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1

　王君轻轻地带上了门，然后像一只偷了稻谷的老鼠一样，一溜烟地窜出了念慈胡同。跑到胡同口，王君朝两边看了看，确信没人后，才向着公车站走去。这时钟楼上刚刚敲响了六点的钟声。今天，王君比平时早起了一个钟头。

　要是换成平时，王君可能还抱着阿娇在被窝里睡觉。但是今天，他不得不早起，不为别的，就为身上的这套衣服。他今天被阿娇着穿了一身很“疯”（按王君的话来说）的衣服。他的上身是一件大号的短袖衫，如果只是简单的白色还好，但偏偏在前印了个拳头大小的梦头像，下半身就更夸张了，是一件膝盖上，股上都涂了很多颜色的牛仔。紧绷的牛仔将本来就有点发福的王君捆扎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他真不知道阿娇发了什么疯，自己打扮得妖气点倒也罢了，却非要他穿这么一身衣服，还说特有艺术家的气质。艺术家？见鬼去吧。这时候王君还真有点光火，看看身上这身衣裳，跟捡垃圾的有什么区别呢？要不是阿娇是老局长的女儿，王君早就跟她急了。

　现在，王君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就像那了绷带的木乃伊干尸一样。他看了看口的梦头像，忽然感觉那头像好像正在往上移动着，似乎要用她那厚厚的感小嘴，探过来咬一口。等那头像就要吻上来的时候，王君赶紧伸出手去挡，却发觉那头像还是在老地方待着，依然还是一副暧昧的笑容。真是见鬼了！王君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摸腿，腿也正在发抖。想到此，王君觉得有必要找个地方把这身衣服给换下来了，可是这大清早的，服装店都还没开门呢。

　由于来得早，车站前站着等车的人还不多，只有一个老太太在那儿站着，估计是出去早练的。那老太太不时地转过身来瞅瞅王君，那目光让王君有种被当作动物看的感觉，全身都不自在。的确，对于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来说，穿这么身衣服，到哪儿不招摇啊，而且王君还是个在博物馆工作的科级干部呢，如果到了馆里，还指不定其他人怎么说呢。王君越想越气，狠狠地瞪了那老太太两眼。那老太太见王君发狠了，就赶紧地走远了些，不过还是时不时地拿眼睛来瞅王君。

　车子总算来了，这让王君有种解的感觉，还好那老太太不是跟王君同一班车的，要不然王君肯定还要等下一班车。上了车，王君扫描了下整个车厢，只有一对情侣躲在后排亲亲我我。王君嘴角闪过了一丝轻蔑的笑，就在前面的座位坐下了。本以为会清净些，但不一会儿传来的谈论声却让王君坐立不安了。那对情侣的话就像一条条从冰库里甩出来的冻鱼一样，冰得王君心里直发憷。你瞧，都老大不小了，还装什么啊。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装点，怎么去勾搭那些小妹妹啊。也是哦，哈哈…王君实在是受不了那对男女的调侃，便提前一个站下了车。下了车，长吁了一口气，王君又低着头往前赶，他一路走着，一边朝两边看，仿佛两边的人都是一机关，齐刷刷地瞄着他，扫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神经。王君相信每个人都在笑他，笑他这身不伦不类的衣服，笑他像个痞子。这是何等的侮辱啊。王君不敢看那些人的目光了，索将头又将头低了一点，可那目光就是甩不掉的糨糊，越甩它越是粘上来。

　就在那些目光将王君彻底击垮的时候，王君发现了一处避难所——一家服装店开门营业了。王君加快了脚步，甚至有点跑起来，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走进了那家服装店。那家店的老板娘正在打扫卫生，也许是没看过这么早来买衣服的，或许是被王君这身奇装怪服给吓到了，竟然惊讶地忘了上前招呼。王君也管不了这么多，他着气指了指衣架上的一件纯棉短袖衬衫和一件西装，说这个这个给我拿过来，我要试一下。老板娘了眼睛，似乎还不相信王君是来买衣服的，还问了句，你确定要这两件吗？王君急了，说我叫你拿，你就快点拿吧，你还卖不卖啊！老板娘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忙挂起笑容，说我这就给你拿，给你拿。

　那一套衣服要三百多，王君本来还想再砍砍价，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只好掏钱买了走人。换了衣服，王君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自然起来，他那小肚子从牛仔里解出来后，竟然欢呼似地发出了几声鸣叫。这是让王君听来很高兴的声音，王君拍了拍肚子，安慰了下肚子。不过他还不敢将阿娇给他买的那套衣服扔掉，而是放进了手提袋里拎着，因为这毕竟是阿娇给他买的。

　博物馆就在前面了，王君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走到旁边的落地玻璃前，看了看自己的身影，然后才迈进了大门。一路上几个早到的科员都向他打招呼，他照例是点了点头，只是注意了下手里的衣服，只要那科员从左边走过来，他便转手放到右边去，如果从右边过来，他则换到左边去。王君换得很自然，他确信他们是不会看到那袋里的衣服的。

　进了办公室，王君环视下整个科室，科室不大，除了几张桌子椅子外，就只有窗前的那一盆君子兰。那盆君子兰是王君养的，因为王君一直以君子自居。看着君子兰，王君不免有些感叹，因为他曾经很自信地认为，作为谦谦君子的他，应该一定会有位窈窕淑女跟他相配的。但是世事变迁，由不得人，王君当了三年的科员后，实在看不过旁人的升升迁迁，只好随波逐，走了捷径，娶了老局长的女儿阿娇。

　阿娇跟王君所期望的那种女人实在是差了个十万八千里。阿娇比他小十岁，早些年在外贸局里工作时，还曾经与人私通并产过，因此很多男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以至到了三十岁了还未曾婚嫁。不过阿娇对王君却一直都有好感，她不只一次夸过王君的气质好，像个艺术家，并频频送来秋波。一开始王君都是不屑一顾的，但后来看看除了这条捷径，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只好接受了阿娇抛来的浓情意。然而，娶了阿娇后，职位是升了，麻烦却也跟着来了。阿娇从小就是跟着一帮纨绔子弟成长起来的，整天就知道四处“哈皮”(Happy)，不是泡吧，就是K歌，当然这也没有什么，王君有时发了奖金，一帮人高兴了，也会出去玩玩的，但是阿娇还有个毛病，让王君有些受不了，那就是她非常喜欢逛街，就像上了瘾一样，每次逛街不把钱花光，是绝不会罢休了。而每次跟着她逛街，王君都感觉自己是在体验革命老前辈的长征历程，从东走到西，又从北走到南，还得不时地被迫发表一些对服装，对时尚的看法，末了手上还得拎一大堆东西。不过，经过了长久的锻炼，王君也勉强接受了阿娇的这个毛病。但是最近，王君就实在有点忍无可忍了，因为阿娇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突然开始喜欢打扮起王君来，不是说他穿得老土，就是说他不够男人味，非要好好改造他不可，而且阿娇言出必行，今天的这身衣裳就是他改造的第一步。

　想到这些，王君真恨不得把手里衣服扔到垃圾堆里去，但回头想想，还是将那袋衣服到他自己的办公桌下了。可是，正当王君想弯下衣服时，突然从他的办公桌下窜上一个人来。王君躲闪不及，跟那人撞了个满怀，那袋衣服被撞飞了。那人似乎也被吓着了，竟忘了躲闪，扑在王君的怀里。王君感觉手里抱住了一团软软的东西，定神看了看，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刚好放在了那人的前，那人王君也认识，是刚来的科员张洁。王君发觉自己按错了地方，便马上缩回了。张洁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红着脸说，王科长，没吓到你吧，我只是想帮你整理下桌子的。说着又去帮王君去捡掉在地上的衣服。王君还未从刚才那种软软的感觉里回过神来，看到张洁去捡他的衣服，不慌张起来，刚想说自己来捡，却已经晚了。张洁捡起了地上的衣服，看了看，笑笑说，科长时尚的嘛。王君讪笑，说这不是我的，是我一朋友要我带的。张洁笑笑，没说什么，把衣服还给了王君，径自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王君接过衣服，顺手了桌子底下，又偷偷看了看张洁。张洁今天穿了身米黄身的套装，由于张洁身材比较高挑，那身套装便显得小了些，紧紧包裹出了张洁那玲珑的曲线，那曲线不让王君又回想起了刚才的感觉，软软的，竟是那么奇妙。王君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真的有些花痴了。张洁好像发觉了王君在看她，抬起头，看了看王君，说王科长我身上有脏东西吗？王君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忙找借口说，我只是想看看你身后的君子兰开花了没。张洁见王君这么说，也转身去看君子兰，说应该快开了吧，都养了这么久了。说着，又伸手去扯一片枯叶，那动作极其优雅，看得王君又是一阵心跳加速，同时王君也感到了少许的失落。这样的女孩要是早几年让他遇到就好了，那么他的淑女之梦也就可以实现了。可惜啊…王君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收拾起心神，开始工作。 　m.XZiXS.c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