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山的小惠
小惠是我从成都到西安去的旅途中认识的。
火车过广元,我正着看书,耳边响起了清清脆脆,带着尾音的川味普通话:“大姐,能在这里坐吗?”一抬眼,面前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妇少,个子不⾼,穿着件半新的红地⽩花连⾐裙,显得娇小玲珑,能⼲练达。她一边问一边冲着我笑,露出了一双小虎牙,好生俏⽪。她手中抱着个约两岁的孩子,丈夫拎着大包小包。我收拾了一下放在空座上的东西,让他们落了座,一问,他们一家要去疆新。
旅途漫漫,我和小惠拉开了家常。小惠生活在广元的大山里,婚后,迫于生活清贫,丈夫去了疆新打工挣钱。小惠留在家里,侍奉已经丧失劳动能力的⽗⺟,抚育幼子,还要种家里的承包地,从挑粪上山到除草耪地,栽秧打⾕,样样都⼲。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劳累辛苦了一天,连个诉苦的对象也没有。
“你好能⼲啊。”我由衷地说。
“不能⼲不行啊,我在娘家是老幺,连⽔也很少挑的,在婆家,要走一里外去挑⽔。老公看我挑⽔辛苦,打了一眼井,结果呢,不出⽔,山⾼了呀。唉——”她长长地叹着气,仿佛要把生活的艰辛和无奈都呼出去似的,我也在心里替她长叹了一声,劳碌的命啊!
有一天晚上,她养的两头架子猪把猪圈门拱坏,跑了,黑灯瞎火的,小惠打个手电筒去找,好不容易在包⾕林里把猪找到,猪不听她吆喝,她动手去拖,不但拖不动,反而发野
,把她拱倒在地,跑包⾕林深处去了。她孤零零地在包⾕林里穿行,除了手电筒那点微弱的光,四周黑黢黢的,夜风吹来,包⾕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象有无数的妖怪蔵在风里,她真想不找了,狂奔着逃回家去,又怕猪在山上被野物吃掉,还是壮着胆子一步步走进包⾕林深处,找回了猪。
对小惠来讲,辛苦一点也没什么的,最让她难过的是种出来的东西不值钱,红薯5分钱一斤,蔬菜几⽑钱一斤,忙碌了一年,除了投⼊,几乎没有收⼊,⽩忙乎。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疆新的库尔勒,⾼⾼的天山脚下,清清的孔雀河边。小惠说,她去年在库尔勒住了两个月,那里有着和四川一样的县城,同样格式的火柴盒似的楼房,盛产瓜果,有哈密瓜,香梨,葡萄等。最好吃的是香梨,也叫贡梨,在以前给皇上进贡用,《西游记》的人参果就是那东西。疆新地广人少,近年来,有许多外省人落户,他们也是去落户,先他们一家三口去,落了脚,再把⽗⺟也接过去。
在走不走的问题上,小惠和老公争执了很久,老公想⼲几年就回来,在家侍奉老⽗⺟,小惠说,既然疆新不错,为什么不在那边落户呢?回山里⼲什么呢,贫瘠的土地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生活。她说,不愿孩子也跟着他们呆在山里,上学要翻好几座山头,天不亮就要出门,天黑了才能回家。
“大姐,我去疆新不是因为怕苦,而是呆山里确实没奔头。”小惠轻声地说着,弯弯的双眉微皱着,眼底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和
茫,言语中包含着对家乡的深深眷念。
“你们去疆新是务工还是务农?”我关心地问。
“他(指他丈夫)这几年在外面打工,学了点建筑装饰技术,我也在学,我们去库尔勒搞家庭建筑装饰。”
“
不错,有一计之长,在什么地方都能落脚。”
国中几千年的传统观念是:狗不嫌家贫。很多人埋怨自己生错了地方,给自己的生命打上了宿命,守着老家,年复一年地过着自己遗憾的生活。小惠是勇敢的,她走出了大山,也走出了陈腐的旧观念。四川是个移民大省,历史上有过“湖广填四川”近代有三线建设,土著很少,许多四川家庭往上数三四代就是外省移来的了。也许小惠的先人正是沿着这条路⼊川的,而今天小惠又要从这条路出川了。生命需要在不同的地域流动,有流动才会有活力,才会有发展,社会的发展也需要这种流动,象三峡的移民,退耕还林的移民。现在的四川人多地少,土地已经是不堪重负了,移出去后,如果能过得好一点,为什么不移呢?
夜幕慢慢地降临,随着夜⾊的加浓,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旅客们大都耐不住旅途的劳累,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小惠也进⼊了梦乡,望着她安详的脸,我仿佛看见在开満野花的孔雀河边,一个穿着红⾐的汉族女子正带着幼子在青草地上追逐嬉戏,他们⾝后的天尽头是⽩顶儿的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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