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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死生(五 上)
 “末将路过剑浦时,孙良正已经调动船只将西岸百姓全部接过了闽江,沙县、将乐和尤溪眼下已成为空城。”邹洬放下手中军报,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桌子上的蜡烛跳了跳,爆开几点烛星。骤然变暗的烛光下,临时征做中军殿的县衙大堂显得有些空旷。参谋们都去用餐了,此刻屋子里只剩下文天祥和邹洬两个人。一些怕影响士气,扰军心的建议,终于有机会说了出来。

 “我知道,凤叔,吃罢晚饭,你就安排船只,把重伤员陆续从⽔寨撤下去,送到剑浦调养。别点***,让张弘范猜不到咱们城里到底还有多少人!”文天祥点点头,翻看着邹洬接上来的士兵、物资清册,低声回答。仿佛本没听出来邹洬的话里让他退守闽江之意。

 “百姓已撤尽,死守永安,已经没任何意义!难道丞相没看出来,元军是用新附军跟咱们拼消耗。”见文天祥能没理解自己的意思,邹洬把声音提⾼,大声说道。

 ⼊了城,他才知道永安城守得艰苦。萧鸣哲和杨晓荣两部人马俱是残兵,原来人数就不⾜两万。苦战四⽇后,如今⾝上没带伤的只剩下一万出头。一些轻伤号带着伤在城头上坚持,而那些重伤号,缺医少葯,全部躺在民宅中苦捱。

 这还是张弘范没尽全力之下的结果,如果张弘范真的拼了老本,把全部人马硬庒上来。即使把新来的八千后援计算在內,永安城也多坚持不了半个月。与其等着城破后仓惶逃命,还不如趁现在生力军到场,元军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留下千把人断后,把主力人马趁夜撤走。

 “金蝉脫壳,凤叔的主意不错,不过,咱们眼下必须在此坚守!”文天祥笑伸手从⾝边抓起一条写満阿拉伯数字的苏绸,递给了邹洬,随后,又递上了一本朱子点评的《论语》,接着,又埋头于物资清册当中。

 “密报?”邹洬微微一愣,接过论语,练地“翻译”起来。薄而窄的绸条上带着缕缕⾎迹,显然,送密报的信鸽或信使遭到敌军拦截,半途受过伤。

 在战期间传送‮报情‬,很容易被敌军截获。所以无论宋军和元军,都有一套独特的加密措施。关键‮报情‬传递的通常只是一套暗语,通常只有己方核心将领才知道用什么办法,将暗语翻译成有用的消息。

 破虏军为了提⾼‮报情‬传递效率和准确度,多采用信鸽和信使同步的方法传递消息。所以为了防止怈密,‮报情‬加密和解密手段,也比常见的方法改进了不止一层。一些核心‮报情‬,则只有加密者本人和大都督府和核心人物,才知道具体破译方式。有些用来破译密码的媒介,还是将领出征前,临时于参谋部门约定的。就像邹洬手中这绸条,如果不是文天祥将《论语》给他,即便他拿起布条,也分析不出里边是什么意思。

 短短的密报很快看完,邹洬合上论语,脸上的不満表情一下子被震惊所取代。

 如果密报上,张唐和杜浒所写的计划真的可以实现的话,破虏军能保住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福建了。但这个计划可行么?张唐和杜浒的设想也太胆大了些。并且是谁给了他们权力,让他们以一标统领之⾝份,来命令整个福建大都督府围着他们二人的计划运作!

 仿佛看出了邹洬的心思,文天祥放下手中清册,走到他对面,拉过把椅子坐下,笑着解释:“我和参谋们商量过了,都认为这个计划值得一试。如果一味凭着防御,把元军拖疲了。即使张弘范最后不得不撤,北元的损失也比咱们小。过不了半年,他们修整完毕就又杀了回来!而咱们打一次,伤失一次元气。最后光耗,也耗尽了!”

 “可,可丞相大人也太冒险,同时给双方当饵料!”听文天祥说是众人都同意的策略,邹洬也不好再出言反对,想了想,担心地说道。

 “若不如此,又怎么昅引住张弘范的注意力。张唐和杜浒他们,是第一次主动提出针对全局的策略,并且策略本⾝也没太多疏漏!我在这里守的越久,他们在外围运作越从容!”文天祥笑了笑,话语里带上的几分赞赏的意味。

 “所以,丞相不惜以⾝犯险!”邹洬感慨地应了一句,瞬间明⽩了文天祥这样做的另一层意图,心中既敬又佩。

 名将都是打出来的,除了少数罕见的天才,没有人天生就能算无遗策,百战百胜。所谓读了几本兵书,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说法,都是文人们编织出来的梦幻,听听解闷可以,当不得真。

 所以,文天祥给了破虏军各标将领⾜够的成长空间。他不像诸葛亮那样事必躬亲,也没有大宋朝廷每战必授武将以图的恶习,他只是竭尽全力地,让诸位将领将自己的才能充分发挥出来。

 “你我皆非名将,也没有精力每战亲临阵前。咱们这些人中,必须培养几个大将出来,否则,将来凭什么北伐。张唐和杜浒能这么做,我很⾼兴!”看着好朋友邹凤叔的脸,文天祥満眼‮诚坦‬。“这样,即使将来你我俱不在了,这面抗元大旗,也有人能继续扛下去,直到把北元赶回漠北,还我河山的那一天!”

 “丞相!”邹洬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百丈岭醒来后,好朋友的心机变得深沉,对大宋朝廷也不再像原来一样忠心,但对朋友的真诚,和对抗元大业的执着,却丝毫没有改变。

 这就是文天祥,与之前子迥然不同,却又丝毫没变的文天祥。邹洬不再质疑文天祥的决定,站起来,走到地图前,详细地核实起永安城的防卫。

 翻来覆去研究了半晌,邹洬还是觉得不踏实。抬起头来,带着几分侥幸的心态问了一句“丞相以为,此计能瞒得张弘范几⽇!”

 “不会超过五⽇,我估计,陈吊眼与张唐汇合的消息一传来,张弘范立刻会与咱们拼命。张弘范近三⽇攻城,用得大多是新附军和汉军,他和达舂麾下的蒙古军和汉军,都在积蓄力量。所以,你这八千援军,来得正是时候!”文天祥拍了拍邹洬的后背,知道他对守城还是没信心。这不出乎他的预料,面对着张弘范和达舂二人联手,如果邹洬依然信心实⾜,才更令人失望。

 听了文天祥的回答,邹洬又是一愣,,迟疑地问道:“所以,丞相本没想过可以骗到张弘范?”

 文天祥微笑着‮头摇‬,实话实说“我骗不过张弘范,论谋略,论经验,我都差他很远。此计能骗他一天是一天,尽力而已!”

 “如此,我守此城,你走!”邹洬站直⾝体,挡在了文天祥面前。既然文天祥有充分的理由坚守永安,而坚守的胜算又不大。不如自己替他来冒这个险“必死丞相之先!”这是他邹凤叔,在二人数年前在南剑州开幕府时,亲口许下的承诺。

 “凤叔,莫急!”文天祥依然是不慌不忙的神态,伸出手,拍了拍邹洬的肩膀“情况也没你想的那样险,我智计比不过张弘范,阿里海牙和阿剌罕也敌不住张唐和陈吊眼联手。敌我双方各占一半优势。现在,敌我双方在比谁的动作快,配合娴而已。如果在侧翼被击溃的消息传来时,元军还没能⼊城,张弘范只有后撤一途可走。如果事情不济,咱们还可退守闽江,张弘范侧后受到胁迫,依然无力追击。所以,此战关键已经不在永安!”

 不在永安,在哪?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此战关键应该在安溪,即使攻下永安,也于事无补!”带队出发前刹那,蒙古军万夫长咬柱回头,对达舂低语道。

 “击溃文天祥,然后回扑陈吊眼,此战咱们还有胜机。否则,非但九拔都无面目回见大汗,你,我,恐怕都得回家去放马!”达舂咬着牙回答了一句,在黎贵达提出急攻永安的刹那,厉害得失,他早已考虑清楚。

 此刻,比的就是速度,看是张唐与陈吊眼的动作快,还是自己与张弘范的动作快。一切计谋都到了揭底的时候,速度,已经成为左右全局的关键。

 “呜――呜呜-呜呜!”号角声从四面八方,震天地响了起来。达舂一夹马肚子,⾼举着火把,率先冲⼊了黑暗。

 数万支火把,天河决口般从元军大营中宣怈出来。跟在达舂、咬柱、乃尔哈、夏明、吴有用等将领⾝后,直扑永安。

 “杀,不死不退!”用火把在夜空中画着圈,北元江西行省右丞达舂大声呐喊道。夜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脸,把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杀,不死不退!”呐喊声响彻原野,蒙古人、⾊目人、汉人,一个个仿佛全⾝热⾎都被鼓角声和火把点燃,举着兵器,快速向永安靠近,靠近。

 夜⾊下的永安城,如惊涛骇浪中的岩石般宁静。一串灯球,缓缓地沿着旗杆升起来,向上,再向上。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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