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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路以来的患难真情,兰熏对封晋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于是在上五台山的前一晚,她将此行真正的目的告诉了他。

 封晋神情平静,默默听着。

 基本上,他本来就不是会大惊小怪的人,但是听到前任的一国之君仍在世,⾝为一名朝廷命官,反应竟可以如此平淡,平淡到她几乎要以为他早已知晓…

 他甚至还劝她不必抱太大的希望,她肯定⽩忙一场了。

 “为什么?”她反问。一名年迈⺟亲,思子狂,这是人之常情啊!

 “如果换作是你,接连失去爱子、丈夫,你能不能承受?一个男人,若是能做到毅然决然的舍掉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极权富贵,就是已经看透了一切,世间牵绊于他,已经是过眼云烟了,除非董鄂妃再世还,否则,他是不可能再去回顾红尘牵挂,这样你懂了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皇对她那么好,她怎么也不忍令她失望。

 “固执!”封晋笑斥。

 在她的坚持下,他仍是陪着她上五台山,在这里,没有当年那个怀山河,英伟睿智的绝世君主,有的,只是个四大皆空,笑看浮名的行痴和尚。

 兰熏禀明⾝分,也说明了来意,但一切就如封晋原先所预料,他笑笑地回答她:“贫侩行痴,爱新觉罗·福临,早在多年前死去,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人生不过数十载,骨⾁亲情,转眼只是一坯⻩土,有何可执着?那些爱怨纠葛、红尘纷扰,早已离他好遥远,如今的他,潜心修佛,心如明镜,无意再惹尘埃。

 兰熏动之以情、诉之以理,劝到口都⼲了,偏偏他仍是一派安详沉静。

 最最可恶的是,封晋不帮忙也就算了,还向他请益禅机,两人一见如故,谈佛学、论诗书、道古今,说得好投缘,有如忘年之

 她只能在一旁⼲瞪眼,有几夜,还见他们彻夜对弈。

 后来,她也好奇地问过封晋,那盘棋到底是谁输谁赢?

 她记得太皇太后说过,这位前任皇帝,才学涵养无人能出其右,下棋还不曾遇到对手,封晋赢得了吗?

 面对她的追间,封晋只是笑,不予作答。

 最妙的是,她不死心的跑去问过行痴和尚,他的反应居然是一样的!

 几⽇以来,她也看透了他执意要当行痴和尚,将福临之名永远埋葬在岁月的洪流中,她也不好再久留。

 临走前,她前去辞行,与他有过一段简短的谈话…

 “这孩子怀大度,是百年难得的佳婿人选。”

 “啊?”她停下脚步,一片落叶正好落在她肩头。

 “我指封晋。”行痴和尚回首,拈起她肩上那片落叶,移至她眼前。“当缘分适时落在你⾝上,要不要拾起,全在你一念之间。”

 兰熏愣愣地接过,握紧手中的落叶。“他有超凡的襟怀风骨,与他相较之下,我空有华丽光环,其实一⾝庸俗…”他,怎看得上她?

 行痴浅笑。当一名自视甚⾼的女子,为了另一个男人患得患失,自惭形秽,那真情又何须质疑?

 “他要的,只是一名能陪他并肩同行,共享人生笑,同担人生悲愁的女子,你…做得到为他褪去这一⾝光环,无悔相随吗?”

 兰熏被问住了。

 她做得到吗?

 她愿意吗?

 如果这个人是封晋,她能不能够为他舍弃一切,天涯海角,相知相随?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如果你真的已经看淡世间情爱?”更何况,她曾经差那么一点就成了他的儿媳。

 “也许你会觉得,一名出家人对你说这个,并不适当,然而,人世间的爱怨情痴,我也曾走过那么一遭,很深刻,倾其所有,也因此,在失去后,便再没什么能令我执着…”

 目光由飘远的天际浮云收回,移至兰熏脸上。“在你们⾝上,我看到了那些我曾执着,却也失去得太快的东西,我不愿再看见遗憾。”

 她…和封晋

 可能吗?那段刻骨深挚、曾令她无尽欣羡的爱情,也可能发生在她⾝上?

 “你的姻缘,曾是我亲手指定,只可惜你与圹志无缘,若要说我还有什么牵挂,那就是对你的一份歉疚了。晋这孩子很得我的缘,他够出⾊,配得上你。”

 毕竟,是他间接误了她的终⾝,如今,能再为她撮合另一段良缘,也算了结一桩心事。

 兰熏沉默了。

 再度仰首时,不死心地又问:“那你呢?真的不回去见见自己的⺟亲?”连毫无⾎缘的她都能如此挂怀,她不相信,他会对十月怀胎生他、育他的⺟亲毫无感觉。

 他摇‮头摇‬。“我已心如止⽔。若你有心,⽇后有机会可以顺道过来坐坐,品茗对弈,谈古论今,但若要我再⼊红尘…”他笑拒。“不了,再也不了。”

 是吗?谁都改变不了他了吗?

 果然让封晋料得神准。

 离开五台山,回程路上,兰熏格外的沉默,心里头反复想着那段对谈,连封晋存心闹她,都显得没劲儿。

 “怎么啦?还看不开啊?我早说过你劝不回他了,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有什么好介意的?”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得他实在很不习惯。

 “封晋…”她冲动地张口。

 “嗯?”等了半天等不到下文,他奇怪地瞥她。

 “没,没什么。”她匆匆‮头摇‬,掩饰过去。

 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看上她?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庸俗的贵族千金,就算、就算他真有那么一点意思,现实却不得不考量。

 ⾝分的差距、思想的差异、生活环境的差别…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也太远了,她不确定,她是否可以做到义无反顾的去追随,那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决心,并不是一时冲动而已。

 “你到底怎么了?”他确定她有问题,只是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

 她‮头摇‬打发过去,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

 怪,真的很怪。

 瞧了眼她吃不到几口的热汤面,他好奇猜测:“你踩到‮屎狗‬了吗?”

 “你才踩到马粪啦!”懒得理他。

 “不然…有男人受不了你泼辣的个,把你抛弃了?”

 她没什么表情地抿抿。“问你啊!”她成天都和他在一起,有没有男人他最清楚了。

 “我?”他一脸被鬼打到的惊吓模样。“你不要胡栽赃,我几时抛弃你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很委屈你了吗?”她扯,要笑不笑地瞪他。

 “那还用说?你嘴那么刁,又难养,动不动就摆大‮姐小‬派头,任又难相处,脾气也不好,说没两句就拍桌叫喝…”

 话没说完,她马上拍桌跳了起来。“封晋,你给我说清楚,我几时嘴刁难养、脾气不好难相处,说没两句就拍桌叫喝了!”她不过娇气了点,居然就被他说得这么不堪!

 现在!

 现行犯当场为他的话作了验证,封晋抿紧不敢笑出声,转头看看客栈內其它客人,全都报以満脸的认同。

 光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就已经怈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自暴自弃的再一次瘫回桌上。这样要她怎么相信,他可能有一点点喜她!

 就这样!封晋不敢相信,她居然没冲上来与他拚命。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喂,你要不要吼一吼、叫一叫?还是…摔摔东西也可以啦,事后我再和掌柜的结算损失就好了,千万不要庒抑自己…”

 他愈是说,她心情就愈是跌到⾕底。

 在他眼中,她就这么无理取闹,只会像疯婆子似的撒泼吗?

 是啊,她是真的做过这种事,不是吗?

 “我知道啦,反正我就是任、野蛮、不懂事,行了吧?”一脸颓废地说完,起⾝先行上楼,她要回房好好反省。

 留下愣在原地的封晋,回不过神来。

 她…到底怎么了?

 似有若无的怪异气氛,一直维持到回程的路途即将结束时,本来还企图闹她,她恢复正常的封晋,也渐渐陷⼊沉默了。

 终点到了,他们的缘分,也将结束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如今各自回到原来的世界,往后,再也不会有所集。

 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一路上,她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表示,确定他亦有心,让她知道,她该怎么做。

 只是,她终究还是失望了。他宁愿说些让人气得⽑发直竖、⾎逆冲的话,都不愿给予一丁点的承诺。

 甚至最后,他⼲脆也陪她玩起闷葫芦把戏,成天用深思的眼神打量她,就是打死不开口!

 等不到她期盼的,路程又将走到了底,她在心底失落地浅浅叹息,终于放掉奢望。

 他说要先回安,再差人护送她回肃亲王府。

 为什么他不亲自送她回去呢?他就这么急着想摆脫这个难相处的骄惯格格吗?

 是她自作多情了,他对她,本就没那个心…

 再一次踏⼊安县城,市集依然繁荣,人声依然鼎沸。

 她那些走失的随从全窝在这里,贪生怕死的不敢回去。

 这下可好,连调派人手护送都不必,原班人马直接打道回府即可。

 单晓月一听闻他回来的消息,连忙飞奔而出,直扑他怀里。“大师兄,我好想你…”“呃…”封晋双手不知该往哪摆,下意识回头看了兰熏一眼。

 就抱啊!矜持什么!

 兰熏闷闷地别开眼。明知他们早她好多年认识,也明知他对她无意,但…就是会觉得不是滋味。

 看人家亲亲密密的拥抱,倾诉别后离情,她內心的失落感,好深好浓。

 “来人,回府!”她⼲么还要留下来?好多余!

 “兰熏!”封晋出其不意地唤住她。“这个,拿去。”

 一只藌⾊锦囊在空中抛了道弧线,落⼊她的手。

 “这是什么?”她怔然,留意到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而且喊得柔醇自然,让她心房没来由地多跳了几下。

 从没想过,她的名字由另一个人口中唤出,会是如此教人怦然心动…

 “回去再看。”他道。

 看了下手中的物品,她温驯地点头收起。

 “自己保重,知道吗?”他低声代。

 “嗯。”她低头轻应,心酸酸的。

 讨厌啦,他⼲么这么温柔?像是极挂念似的,不喜她就不要让她胡思想嘛…

 怕自己会忍不住掉泪,她没敢多看他一眼,匆匆钻进马车,以至于没瞧见,他深长绵远的凝视。

 “格格、格格!您没事真是太好了,瑾儿好担心您呢,这些⽇子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头,我马上去备⽔让您‮浴沐‬梳洗,还有,吩咐厨子做几道您爱吃的美食…”

 从回府到现在,瑾儿已经念半个时辰了,她娘都没那么罗嗦!

 兰熏趴在浴桶边缘,享受被泛着玫瑰香的温⽔环抱的滋味,令她不噤舒服得想叹息。

 瑾儿忙进忙出的,这会儿正为她备妥⼲净的⾐裳,以她平⽇偏爱的熏香熏过,挂在屏风旁。

 瞥见一旁的兜⾐,她也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莫名地冒出一句:“瑾儿,你觉得这兜⾐的样式,会很俗丽吗?”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瑾儿呆愕,答不上话来。

 “算了,改天帮我裁些布料与绣线,我自个儿绣花⾊。”

 “噢。那格格要什么样版?”反正当下人的就是听主子的命令办事,她早就放弃理解主人的想法了。

 “梅,我要绣寒梅。”她由浴桶中起⾝,瑾儿赶紧上前替她拭⼲⾝体。

 她伸手取来单⾐披上,步出屏风,坐到菱花镜前,拢了拢稍微打的长发。瑾儿接手打理的工作,菗出固定发式的簪子,将长发梳顺。

 “格格,这簪子要丢了吗?”虽然这凤钗样式好看的,但应是出于市井,临时应急用的,不值几个钱,以格格的个,是看不上眼的。

 “等等!”急忙由瑾儿手中抢回凤钗,小心合握掌中,感觉心也暖了。

 这支凤钗,对她而言意义不同,那是封晋头一回送她的东西,指尖轻抚过凤钗的每一道纹缕,想起了他为她盘发揷簪时的温柔…

 “对了,我放在袖內的小锦囊呢?”她回头,仓促寻找。

 “是这个吗?”瑾儿上前帮忙,在她换下的⾐服旁找到了那只小囊袋。

 “对,快给我。”打开袋口,发现里头赫然是她典当的如意镯,以及一对珍珠耳坠。

 他竟知道!甚至,瞒着她悄悄赎了回来…

 将锦囊移至口平贴着,感觉心湖阵阵

 封晋啊…

 兰熏浅浅喟叹。

 她认栽了。这样的男人,教人怎么能不动心?

 之后,她进宮一趟,向太皇太后据实转告了行痴和尚的决定,太皇太后虽失望,但也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并不怪她。

 回来已经超过半个月了,她与封晋,真的就这样回归各自的世界,再没见过面。

 刚开始,她每⽇清晨睁开眼,都暗暗期盼他会来看她,但是⽇复一⽇,等着等着,等到夕西下,失望的闭眼就寝,隔⽇又重复期盼。

 直到她意识到,这样的等待多没意义,她就算等上一辈子,都不可能等到她要的。

 她笑自己的傻气。以封晋的⾝分和立场,当然不可能来看她,也没那个理由啊!

 于是,连期望都没有的她,变得更加闷闷不乐,成天说下上几句话。

 与她最贴近的瑾儿,见主子一⽇比一⽇更沉默,脸上寻下着昔⽇笑容,又不晓得她不快乐的原因,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的好格格,您好歹吃点吧?您最近食量愈来愈小了。”简直要求她了。

 “我不想吃,撤下吧。”兰熏看也不看一眼,斜倚在楼台边的护栏上,清风徐徐吹动裙袖,翻飞出朵朵⾐浪如花。

 瑾儿苦着脸,几乎要哭了。瞧瞧她现在的样子,间的系带愈束愈小,都快被风吹跑了,怎么能不吃?再这样下去,格格要病倒了,掉脑袋的是她啊!

 “我的好格格,您到底有什么不如意,说给瑾儿听,瑾儿要没法子,也有贝勒爷、太皇太后为您作主啊!”兰熏摇‮头摇‬。“这种事,没人能替我作主的。”

 难不成要強押封晋与她成亲不成?就算能,她也不要这样的婚姻、这样不情愿的男人。

 回来之后的这些⽇子,她才意识到封晋对她有多重要,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她心中埋得太深了。

 用膳时,脑海会本能地浮现他教训过她的话,每一道菜都是别人的辛劳换来的,她不敢再视为理所当然,任意‮蹋糟‬浪费;穿⾐时,她会看着新绣好的肚兜花⾊发怔,想起他轻嘲戏谑的神态,原来的牡丹样式,早已不再穿了;对镜梳妆时,总不忘小心翼翼将他送的凤钗别上;她不再小脚,从他为她脫去鞋袜,说了那些话之后,就不再了;他说她脾气不好,可是她已经好久没有对任何人发脾气,因为他不喜她盛气凌人的样子…

 不愿承认思之如狂,但是这点点滴滴都告诉着她,她在不知不觉中,极不争气地思念着他…

 “别人不能作主?那你自己能作主吗?”瑾儿又问。

 “我?”她能作主吗?她自己的爱情,她该不该主动去争取?

 “既然不快乐,那就去把快乐找回来啊,你这样成天愁眉苦脸没有用,快乐不会自己上门来找你的,不是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是啊,谨儿说得没错,既然思念他,既然他那么重要,那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努力看看?也许情况会有所不同。

 以封晋的立场,他没办法多说、或多做什么,毕竟两人的⾝分差异太大了,但是她可以啊!她可以让他知道,为了他,她是愿意抛下世间浮名的!

 也许他只是在等她有所表示,好方便下一步动作而已…

 想到这里,她不再迟疑,转⾝往楼台下飞奔。

 “格格,您去哪?”

 “找我的快乐!”随着⾐袂翩飞,坚定的回答由风中传回。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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