颤声叫道:“他…他咬⾆头自尽啦!”卓南雁心內一沉,目光瞥向乌辰的尸⾝,瞧着那光秃秃的双腕和満地溅了⾎的棋子,
腹间不由一阵难受。
“无须惊慌!”余孤天傲然而起,朗声道,‘我大金棋士,有胜无败,乌棋士早已留了遗言,此次南下,乃是备棺求战。”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构瞧见大金棋士⾎溅金殿,心底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虚慌
,转头对汤思退道“厚葬!定要厚葬乌棋士!”
“厚葬?呵呵,”余孤天脸上満是森冷之气,笑容更让赵构有几分心惊⾁跳“那便不劳赵官家费心啦!”赵构心底发冷,见余孤天转⾝便走,顾不得九五之尊,忙道:“贵使慢行…这、这许多事还须好好商量…”
“还商量什么?”余孤天顿住步子,转头笑道“难道赵官家变了主意,要将淮汉之地还给我们吗?”赵构面⾊一变,暗道:“说好了你们赢了棋才给你,眼下你们一败涂地,连棋士都咬了⾆头,怎地还给你?”
赵瑗这时再也忍耐不住,拂⾐而起,喝道:“淮汉之地本就是我大宋国土,怎地说得上一个还字?贵使此言,大是欠妥!”赵构听他声⾊俱厉,心底更慌,横了赵瑗一眼,低声道:“坐下!”赵瑗低叹一声,只得依言坐下。
“我会永远记得殿下今⽇之言,”余孤天灼灼目光直打在赵瑗脸上,冷笑道:“欠妥不欠妥,咱们来⽇方长!”说罢大袖一拂,转⾝而去,走到殿口,他忽又转过⾝来,眼望赵构“呵呵”低笑道:“有一箭小事还得知会赵官家,赵桓眼下已死啦!”
赵桓便是赵构的皇兄宋钦宗(按“钦宗”本为南宋得知赵桓死讯后才加的庙号,在此直称为宋钦宗,只为方便读者阅读),靖康之变时随其⽗宋徽宗一起带金人掳走。赵构登基后深怕金人将⽗皇和皇兄“二圣”
送回,那样自己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帝位便颇有些不稳,但表面上却一直假意⾼唱“
还二圣”的⾼调。宋徽宗二十多年前便已亡故,后来绍兴和议时,其梓宮(即棺椁)被送归宋朝。但赵构的兄长、宋钦宗赵桓却一直羁押在金国受苦。直到数⽇前,金主完颜亮突发兴致,让赵桓陪他打马球,体弱多病的赵桓被人蓄意撞下马来,又被金人
马踩死。
赵桓之死,金朝一直对宋朝秘而不告,哪知却在这时由金使余孤天随口喝出,且无礼至极地直呼赵桓的本名。这对赵构这一国之主实为一个极大的羞辱。
晴天霹雳,从空突降,赵构浑⾝轰然一震,心底阵酸楚,忽然间泪⽔迸出,半因伤心这倒霉皇兄的惨死,半因余孤天如此丝毫不留情面的羞辱。这个九五之尊蓦地悲嚎一声,仓皇跳起,一路哭声不绝,直奔⼊殿后的屏风內。
众人呆愣之际,余孤天仰天长笑,大袖飘飘,几步间便去得远了。
卓南雁望着他的背影,暗自疑惑:“余孤天素来
子偏柔,怎地今⽇如此张狂,如此羞辱一国之君?”
暮雨潇潇,卓南雁等人凝立在西城外的紫云湖边的一处山岗上。路昑风适才匆匆寻到了沈丹颜的埋骨之地,那只是以一块木牌为记的土冢。
卓南雁眼望那瘦削的木牌,怅然不语。路昑风道:“那风⽔先生说了,风⽔佳地一时也选不好,迁坟也须择个良辰吉⽇!”虞允文在一旁笑道:“此事允文必会派人竭力办好,老弟不须忧心。”
卓南雁“嗯”了一声,仰头望天,眼前闪过跟沈丹颜相遇相识的点点滴滴,暗道:“丹颜姐姐,你这番情谊。小弟只得来世报答了!眼下我还须急速将紫金芝送到小月儿⾝前!”一想到林霜月,心底登时急似油煎,忽然觉得,在这个世间,任何人都难与林霜月相比。
虞允文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低笑道:“请老弟速去照顾林姑娘,但愿林姑娘藥到病除!莫愁、晚菊公子,请你们二位随行,有何变故,即刻来报。”
“能有什么变故!”莫愁哈哈大笑“小月儿看到大雁子活蹦
跳地回来,说不定一
喜,便即百病全消!”卓南雁向虞允文和路昑风深深一揖,道:“安葬丹颜,便有劳两位哥哥了!”
众人走下山岗。虞允文低声道:“眼下形势紧迫,金酋完颜亮蠢蠢
动,太子和我都盼着卓兄早⽇归来相助。距余孤天同来的金国副使施宜生曾在我大宋为官,颇有几分忠义。昨⽇私下里与汤思退饮酒,施宜生曾指着窗外说,今⽇北风甚劲,又对随从大喊,笔来,笔来!”
几人心底都是一沉“北风甚劲”分明就是说北方金人必会南侵“笔来”则当是“必来”的谐音了。
卓南雁忽地想起什么,道:“余孤天挟乌辰此来,莫非便是给完颜亮找个起兵的借口?”虞允文道:“正是!乌辰若是棋战全胜,金朝自会借势讨要淮、汉之地,若是大宋不给,正好授人以柄;若是乌辰败了,便在宋廷自尽,完颜亮也会恼怒我大宋不敬金使,乘势起兵!听说余孤夭此次南来,还带了许多画工,沿途细画我大宋城郭地形,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嘿嘿,余孤天廷上羞辱赵构,也要
得赵构发怒,”卓南雁苦笑一声,暗想“哪知这位大宋人君啼哭失态,偏就是不敢发火。”只是碍着虞允文这朝廷命官的面子,这话便没说出口来。
虞允文又道:“罗堂主说,金人南侵,必会挥师直击建康,在建康守卫的都统制王权是个‘千金难求’的大草包。罗老已连夜赶往建康,邀集四方仁人志士协力防卫建康。罗老还说,他要禀明太子,重开四海归心盟会,请天下英雄共襄义举!”
“重开四海归心盟会!”卓南雁心头一振,仰见満天云脚昏暗。飒飒斜风吹得如⽑细雨横空
舞,忍不住长舒了一口
臆之气,喝道“壮哉罗老!”
当下三兄弟拜别虞允文和路昑风,快马加鞭,赶往医⾕。莫愁前几⽇便往医⾕送去过藥物,并探看林霜月的伤势。卓南雁出得皇宮,曾向莫愁细问林霜月的伤势,莫愁却只道:“萧虎臣那怪老头儿不让咱们进⾕,他那徒弟许广倒还客气,却只是一句话,”说着学起许广木头木脑的声音“林姑娘的病嘛,嘿嘿,还是那个样子,不好不坏!”
此时卓南雁默算时⽇,只余半月时光,路上快马加鞭,恨不得一下子便飞到医⾕。虽是天⾊已晚,但三人连夜赶路,半晚工夫便跑出百多里路去,累得人困马乏,才在道旁一间简陋的草亭內歇息。
三人半倚半卧,小睡了一个时辰,天⾊已然大亮,却见细雨早停,东方朝霞灿然。草草吃了⼲粮,正待上马,忽听得远处有人大喝:“哪里走!”“留命来!”跟着兵刃磕碰之声时起时落。
转瞬间便见山坳旁转出一个紫衫文士。这人手中持剑,崭新的⾐袍已被割破数处。蓦听怪啸声声,数道⾝影自后飞蹿过来,那文士迫不得已,只得回⾝挥剑苦斗。
卓南雁见那追袭的四人全着黑⾐,持短刀,打扮不类中土,招势更是古怪
狠,不由暗自奇怪:“这些人来自何处,看那招数怎地有些眼
?”那紫杉文士剑法精奇,以一敌四,都能支撑得住,只是他⾝上有伤,疾刺数剑,转⾝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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