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和他的状元府
阳光透过门前那棵大榕树的枝桠,斑斑点点地落到了老许的身上,这是一个春天的午后,正是喝茶午睡的好时候。但是有了那档子事,老许就睡不着了,那档子事就像一只癞蛤蟆一样,伸出粘乎乎的舌头,把他的瞌睡虫一只只地吃光了。老许非但睡不着,而且心里还是很烦闷,茶几上的上好龙井怎么喝都是个苦味,苦到心里的苦。街道办事处的那张通知单还躺在茶几的一端,老许一看到那张单子就越发烦了,扯过来,一把撕了个粉碎。撕碎后的单子就像好几个白眼,仍旧冷冷地看着老许,隐约还有嘲笑。老许没法了,他的脑袋已经被那单子钻进去了,脑袋里的单子是怎么也扯不出了。
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老许收到了街道办事处送来的通知单,上面写着拆迁通知四字个。单子是办事处的刘姐送来的,她一看老许的脸色比铁还灰青,嘴里嘟囔了句,这是上头的指示,我只负责传达哦,说完就拔腿走人了。老许回过神来,刚想发作,但刘姐的人影早闪出大门外了。
这状元府可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了,怎么能说拆就拆呢。老许记得上次那个文化局的主管带着一帮人来参观时,还亲口跟他说过的,你们家是文化古迹,是要受到保护的。想到了那个主管,老许马上翻出了电话簿,找到了文化局的联系电话。拨通了电话,里面传来了个甜美的声音,您好,这里是文化局请问您找谁?老许想想文化局的人果然是文化人,说话都这么斯文的,马上也调整了下声音,很柔和地说我找刘局长。那边又问您是?老许想想了,说我是状元府那边的老许,跟刘局长见过一面的,今天找刘局长有点事。那头哦了一声,说真是对不起,现在刘局长正在开会,你迟点再打来吧。老许失望地恩了一声,只好把电话挂上。
打过电话后,老许觉得心里不塌实,空
的,等了一会又打了个电话过去,但那边还是很礼貌地说局长还在开会。老许有点不明白,这会怎么跟兰州拉面一样,越来越长了呢。打了第三个后,老许就再也不敢打了,因为那边的声音分明有点不高兴了。
老许不打电话了,但心里却更加烦闷。拆迁是早就听说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事怎么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呢。看看这座状元府多气派啊,古
古香的,那檀木窗子,那青石台阶,可都是老许花了半辈子心血维护的。
老许的祖上是明朝的一个状元,据说后来还做到兵部尚书的位子,当然这些是无从考证了,他给他的子子孙孙们留下的也就只有一张画像,一房旧书,还有这座状元府。画像后来历经几代虫子的啃咬,早已经面目全非了,那一房的旧书更是凄惨,那年红卫兵抄家,老许一不留神就被他们全搬了去,还在院里点了火要烧毁。那时,老许看着心疼啊,他仿佛听到那些书在叫他去救它们,可等他挣脱红卫兵的手,冲过去的时候,那些书早已烧得灰飞烟灭了。此后,老许大病了一场。老许虽然读书不多,但身为状元的后代,他还是深知那些书的珍贵的。不过,让老许欣慰的是,他还有这座老宅子。这宅子地处镇上的闹市区,坐北朝南,上风下水,按风水先生的说话,堪称风水宝地啊,所以这宅子就是老许的心头
啊。每天他都要早起给宅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年底了还要请人翻修一下。这周边的人对状元府也是极看重的,别人一旦问他们是住哪里的,他们便自豪地说,状元府边上的。这状元府仿佛就已经成了小镇的胎记一般。
老许维护状元府的原因除了它是祖业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有关他的孙子的。老许中年丧子,白发人先送黑发人,自是无比凄凉,但所幸的是,儿子给他留了孙子。孙子生
聪颖,读书识字颇有祖宗状元的风范,如今已经考上了省重点高中了。老许想想这多少是得了这老宅子的荫庇吧。所以,为了孙子,这老宅子也是坚决不能拆的。老许定了定心,决定先去镇长那里反映一下再说。
镇长的家就在老许家的后面,虽然没有状元府那么古
古香,却也颇为气派,四层高的小楼,外面都用了上好的瓷砖贴过,后面还围了个小花园。老许去的时候,镇长正在给花浇水。老许不知道如何开口,就等着镇长。镇长浇完水,一转身看到了老许,惊讶地说,老许,你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呢。老许笑笑说,我也是刚来,看你在浇花,不好意思打搅。镇长说这有什么,都是几十年的近邻了,这么说话就见外了,说着就把水壶放下,给老许倒了一杯茶。
“老许,你找我有事吗?”镇长看着老许
言又止的样子,很关切地问道。
“我,我是为了我那状元府来的。”老许费了很大劲才把话说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到说正事的时候,老紧张。
“哦,是为了拆迁的事吧?”镇长笑笑,他表示他已经知道老许想说的事情了。
“是啊,镇长,我那房子能不能先不拆啊?”
“不拆,为什么呢?”镇长的依旧很慈祥地看着老许。
“因为那可是有年代的老房子啊,文化局的人都说了,是文化古迹啊。”
“唉,老许,这我不是不知道,但上头说要拆,我有什么办法呢,你我是老邻居,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这次全镇要进行全面规划,上面已经下了方案了,你那房子正好在中心,能不拆吗?老许,你是老
员了,要支持
的工作啊…”镇长开始打起了官腔,老许知道再坐下去也没用了,便起身说我还有点事,就出了镇长的院门。
老许回到了状元府,看着那一地的青砖,不
一阵心酸,要是守不住祖宗的基业,真是没脸去见父亲了,记得父亲死前,是拉着他的手,句句嘱咐他要好好守着这份家业的啊。一阵微风拂面吹过,吹落了老许脸上的两行热泪。
进了屋里,老许已没心思煮饭了,看看桌上的电话,老许又给文化局拨了一个,但等了很久就是没人接起。老许想想,可能人家下班了吧,只有明天再打了。
第二天一早,老许没再给文化局打电话,而是直接去了市里,他思前想后觉得还是直接去找局长稳妥点。
接待老许的是昨天接电话的那个女人,这点老许一听她声音就猜到了。她很遗憾地告诉老许局长今天到某某地视察去,要过两天才能回来。老许只好怏怏地出来。但是当他走到文化局的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人从左边想向他走过来,很惊奇地发现,那人不就是刘局长吗?老许赶忙
上去,拦住了他。刘局长似乎已经对老许没印象了,连问你是谁?老许连忙解释了老大一通,以唤醒局长的记忆。幸运的是,老局长脑力尚好,恍然大悟,说你看我这记
,还真是的。说完就带着老许进办公室了。
老许在给刘局长反映了状元府的事情,刘局长很耐心地听完,感叹了一声,说文化的东西是要好好保护的啊,这样八,等我跟规划局的陈局长沟通后,我回妥善解决的。老许听后,一阵激动,忙不停地道谢。刘局长笑笑说,我们这是文化事业服务,职责所在啊。接着又问,既然您家里出过状元,不知祖上有什么墨宝遗留下来否?老许想了想,很老实地说没有。刘局长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摆摆手说,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走出了文化局,老许深
了一口气,春天的气息通过鼻孔,渗入他的肺叶,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畅。
可是事情并没有老许所想的那么乐观,等了一个星期了,院子里的山茶花都开了好几遍了,老许还是没等来刘局长的解决办法,而拆迁的日子却越来越
近。旁边的老房子已经陆续开始拆迁了,听着那些摧枯拉朽的声音,老许感到自己的骨头也跟着瑟瑟发抖。不能等了,老许硬着头皮跟文化局打了一电话,这次那女人没说刘局长在开会,而是马上转到了局长办公室。局长接起电话,一听是老许,不耐烦地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催这么紧作什么,解决方案过两天就有了,你等着就是了。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老许闷闷地放下了电话,但心里总算塌实了。
但是两天后,刘局长许诺的解决方案还是没有下达,老许又慌了,想打电话过去问,感觉又不好意思,不打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焦急时,从门外走进了一人,老许转头看去,发现是以前的同事老张。老张见老许一个人坐着发闷,问老许有什么心事,老许便将这两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张。老张听后大笑,说你别等啦,再等下去,再打电话也是无济于事的。老许迷茫地问为什么?老张说,亏你还是在环卫局待过的,怎么一点都不懂这场面上的事情啊。老许还是不明白,忙继续请教,老张便拉过凳子坐下,如此这般地给老许上了一堂课。老许听后,恍然大悟。
经过老张的点化,老许再一次踏上了去文化局的路。这次他学乖了,他从刘局长问起墨宝的话里得到启示,拿出了半生的积蓄,咬咬牙,买了一幅名贵的字画,拿在手里,一同带到了局里。
进了文化局,那女人对老许似乎也有点不耐烦了,推托局长现在有事,看了看老许手里的礼盒,又问老许这回又有什么事,老许说我是想请局长给我鉴定下这幅字画的,那女人看了老许一眼,脸上变得晴朗起来,说那你等下,我去看看局长忙完了没有。
老许等了一会儿,就听见那女人叫他进去,老许道了声谢就去了。见到局长后,老许按照老张的指示,只字没提房子的事情,只说前些日子翻检祖上的遗物,无意中发现了一幅字画,想请局长鉴赏一下。刘局长会心地看着老许手上的字画,欣然接过来看了看,满口夸赞,说果然是墨宝啊。老许见状,马上借机说,既然局长喜欢,那就留下来慢慢研究吧。刘局长说,这怎么好意思呢,夺人所爱可不不好啊。老许说,我这也是为文化事业做贡献。刘局长没再推辞了,拍了拍老许的肩膀说,还是你许老先生觉悟高啊。
这次从文化局出来后,老许在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文化局送来的通知书,说要将他的房子列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可以不列入本次拆迁行列。老许看着文化局盖的大红公章,心中比春天的阳光还要灿烂。他放下通知书后,马上给老张打了个电话,他想叫老张过来好好喝一盅,但老张在电话里就骂开了,老许啊,我可被你害苦了,规划局的人说,你们家不能作为中心规划,只好找我们家了…老许拿着电话,一阵傻愣,这时阳光刚好透过门前的大榕树,照在前厅那块“状元及第”的牌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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