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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所追求人生价值
 “我的人生,这世间许多人的人生,从一开始就被编排好了。”做不出否定,我该承认她所言不假。

 不单有她的人生,连我自己也在做着身不由己的事。要接受自己生而为女子的必然命运,为了改变这种命运去做种种不情愿的事。

 在自己紧咬牙关作出非常人所能及之事时被突然闯入的变故捉弄…人总是俯仰随人的,人总是随水流逝的,哪有什么能真正决定自己命运的家伙,连那些人的命运都是一开始就被安排好的罢了。

 像我母亲,在那种境遇下有什么办法去逆转一切呢?被逐出皇宫的母亲生下了我这样一个累赘,只恨我没早早意识到她为了支撑起残缺的家庭仍要向武士献出身体。

 所以即便我之后再杀死那个曾“强暴”她的武士,除了能解一时之快又羼入什么别的意义呢?

 真正使母亲痛苦不堪的是皇室,是这时代,是出生起就被决定好的身份,从一开始就不该被诞下的我更是令她雪上加霜。便是因此,我才要承受因果报应吧。仔细想来,我也几乎未做下一件顺遂心意的事。

 我总在为自己的前路苦恼,在直面情感与完成大业之间摇摆不定,为了达成目的,我必须自我麻痹,必须去讨好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必须去做自己厌倦的事。我始终在毁损自己的安宁,在世中盘桓不定。若是仅仅对自己心狠手辣也就罢了。自己的人生总该由自己摧残的,但我又哪里对旁人心慈手软过呢?

 我是有罪的,亦是无能的。母亲忍辱负重将我养大,我却无力拯救她,我一心想着改变这个国家,想着如何踏着他人的骸骨实现自己的野望。

 若是没有继承母亲的容貌,没有那枚玉璧,我大概什么都不是吧,一时间,我竟也贴在阿照的肩头哭了出来,她穿戴整齐肃穆,是要庄严赴死的仪态。

 可她在我眼中不过是个被折磨到伤痕累累的小姑娘,被剥下了所有纯真,连哭也不能尽兴,阿照早与我第一次见面时的年轻公主判若两人。

 我伸手去抓她的右臂,方才想起那条胳膊已经然无存了。我把砍下她胳膊的人杀了,不过是杀死了最终下刀的人,真正令她失去了从前的人生与身份,继而被迫作为武士在战场上拼杀的人是我。

 “雪华,不必为我流泪。”大抵是看到我如此狼狈的脸孔,阿照不再泣了,她伸手托起我的脸颊,又用拇指替我拭去泪水。“害你变成如此模样,我已经没资格懊悔了。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带你离开这里,我想看着你走上安宁的人生。”

 我还从未向她致歉,我害怕一旦道歉就会自己的心意,我是没办法跟阿照生活在一起的,这事我自己也无法决定。大概从我们二人以无法结合的身份降生,再被一重重繁琐的名节锢住时,我就与她渐行渐远了吧。

 “你从来都不需要自责。”阿照的双眼突然间聚集起了光,她用那双炯炯有神的瞳孔紧盯起我的眸子,二人的眼泪在此彻底止歇。

 紧接着她又说道:“安宁与否,这样无法由自己来决定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仿佛贵族与武士生来就与贫民有着截然不同的命数一般。

 若非遇到雪华,若非被雪华逆转了命运,我的人生必将是作为大名的妾由世摆弄吧,那样的人生对我而言才是毫无价值的,是可以被任意碾碎的落花,但现下的我也是落花,花朵终归会凋零枯萎随风起舞,所以既知道会来谢幕,不如在一切结束前创造绚丽豪壮的人生。”

 阿照再将我牢牢抱住了。我冒着风雪潜入城中,因而身躯各处先前尚且十分冷彻,而今与她紧紧相依,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肤都要被她身上的热情融化掉,双目又要不受控地抖落出热泪。

 “成为武士,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雪华,将自己的爱意传达于你…我对这样的人生已是万分知足。我实现了我所追求的一切价值,现下可以安心赴死了。”

 “如果你心中真的如此期望的话…”到这时我再无须反驳她了,她的那份决意并非源于武士的信念,阿照对于自己即将走向生命终点一事的释怀感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她既知无法改变命运,又无力改变世,却仍认为自己在这样污秽的世间实现了自我生命的价值,我只该钦佩她,她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纯粹。“那我便陪你一起走吧。”

 “什么意思?”“请在最后也守着我,别再与我分开了。”干脆利落地讲出埋藏许久的答案,我如今也知道被前所未有的释怀感笼罩后是何等安心了。

 我又向阿照的目光追去,象征着生命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那之中曾骤然浮现出一丝惊愕,但随后便只能看到无比坚毅的神采,此时她脸上似乎还混入了几分欣喜,因为她一点也不困惑,反而难掩激动地问着我:“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吗?”

 我重重点头,在这样的困境下,她反倒笑逐颜开,她这副神态在旁人看来或曰回光返照,抑或临死前的癫狂,可我清楚,她是真的不再抱憾了。

 接着我又说道:“能跟你一起离开,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的事,在幸福的极点结束人生,我也不会再有任何不满了。”到这时我与她都不再直白提起“死亡”一词,仿佛我们即将直面的不是残酷之事。

 只是二人手牵手紧靠在一起,共同步入美好的梦境一样,对我而言,死亡也已不再是死亡,或许我一直追寻的便是终结,能在人生的制高点华丽谢幕,自然是我梦寐以求之事。

 决定了自己的去留之后,我便与阿照一起在天守阁静候深夜降临。一般来说,决定投降自尽的将领不该这样孤零零的,伴在身旁的除了担任介错的武士,还应有饮酒助兴的下臣们。

 但阿照与我皆不想被人打扰,到这个地步,也没人会在意我这一不速之客的真实身份,我就自在地陪在阿照身边,被留在我二人身边的也仅剩一个会弹三味线的盲目僧侣。

 “来唱些歌吧。”阿照素不爱饮酒,又总担心自己醉倒误事,可此时她也准备出些酒来,与我举杯共饮,那名法师原先还未奏些什么,在我的随要求下,便配合地吐出几段有趣的调子来。

 “这曲子真令人怀念…”弦音起落间,阿照猝然停下了正端起酒杯的手,在我身旁平静说着。“的确。”我应和道,缘是法师将和歌随三味线的曲调咏出,本就风雅的歌在这时听来愈加凄美动人。

 “那我也来写下一首吧。”总归要作辞世之句,眼下我已从房间的案台上拿起笔墨,在纸上写下熟悉的诗句来。

 魂枯魄灭难长久,却盼情深赴永劫。此诗是我曾当作小把戏给她的,她本人大约并没有注意到,念着此情此景,提下这首歌还真是万分合适。我知道我们都将在这无法步入理想境地的世中获得永恒的解了。

 如果阿照认为的价值正如她所言的那样,那么我所追求的人生价值,便是与自己的最爱一起坠入阎魔地狱。

 体终会腐烂、魂魄大约也会破碎,但若是能在爱意奔向绝顶时身赴永恒的终焉,这份感情就一定不会腐坏,而是会以最为壮烈的姿态堕入下界,在业火的锤炼下获得不死不灭的新生吧。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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