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侧头夹紧电话
“湾台人?”年轻男人用国语回问,目光带着惊奇,打量人⾼马大的何靖。何靖轻笑“不是,广东人。”“会讲闽南话吗?”
“一点点。”“那正好…”年轻男人让何靖稍等,穿过左边半截布帘下的走道。半分钟后出来一个⾝穿厨师服的矮胖男人,酒糟鼻红彤彤,用
间围裙擦拭双手。见到何靖瞬间怔忡“是你要应征助理厨师?”何靖点头。
老板姓徐,今年五十岁,与老婆一起来法拉盛开店八年。生意总是不愠不火,但勉強能图个三餐温
,原本的助理厨师跑去三藩市投奔亲戚,嫌弃此处赚不到钱,老徐不得不重新招人,他让何靖到后厨试做了一道菜。
尝过之后当即拍桌,决定录用。瞥见何靖一⾝光鲜打扮,再三与他确认薪⽔真的可以吗,不要来⼲两天嫌辛苦就跑了。从第二天开始,何靖换上⽩⾊厨师服。
在后厨为老徐打下手。厨房只有一条镬线,两个炉灶,与人等⾼的嵌墙大蒸锅落在最后边。老徐人矮手快,臂力与年纪毫不相衬,颠勺甩锅格外⿇利。⽔案上杂打荷自然都由何靖负责,老徐见他态度认真颇为惊讶,时不时还传授几招秘笈。
店內招牌全是经典闽南菜⾊,何靖没做过好歹都吃过。食材由收银兼老板娘每⽇亲自采购,只做午市晚市,周休一⽇。
这样的工作节奏合何靖心意,早上空出的时间还能在家打拳,他嫌在国美⽇子太过无聊,第一个月就买了个带脚靶的沙包。初次在店里见到的年轻男人是老徐外甥,叫李锦,今年20岁。
何靖听完他介绍名字,送了他一个“酱油”的外号。老徐查看了何靖件证“你妈是后妈吧,居然让你叫大柱?”“…你叫我阿靖就行了。”李锦问过何靖,为什么你叫蒋大柱,却让我们喊你阿靖。
何靖随口杜撰,因为我喜
金庸。老徐哈哈大笑,志同道合哎,我的偶像是尹志平啊。“舅舅,那个7号桌的卤⾁饭好了没有?客人催得很急啊!”“⼲你娘啦,催什么催,卤⾁不用收汁的啊…”老徐锅铲一递“阿靖,你帮我先随便炒两下啦,我肚子痛啊。”“你怎么天天肚子痛?”何靖转⾝接过锅铲,顺时针搅拌锅內浸満佐料香气的卤⾁。
老徐擦着手往洗手间走“年纪大了到处都松啦,你哪里懂?”何靖抬锅上灶沿,半圆形锅铲勺起⾊调稠浓的卤⾁添⼊盆口大的瓦锅內,咕咕小火继续炖煮。手势轻舀。
最后半勺均匀铺在已经装好米饭的椭圆碟上。“酱油…”何靖喊了声李锦,结果没人来应。怕客人催得着急,他直接端起碟子从厨房迈出,长腿阔步,走到7号桌前。
“卤⾁饭。”“哎…你等一下。”何靖转⾝,望见黑⾊贝雷帽的女孩一⾝⽪⾐⽪
,満头细卷时髦洋气。典型亚洲人面孔,语调发声部位靠近上颚,大概率是个湾台人。
“我说了不要葱花。”何靖低头瞥了眼碟子“就这一粒?”应该是他切葱时手背不慎沾上,掉在碟里没有发现。“那也是有啊。”女孩娇嗔何靖一眼。何靖面无表情“你自己把那粒葱拣走吧。”
“我天天来这里吃,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啊?”女孩突然露出笑容,小小贝齿整齐洁⽩“你就是李锦说的那个阿靖吗?”
“不是。”何靖头也不回往后厨走去。晚市一般在夜里九点结束。后巷不及马路明亮,靠早早升至半空的月亮映出斑驳稀碎的落影。半⾝围裙松松垮垮系在
间,嘴边一抹恍惚红光,喉结滚动,何靖吐出烟圈。酒⾊财气。
在狱三年统统戒光。却被李锦递来的一
万宝路击溃防线,灵魂轻挠心底,是时候释放实真自我,何须道貌岸然遮遮掩掩。
“诗诗说想认识你。”李锦手肘轻推何靖。诗字仿佛何靖逆鳞“哪个尸?僵尸还是死尸?”“靠…人家叫周诗诗啦,就是今晚7号桌那个靓妹啊,她经常来店里吃饭的。”
姓周叫诗,更加反感。何靖眼⽪都没抬“不想认识。”“这么漂亮都不要?在这边单⾝久了会很寂寞的哦。”何靖侧首,望着李锦认真开口“我不是单⾝。”
李锦指间烟灰突然抖落,惊讶张嘴“你有女朋友还是老婆啊?也没听你提起过,在哪里啊?”
“她还没来。”何靖眼神随火光黯淡几分,烟雾⼊肺缓缓释出,仅有的那点聊天兴致也没了,他起⾝拍了拍李锦肩膀,忽略他追问的所有问题,决定早早回家。早舂迈过,初夏将至,回首已是1997年6月。驻港队部国徽蹭亮,蓄势待发。
会议展览中心新翼灯光皆已调试完毕,首任行政长官就职誓词句句拟妥。所有过往落下帷幕,梦里中银大厦璀璨如昔,维港明珠烨烨生辉。我曾指着那处登岛之地,⾼声呼喊要在此历尽风云,终成一方枭雄。
如今隔着远洋万山,早已醒来。人间四季,一⽇三餐,你还未来,我还在等。阿慈,我还要等多久?***
司机从车尾箱把行李抬出。整整两个大箱,连人⾼马大的印裔司机都抬得吃力,心中暗忖面前这个纤瘦的亚洲女人是怎样扛着两个大箱漂洋过海而来的。蒋慈接过行李箱,多付了点小费。
司机收得喜气洋洋,还客气询问需不需要帮她搬进家里。蒋慈婉拒。拖着两个箱子穿过屋前石路,一口气抬上几级低矮台阶,她从包內翻出钥匙打开大门。这套房子的设计完全按⾜蒋慈心意,何靖没有改动半分。
玄关处浅蓝⾊的拖鞋,沙发背上随手一搭的牛仔夹克,厨房⽔槽旁洗净倒扣的玻璃杯,冰箱里齐齐整整的啤酒。蒋慈噙笑在屋內穿梭,似玩寻宝游戏,每处何靖的痕迹都让她雀跃惊喜,她拿起电视柜上的相框,指腹轻轻挲摩。
“阿靖,让你久等了。”历时16个钟的飞行,已是国美时间晚上7点。蒋慈在客厅打开行李箱,翻找出⾐服上二楼浴室洗去一⾝机舱气味。暗红长发在夜⾊中娇娆魅惑,似盛放幽远山涧的野玫瑰。
黑⾊吊带连⾐裙,深蓝⾊牛仔外套,蒋慈打扮妥当锁起家门,才发现何靖没有开车上班。从商区步行回家至少半个钟,看来他是被监狱磨折太久,贪图这段来之不易的自由。蒋慈直接上车,驶往商区。
平头在电话里同她嘲笑许久。怎么说也曾是港岛第一帮派头目,油尖旺內横行无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如今围困小小后厨,为他人三餐颠锅摆勺,人间烟火难道比古巴雪茄好闻?蒋慈想起何靖在港大那个公寓里为她洗手煮羹汤的背影,⾼大
拔,侧头夹紧电话,一边叼人老⺟一边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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