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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望死亡
   1

 她还记得那是个⼲冷⼲冷的天。出门时候带了伞,以为要下雨的,事实上她希望有场雨。只要下了雨,她就不出门,即使出门了,到了半路下了雨,她还有转⾝回家的理由。可是直到她到他的家,雨仍旧不给她情面。他之前打电话给她,你过来我家,有话说。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明明她要去质问他的变心,他还是有勇气对她呼来喝去。而她,又偏偏是最没有骨气的人。她已经不想探询他的一切了,只要和他结婚,也只有结婚,她就満⾜。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但是乞求当最后一个。她没有想到最后的女人不好当,况且他也不再给她机会。

 他笑着看她,桌上放着她送给他的东西,会唱歌的打火机,同系列不同颜⾊的领带,一本书,一把电动剔须刀。它们在那里躺着,也定定看她,等她来拿走。她害怕了,她发抖。他说,本来想留着,可书影不喜,书影不喜,那你就拿回它们吧。她勉強地吐出话语,你和书影,你们是真的吗?他点头。她没有反驳的话了,马上要离开。他把东西都装在她的包里,拍拍她的肩膀。

 他终于是离开她了。

 第二天在公司碰到他,她亦远远躲开。她是传统的女人,但她知道成人之间的游戏规则。说散了,那么只有散了。他没有时间再浪费在她⾝上,而她觉得自己要成全他和书影。书影,她的朋友。成全他们,本来就是伟大的事情,虽然由不得她不成全。她安慰自己,没有关系,肥⽔不留外人田。书影还是约她吃中饭,书影并不急着表明他们的恋爱关系。吃到一半,有女同事过来求证,喂,小満,你把言路给甩了吗?她惊讶,书影笑道,对啊,我们小満不要那个臭男人了。她的心都冷了,泪⽔溢出来。是啊,这是书影和言路商量好的,他们不想给她难堪,他们以为她什么都受不了,他们在小看她。书影呢,多么的虚伪。说言路是臭男人,那和自己抢这个男人的不正是书影吗?书影给她递面纸。下班时候,书影轻声对她说,小満,对不起。然后,书影悄悄走开。

 回想起这些,她总是先难过,然后把泪一擦,很英勇的样子。

 生活由不得她不英勇了,她已经嫁为人妇,⾝为人⺟。老公总算是事业有成,她安心地的经营一家旅行社。因祸得福,她这么告诉自己。言路一年前去了别的城市,而书影没有去。书影一个人过⽇子,情没有因为言路的离开而改变。书影对小満说,我好的。小満就以为她真的很好。本来在小満的印象中,书影就是很‮立独‬的女人。她们还是会说起言路,书影也像谈一个普通朋友或同事那样。小満生的是女儿,书影很喜这个孩子,给孩子买了份‮险保‬。有的时候,小満一家人出去玩就叫上书影。小満对老公说,人家书影真可怜,什么也没有。老公眯着眼,点点头。

 孩子一周岁的时候请客,给书影发了烫金的大帖子。可是那天,书影没有来。小満打电话给她,书影说,他回来了,我走不开。他,指的当然是言路。小満放下话筒,怔怔地看着开心的老公。老公说,她来不了我们再单独请她嘛,明天我亲自去请啊。小満生气了,她是我的朋友,要你心吗?难道你也看上她啦?老公笑笑,原来你还想着言路。他穿外套要出门,小満突然上去抱他,智育,我很怕。智育说,没事的,我不是言路,你放心。智育的车越开越远了,小満一阵心悸。

 再过些天,小満接到言路的电话,约她出去。她穿上自认为最好看的⾐服,把自己弄成⾼贵‮妇少‬的样子。见了面,发现言路已经不可抑制的衰败下去了。两个人在街上走,他不再和她相衬了。他留着长头发,背着陈旧的帆布包,口袋里是两年前的破‮机手‬。他说,小満你真漂亮。她也笑。但他顿了顿,我怎么就喜书影呢?小満不太⾼兴地低下头,那么,你们准备结婚了吗?言路‮头摇‬,小満,我和她,我们对彼此都失望了。我还是要走的。我见你,是想你能转告书影,我会等她的。你知道吗?她现在很危险,她在和一个有妇之夫恋爱。小満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我怎么不知道?言路说,书影的事情,我们真正知道多少呢?你帮忙劝她吧。

 小満的女人直觉告诉她,她有⿇烦了,⿇烦不小。

 2

 智育去找了书影,书影在大堆的文件中抬头,微笑地站起来。他们在她的办公室喝茶。

 智育说,很多年前,你特别想喝乌龙茶,因为你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书影说,对啊,你就到处去找。我们喝到了,也不过如此。

 我们认识几年了,书影,你还记得?

 记得。

 言路回来找你?

 智育,你说我会要他吗?

 智育握住她的手,不再说什么。

 他们第一次拉手,他19岁。在她的家里,他‮吻亲‬她。她⾝上茉莉的香味,让他眩晕。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好下去。

 20岁那年的夏天。他和她的弟弟书函去游泳。书函淹死在河里。他已经尽了力去救,他也差点死了。人们捞上他们两个,书函死了,他活着。

 书影爱书函,她的亲人只有书函。

 智育去看她,她坐在暗的房间里,桌上摆了⽗⺟和书函的遗照。

 她问他,智育,你还活着?

 智育大声说,我还活着,我来照顾你。

 不,我是想说,智育,死的怎么不是你。

 你想我死,是吗?

 她指着书函的遗照,你没有救活他,你像鱼一样识⽔,你没有救活他。

 你不原谅我?

 不。

 他们就这样分开。

 书影去投奔舅舅,一个人搭火车。

 他决定去送她,两人隔了汹涌的人流。他叫她,冲过去,摔了一跤。他爬起来,就不见了她。他听到火车呼啸的声音,努力地冲过检票口。

 他被抓住,他知道他失去了她。

 书影是个缺乏爱的孩子,他怕再没有人像自己一样的爱她。

 再见到书影是在自己的婚礼上。

 书影就这样向自己走过来,给新娘递红包时,看了自己一眼。

 书影的脸⾊很好,头发短短的,穿着黑⾊的套裙,好象是刚下班赶过来的。

 他的婚结的仓促,他还来不及见新娘的朋友。

 这一次,他们隔了许多的酒桌相望。书影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眼神淡然。他没有勇气抛下⾝边的这位去抱书影,虽然他很想抱。

 后来他问小満,那个短头发的女人,特别的那个,是做什么的?

 再后来,他就知道了小満、言路和书影的故事。

 他和书影在江边见面,书影说的第一句话是,菩萨不灵的。

 他抱她,她接着说,天天求菩萨淹死你,你还活着,你还活到结婚了。

 他说,那我现在跳下去,来的及吗?

 她拉他,你并没有错,我的命太硬了,会把我⾝边的人克死。

 智育说,我是你⾝边的人吗?如果是,我肯定死不了,我的命更硬。

 3

 小満对言路说,你应该留下,不能再走。

 他‮头摇‬。

 她又说,留下来帮我吧,来我的旅行社。上大学的时候,你说你最想当导游的。

 他苦苦笑着,小満,你何必还对我那么好。

 她说,我很満意我的婚姻,我只是为自己好。言路,不久你就会明⽩的。你必须留下。

 小満回家向智育说了要把言路聘进旅行社。智育说很好,应该帮帮朋友。

 她问他,你不怕?

 他说,我不怕。

 她伸手给他,智育,你握住它。

 她轻声问,和书影的手比,哪个更柔软?

 他仿佛预料到了。

 书影的手我握了十年,见不到她的那些年里我就在梦里握。小満,我们结合的太仓促。

 他像说别人的事情那样,把一切告诉了小満。

 小満问,你们现在预备怎样?

 他说,你是我的老婆,我暂时不会离开你。

 那你和书影?

 呵呵,她对婚姻没有要求。如果她有要求,我会答应她。所以,我们随时可能离婚。

 你不觉得太‮忍残‬?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没有爱情的婚姻更‮忍残‬。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只是要找一种寄托。现在书影出现了,言路也回来了,不是很好吗?

 小満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什么也说不出来。她问自己很多遍,是不是爱⾝边这个男人,爱或者不爱,她都不想放手。她的伤口刚刚愈合,书影又给她一刀。和原来不一样的是,现在这一刀更加残酷,她和她的孩子要深受其害。

 她告诉了言路,言路说,我等不到书影了,那么你和智育离婚吧。与其大家痛苦,不如成全他们。

 之后呢?我怎么办?

 我们结婚,不好吗?

 小満‮头摇‬,不好,我已经不再爱你。

 4

 小満得到智育和书影的死讯时,她异常的冷静。她抱着孩子去认尸体,她说,是的,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的朋友。

 他们是为救一个落⽔的孩子,双双跳⼊⽔里的。⽔快淹没了书影,智育去拉,书影努力的喊,救孩子,孩子。智育拉上来孩子,又去拉书影。她推他,他把孩子送上岸,去救她。她已经沉下去,深深的。他往⽔下钻去,就没有再上来。他和她是抱在一起的。死也抱在一起。

 她买了一块墓地,把他们的骨灰合葬在一起。

 那个被救的小女孩问小満,叔叔和阿姨生前是很好的朋友,是不是?

 她说,是很好很好的那种。

 有多么好呢?

 她不再回答。

 言路向她求婚,她没有答应。只是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求婚。

 言路说,我想过了,想明⽩了。生命那么的短暂,我怕自己要后悔。

 她笑笑,那个躺在坟墓里的男人永远是我的丈夫。

 没有人知道,那天小満就在事故的现场。她看到了沉下去的书影,然后是智育。她像欣赏电影那样,默默的,默默的。在最后一刻,她飞快的离开。她怕自己会心软。

 她没有因为心虚而失眠,睡的那样踏实。

 梦里的⽩云那样宁静,蓝天那样澄静。

 在孩子脸上看到智育的影子,她很⾼兴。

 有的时候她回想,要是他们没有死呢?

 她不敢想下去。她可以在老公死后坚強,她无法看着老公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她躲在树后,观望他们的死亡情景。她很快意。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本来他们可以不死的,可以活下去。

 智育抓住书影时,书影拼命的拽,是故意的,故意要死。智育点了点头,抱住她,一起沉沦。

 ⽔里有书影的⽗⺟,一对打了半辈子鱼,习⽔,还是死在⽔里的夫妇;⽔里有书影的弟弟,一个年幼,有一对大眼睛,笑起来像小洋人的男孩子。

 智育在死之前终于明⽩,书影的命实在太硬太硬,克死了亲人,也即将克死自己。

 他没有怨言。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想到过小満。小満那双很像书影的眼睛,闪闪的,闪闪的。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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