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稍稍停了一瞬
“回大小姐,奴婢家里当年遭了兵灾,倭寇劫掠我们村子,爹娘护着我们拼死逃了出来,半路上遇见主子才得以保命。”“我们逃出来的乡亲家里全都感谢主子恩德。”
“等倭寇也被主子赶走,我们本想回乡,结果村子里竟然有几个倭寇逃过一劫,就躲在我家里。”
“他们带着伤,
迫着我爹娘兄弟侍奉他们,做饭买药,我忍受不了。伙同我兄弟几个一起拎了菜刀锄头把他们统统都杀了。”
“害怕倭寇来报复,我家把这几个人头砍下来,身子剁碎混在猪食里喂猪,我们兄弟几个留下大哥在家里侍奉父母,剩下几个人一起带着这几个头去找主子。”
“主子仁厚,留了我兄弟在手下听用,首级也给他们记了功。我是女子不好处置,自愿给主子当个侍奉人。”
她为人一向沉默稳重,这几句话说来也毫无波澜,听的人却忍不住要遥想其中的暗
汹涌,可是屋里其他留着的侍女,仍然各个平静,给韩娇描着眉的杜衡手都没抖一下。
韩娇借着妆镜,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的眉毛,
出妆匣来亲手挑选胭脂。一边漫不经心的说:“我听说你们几个经历都是类似的,只是哥哥屋子里的人我不好多打听,是这样的吗?”
“…”祝余呼了口气“大同小异吧,经历不敢说多相似,譬如杜衡就是两氏族争水,持械相对,她下手重了些,害得对方残疾。族里既不能处置她,又不敢留她,只好把她打发出去。”
韩娇听了。不由有些好奇的问:“争水这种事常见的很,只是一般不都是男子相斗吗?”那杜衡一边从韩娇手里接过胭脂,一边轻声说:“我们闽浙沿海,这么多年倭患,好多村子男丁不是死了就是跑出去,或者当兵,或者去海上,去东南,往往整个地方连田里的事都是女人干。”
韩娇抿了抿
,借着阳光看自己
上胭脂颜色,一边问:“兄长跟我说民间多有共
的,既然你们那里女子那样多,为什么还要共
呢?”
杜衡轻轻在掌心把胭脂匀净,拿着小刷子往她颊上扫,低声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吧。不说别的地方,闽浙一带首重男儿,生了女孩多有溺死的,沿海一带男子少些,腹心处确是女少男多。
男子娶不起
子,兄弟共
也是寻常。”韩娇握住杜衡给她上完胭脂的手,仔细打量,这一双手掌心全是老茧,
糙,干燥,温暖。
“你既然是被族里赶出来的,怎么到了府里的?还有你这手上,在府里有这么重的活吗,我记得你也来了许多年了。怎么茧子竟然还在。”
杜衡坦然的任她打量,道:“这世道女子孤身被赶出来能有什么好下场,我是跟着一伙
民一路乞讨,打算到京里投奔亲戚的,结果亲戚不肯收我。当时侯府里正招人,我颜色不好,手脚
笨,蒙主子不嫌弃,收留了我。”
“府里活计不重。只是主子治家如治军,大小姐也知道,主子屋里丫头都要习武。我手上的茧,有许多是练
子时候磨的。”韩娇听着她言语平淡,眼看着脸上妆已经上好,提起裙子起身,淡淡道:“这么说,你们对于这种事情,也都习以为常了。”
祝余杜衡看着她起身之间
身摇晃,都一起来扶,两个人竟都不答话。早饭说话间已经在中间的小厅里摆好了。韩娇沉默的落座,就看见韩如懿和辛丰臣两人联袂而来。
他们额头都带着一层汗水,秋日阳光下,一个英武,一个俊秀,都是穿着利落的曳撒,竟然还在说说笑笑。
韩娇只当没看见,伸手示意要一碗粥。两个人自然而然的分两边坐好,把韩娇夹在中间,大约到底还是能看人脸色,各自收了笑。韩娇脸上平静,沉默的用了一碗粥,两块点心,几口小菜,然后就撂了碗筷。
辛韩郎舅两个人看着不在意,实际都在暗自关注着她反应。韩娇权当不知道,起身,吩咐祝余:“你去找我房里的人,让她领你们去我房里收拾些东西,我想家的很,要回去住几天。”
又招手叫杜衡“难得这么好天,杜衡来给我补一补胭脂,陪我去后院散散。”一面说,一面丢下两个人,眼风都不扫一下的径自出去了。两个人抬头看着她背影,莲步轻移,阳光炽烈。
她藏蓝色裙子迤逦间裙角的金银两
忍冬卷草纹样闪着
光。所谓,霜雪却不妨,忍冬共经腊。****眼看着她这样走出去,辛丰臣心下一沉,脸上倒还是不动声
的样子,挂着一丝浅笑问韩如懿“元敬,这是…?”
他问的含糊,韩如懿心领神会,以指关轻叩两下桌子,脸上喜怒难辨,摇摇头道:“大约只是一时半会转不过来罢了。回去我同家母一道安慰她几
,想来也就行了。”
辛丰臣
下心底一点异样,含笑点头,道:“那就等元敬兄的好消息。”既然决定要回府,兄妹两个自然要同行,眼看着东西都收拾停当,辛丰臣亲自去后院里找韩娇。
他家不大,整个宅邸呈目字形,前面院门进来是两进房子,后院一边是柴房伙房还有下人住的地方,另一边以灌木隔开,只是中心起了一间亭子,旁边种满花草。
此时正是初秋,亭子边移了数种花菊进来,有已经开了的,还有含苞待放的,虽然菊是花中逸品,但是这样挤挤挨挨的,竟也称得上热闹。
辛丰臣远远就看见韩娇正坐在亭中发呆,周围的花草簇拥着亭子,倒显得她遗世独立。旁边那个唤做杜衡的侍女身量高挑,只在一旁沉默地站着。
他沿着小径走过去,站在亭下不由仰头望了一眼韩娇,她分明已经看到他了。眼神却没往他这里投注半分,只是看着亭下出神。没来由的,他心里竟然一酸。
上得亭子,长袖善舞如他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清咳一声,口称“夫人”韩娇抬眼望了他一望,静默片刻才问他:“相公来找我何事。”她脸上不再有往日的笑意,天生看起来带笑的
今
看来也似乎微微带着嘲讽似的,她
上胭脂颜色殷红,乌发挽着。
看起来有几分冷
,看着她如此情状,辛丰臣竟然笑不出来,也敛容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语未毕,韩娇就已经站起身来,他不由止住,看着她理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下了亭子,向外走了。辛丰臣垂了眼,稍稍停了一瞬,才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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