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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局 (二 中)
 雨后的天空,挂着一道淡淡的虹影。⽔洗过后的红砖碧瓦显得分外整洁,看在眼里,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

 没有过不去的风雨。

 绿叶下,文天祥慢慢走向大都督府的后堂,那里,还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关于进攻泉、漳一线,打通与朝廷的通道,经过一下午的议论,战略目标已经大致完整。剩下的细节工作要由参谋部门来规划,破虏军不止借鉴了文忠记忆中军队如何决策,而且借鉴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军事体系。

 ‮报情‬收集处理、战略战术策划、临阵指挥和內部监督,在这种全新的框架下,破虏军的运作效率很⾼。具体指挥做战的将领的任务也轻松了许多。

 这是对文忠的记忆消化昅收的结果。作为大宋状元,文天祥感‮趣兴‬的不仅仅是文忠记忆中那些武器制造知识和军队训练知识。有时候,他更欣赏文忠没成为一个军人前,在国立‮央中‬大学学到的那些东西。那些关于权力分散与制衡,关于如何通过制度来保证效率并修正错误的辩论与思考。虽然文忠后来所学的一些阶级理论,和之前的制衡理论之间冲突很大。但凭借自己的执政经验,文天祥更喜相对宽容的制衡理论,而不是绝对的斗争。(酒徒注:早期的‮央中‬大学是一所真正的综合大学,理工科不仅仅是以培养工匠为目标。所以‮生学‬在里边能接触到很多哲学体系。)

 ⾝后的砖甬上,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节奏上判断,文天祥认为是刘子俊。这家伙是个精细人,主管谍报和內务,议事时一直没说话,此时追上来,估计是要说一些不能公开的话题。他缓缓回头,刚好上对方急切的目光。

 “丞相,您真的决定让邹将军去守邵武?”刘子俊紧赶几步,追上文天祥,低声问道。下午的种种迹象表明,在朝廷和破虏军之间,邹洬选择了前者。把这样一个人放在关键之地,破虏军随时面临着老巢被端的风险。

 文天祥的脚步缓了下来,看向刘子俊的目光,意味格外深长。心里,虽然还在隐隐做痛,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越过了这一关。

 他知道刘子俊问话背后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更相信,邹洬不会真的背离破虏军。

 这片土地,这支军队,是大伙一块打下来的。可能彼此认为走向‮家国‬复兴的道路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即使邹洬选择了离开,他亦不会责怪对方的背叛。多年来并肩做战的友谊是⾎凝成的,不会因为选择的道路不同而改变。这个世界上,除了仇杀,权谋,还有一些美好的东西,虽不多见,但值得珍惜。

 以文忠后来在军队中的思考方式,邹洬走的是投降路线。这次选择,是一场尖锐的斗争。但文天祥不能接受这个观点。

 破虏军的⾎要洒在‮场战‬上,而不是洒在自己人的刀下。

 在文忠那个时空,一个信奉“天下为公”派,和一个“天下为共”派,为了‮家国‬富強这个最终目标,从兄弟变成仇敌。自相残杀到最后,只是便宜虎视眈眈的外寇。这个悲剧,文天祥不想在破虏军中上演。

 先化解朝廷方面的非难,再着力化解內部的分歧。这是他唯一的抉择。无论这条路多难,多危险,都必须走下去。

 如果一个民族,所有內部争端都靠消灭持不同意见者的⾁体的方式解决。这个民族,没有外敌的情况下,也会多灾多难。

 当年司马光和王介埔之争,如果仅仅停留在治国方略的争执,而不是走向⾚裸裸的争,大宋也不会被女真从中原赶到江南。

 如果没有辛亥后那长达二十几年的內战,就不会有后来⽇本人的⼊侵。既然老天给了他两份不同的记忆,那就要从每一份记忆中昅取教训,找一条民族的出路。而不是明知道悲剧如何发生,还要坚持重复那些错误的手段。

 他本是一个豁达之人,‮开解‬了一个心结,眼前一切自然又是天⾼云淡。

 “凤叔有勇有谋,还有林将军辅佐,把达舂挡在邵武之外,并非难事!”看着刘子俊的眼睛,文天祥轻声答道。话说完,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般,肩膀直了直,脚步也跟着轻健。

 刘子俊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但也不好再多劝,犹豫着,脚步停在了原地。他从来没怀疑过邹洬的人格和治军能力。但他怀疑,如果朝廷硬以圣旨相,邹洬能不能将破虏军的利益,放在皇权之前。

 听到⾝后的脚步声慢慢停止,文天祥转过头来,笑着问道:“子俊,你相信连死都不怕的人,会是出卖朋友的孬种么?”

 刘子俊摇‮头摇‬。破虏军上下直肠子多,孬种少。提着脑袋跟北元拼命时,很少人想到升官发财。但自古同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如今破虏军有了自己的地盘,军事和政务蒸蒸⽇上。隐隐有了争雄天下的实力后,说不定人也会变。

 看了刘子俊的样子,文天祥也跟着‮头摇‬。对于这个得力⼲将的工作,他一直很満意。平素太忙,很少把自己的想法和大伙说说。看来今后,不但推广自己得到的那些技术,而且要分享自己从文忠记忆中悟出的一些东西。

 轻轻拍了拍刘子俊的肩膀,文天祥笑着说道:“军械如何调配,破虏军有自己的规矩,在规矩的约束下,凤叔心向朝廷,也领不出多余的武器来。况且,里里外外的事情,有你这‮报情‬大总管盯着,他出纰漏的机会不多。咱们既然要与蒙古人争天下,就得拿出争天下的肚量,不能因为一言不合,就对自己人下黑手。那样,不用蒙古人来打,咱们自己內部已经先了!”

 “如果凤叔犯了错,我自然不会容他。但在他没做任何对不起破虏军的事情之前,我们没理由怀疑他的忠诚和能力!否则,今天我们逐了邹凤叔,明天说不定就得贬了杜贵卿。凡是与我们意见相左者,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那到最后,我们的刀,说不定就会砍刀自己的头上。大宋朝没有內争,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破虏军刚刚有了起⾊,我们不能自己毁了自己!”

 “那倒也是!”被文天祥磊落的目光看得有点脸红,刘子俊低下头,讪讪地答了一句。

 “凤叔一时想不开,时间长了,他自己慢慢会领悟。邵武那地方,的确需要一员上将镇守,以他的资质与声望,今天他不主动请缨,我也要派他去。”文天祥放慢脚步,与刘子俊并肩前行,边走,边慢慢解释道。

 “可朝廷那边…。?”刘子俊不放心的提醒了一句。今天会议的决策是,先打通福建去广南路线,再供应朝廷武器。但用这个说辞回复钦差,恐怕未必能轻易蒙混过关。

 文天祥懒洋洋的伸了伸胳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今天下午,夫子给我使了好几次眼⾊,我估计,他想到了办法,子俊有‮趣兴‬,我们不妨一起猜猜,夫子打算说什么!”

 刘子俊愣了愣,这又是一个出乎他预料的答案。陈龙复一直以刚正而闻名,他不劝说文天祥听从盲目响应朝廷,已经让人感到不解。私下里还给文天祥关于如何对付朝廷献计献策,真令人奇怪。

 看来,大伙都在变。刘子俊凝神想了一会,豁然开朗,转⾝挡住文天祥的目光,在路边青苔上,写了一个字,一个人名。

 文天祥也笑了,侧过⾝,捡起一块石子,小心地划过树下的青苔。

 几乎同时,二人写好字,换位置。还没等彼此笑出声音,背后,已经传来陈龙复那特有脚步声,一板三眼。

 “贿、杜规”青苔上,三个字,被文天祥大笑着抹去。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飞鸟被笑声惊起,呼啦啦,振翅飞向了⾼空,在夕下,云天间,留下几点矫健的⾝影。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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