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指南录 下章
华夏(四上)
 几乎是在同‮夜一‬,⻩泥关和瓦土关相继失守,邹讽精心布置的吉州防线立刻向內凹下了一大块。出乎双方的人们预料,两路攻击得手的蒙古军却相继放弃了追击,驻扎在己经炸城瓦砾堆的关口等待伯颜的进一步指令。

 破虏军的焦土策略让蒙古军损失惨重。上万户格谨慎,虽然在前线打红了眼睛却没失去应有的理智。攻下瓦土岭后,他没有立刻去查看宋人的阵地,侥幸逃过了一劫难。攻击⻩泥关的中万户乞儿黑却没有他那么幸运,得到前锋踏⼊关內的消息后,这位憋了一肚子火的将军立刻冲到关墙上杀俘怈愤,没想到脚下风雷忽起,坐着火葯罐找长生天报到去了。

 ⻩泥、瓦土二关五里后的两山峪和野粱阵地简陋不堪,蒙古军却不愿意再继续进攻了。武士们终于明⽩,长生天下还有比他们更无惧的人。

 蒙古武士自幼在漠北草原长大,残酷的生存环境铸就了他们不怕死的格。如果不能在战争中夺得功名和财富,他们即使回到草原上也没有舒坦⽇子可享受。既然生无,死自然也就无惧。

 把死亡置之度外,抱着头向前冲不难做到。反正‮场战‬上弓箭无眼,谁挨到算谁倒霉。明知道死亡来临却笑脸相,需要的则不仅仅是勇气。所以,当蒙古武士看到脚下的瓦砾堆,看见宋人宁可把自己炸烂也要拉上数倍的蒙古武士同行时,他们必胜的信念发生了动摇。

 冲上去,向杀羊一般将宋人砍翻,将所有房子点燃,金银细软据为自己所有。是武士们悉的作战过程。软弱到不堪一击的对手和丰富战利品,是鼓舞武士们奋战的主要动力。当对手与自己一样強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时,当战利品一无所获还要提防对手是不是战到了最后一刻,是否打算与攻击者同归与尽时,这样的仗,即便成吉思汗亲自来了,也无法励起武士们的雄心。

 丞相伯颜对新出现的情况一筹莫展。如此惨重的代价,再继续着自己的弟兄跟破虏军拼命,显然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但就此停步不前,又无法da到事先规划的战略目的。自从下旨要求他加強江西攻势后,忽必烈那边再没任何音信传过来。半个多月过去了,伯颜既没听到汉军在山东攻击受挫的消息,也没有听闻陈吊眼溃逃⼊海的捷报。这种怪异的情况让他坐立不安。作为一个久经沙场、大局观极強的老将,伯颜敏锐地察觉到此番南征己经败相己现。但作为元帝国的丞相,他只能強庒着心底对时局的担忧,前方百计寻找扭转事态的良策

 “最好的方法是以新附军和江南百姓为前驱,邹讽再狠,也狠不下心来用火葯罐子炸他们自己人。”老将火者不花据以往的攻城经验,给伯颜献了一条妙计。

 不像蒙古将领这样为了作战胜利可以不计较任何手段,宋人有他们自己“可笑”的道德观念。在‮场战‬上向自己的百姓放箭,他们心里会內疚。如果杀戮过重,即使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懦者和清流们也不会放过那个冷⾎的将军。鉴于这种情况,蒙古人遇到久攻不下的大城时,总喜驱赶当地百姓为前锋。守军不杀百姓,则城墙必失。对百姓放箭,则士气尽丧,武将还要要承担责任。因此,驱百姓攻城战术从两淮到襄樊,缕试不夷。

 “对,攻下任何关卡后,立刻驱赶比士兵多一倍的宋国百姓清理‮场战‬。这样,大宋残兵即便想与城俱殉,也不忍点火!”下万户巴图da赖跟着补充了一句。过于惨重的伤亡,让这些⼊侵者本能地想把愤怒发怈在百姓⾝上。

 “此计甚是不错么?…伯颜冷笑了几声,问道。“只是二位将军能否指点一下本帅,去哪能抓到那么多宋国百姓呢?”

 “襄樊!”下万户巴图da赖没眼⾊的地答应。看见伯颜丞相満脸寒霜,才意识到襄樊在八年前早己是大元重镇,那边的百姓属于大元而不属于大宋。

 “驱自家百姓攻他国之城,这个计策,本帅倒是第一次听说!”伯颜狠狠地瞪了巴图da赖一眼“宋人,宋人,你等至今还把他们当做宋人,难道还指望他们把自己当作我大元百姓么?”

 几个给伯颜出主意的将领噤若寒蝉。伯颜说得对,在他们的心目中,的确没把自己民族外的人当作同胞来看。那些懦弱、卑鄙,对自己乡邻狠毒,对外敌恭顺;勇于私斗却弱于公战的人能算作自己的同胞么?蒙古武士不愿意承认。可他们给大元纳了七八年的税,怎有把他们算作宋人的道理?

 望着诸将尴尬的脸⾊,伯颜忍不住连连‮头摇‬,复而发出一声长叹:“尔等知道残宋为什么能苟延至今么?就是因为咱蒙古人的心窄,从来没把宋人当过同胞。如果咱们的心仅限于此,恐怕所有‮服征‬之地都保不过百年!?

 诸将无语以应,有没有心与能不能长期占据‮服征‬之地有什么关系,大伙心里懵懵懂懂。治国之策,他们没心思过问。但如何突破眼前这道防线,今晚却必须拿出一个主意来。又想了片刻,中万户奥尔格勒试探着建议:“如果此地没有突破之机,不如我们放弃吉州,直接东进。反正隆兴府己经大半在我军之手,強攻下龙马坪或进贤城,大军就可以直接杀到江南东路去㈠”

 众将顺着奥尔格勒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在几乎把脖子扭伤的情况下,终于在江西南路和江南东路的界处,看到一个潜在的突破口。那是地处鄱湖南岸的一处边角之地,没有任何军事价值。鄱湖⽔系非常不稳定,在隆兴府治下的进贤、龙马坪和坞子口之间,还有几个彼此相连的小湖畔。⼲旱之年,这些湖泊则变成一片沼泽,洪涝之年,这些小湖则成为鄱湖的一部分。由于蒙古武士不悉⽔战,所以伯颜也从没想过以此处为南下路线。

 “攻取此地,我军甚至可以攻取抚州,直接南下去建昌⼊邵武,那是文天祥的老巢,邹讽不得不救㈠”见伯颜没有明确表示否决,奥尔格勒越说思路越宽,慢慢归纳出了一个绝对匪夷所思的闪击计划。

 “使不得,此计纯属送死一只要邹讽动一动,咱们就不得不回师相救㈠”老将火者不花连连‮头摇‬。

 从目前大军的驻地到奥尔格勒所指的地点,至少有五百多里的路要绕行。蒙古军中一人双骑,的确非常适合长途奔袭。但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没有一个将领做过五百里远的大迂回。这么远的距离,兵马一旦出发,统帅就无法控制。而长途奔袭,守军得到消息后一定会做出充⾜的准备。并且万一邹讽趁机杀出防线来将蒙古军的退路卡断,则大军有可能陷⼊重围,不战自溃。

 “末将听说,此刻守卫进贤的是一伙降军。此刻赣江之险,我与敌军各有其半。只要突破武⽔”奥尔格勒小声坚持。东进的最大优势不单单是可以选择一个较弱势的对手,那边的地形对蒙古军也有利。抚州、进贤一带地势平绥,过了武河后大军绕向东南,则面临着一大片开阔的平原。向南一直到大武夷山都不会再有类似与江西的关卡阻挡。径直向东则可以扑⼊两江,那里驻扎的都是一些警备‮队部‬,战斗力与破虏军绝对不在一个层面上。

 看到战略大迂回可能带来的好处,武将们立刻分为了两波。支持奥尔格勒提出的这个冒险计划的全是些年青将领,江南西路久攻不下,早己耗尽了他们的耐心。破虏军的焦土政策,更是让他们没勇气再与守军在山岭里继续纠。以火者不花为首的老将军们却旗帜鲜明地反对这个建议,他们认为,一时攻不破吉州防线,大伙可以在此与邹讽对峙。等到忽必烈陛下从东线过了江,眼下防守方的阵地即便固若金汤的,到那时也必然土崩瓦解。而大军千里迂回,胜自然可以早⽇结束伐宋之战。一旦失败,则会全军尽没,把之前所有战果都葬送掉

 “从襄樊调来的新附军到了哪里?”伯颜听了一会儿部将们的争执,盯着地图询问。

 “在这!”火者不花用手在地图上点了点“上⾼城,雨大,锦江涨⽔,他们被隔在岸北了!”

 “我就知道这群养不的狼崽子会找借口!”伯颜双眉轻轻向上一挑,牙里硬进出了一句命令:“传令,各路新附军加快脚步,三天之內,就是爬也要给本帅爬到袁州来!逾期不致者,让他们自己去看军法!”

 “是!”老将们如释重负般了口气,齐声答应。伯颜催促新附军加快脚步,意味着他放弃了奥尔格勒的冒险主张,下一步准备用新附军这些⾁盾来填平邹讽的营垒。这样,这场战役的最差结果也就是不胜不败的平局,各人所部兵马虽然都受到‮大巨‬损失,但本尚在,将来有的是机会恢复元气。

 “传令各路兵马,从今天起停止对各关口的攻击。⻩泥关和瓦土关的兵马先撤回来!等新附军来了,由他们担任主攻”伯颜沉着声音,继续命令。

 “只怕那些不肯尽心!”有人小声嘀咕。新附军全是一些软骨头,欺负百姓,弹庒地方尚堪一用。攻击邹讽的防线?蒙古武士都无可奈何的关卡,他们扑上去估计与请邹讽听戏差不多。

 “本帅要的就是他们不尽心。传令下去,新附军⾝后不派督战队,具体怎么攻,让领军武将自己决定!”伯颜的脸⾊沉似⽔,不容置疑地吩咐。

 “是!”几个年青将领有气无力地答应。照目前情形,看来伯颜大人准备与邹讽耗时间了。奥尔格勒的计策虽好,却没人敢冒险一试。

 没等他们耷拉下的头抬起来,伯颜用手指敲了敲地图,开始点将:“火者不花!”

 “末将在!”老将火者不花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向伯颜施礼。

 “你与奥尔格勒、格毕图、阿布其格,率领五个万人队明天一早出发,直扑武⽔。五天后,前锋兵马至少要在丰城內出现,否则,军法严惩!”

 “末将…火者不花吓得⾝体一哆嗦,半晌无可奈何才补了“听令!”二字。丰城距离武⽔只有三十里,伯颜把手中蒙古军分了一半去那里,显然是准备实施奥尔格勒的冒险计划。

 老将军极不情愿,但军令如山,不由他抵触。正沮丧间,又听伯颜命令“沿途大张旗鼓,前部抵da丰城后,用一切手段征集船只,准备木料,城里的民宅随你拆,务必在十⽇內,把渡河物资准备妥当!”

 “是!”火者不花铁青着脸答应。长途迂回,再架设浮桥,两段时间加在一处。守卫进贤的宋将即便是傻子,也知道元兵到了。这一战,肯定收不到任何效果。

 “其余各部后撤修整,然后陆续向东移动!”伯颜笑了笑,眼角瞬间出两道寒光“待邹讽杀出吉州后,咱们回头砍了他!”

 好一条调虎离山之计,也只有伯颜,才能从一个不成的建议中总结出这样一个陷阱来。帐中诸将,无论年青进还是年老持重的,一时都‮奋兴‬了起来。围着地图指指点点,沮丧之气一扫而空。。

 “丞相之计虽妙,只怕那邹讽不肯上钩””议论了片刻,有人小心地提醒。

 “那本帅就直接渡过武⽔,踏平他的两江!”伯颜一拍桌案,大笑着说道。

 两江空虚,元军直扑而下。但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邹讽不可能发现不了。然而,当他发现了敌军的动作后,摆在面前的路却只有两条。

 要么赌蒙古军渡不过窄窄的武⽔,要么冒险出兵反抄元军后路。

 无论邹讽怎么选择,双方下一轮较量,必然发生于群山之外。  M.xZIxs.COm
上章 指南录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