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周末,去看外公。一进院子,就看见外公和以往一样,正躺在藤椅上晒太
,手里摸挲着那个精致的红木匣。也许因为太专注了,我走到他⾝边他也没有察觉。
光下,我发现外公的头发不仅稀疏,而且已经完全花⽩了。他手里摸挲着木匣,眼睛却看着远方,目光深邃又朦胧。
我知道,外公又在思念外婆了。
那个精致的小木匣,自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摆在外婆的柜子上。每天早上收拾屋子的时候,外婆都要仔细的把它擦一遍。其实那里面也没有什么宝贝,无非是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可是据外婆说,那个木匣是外婆的妈妈在外婆结婚的时候送给她的,所以是外婆的心爱之物。现在,外婆因为患肺癌去世已经三年了,只有这个木匣,还在陪着外公。
外婆的那个年代,婚姻还是“⽗⺟之命,媒妁之言”外婆十八岁的时候,就顶着红盖头走到外公家里,做了外公的新娘。外婆没有上过学,一辈子都不认识自己的名字,长得又不漂亮。而外公不仅相貌堂堂,还是供销社的正式职工,在那个年代,能吃上皇粮可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虽然外婆很贤惠,对外公温柔体贴,还为外公生了一个女儿和三个儿子,外公对于外婆还是很不満意。外公脾气暴躁,对外婆经常打骂。外公的⺟亲寡居多年,
格孤僻,对于外婆更是百般挑剔。外公又是一个孝子,经常因为自己⺟亲的一句话,就对外婆大打出手。有一年要过年的时候,外公买回几尺花布要给⺟亲做新⾐服,花布被外公的⺟亲锁在了柜子里,大年初一,外公见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没有穿上新⾐服,不由分说就把外婆打了一顿,外婆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疤。
这些事情,都是我小的时候,⺟亲或者外婆告诉我的。我记事的时候,外公已经五十多岁了,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火爆脾气,而是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人。外公很疼外婆,那时候他早已经退休了,每天就在家里陪着外婆,外婆扫地,他就帮着洒⽔,外婆做饭,他就在一边陪着说话。外婆出门的时候,要是他不能一起去,总是要唠唠叨叨的嘱咐很久。有一次外婆说,你还怕我丢了吗?外公笑着说,你要是丢了,我到哪里去找你这么好的老伴儿啊。
在我长大以后,外婆还不止一次对我说过她的那些往事。外公什么时候骂过她,什么时候又因为什么事情打过她。可是外婆在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怨恨,她给我们看她胳膊上的伤疤的时候,眼中甚至闪动着一抹柔情。我曾经问过外婆,外公当年那么对你,你不恨他吗?外婆笑着说,一辈子都一起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恨的呢。哪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离婚啊,一个人能和另一个人一起过一辈子,那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呢。
我还记得有一年过年,全家团聚,外公忽然拉着外婆的手对我们说,我们两个人是不求同年同月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死。那一刻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老人对视着,眼中是对彼此的深深的依恋。
那时候我忽然想到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所有有关爱情的经典誓言里,这一句最令我感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又可以牵谁的手,风风雨雨的一直到老呢?
外婆检查出肺癌住院的⽇子,我们一直都瞒着外公。外公也从不打听外婆患的是什么病,只是每天悉心照料着外婆。后来外婆要到京北作检查,外公⾝体不好,我们没有让他去,他竟然也没有坚持,默默的同意了我们的决定。那几天,外公几乎不说话,一个人坐在外面的藤椅上,眼睛常常是茫然的望着天空。我想那个时候,外公其实已经预感到外婆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了吧。
外婆弥留之际,眼睛一直看着外公,眼中有着太多的牵挂、不舍,直到闭上眼睛。外公没有象我们预想的那样悲伤,他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人好像一下子就更老了。以后的⽇子,外婆的小木匣就成了外公的心爱之物。没有事的时候,外公就一个人躺在藤椅上晒太
,手里摸挲着这个木匣,陷⼊对往事的回忆。
我常常想,外公一定也会回忆年轻的时候吧,想到那个时候那样的对待外婆,他会不会后悔呢?也许他不会后悔吧,因为他知道,外婆从来没有记恨过他。风风雨雨过了一辈子,曾经的怨恨,曾经的伤害,都早已经烟消云散,沉淀下来的是那份对彼此的深深眷恋。如果有来生,他们一定还会携手一起走下去吧。
我常常感动于外公和外婆的爱情。可是,也许只有在那样的年代,才会有那样的爱情。现代的爱情,或许在包装上更加华丽,可是在本质上却更加脆弱。看一看周围,那些爱得轰轰烈烈的,有多少可以经受得住风雨的考验?那些爱得海誓山盟的,又有多少可以善始善终?在这个年代,还有谁认准了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的一辈子走下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这个年代,是否还可以找到这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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