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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听一个精神病人谈爱情吗?
   我独自去精神卫生中心。很安静的坐上公车,自觉地给一个老人让座,提早一站下车。在冷的⼲燥的街上行走。我的靴子坏了,我弯下拉它,它让我烦躁。可是我喜这双靴子,它是一双麂⽪靴子,像宋美龄曾经穿过的一样。穿着它,我会快乐。

 取了档案,我在外面等护士喊号。两个中年妇女在不停的拉拉扯扯,一个是正常的,一个是失常的。一个男人,顶着很脏的⽪帽子,裂着嘴一直对我笑。一个小女孩哭的惊天动地,她的⽗亲⾐裳伛偻,‮劲使‬的安慰她。我对她说,不要哭了,马上就要看医生了。她看看我,又继续哭。轮到我了,我在医生对面坐下。医生看了我的档案,问我,一个人来的吗?我点头,我说,医生,我已经好了。她审视我,她说,你脸上是怎么回事?怎么抓的到处是伤。我摸着自己的脸,我说,很庠。她拿起我的手,说,是你的手庠,你知道你在自残吗?最近都⼲了些什么?我回答,休息,吃药。医生,我什么时候能上班?她‮头摇‬,说,这要看你听不听我的话,再不能抓自己的脸了。我给你开药,好吗?我说,可以,不过把进口的脑蛋⽩换成国产的。她说,好的,再给你开点抗抑郁的,行吗?我很感她,她总是先问我的意见再开药。我说,谢谢。然后我的眼泪掉下来,她说,你不要担心,一切都能好。你不严重的。有话可以对我说,好吗?我说,医生,我男朋友不肯和我分手。她问,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怕拖累他?你是好心的女孩子,不要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正常。就像大街上的女孩子一样,你同样年轻漂亮,而且你比她们很多都漂亮。你的⾐服就很好看,还有你的靴子。我说,可是靴子坏了,我差点困在路上。她笑,可是还有修鞋的,不是吗?你回家好好吃药,明⽩吗?

 我拿了昂贵的药回家。我搞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精神病人,我们的命运并不比癌症患者好多少。他们的尽头是黑⾊的死亡,我们的尽头是⽩⾊的,像遇到雪盲了,一片的⽩,找不到任何出路。吃了药‮觉睡‬,梦是⽩的,醒来,脑子里是⽩的。⽩的我们头晕,晕在这个突飞猛进的时代,乞求一点活下去的勇气。

 横横来找我,在我睡醒后。他给我做了晚餐,四菜一汤。他问我,吃了药没有?我说,吃了。他说,你为什么总要一个人去那里,我可以陪你去,我们单位换了新‮导领‬,很器重我,会准我假的。我说,横横,我们不要在一起了,我求你。他很小心的喂饭到我嘴里,说,菜⾖,我给你买了新靴子,和你原来的一模一样。我说,我不要!你知道那有多贵吗?是你半个月的工资。横横,我现在挣不到一分钱,那些钱可以让我买到进口的脑蛋⽩,会让我快点好,你知道吗?好看的⾐服和鞋子穿在我⾝上,一个精神病人⾝上,是多么的滑稽可笑。他拍着我的脑袋,菜⾖,你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现在依然漂亮。我大笑,横横,我漂亮,我漂亮?可笑,太可笑!以前你这样说,是夸奖;现在你还说,你讽刺。我抓自己的脸,他抓我双手,他喊,菜⾖,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他几乎要跪下来,我拉他,我说,对不起,你把药给我,我想我需要静静。他让我吃了药,扶我躺下。他说,菜⾖,我知道你很难,我没有办法理解你的难,可是我都在你⾝边。我说,我⽗⺟明天就过来照顾我了,你不要再来了。我想了很久,我是个很坏的女人。坏的让所有男人讨厌,你是唯一留在我⾝边的。可是我不是以前了,我不再美丽,不再健全。横横,我病了。他轻轻啜泣着,吻我的手背,菜⾖,我害怕。我已经进⼊睡眠状态,当我醒来,他走了,留下的是那双靴子。我在黑暗中抱着靴子,那淡淡⽪草的味道,让我一点点清醒。

 我去机场接我的⽗⺟。妈妈还是那么的漂亮,⽩⾊的宽大披肩上缀着⻩⾊小花,很自信的走着。爸爸在她旁边,黑的风⾐,浓密的头发梳的很亮。很般配的一对,可惜已经不是一对。妈妈过来抱我,菜⾖,我担心死了。我淡漠地说,你没有死,不是吗?爸爸说,菜⾖,先去你看病的医院,我和医生谈谈。谈谈,又是谈谈,从小到大,他的口头禅就是谈谈。他问我功课的时候说,来我书房,我们谈谈。他和下属说话,来我办公室,我们谈谈。他和妈妈离婚的时候,来,我们坐下来谈谈。他就这样和别人谈了半辈子,现在要找得了精神病的女儿的医生谈谈。我说,先去家里吧。妈妈问我,你一个人住,还是和你男朋友?她永远是这样,她自己随便,就以为女儿也随便。我说,妈妈,我一个人,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一家人坐下来,我向他们说了我的病情。妈妈看着我的脸,看到那些还没有结疮的伤口,拿出珍珠粉让我敷。爸爸菗了很多烟,说,菜⾖,是我们对不起你。这是我是生平第一次听他和我说对不起。我‮头摇‬,我说,没有人对不起我。现在我需要钱,很多的钱。我要治好病,我还年轻,爸爸。妈妈哭的面目全非,说,菜⾖,妈妈会让你好起来。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只是在爱我之前,他们先爱了自己。他们是自私的,可是我不打算去追究他们的自私。我只是他们的的女儿,因为他们相爱而生下来的女儿,又因为他们的不再相爱而抛弃的女儿。这时候,横横推门进来,他有我家的钥匙。他向我爸妈鞠躬,说,叔叔,阿姨好,我叫横横,是菜⾖的男朋友。你们来,我现在给你们做饭。妈妈张大嘴看我,爸爸则对他说,不忙,我们先坐下来谈谈。

 这一次去精神卫生中心是他们三个陪我去的。医生避开我,和他们说话。我一个人在外面的大厅等。一个护士把登记本掉了,我给她拣起来,她冲我笑。她说,你真幸福,那么多人陪你来。我说,你觉得我会好吗?她说,会的。她远远走去,看上去真的像个天使。我喜这个医院,在这里我能找到方向。我在椅子上晃自己的脚,我穿上了横横送的新靴子。一个女人过来盯着我的鞋,神情专注。她在我⾝边坐下,问,你哪里来的靴子?我说,人家送的。她说,你这个娼妇,分明是你用做的钱买的。我惊恐的站起来。她拉住我,你不要跑,娼妇,我送你上学,你却做了!几个护士赶过来,她的家人也拉住她。她大吼着,我教训我女儿,外人不要管!我呆呆的站着,横横最先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一把抱住我。我说,横横,我是娼妇。她说的对,我是娼妇!我难看极了,我是难看的娼妇。

 那天,我在精神卫生中心就没有再回家,我住了进来。打了针,又进⼊了⽩茫茫的世界。醒来,妈妈扶我在窗口站着,我说,妈妈,我病了。她说,不是病,我的女儿怎么会有病。我说,妈妈,把我‮机手‬拿过来。她问我,你没有‮机手‬,菜⾖,你很久没有用‮机手‬了。我说,那你的给我,好吗?她把‮机手‬掏给我,我拨了最悉的号码,我对那一头说,蓦然,我在医院,我病了很久。

 晚上,蓦然来了。他穿了新的西装,风风火火的。我躺在病上,说,你终于还是来了。他和爸爸、妈妈握了手,横横别过脸去不睬他。他问我,你怎么病了,也不给我电话?我说,你看我的脸,一张难看的娼妇的脸。他说,怎么会呢,菜⾖是最漂亮的。我说,你老婆要撕烂我的脸,所以我自己先把它撕了。他沉默的立在那里,爸爸对他说,来,我们到外面谈谈。后来,蓦然进来,对我说,菜⾖,我对不起你。我说,我想问你,我是不是娼妇?他努力的‮头摇‬,他说,是我错了,是我不能给你一个结果。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你就能快乐的生活了。我笑,我说,生活?像我们以前那样快乐的生活。他说,没有我,你会更加快乐的。横横说,对,菜⾖现在有我。我摆摆手,我说,蓦然,你走吧。

 他走了,爸爸说还要和他谈,我说,谈什么呢?你和横横谈,让他找个好的女孩子吧。

 一个月后,我出院,我决定和爸爸、妈妈回家乡。在那里,爸爸有一个家,妈妈也有一个家,可是我也可以有我的家。我还记得家乡的棉花糖,甜的腻人,粘在我脸上,我就很‮奋兴‬的用⾆头去自己的脸。怎么也不到,我就哭。哭的累了,隔壁的小哥哥已经找到我。他一路牵着我的手,送我到家。他说,小菜⾖,你的脸蛋脏兮兮哦,真像一只小馋猫。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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