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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锦瑟 (三 下)
 黎明时分,他们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然后策马从结着冰的河面上冲过去,开始一场毫无预兆的‮杀屠‬。

 数月前,那些牧人在曷萨那可汗,一个拥有突厥王族⾎统,但又不肯自称为突厥人的小汗带领下,赶走了原来住在乌兰集內的汉人,杀光了那些不肯搬迁者。据可汗大人说,⻩河岸边这片土地本来就是属于曷萨那部落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汉人皇帝将它们从曷萨那部手中夺走。而在曷萨那部游牧到⻩河东岸前,这片土地原来的主人是汉人还是羌人,或者是已经消失了的匈奴人,曷萨那可汗没有说,牧人们也不打算弄得太清楚。他们只要清楚汉人们用⻩河⽔浇灌过的土地都是地,种上糜子时远比在他们自己开垦的那些土地长得好,就已经⾜够。

 当‮央中‬王朝強大时,部族们便要收敛自己的行为,甚至要失去自己的财产。当中原王朝衰落时,各部族都可以借机強大,甚至有机会把长江以北的土地全部变成自己的牧场。这是千百年来一直存在的循环,没人能够破坏。

 所以,牧人们抢劫杀人时,不需要事先说明理由。同样,飞虎军跨过河面杀过来,也不需要事先通知。于是,数月前曾经发生过的‮杀屠‬开始重演,只是这次杀人者和被杀者刚好对调了个位置。

 牧人们本没想到这种天气里还有人会从⻩河对岸突然冲出来,因此他们来不及做有效抵抗。留在村口敌楼里的两个哨兵在剧烈的马蹄声中抬起头,连警报都没来得及没发出,就被李世民和刘弘基一人一箭了结了命。然后侯君集带人用套索拴住了敌楼,如果那种用几木头搭起来的简陋东西也可以被称为敌楼的话。几个骑在马背上的士兵用力一拉,敌楼立刻四分五裂,里边的尸体重重地摔下来,⾎⽔随着泥浆溅起老⾼。

 敌楼的‮塌倒‬声惊醒了几个睡在村口附近房屋中的部族武士,他们光着⾝体,一边着眼睛一边冲出窗子。汉人用泥土和木料搭建起来的房屋远比牧人的帐篷暖和,因此乍一搬⼊房屋中的部民们总是睡得太死。当他们笨拙地从窗台上跳下来时,一匹战马已经冲到他们面前。马背上的刘弘基将长槊横着扫了一下,如同切瓜一般切开了战者的肚⽪。睡眼惺忪的牧人猛然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內脏冒着热气向外滚。于是,他痛苦地尖叫起来,喊声凄厉而绝望。

 四个月前,他从这间屋子的主人手中夺下对方最后一袋麦子时,那个年过六旬,跑也跑不动的老汉曾经发出同样的尖叫。因为双方语言不通,武士听不懂对方叫什么,只管哈哈大笑。今天,他终于理解了对方当时心情,可惜理解得已经太晚。

 刘弘基头也不回,快速从死者⾝边跑过去。一名⾝穿黑甲的骑兵跟在他⾝后,用横刀切下另一个被吓呆了的牧人的脑袋。第一次杀人,骑兵有些捏拿不准。对手的⾎从腔子里溅出,噴了他満头満脸。“噢!”骑兵觉得自己的五腹六脏一阵菗搐,半夜里吃过的东西直接从嗓子涌进了嘴巴。他死死咬住牙关,将嘴里又酸又苦的东西咽回了肚子。然后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将⾎和眼泪一并抹掉。紧接着,他挥刀冲向了另一名冲门后边冲出来的部落武士,毫无畏惧。

 “把所有人杀光!”不知道谁在奔跑中喊了一句,用的是汉语。部族中的人听不懂,即便听懂了关系也不大。边塞上部落和部落之间的战争没有留俘虏的习惯,战败的一方通常整体消失,除了女人之外。在牧人眼中,女人属于财产范畴,兄终弟及,⽗子相承,因此不需要斩草除

 “杀!”飞虎军的弟兄以呼声相应,不需要动员,他们自己知道该怎样做。四个月前,部族武士们用自己的行为给他们做好了示范,今天这一切不过是回报对方的“善举”而已。他们打马跑过低矮的茅屋,将火把扔上房顶。然后将长槊对准窗子和门,将爬出来的人一一刺翻。

 有人挥舞着斧头和圆盾试图抵抗,但斧头太短,圆盾太薄。骑兵们配备的长槊光锋刃就长达四尺,可以轻易地刺穿⽪盾,挑飞短斧。除了长槊外,飞虎军的弟兄还配有横刀和弓箭,杀人的效率远比简陋的斧头来得⾼。在武士彟和刘弘基二人的指挥下,弟兄们长短***书城兵器互相配合,很快就把战火从村口推进到村子‮央中‬。

 村‮央中‬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老宅,围墙有四尺多⾼,墙头上搭着青瓦。杀死宅子的原主人后,曷萨那麾下的一名小伯克将此地当作了自己的官邸,只是他不喜院子的大门总是阻碍自己的坐骑快速出⼊,所以命人拆走了门板和门槛。

 听到村口传来的马蹄声和喊杀声之后,小伯克大人开始后悔。他匆匆忙忙地召集部属,将他们全都安排毫无遮挡的大门口“堵住大门,吹号角求援!”站在人墙之后,小伯克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喊。“堵住,堵住,可汗会听见号角,可汗会来救援我们!”

 忽然,他觉得心头一寒,仿佛被头孤狼盯住了脊背。自幼在草原上养成的本能让他快速卧倒,在泥浆里打了个滚。价值百贯以上的貂⽪袍子立刻被地上的泥⽔糊成了⺟猪⽪,又脏又臭,但小伯克觉得值。因为在滚开的一瞬间,他看见凌空飞来的一柄长槊狠狠地钉在了自己原来站立的位置。

 “保护伯克大人!”武士们吓得发出一声惊呼,快速围成一个***,把自己的主人护在了‮央中‬。他们顾不上再去堵大门,按照部族的规矩,如果头领战死而其⾝边的武士逃回的话,非但武士本人要被绑在马尾巴后拖成碎片,他的子儿女也都要统统被打成奴隶。

 侯君集等得就是这个机会,抛出手中长槊后,他立刻从间‮子套‬了横刀。没等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武士做出反应,侯聚集舿下战马的前蹄已经踏到了其面门之上。借着马的冲力,侯君集俯⾝,挥刀如鞭,从另一人的脖子旁菗过去,菗起一团⾎雾。

 飞虎军的弟兄们跟在侯君集⾝后一拥而上,用横刀和长槊将小伯克⾝边的护卫一层层剥落。感谢长生天,他让掠夺者们拆掉了大门,让战马优势可以得到充分发挥。感谢长生天,红着眼睛,⾝穿黑⾊铠甲的飞虎军弟兄于心中大声祈祷,不管长生天是哪个部族所信奉的神灵。

 “你,你们不是突厥人!”眼看着⾝边护卫一个个被砍翻的小伯克惊诧地叫。突厥人作战不是这种方式,他们喜猛冲猛打,不会组织起如此娴的配合。没等他将自己的发现用角声传播出去,一支突然飞来的利箭即封住了他的喉咙。李世民在三十步外发现了这群抵抗者的核心,照当年从李旭那里学到了技巧,他看了看头顶上黑烟飘动的方向和速度,手指松开了弓弦。

 失去统领后的部族武士惊惶失措,放弃对手,一窝蜂般从大院里跑了出来。他们试图给小伯克报仇,或者说他们存心找死。李世民收弓,提槊,策马上。在侯君集没带人赶过来救援之前,他用手中长槊挡住了第一柄斧子。然后沉肘,抬腕,将斧子和斧子的主人一并送上被朝霞染红了的天空。

 这是平生第一次参加实战,李世民却丝毫不觉得紧张,相反,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被庒抑了很久的快意。像这样的战斗,他已经在睡梦中实践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醒来时都热⾎沸腾。“仲坚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他甩动长槊,将敌人的尸体甩飞出去。然后侧⾝,横扫,用槊锋扫飞一面⽪盾,顺带用战马踏碎⽪盾主人的⾝体。

 当他找到第三个目标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侯君集带着人追了过来,将敢于威胁飞虎军主将‮全安‬的武士们全部砍倒。有的牧人看到事态不妙,丢下老婆、孩子和抢来的房屋、家具,骑马向村外远遁。他们刚刚冲出东侧村口,便被兜头一阵羽箭成了刺猬。长孙无忌早就带人封锁了出村的道路,他的⾝手不⾜以领军冲杀,却⾜以担任起拦截溃兵和外围警戒的重任。

 走投无路的牧人们放下兵器,跪在泥浆里乞求活命。还有一部分人躲回了抢来的屋子,用木和⽔缸顶住门窗。侯君集带人挨家挨户地搜索,点燃房顶,踹碎木门,在女人和孩子惊恐的目光中将所有男人拉出来杀死。有士卒被⾎腥味道失的心智,抱着死者的子滚到了泥地上,没等他来得及脫下子,刘弘基带着李府的老兵用⽪鞭菗飞了他的望。

 “兄弟,咱们可不是突厥人!”望着一双双茫然不解的眼睛,刘弘基怒喝。

 “可他们也曾经…”士兵们喃喃地‮议抗‬,却在刘弘基刀一样的目光中低下了头。“兄弟,咱们不是突厥人!”刘弘基换了种稍微温和的语气,说道。然后命人将屋子中的女人小孩押走,集中到村內的场院上。

 部族中的女子生得耝壮,临战时喜和男人一样提着斧头和弓箭上阵,所以很多女人在战斗中被飞虎军当作给男人杀掉了。也有不少部族武士在绝望的时刻,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所以武士彟、刘弘基二人搜到的俘虏不多,他们带着两个团弟兄搜遍了所有没着火的房屋,也只搜出了七十多名俘虏。

 面⾊惨⽩俘虏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们不敢哭,也不敢反抗。这是长生天给部族之间的规矩,強者通吃,弱者失去一切。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自己的命运。按照胜利者的喜好,他们有可能被作为奴隶,给眼前这伙⾝穿黑⾐的突厥強盗⼲一辈子力气活。也有可能被卖给商队,穿越大漠卖到遥远的东方或者西方,在这辈子都没听说过的庄园里劳累致死。还有可能被当场杀掉,祭祀长生天,感谢他保佑黑⾐狼骑又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一切全赖黑⾐人请加⼊燈火書城首领的今天的心情。草原看似很大,其实很小,弱者永远没有立⾜之地。

 周围的黑⾐人向他们吐唾沫,丢石头,満眼愤恨。但没有俘虏被当场按倒,这伙突然从地底下冲出来的黑⾐人秩序诡异得令人恐慌,本不像俘虏们从族人口中听说的突厥狼骑。可能是因为俘虏太少不好分配的缘故,他们之中的几个伯克和梅禄居然在大声争吵。一声声,如雷鸣般钻⼊俘虏们的耳朵。

 突然间,黑⾐人中的一名⾝材魁梧的‘伯克’大声嚷嚷了几句,怒不可遏。一名⾝材略矮,但体格很強健的‘吐屯’则明显地替他帮腔。站他们对面的‘梅禄’大人屈服了,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这伙人的‘特勤’笑了笑,做出了最后决定。

 俘虏们紧张地伸长了脖子,等待最后的判决。令他们惊诧地是,所有黑⾐人翻⾝上马,快速离开了村子。没有人进来拉女人,也没有人进来抢孩子。他们走了,像烟一样消失在远处的冰河上。

 多年后,这伙劫后余生者中间,有一个名叫淤特的少年建立了自己部族。他通晓中原中原文字和语言,经常跟自己的儿孙说起当⽇灭族之痛。但在其追述中,他最痛恨的不是当⽇带兵杀死自己⽗亲的那个梅禄,而是饶恕了自己命的伯克大人。

 “咱们可不是突厥人!”当年,那名⾝材魁梧的伯克大人所喊出的话,最终被淤特所理解。那句话字字如刀,每次提起来,他都恨得咬牙切齿,屈辱莫名。

 随后在漫长的争战岁月里,淤特汗的军队都维持了最基本的纪律,最基本的人。这种举动让周围很多部族笑他忘记了自己的突厥⾎统,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别人的嘲笑。

 他的儿子小淤特和孙子小小淤特带着部族一次次西迁,远远地离开了中原。最后,他的子孙在遥远的西方扎下来,建立了与中原王朝同样庞大的帝国。

 西方人称之曰,土耳其。

 注1:伯克,吐屯,梅禄,特勤,皆为突厥人对贵族称谓。梅禄,意为总管。特勤,领兵大将。吐屯,‮政民‬
‮员官‬。伯克,贵族,将军。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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