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惊雷 (六)
场战上风云突变。
乃尔哈所部万余骑兵,经历两个多时辰的苦战,终于绕到了破虏军背后。号手们用狼嚎声告诉达舂,总攻可以开始了。
破虏军阵中,邹洬挥动战旗,示意队部执行第二套预各方案。这是战前参谋们考虑到的最坏情况之一。针对敌军行动迅捷,擅长迁回作战的特点,邹洬出派了两个步兵营,协同数家赶来助战的民间武装,把守在敌军可能迁回的路线上。但是,民间武装的战斗力毕竟无法与蒙古铁骑相比,他们付出了大巨的代价,只起到了迟滞敌军作用,
本无法拦住乃尔哈的亡命突击。
左右两翼的破虏军斜方阵开始向央中靠拢,战阵从品字形慢慢变成了半圆形,张唐、方连城带领着重甲步兵、长
手和火
手,组成新的圆阵,护住了央中方阵的两翼和背后。
敌军变阵的时候,是骑兵最佳攻击时间,探马⾚军万户元继祖犹豫着,迟迟不敢下达出击命令。在另一侧,李谅依然进行
扰
试探,两个人都认为,既然乃尔哈赶到了,探马⾚军上与不上,己经无关大局了。
“全军出击!”达舂苦笑着,挥动令旗。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胜利,即便今天将破虏军围歼了,江南西路的元军也必须撤走。两个时辰的战斗,有一万五千到一万八千蒙古男儿葬⾝沙场,没了蒙古武士做主心骨,元军还有战斗力么?
最后五支万人队快步上前,破虏军背后,乃尔哈也围了上来。如果今天双方注定有一方要倒下,乃尔哈希望,倒下的永远不是蒙古人。
双方兵马越靠越近,此时,每个人耳朵里听得最清晰的,反而不是零星的火炮声和隆隆的马蹄声了。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
腔里闷雷般作响。吴希奭
了
嘴
,有些腥,不知道嘴巴上的⾎
是自己的还是蒙古人的。在重重硝烟外,乃尔哈抹了把脸,有些粘,⾎与火早己把他的面孔烤成了黑红⾊。
“呜一一呜呜呜一呜呜!”又一阵号角声在场战上响起来,达舂本阵旁边,一支万余人的队伍走进疆场。几个新附军士兵抬着长号,拼命吹着,讨好地告诉达舂,他们亦可以投⼊战斗。
“哈,哈,哈,哈!”达舂彻底狂笑起来,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淌。新附军来了,他们来⼲什么呢?是打扫场战,还是埋葬同胞的尸体。刚才他们那边不断有
兵逃跑,不断有人报告遭到“数万破虏军偷袭”的“紧急军情”借此逃避战斗,现在,大局己定,他们居然打退了“袭击”前来助战了!
荒谬,真是荒谬。
万余人新附军拖拖拉拉地向中军靠拢,前队距离达舂还剩不到一百步,后队却拖出有半里长。
达舂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新附军的窝囊是天下闻名的。这么散
的队形,也只有他们能排得出来。但走在新附军队列最前面那一伙人,却怎么看怎么怪异,凭借直觉,达舂认为,这伙人无论精、气、神,都不应该是新附军所有。
就在这一瞬间,乃尔哈动,带领全军冲向破虏军背后。
元继祖动,探马⾚军击向破虏军右翼。
李谅动,探马⾚军击向破虏军左翼。
邹洬在方阵央中挥动令旗,作为预各队的第一师第六标出击,策马跃出本阵,
向正面杀来的蒙古军。张唐、方连城各带队伍,死死抵住侧后的敌军。
新附军亦动,直接奔向北元的中军。
“站住!”达舂猛然发出一声断喝,噤止新附军继续靠近。哪里还来得及,当先的千余名新附军士兵发出一声呼哨,迅速变出十几个锋刃形阵列,径直向达舂冲来。
“保护大帅,保护大帅!”达舂的亲兵惊惶地喊道。最后五个千人队己经冲了上去,如今达舂⾝边,连一千士兵都凑不齐。
传令兵慌忙吹响求援的号角,向最近的一支队伍寻求支持。达舂气急败坏,一刀刺死传令兵,将号角扔在地上。
“杀鞑子!”万余新附军同声⾼喊,举着刀、剑、长矛冲向中军。己经快前进到攻击位置的蒙古军突然听见求援信号,回头一望,看见新附军造反,赶紧调转马头奔了回来。
王老实拎着一把砍豁了的刀,带着几十名战士直扑达舂。他的攻击速度太快,其他几各小队步兵无法接应,整支队伍陷⼊了敌军重围。达舂的亲卫虽然人数不多,却个个⾝手敏捷,围住王老实呼喝邀战,死活不肯放他再前进一步。其他几个攻击分队也陷⼊了苦战,无法为王老实作出有效战术配合。
“杀!杀!杀!”王老实呐喊着,⾝上不知道受了多少处上,⾎从头盔一直流到战靴,
本分不出哪部分是他自己的,哪部分是别人的。他⾝边的士兵不断倒在了蒙古武士的刀下,整个攻击分队所剩己经不⾜二十人。跟着前来杀鞑子报仇的新附军却被隔在了远处,帮不上忙。
“杀!”王老实情急拼命,大喝一声,将与自己捉对厮杀的百夫长砍倒,然后骤然速加,边跑,边对⾝后叫道:“护住我的背!”
十几名破虏军战士闻言,同时放弃对手,跟在了王老实⾝后,用尽一切手段将来袭的刀剑挡在外围。王老实狂呼连连,接着刺死两名蒙古武士,甩开第三个敌手,直接冲到了达舂面前。
“来得好!”达舂大怒,冲着王老实兜头就是一刀。他己经看出来了,纠集新附军前来偷袭,破坏了整个合围计划的,就是这个面相猥琐的庄稼汉。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一刀将此人剁成两半。
双刀相
,发出刺耳的击撞声。王老实的⾝形一顿,达舂亦被
得退后半步,随后,二人同时发出一声怒吼,举刀战在了一处。
达舂的亲兵唯恐主帅有失,拼命地冲上前,试图刺死王老实。王老实所带的破虏军战士则肩膀挨着肩膀围成半个***,死死护住主将的⾝后和两翼。
达舂挥刀,被王老实挑开,紧接着,王老实向前跨步,
部发力,一记力劈华山,当斗罩下。
达舂举刀相
,将王老实的兵器击出,调转刀尖刺向王老实
腹。王老实不管不顾,
⾝向刀尖上撞,手中利刃依然是一记力劈华山,再度砍向达舂面门。
⾝为一军主帅,达舂岂肯跟王老实拼命,回刀隔挡。王老实一刀不中,撤刃,抬腿一脚,刚好踢到达舂腿大跟上。
达舂被踢得后退几步,几乎跌到。王老实快步上前,连连挥刀,慌的达舂⾝前亲兵齐拥而上,用⾝体硬挡王老实刀锋。
王老实哈哈大笑,又是一刀挥出。这一刀却不再用实,中途陡然转向,将侧面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蒙古武士砍翻,接着,他整个人纵⾝向旁边跃去。
这一招谁都没想到,一心救主的侍卫们失去了目标,呆了呆,不明⽩王老实到底打算⼲什么。
“拦住他!”达舂坐在地上大声惊呼,宝刀出手,扔向王老实。王老实头甩动刀头将来袭兵器击飞,⾝体却丝毫不停,直扑蒙古中军的羊⽑大纛。
侍卫们如梦方醒,叫骂着冲上。王老实
本不管⾝后敌军,举刀剁向旗杆。碗口耝的旗杆晃了晃,卡住了刀刃。王老实一脚踢在旗杆上,借力子套刀,再剁。木屑纷飞,旗杆上出现了一个大巨的三角形豁口。
风带着羊⽑大纛歪向一边,摇摇
坠。
王老实⾼⾼举起断寇刃。
两把钢刀同时剁向王老实后背,与此同时,王老实第三刀麾下,咯嚓一声,将羊⽑大纛砍翻于地。他自知不能幸免,淡然一笑,
背求死,⾝上却没传来任何伤痛,回转⾝,被同伴的⾎溅了満脸。
跟着他杀上来的最后一名破虏军士兵挡在蒙古武士的刀前,致死,他也没让人伤到王老实的后背。
“**你祖宗!”王老实狂吼,举起満是豁口的断寇刃砍向楞在原地的蒙古武士。一个武士被他砍翻,另一个与他撞在一块,同时倒地。下一刻,王老实从⾎泊中爬起来,势如疯虎,看见穿蒙古军铠甲的人就剁。
一时间,周围的蒙古武士居然忘记了还击,任由王老实在人群中
砍。
羊⽑大纛代表着一军之魂,平素揷于中军,出击时换成小号版,擎于贴⾝侍卫之手。纵使战败,亦不可丢掉。一旦倒下,即意味着主帅⾝死,三军皆丧。
“羊⽑大纛倒了,杀了达舂了!”有新附军士兵在远处不知道实真情况,奋兴地喊道。这个消息迅速在新附军士兵间传开,刹那间,每个人都像吃了大力丸般,平添了几分英勇。
“达舂死了,大纛倒了,跟我一块喊!”新附军将领李甄见敌军阵脚因羊⽑大纛倒下而出现松动,灵机一动的,大声命令道。
装腔做势向来是新附军的拿手好戏,几百名新附军将士同时喊了起来“大纛倒了,达舂死了,达舂死了,大纛倒了!”先是蒙古语,然后是汉语,接着又是蒙古语,又是汉语。
“大纛倒了,达舂死了,达舂死了,大纛倒了!”声音响彻原野,前来救援的蒙古骑兵不明⽩真相,带住马头,楞在了原地。
“胡说,本帅没死,给我抢回大纛,竖起来,竖起来!”达舂忍住跨间锥心般的疼痛,从地面上跳起,气急败坏地反驳。几个心腹带人拼死上前,试图抢回羊⽑大纛,重新竖立以稳定军心。哪里还抢得回来,十余名破虏军士兵先一步抢上,七手八脚将大纛剁成了碎布条。
“大纛倒了,达舂死了,达舂死了,大纛倒了!”无法拆穿的谎言以最快速度在场战上传播。用蒙古语,宣于新附军之口,不由得人不相信其实真
。
远方场战,元继祖刚刚发起新一轮攻击,突然发现达舂的本部人马
纷纷回撤,紧接着,就看见羊⽑大纛倒下,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赶紧命人收拢队伍,暂缓攻击。
另一侧的李谅反应更快,看见势头不对,立刻把前进到一半的队伍硬生生拉了回来。接着又发现中军大纛倒下,立刻命令全军撤退,绕过达舂所在位置,径直向正北方跑去。
“冲垮他们,冲垮他们!”乃尔哈兀自呼喝酣战,与张唐等人杀得难解难分。麾下骑兵千余人中弹落马,千余人被重甲步兵拦截,亦有千余人突⼊破虏军本阵。正当他⾼声给部下鼓劲的时候,突然发现,⾝边的骑兵越来越少了,整个场战都沸腾了起来。
“达舂死了!”一句蒙古话传⼊乃尔哈耳朵。他楞了一下,劈向前的弯刀停在半空中。在马背上颠起脚尖向外看去,再也看不到⾼挑于半空中的羊⽑大纛。
“大帅没死!胡说。大帅没死,给我冲,冲垮他们!”乃尔哈大叫道。如果达舂死了,他⾝边的人应该吹响撤军号角,没有角声,预示着达舂肯定无恙。
突然,乃尔哈看到有人在人群中向自己举起了一
管子,然后,他一头栽下了战马。
“乃尔哈死了,乃尔哈死了!”蒙古武士们惊恐地喊道。达舂死了,乃尔哈死了,新附军反了,探马⾚军撤了,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场战上蔓延。最外围的士兵率先撤了下去,接着,由外到內,武士们争先恐后地向北撤。
“整队,整队!”达舂挥舞着拣来的弯刀大声命令。他突然发现,士兵们不听指挥了。虽然撤下来的骑兵,稍微努力,就可把造反的新附军拿下。其余将士,抓住机会就可能彻底赢回场战上的主动权。但没有人再想继续下去,所有士兵都开始向北跑。
“跟我上!”达舂狂疯了,挥舞着弯刀,向最近一股新附军冲去。几个亲兵拦
抱住了他。亲兵队长夺过达舂手里的兵器,背着他,跟着人流跑向北方。
“杀回去,杀回去!”达舂拼命捶打着亲兵队长的脑袋。亲兵队长忍住疼痛,一声不吭,脚下速度越来越快,一会就把其他人甩在了⾝后。
有人给拉来一匹马,把达舂扶了上去。悲痛
绝的达舂跨在马背上,看着硝烟滚滚的沙场,再看看抱头鼠窜,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的蒙古武士,眼前一黑,整个人从马背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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