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节:石破天惊 往昔恩怨
正在这冷静异常的当口,忽听耳后有人轻轻一声叹息:“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声音苍冷,带着说不出的一股寂寞之意。
卓南雁大吃一惊,⾝子斜斜跃开丈余,才见月光下一道沉凝如山的⾝影立在数丈之外,长须飘拂,⾐袂临风,竟是完颜亨。霎时间卓南雁只觉一道冷风自脑顶直透⼊脚心,暗道:“他跟了我多久啦,是一直跟着,还是刚刚撞见?我跟小月儿说的话,他都见了么?”怔怔地刚叫了一声“王爷”却听完颜亨冷冷道:“想不到你对那个小月儿用情如此之深!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卓南雁又惊又悔,但心念电转之下,却蓦地又腾起一阵怒火。他是不管不顾的脾气,忍不住昂然道:“王爷长夜追踪属下,莫不是信我不过?”完颜亨的脸⾊冷若冰霜,森然道:“本王何等样人,又岂能长夜跟踪于你!只是有些话要对你说,却寻你不到,忽见你疯子一般地自王府掠过,这才跟来瞧瞧!”卓南雁心中才腾起几分庆幸,苦笑道:“今⽇喝了些酒,让王爷见笑了!”完颜亨缓缓道:“早听说你曾私下喜好一个什么‘花灯观音’,嘿嘿,大丈夫三
四妾原也平常得紧!但你若对她如此念念不忘,说不得我便忍不住会对这女子下手!”
卓南雁听他语音森冷,心下一寒,強挣着笑道:“不知王爷寻我何事?”
完颜亨的目光在沉夜中熠熠生辉,缓缓道:“你不是想知道龙蛇变之密么?”卓南雁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但觉他那目光深不可测,似能窥透自己的內心,心中一动,便不再言语。
“这天下最想得知‘龙蛇变’的,不是你,而是罗雪亭!”完颜亨倒背双手,缓步踱来,语调舒缓,却字字重如千钧,直击在卓南雁心头“但他的心腹死士叶天候被我怀疑之后,数月之间,难以探出‘龙蛇变’的只言片语。罗雪亭迫不得已,便另派一人潜⼊我龙骧楼。那个人便是你——卓、南、雁!”
这最后三个字不啻石破天惊。
卓南雁惊得浑⾝都似被冰⽔拍了下,几乎不及细想,便想翻掌向完颜亨当
拍去。但铁掌才抬,陡见完颜亨在月⾊下渊停岳伫的⾝形,不由心中一紧:“他对我有备而来,以他⾝手和机智,焉能容我有偷袭之机?”换作旁人到此境地,不是跪地求饶,便是逃之夭夭,胆大的便⽟石俱焚地拼死一搏,但卓南雁却在瞬间拼力平复下了心神,脑中念头飞转“他竟然知道我叫卓南雁,只怕我的一切都被他探知了吧?他到底何时知道的,又到底知道多少?怪不得自⼊龙骧楼以来,我遇到他时,总觉有种捉襟见肘之感。原来我的一切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他长昅了一口气,也慢慢背起双手,缓缓道:“不知王爷是何时瞧出来的?”
完颜亨见他气定神闲,不噤点了点头,悠然道:“不算太早,却也不算太晚!便在你⼊了龙昑坛不久!”卓南雁念头飞转,极力思索自己进⼊龙昑坛前后的事情,却理不出什么头绪,当下微微笑道:“那时我必是做错了什么?”
“你自来小心翼翼,却也没什么大的纰漏。只不过我的‘龙须’那时才查清你的底细!”完颜亨眼神闪烁,悠然道:“其实自我见你的第一眼起,便以对你生疑了,你的棋艺、你的武功,隐隐便是棋仙施屠龙的路子。那时我便对你的⾝世很是关切。”
“又是‘龙须’!难道无孔不⼊的‘龙须’竟伸⼊了雄狮堂?他说已查清了我的底细,到底他对我所知多少?”卓南雁心底泛起阵阵寒意,脸上的笑意不噤凝滞,忍不住脫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仍要让我做你的郡马?”
完颜亨望着他的眼神沉甸甸的,缓缓道“有三个缘故,其一,婷儿跟他娘一个脾气。我已失去了慧卿,再不能失去婷儿,我见了婷儿思念你时伤心
绝的眼神,便知我拗她不过!其二,”他的声音陡地慢下来,一字字地道“只因你是我平生第一知己卓蔵锋的儿子!”
“完颜亨的平生第一知己竟是我爹卓蔵锋?”卓南雁便似被人击中了全⾝的三百六十处⽳道,陡然愣住。沉了沉,才猛然大喝道:“你骗人!是你杀了我爹!我爹又怎会是你的至
知己?”完颜亨眼中精芒流转,道:“是谁说的我杀了令尊?”卓南雁登时一愕,暗想既便是罗雪亭,也只说⽗亲下落不明,从未说是完颜亨亲手杀死的⽗亲,他怔了怔,兀自悲声喝道:“那也是你一番措置算计,才让我爹⾝⼊九死之地!”
完颜亨眼芒一闪,语音忽地悠远起来:“不错。当⽇我远赴江南,联秦灭卓,本意便是要置令尊卓蔵锋于死敌!那时他是归心盟主,正是我大金龙骧楼的第一死敌。此人不除,不知要为我大金增添多少⿇烦!”这前因卓南雁早听罗雪亭说过,不由微微点头。
“但在途中先与罗雪亭
战夜一,元气大耗,待赶到南宮世家,我真气仍未尽复。那时却见令尊以一把腾威神剑,独斗南宮世家五位长老结成的南宮剑阵,兀自大战上风。我一见令尊武功,就知既便是我气⾜神完之时与他相斗,也难料胜败。可若是悄然遁走,这多⽇来的苦心布置,便尽数化为灰烬!”说到这里,他却悠悠一叹“除了沧海横流的掌法,我平生最是痴好剑法,可是出道以来,从未见过⼊眼的剑道⾼手。这回我在旁见他剑法通神,终究心庠难搔。忍不住长啸邀战。”
完颜亨说着,眼神不噤熠然一灿,悠然道:“那一战好不痛快,卓蔵锋剑法之⾼妙,胆气之豪迈,委实并世无双!我与罗雪亭那一战已算酣畅淋漓了,但
战卓蔵锋,却更让我竭尽所能。卓蔵锋却也觉襟怀大畅,一边大战,一边不住叫好!决斗之中,我的长剑忽被他那锋利无匹的腾威神剑砍成两段,他却挥手让我换过长剑再战。哪知过不了十七八招,我换过的长剑又断。卓蔵锋却将腾威神剑揷回
间,随手在南宮世家弟子手中抢过一把长剑,叫道,这一回咱们公公平平地比个痛快!我眼见南宮五长老在旁虎视眈眈,却也不愿占他这个便宜,便道,既要公平,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再战!卓蔵锋慨然应允,却喝了声:‘那你先等我片刻!’随即飞⾝闪⼊南宮世家的花厅,再出来时,手中却携着一大坛美酒,笑道,‘厮杀多时,口⼲⾆燥!’便引着我向后山奔去。
“我们奔了多时,远远地只听南宮世家的大长老南宮舒怀在⾝后叫道:‘芮王爷留步,前面的磨⽟⾕內是本派噤地无极诸天阵,错⼊阵中,万劫不复!’我早知南宮世家所在地天柱山后有一处磨⽟⾕,据说內蔵不死神藥和诸般异宝奇书,但却有南宮世家的前辈⾼人布置了一座号称有进无出的绝密阵法——无极诸天阵!那时我本就眼空四海,哪里将南宮舒怀的话放在心內,又见卓蔵锋片刻不停,便也飞⾝跟上。这时南宮世家的几大长老果然不敢跟来,只遥遥地立着叫喊。我二人再奔片刻,才在磨⽟⾕前停住了步子。卓蔵锋回头笑道,此地甚好,待我胜了阁下,便进阵取藥!”
卓南雁啊了一声,忍不住道:“爹爹…是要给我取藥,那时我⾝受內伤,据说只有南宮世家的一个什么灵藥能救我!”完颜亨道:“那是千载仙芝,南宮世家不敢开罪秦桧,又怕仙芝被卓蔵锋夺去,便用飞鸽将仙芝衔⼊阵中!”卓南雁心神
,垂首不语,却听完颜亨接着道:“这磨⽟⾕青翠幽静,⾝后的无极诸天阵更是气象万千,我们⾝处幽⾕,背依绝阵,这一番大战,当真称得上快慰平生!”他不细说
战详情,仅是淡淡的“快慰平生”四字,卓南雁便知这一番
战,不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我终是元气未复,
战之中,忽地踩到了一块光溜溜的圆石,脚下不免一滑。这虽是稍纵即逝的战机,但⾼手相搏,争的便是这一瞬之机。我脚下微软之间,便知卓蔵锋的长剑必会乘隙而⼊,他这一剑刺来,我只得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跟他硬拼,但终是我吃亏多些。哪知卓蔵锋却忽然收剑,问道,‘原来你是元气未复,跟你动手之人想必是罗堂主吧?’我点头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这一剑却也不必收手,瞧我接得住接不住!’卓蔵锋忽道,‘适才你若冷眼旁观,待我战败南宮五老,真气大耗之后,再跟我动手一搏!岂不甚好?’我听了仰头呵呵一笑,‘我原也这么想,可终究技庠难耐!’卓蔵锋将手一挥,笑道,‘佩服佩服!若是我几⽇前,战过罗堂主这等⾼手,只怕便没本事与你
战了!’”
卓南雁平生头一遭听人如此详尽地说起⽗亲的逸事,不由神驰心动,凝神静立倾听,细细咀嚼完颜亨说的每一个字眼,暗道:“原来⽗亲如此坦
洒脫,而完颜亨连自己的这半招之失,也是合盘说出,倒也襟怀磊落!”
只听完颜亨又道:“我却道,你这剑法莫不是得自易经?他点点头却又摇了头摇,傲然道,这剑法得自天道!跟着问我,何谓天道?我微微一愣,脫口道,生生不息,即是天道!”卓南雁心中一动:“邵先生曾对我说过易经的‘生生不息’之理,不想完颜亨一语便道破这易经之理,想必他对易学也早有精研。”
“他却头摇哈哈大笑,‘有些道理,却又不尽然!’我便忍不住问,‘既如此,何谓天道?’他沉了沉,才道,我想了许久,原以为我早就知道的,但这时才知,我仍旧不知!我见他目光悠远落寞,心底忽地生出一种深合我心的感慨。当下便跟他并肩坐在一块大青石上谈剑论道,岂料越谈越是投机,卓蔵锋说得兴起,叫一声,‘说得口也⼲了’,拍开那坛烈酒便饮。几大口之后,便将酒坛推给了我,我也觉逸兴横飞,接过便饮。这般说起天道修为和相互武学中的绝技破绽,边说边饮,倒是相得益彰。
“直说到⽇⾊西沉,卓蔵锋才忽地立起,喝道,‘酒也喝了,道也论了,但你我到底是两国仇敌,终究还要一战!既生卓蔵锋,何生完颜亨!’我却道,‘不错,我虽不能胜你,却有办法杀你!这诸天大阵变化万千,酉时正是进阵的绝佳之时,我只需再拖延你片刻,你酉时进不得大阵,心急火燎,我便有可乘之机!’他大笑道,‘如此说来,我更要先下手除你了!’我却道,‘这一回动手,咱们必要分出生死么?’他愣了愣,却说,‘说不得,也只好如此!’我说,‘既然如此,咱们先义结金兰,再一决生死如何?,他望我一眼,忽然哈哈大笑,‘甚合我意!我卓蔵锋却还没有兄弟!’当下我二人便揷土为香,八拜结
!
他长我三岁,便作了我的大哥!”他说到这里,不噤仰天大笑“天下又有谁知,剑狂卓蔵锋却跟沧海龙腾是结义兄弟!”
卓南雁心中热⾎涌动,暗道:“爹爹绰号之中带着一个‘狂’字,果然行事疏狂!而这完颜亨却也是外冷內热的
子!这人看上去终⽇冷若冰霜,忽然间却又会真情流露!”想起完颜亨当⽇谈及慧卿的神⾊,蓦的觉得这人虽是外貌冷漠如冰,其实热⾎一沸,也是肝肠似火。
完颜亨接着道:“我们再要饮酒,那酒却早已没了,便转到⾕边一条山泉旁,拿泉⽔作酒痛饮,各自喝了⾜⾜一坛泉⽔之后,桌蔵锋忽地将酒坛摔碎,喝道,‘好兄弟,时辰将到,咱们这便动手罢!’我看了看他,忽地大笑道,‘今⽇小弟功力未复,大哥又要破阵寻藥,这一战必然不能尽兴,不如咱们留待来⽇!’他扬眉道了一声好,却向我深深凝望,蓦的长长一叹,‘今⽇虽是过了,但你我来⽇终将一战!’我心中也是一沉,不错,我跟桌蔵锋必将一战,且是一场生死之战,我们是
情相投的兄弟,惺惺相惜的知己,却终究要拼死一搏!”
卓南雁心中沉甸甸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完颜亨又道:“桌蔵锋却哈哈大笑,‘管他来⽇做什么,今⽇咱们还是兄弟!’他在我肩头重重一拍,转⾝便行,我叫道,‘大哥,万事小心!’他却不再回应,大步进阵,我只见他宽大的背影在暮⾊之中大步远去,忽觉心內一阵黯然,却哪里知道,那是我看他的最后一眼,大哥桌蔵锋最后留给我的,便是与天地一起昏暗的沉沉背影!”
卓南雁料不到竟是这个结局,愣了一愣,忍不住问:“那后来呢,我爹…当真便葬⾝那无极诸天阵中了么?”完颜亨黯然一叹:“那我便不得而知了,但他终究一去不归!依我来看,只怕业已去世!”卓南雁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也不由一沉,却想:“天柱山,南宮世家磨⽟⾕,今⽇好歹是知道了这地方,若是有暇,将来定然要去找回⽗亲遗骸!”却听完颜亨语气萧索的道:“那时龙骧楼控监天下,仍旧有探子四处打探令堂和你的踪迹,我随即下令,龙骧楼不得再探察你们的丁点消息!只因归心盟主的
儿,我龙骧楼必然要杀!但你又是我义兄之子,我又怎能赶尽杀绝!自那时我罢手之后,便一直失去了你⺟子的踪迹!”
他说着转头望着他,蹙眉道:“看你武功,似与绝迹江湖多年的棋仙施屠龙渊源甚深!施屠龙乃是桌蔵锋的至
,后来便是他收留的你么?若我所料不差,令堂赵芳仪想必也早已弃世了吧!”
卓南雁忽然发觉,完颜亨对自己的了解其实生出一段空⽩:在他与⽗亲桌蔵锋结义之后,便放弃了对自己和⺟亲踪迹的追查,那么自己寄⾝风雷堡直到拜施屠龙为师的一段时光,他果然毫不知晓,这么说,龙骧楼当⽇席卷风雷堡,难道只是因一时之兴?当下老老实实的答道:“不错,我是被师尊扶养长大,家⺟却在那场格天社的追杀之中受伤,终究不治而亡!”忽然心中一动“我对他说的话有真有假,他跟我说的,到底又有几分是假的,难道他对我的话全无怀疑?”忍不住轻声道“王爷所言,全是真话么?”
完颜亨哈哈大笑:“我要杀你,你逃得掉么?”卓南雁缓缓头摇,完颜亨冷冷道:“那我又何必骗你?”他的双眸如电闪烁,沉沉道“这时你该信了吧,我一直留你不杀,更将女儿许配给你,便是因为我相信你最终会与我联手!”
卓南雁一震之下,完颜亨却一字字的道:“杀死你爹桌蔵锋的,不是我完颜亨,乃是大宋的一众狗贼——赵构、秦桧、赵祥鹤和南宮世家,更有献媚秦桧、在途中劫杀你⽗⺟的诸多江南武林帮派!便是没有我龙骧楼,令尊一般的会陷⼊死局!”他的目光在夜⾊中愈发锐利如剑,森然道“你虽是汉人,但大宋君臣却是你的杀⽗大仇!你若是个大丈夫,便该为夫报仇,便当与我联手!”
卓南雁登时双目大张的愣在那里,这一晚,他知晓了太多的人间真相,这些真相甚至颠倒了他一生的善恶
守,沉了片晌,他忽地冷冷道:“你就不怕我反悔?”
“反悔?”完颜亨紧盯着他,冷笑道“你眼下只有留在龙骧楼,只因你已没有退路!当⽇你盗剑夺马,江南武林早视你为叛徒,知晓你⾝世的,只有罗雪亭,但你亲手杀了叶天候,只怕罗雪亭也信你不过了!嘿嘿,便是他信得过你又如何,比武之⽇,待我杀了罗雪亭,天下还有谁会信你?”
一股冰冽的夜风透⾐袭来,卓南雁却觉从心底泛起阵阵寒彻脊髓的凉意,怪不得方残歌见了自己,便是劈面一通痛骂,天下除了罗雪亭,只怕个个都当我卓南雁是贪图富贵的小人!想起方残歌的叱骂,卓南雁心中更是阵阵痛楚,忽地心中一动,叫道:“是你!是你杀了叶天候!”
完颜亨缓缓点头,悠然道:“不错!我不但替你杀了他,更传讯天下武林,嘉奖于你,还让你作了凤鸣坛主!”虽然叶天候
沉的
子不为卓南雁所喜,虽然叶天候不算他意气相投的真心至
,但终究是共患难的武林同道,卓南雁听了完颜亨的直言承认,心內痛如滴⾎,暗道:“不错,天下皆知我是助完颜亨擒杀雄狮堂死士之人,江南武林更是恨我⼊骨,我自此再无退路!”忍不住惨笑道“王爷为我,竟是如此用心良苦!”
“本王将婷儿嫁给你的第三个缘故,便是我爱惜你这个人才!”完颜亨眼中的光芒柔和了许多,慨然道:“你似极了年轻时的我!一般的胆大妄为,一般的霸气十⾜!当初你查出那⻩金面具,更进一步推断出萧裕谋反之秘,便让本王生出了惜才之念!”他说着傲然长笑:“沧海龙腾的女儿嫁给剑狂桌蔵锋之子,也算是门当户对,更了却了我多年来的一桩夙愿!怎么,这时你还能不跟我联手?”
卓南雁怔怔立在冰冷的夜风中,沉了不大长、但他却觉得极长极长的一刻,终于猛一点头,苦笑道:“这时我还有旁的退路么?”完颜亨望着他深深点头:“在你和婷儿成婚之前,你我或可成为忘年之
!”说着缓缓取出一枚金⾊藥丸,一字字的道“吃下去!我便告诉你为令尊报仇的妙策,那便是袭灭大宋的龙蛇变详情!”卓南雁觑了一眼那躺在他掌心的⻩橙橙的藥丸,沉声道:“这是何物?”完颜亨的眼神幽幽闪着,笑道:“这是‘百变龙涎丹’,乃萃集天下百种藥物精炼而成,服藥之后,能強健筋脉,但每隔数月须得服上一枚解藥,不然藥
发作,浑⾝筋脉寸断。”
卓南雁呵了一口冷气,忽道:“那些龙须远在四处,却个个对你死心塌地,想必用的也是这玩意吧!”完颜亨哈哈笑道:“你倒好生聪明!试想那些‘龙须’做什么的都有,有引车卖浆之徒,更有
金⾐紫之辈,若是有人在别处混上了⾼官厚位,不再服我管束,甚或对我龙骧楼反戈一击,那岂不天下大
?便因这龙涎丹,除了本王天下无人可解,那群龙须才对我俯首帖耳,不敢稍违!”忽地笑声一敛,意味深长的道:“我让你吃这龙涎丹,却不是为了龙骧楼,更多的却是为了婷儿!待你和婷儿成婚三年之后,我自会给你将藥力尽数开解。”
这便是完颜亨!切断了你的所有退路,却还不算,还要在你脖子上再挂一道铁链,卓南雁忽然觉得自己似是一只木偶,给他不动声⾊的牵着走,他蓦地仰头哈哈大笑两声,抓起藥丸,一口便呑了下去,完颜亨深邃的目光微微一跳,冷冷道:“你天大的幸运便是被婷儿喜爱上了!嘿嘿,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却不愿她有一丝不快!你给我记住,你要做婷儿的夫君了,心中不容再有旁人!”
卓南雁奋力使自己的心神凝定下来,笑道:“王爷这时该告诉我,那龙蛇变之秘了吧!”笑声传⼊耳中,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这时居然还笑得如此自若,完颜亨望着他道:“叶天候当⽇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卓南雁老老实实的道:“叶天候只知大概,似乎王爷要把大宋能臣一网打尽!”
“倘若我让你伐去一
大树,你是去砍其枝叶,还是径去伐其主⼲?”完颜亨脸上掠过一丝冷笑,不待他说话便又径自道:“收拾大宋的能臣⼲将,便如砍其枝叶,只有动其国本,才是伐其主⼲的正道!”卓南雁眉头蹙起,道:“动其国本?”完颜亨道:“你可知当初宋朝三大将中战功最著的岳飞是为何被其皇帝赵构厌恶,最后更使秦桧得了机会,随意以‘莫须有’之名将岳飞除去?”卓南雁曾听易怀秋就岳飞的冤案发过多次牢
,但对其中的细因却着实不知,不由缓缓摇了头摇。
“给你说段故事吧,”完颜亨自他呑了龙涎丹后,似乎兴致颇增,悠然道“太宗天会七年,我大金天兵突袭扬州。赵构这新登基的南朝小皇帝正躲在扬州行宮內花天酒地,忽听得天兵已到离扬州咫尺之远的天长军(按:天长军即今安徽天长),吓得肝胆皆裂。自那时起,这赵构便吓出了⽑病,成了个断子绝孙的主儿。他原有个亲子却又早死了,后来无奈之下,便自宋太祖赵匡胤的后裔中选了两个幼子⼊宮抚养。二子之中,那叫赵瑗的勤奋聪慧,惹人注目。但好⾊如命的赵构却迟迟不立其为皇储,更请了御医王继先,每⽇里专弄舂藥,只盼再生下一位亲子。其时我大金国力鼎盛,江南小朝廷自是风雨飘摇,岳飞纵观大局,亲自觐见赵构,请赵构早立赵瑗为皇储,以安天下之心。嘿嘿,岂知立储自古便是皇帝之大忌,岳飞以手握重兵之雄,请年方而立、气⾎正盛的赵构立一养子为皇储,正犯了这大忌。赵构当时虽未发作,心底却以为岳飞居心叵测。岳飞自此便为赵构所厌,终致招来风波亭之祸!”
他说着仰头望着顶上的明月,悠悠道:“其实岳飞所议,乃是⾼瞻远瞩之见,太子一定,国本自固!”卓南雁知道赵瑗已在数年前被宋⾼宗赵构立为了皇太子,双眸乍闪,忍不住道:“原来这龙蛇变便是要除去太子赵瑗?”(按:绍兴十二年,十六岁的赵瑗被封为普安郡王,再于绍兴三十年,被立为皇子,进封为建王,名字也被改为赵玮。小说中所说的这段时⽇,赵瑗虽已是“呼声很⾼”的预备皇子,但终究只是普安郡王。作者在此将赵瑗早早地立为“太子”并且不称呼他作皇子的名字“赵玮”只是为了读者阅读方便,方家不必深究)
完颜亨转过头,背向月光的脸上一片黝黑,缓缓道:“这计策虽难,但有那最老迈却最管用的龙须在,一切必会办得妥贴顺当!”卓南雁想起那位不露声⾊的“老头子”心底暗自后悔一直没有瞧清这人的脸,忽然心中一动,忍不住道:“刺杀宋朝皇子固然甚妙,但何不双管齐下,一边刺杀皇子,一边将大宋能臣斩尽杀绝?”
“这不是双管齐下,而是互为表里!”完颜亨看他一眼,目露欣慰之⾊“皇太子赵瑗不去,张浚、李全忠、吴璘、吴玠兄弟,这些大宋能臣难除!太子一除,张浚这些⼲才失了主心骨,自会被我一网打尽。那时我大金要一统天下,便容易得紧!”卓南雁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原来这才是龙蛇变,一边对太子下手,一边却要将张浚、李全忠、吴氏兄弟这些大宋能臣尽除!”正要开口问这“双管齐下”的详情。完颜亨却见他意犹未尽,缓缓笑道:“何必这么急!你跟婷儿成婚之后,我便派你二人同去江南,主持龙蛇变。跟江南龙须的联络之法,到时婷儿自会告诉你。你们一⼊江南,完颜亮自也无法左右婷儿,待掀翻赵宋,我羽翼大丰,完颜亮却又能奈我何?”卓南雁心中万分不是滋味,呆立那里,竟有些痴了。
深夜。双眸⾚红的卓南雁兀自独坐在幽黯的屋中,一动不动。
这夜一委实太过漫长。就在这夜,他亲手敲碎了他痴爱的少女的芳心,他心中的死敌反成了⽗亲平生的惟一知己,而他自己却一直在为害死⽗亲的大宋君臣效命!他忽地想起师⽗施屠龙说过的话:“赵宋这狗庇朝廷,值得你去报效吗?”心內更是纷
如⿇,暗道“师⽗说得对!什么是忠?什么是孝?这样的败腐朝廷,
死了我的⽗⺟,我还要为他们尽忠吗?我若不为⽗⺟报仇,又岂能当得一个孝字?”想起⺟亲,便记得易怀秋曾说过,⺟亲希望自己一辈子不要知道⾝世,她希望自己这一辈子平平安安、浑浑噩噩地过去!当时知道了⺟亲这遗命后,心內颇是不以为然,甚或心內有些埋怨⺟亲。但在这森冷漫长的寒夜里,却忽然明⽩了⺟亲的苦心,他心中更是无限痛楚,蓦地一个声音在心底大叫起来:“不⼲了,老子不⼲了!老子要掀翻天地,让这狗庇赵宋改天换地!报我⽗⺟大仇!”
一念及此,他腾地自
上跃起,大步走出屋外,却听得隐约一声
鸣,东方已遥遥现出一片薄明。这
鸣风雨的清晨,便让卓南雁想起那个罗雪亭传授自己六
断⽟掌的早晨。霎时罗雪亭、辛弃疾、张浚,那一张张脸孔全在眼前闪过,个个眉目生动,人人生气凛凛。在那些豪气纵横的目光
视下,他却觉得自己渺若微尘。跟着便想起那晚罗雪亭硬生生向他拜倒,口中大叫“我这可是替大宋百姓给你磕的头!”卓南雁的心便如给一双大手拧着般难受“是啊,太子若丧,张浚诸人再死,金国必然挥师南下,江南百姓必会惨遭躏蹂!”
他原以为自己万事都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心中却不由患得患失,蹙眉踅回屋內,躺到
上,拉过大被蒙头便睡。
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忽见一个大硕的⾝影向自己走来,虽然看不清这人面目,却觉这人万分
悉,正是自己幼时常在梦中见到的那大汉。卓南雁见这人手中抚着一柄长剑,意气凛然,不由怔怔地想张口叫他。但那人的目光却掠过自己,直向自己⾝后望去。卓南雁不觉回头,却见完颜亨正立在自己⾝后。那大汉正向他深深凝视,忽道:“兄弟,咱们终将一战!”声音有若雷鸣,将他浑⾝的热⾎震颤得全翻腾起来。
卓南雁
得一个抖擞,猛自梦中惊醒,心道:“⽗亲,原来那大汉便是⽗亲吗?”忽地将腿—拍,暗自叫道:“不错,⽗亲虽跟完颜亨意气相投,但在家国大义之前,却终将一战!在这家国大义之前,我这一己之私算得了什么?嘿嘿,卓南雁,亏你年少时便曾在易伯伯跟前说过要使四海归心的志向!”猛然想到年少时在风雷堡自己跟易怀秋说的豪言壮语,隐约着便瞧见了易怀秋那张泪流満面的老脸,卓南雁心口微酸,随即
中却觉有万千豪气涌了起来。他忽然发觉自己正跟完颜亨对弈一盘棋,自己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但越是势危之时,越要棋手平心静气。他一定要跟完颜亨将这盘棋弈完!卓南雁探手⼊怀,却摸出一只锦囊,那正是叶天候留给他的锦囊!卓南雁忽然发觉了完颜亨在这盘棋中有一个极大的破绽,抚着那柔软的锦囊,他的心却再次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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