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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壮士 (三 上)
 看到马脸上⾼⾼堆起的柴薪,秦叔宝就知道大伙误解了太守裴之。太守大人不是故意要耽误战机,他真的不是故意想把所有人害死。

 突出城墙外,用以弥补防御死角的马脸上此时已经堆満了⼲柴,齐郡太守裴之大人⾝穿一袭⼲净整齐的大隋官袍,脖子上挂着印信,満脸肃然。十一月的天气,城头上的风有些大,老大人却一点儿也不怕冷。没等秦叔宝开口求援,他扯着嗓子冲城下喊道:“叔宝,既然你也跟着张郡丞自谋出路了,老夫亦不能怪你。烦劳你看在这么多年来老夫并无慢待之处的份上,给张将军带句话。就说老夫祝他一路顺风。如果他想兵不⾎刃地拿下历城,你且来看!”老太守一手指了指脚下的⼲柴,一手⾼⾼地举起了火把。“老夫不会半点武艺,却舍得以这条命来报效‮家国‬!”

 “这哪跟哪啊!”秦叔宝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好在他为人沉得住气,趁着裴太守没下令放箭之前赶紧大声解释:“大人,大人不要误会,张郡丞没有投降敌军。贼军被我们挡在放鹤亭外了,我回来不是劝降,是替大人来求援兵的!”

 城头上的郡兵本来就不相信张须陀会投敌,但三个最有威望的将领都跟着张须陀出战在外,剩下的人没有主心骨,所以才被裴之说得不敢出城相随。此刻听秦叔宝这么一解释,大伙立刻鼓噪起来,呼着,准备冲下马道去开城门。裴之却不肯相信秦叔宝的话,扭过头去,连声喝令,依靠亲兵的家将的力量強行将郡兵们约束住。随后,一心以死铭志的太守大人将目光转向城下,伸手戟指:“秦将军,老夫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你也学会了信口开河。以四个人挡住数万贼军,你当老夫是傻子么?”

 放鹤亭距离历城不到五里,站在城墙上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人影。从历城方向看去,张须陀从到了放鹤亭后,就一直坐在凉亭下看风景。贼军从始致终就上来一个人,跟张须陀秦叔宝、罗士信几个见礼,客套。然后罗士信等人就一趟趟向山下跑,一趟趟返回来。那情形分明是双方在谈条件,哪里像是在拼命!

 风中隐隐又传来的喊杀声,裴之可以对此充耳不闻,秦叔宝却心急如焚。张将军的疑兵之计不了多久,再晚片刻,贼人肯定踩着张将军的⾎杀到城墙之下。到那时,恐怕城头上的老家伙除了自焚之外,不会有任何退敌之策。

 強庒着一箭将裴之从城头上下来的冲动,秦叔宝鼓⾜丹田气,大声反驳:“弟兄们,张大人这几年四处征讨,杀了多少土匪流寇。他怎会是变节投敌之人。哪个土匪胆子大,敢接受张大人的投降。”回头焦急地向远方望了望,秦叔宝又把目标对准了裴之:“裴大人不相信秦某,不相信张大人和罗士信,难道还不相信独孤林的忠诚么,他可是上柱国独孤信大将军的弟弟,当今皇上的表亲。陛下的心腹爱将李旭李仲坚也来了,正在和张大人并肩抗贼。他可是把三十万大军从辽东救回来的功臣,难道大人连他也信不过么?”

 最后两句话极为犀利,裴之即便一心以⾝相殉社稷,也不得不考虑再犹豫下去的后果。万一秦叔宝所言属实,自己现在的举动恐怕不会像想象中一样留下千秋英名。独孤家会找裴家算这笔帐,皇帝陛下那里也不会甘休。万一府兵中再有几个居心叵测的将领打起给李仲坚报仇的借口…

 裴之犹豫着,手中火把“突突突”地直冒黑烟。个人生死是小,家族利益最大。反复考虑后,他终于决定放弃殉国的机会,用火把指了指城门,低声命令道:“开城,虎翼、鹰扬两营郡兵出去随秦督尉救援张大人。其余人,继续在城头待命!”

 “是!”郡兵们答应一声,立刻敞开城门,冲了出去。秦叔宝顾不上跟太守大人再呕气,喊了声“弟兄们随我来!”带领大伙向扑向放鹤亭。不算路上耽搁,光在城墙下等着裴之做出决定就花了半柱香时间。他不知道那个不甚⾼明的疑兵之计此时是否还没被人看破,如果露馅了,年近五十的张大人能否有机会活下来?一切都看运气了,秦叔宝气愤地想,回过头扫了一眼历城县⾼大的城墙,他看见裴之换了一支新火把,又站在了那堆⼲柴之上。须发飞扬,长袖飘舞。

 此刻放鹤亭外的战斗已经进⼊到胶着状态,张须陀带着三个人,和数百名灰衫军胶着。石子河在又付出了两位小头目的命后,终于决定亲自来试一试前方到底有没有陷阱。他由三十多名亲兵护着,站在攻击序列的最后,监督两个旅的精锐向上仰攻。山坡上可供攀爬的地方不太宽敞,只能放下这六百人。如果不是因为场地拥挤的话,石子河恨不得麾下的万把人统统塞上去。

 头包灰布巾帕,⾝穿灰⾊号⾐的流寇们⾼举着柳木做成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上爬。没有人愿意走快,一上午的战斗已经耗⼲了大伙的士气。他们都是普通喽啰,不需要像山大王那样考虑长远,也没有什么宏伟志向。此刻,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前方那几个人不好惹,虽然才四个人,但自己⾝边的袍泽没一个人对方敌手。特别是那个喜割人鼻子的罗士信,简直就是杀星下凡。凡跟他上手的,肯定没有活命机会。还有那个脑门被光晒得发黑,満脸络腮胡子的家伙,手中的弓箭就像长了眼睛,任你怎么防都防不住。

 一支羽箭飞⼊人群,流寇们的队伍登时一顿。距离放鹤亭还有一百二十多步,亭子中的人居然在这个距离上也敢开弓!短暂的惊诧后,有人开始尖叫:“六当家,六当家中箭了。”听了喊声,喽啰们的脚步立刻放得更慢,不断有人回过头去,希望在自己被羽箭中之前,能听到大当家那里发出撤退的命令。

 “加快了上,他发不出几箭!”石子河从盾牌后露出半边脸来,冲着弟兄们大叫。“不就是几支箭么?大伙既然⼲了这行…。”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一名亲兵抢上前,用⾝体替他挡住了飞来的⽩羽。随后,那名亲兵就像被人当推了一把,仰天跌倒,再也没机会爬起来。

 “保护大当家,保护大当家!”不知道是哪个天才情急之下喊出了这样的命令。刹那间,举着盾牌想起挪的喽啰们不约而同地退了下来。距离石子河近的举起柳木盾,在亲兵们的外围再度叠出一层⾜以挡住光的防护墙。距离石子河远的,则肩膀并着肩膀在防护墙两侧拍出一个人字。

 “上,上,都***给我上。”石子河彻底被怒了,从亲兵尸体上捡起盾牌,将靠近自己的喽啰兵砸了个人仰马翻。“***,老子怎么养了你们一群废物!都给我上,再有向后跑的,老子亲手点了他的天灯!”

 喽啰们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们不敢抗拒逆大寨主的yin威,哆哆嗦嗦地开始了第二次进攻。裴长才见自己的⽩带军帮不上忙,为了显示双方的合作诚意,他命令弟兄们用踏歌方式替友军助威。听到将令,万余喽啰在山脚下肩并着肩,脚步踏出了同样的节奏。

 “巨野泽畔好儿郞,纯著红罗锦背裆。”这是王薄造反时的战歌,裴长才拉杆子单⼲后,苦于不识字,做不了属于自己的战歌,所以只好将王薄的战歌借用,掐头去尾地窜改一番,拿来鼓舞士气。

 “横侵矟天半,轮刀耀⽇光。”山坡上又有人被中了,队形猛地一滞。山下的踏歌声也跟着停了停,然后又响了起来。

 “⼊泽吃獐鹿,出泽食牛羊。”歌声渐转⾼亢,喽啰们憧憬着以前没有过,今后可能会拥有的富⾜生活,満脸幸福。昂的歌声鼓舞了所有人,流寇们的士气慢慢恢复。山坡上,举着柳木盾向前爬的人慢慢直起,开始‮速加‬冲锋。

 “弟兄们,加把劲儿,先过亭子者,赏羊一头,酒半斗!”石子河见军心可用,躲在亲兵们⾝后,大声命令。

 “羊一头,酒半斗!”大小头目齐声响应,呼声有如雷动。历城在以前从来没被任何一支响马光顾过,周围郡县的很多富户把家都搬了进去。如果今天能顺利冲过眼前四个人组成的防线,攻⼊城內…。

 “也许晚饭时可以分到一块⾁吧!”冲在最前拍的小头目微笑着跌倒,一支凌空飞来的羽箭断了他的喉咙。没来得及叫喊,⾎已经涌満了他的嘴巴。腥腥甜甜的,带着股子新鲜得⾁味道。上一次闻到⾁味是两天前,大伙刚拿下长清县后。再上一次,再上一次是两年前吧,那时他替庄主大人收粮食回来,路上幸运地用石头打中了一只后腿受伤的兔子。兔⽪拿去换了半斗米,兔子⾁熬着咸菜吃了十多天。那是他平生最幸福最安宁的⽇子,比死亡来临时还安宁。

 “忽闻官军至,提剑向前。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歌声突然变得悲壮慷慨,喽啰们踏着同伴的⾎向前冲去。他们也许愚昧,耝鲁,他们连如何握兵器都没学会,但在这一刻,无人能否定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勇敢。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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