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子叫布什
我决定送掉儿子。去做了短暂的旅行,以逃避和他的离别。
回家推开家门,没有了他的叫声,看不到他扭着庇股跑过来的傻样。房间比任何时候都整齐,只因为他不在了,这个混世魔王被送走了。他抓破沙发,跳上桌子,叼鞋子,他的⽑飘得随处都是。他离开我,我养了他大半年,他就这样离开。
被送到一个好人家,他们要我放心。
我摸着他觉睡时盖的毯子,摆弄着他的餐具和玩具。把它们统统装好,要送到他的新家去。临出家门,我妄自笑起来,把袋子扔到地上,就这样发呆了一个下午。始终不哭,始终在笑。
小小的儿子,我的布什,小鼻子
润润,小爪子⽑茸茸,小牙齿⽩亮亮。他和另外一只小狗一起进的我家。⽗亲和新哥准备给他们起最动听的名字,也许可以分别叫他们旺财和狗剩。他们不管,大口吃着面包,打架,胡
叫唤。都是公狗,顽⽪,快活,却像极我梦想中淘气的儿子们。
当时在看新闻联播。风云人物总是那几个,布什和拉登。我说,得了,一个叫布什,一个叫拉登。⽗亲和新哥笑着称赞我,一致通过了这个提议。我宣布,好,我现在是布什和拉登的妈妈,老头子是他们的外公,新哥是他们的舅舅!
我们笑成一片,两个小家伙在地板上扭做一团,在抢一片面包。
他们是⽗亲送我的礼物。很久之后他后悔,把小生命当礼物送并不合适,尤其是送给我这样的人。我对生命,顾虑得太沉重。
拉登死在去年的第一个雪夜。他喝了太多的牛
,那个晚上一直在呕吐。布什去闻拉登吐的牛
,皱着鼻子看我。我把拉登放进被窝,搂着,如同我⾝上掉下的⾁。我強撑着不合眼,我对自己说,熬过今晚,我儿子就好了。
天一点点亮,拉登一点点闭眼。我最终抱这的是他僵硬的尸体,布什去咬他,推他,以为他只是没有醒来。
我说,布什,怎么你不死?你们一起玩,一起闹,怎么没有一起死?
布什跳到我怀里,
着我的眼泪。在那刻,我觉得,我的世界就只剩下这样一条狗了。我的儿子,他叫布什。
过往的,失去的,一切都不肯多做停留。和小抛在一起的时候,想过为他生个孩子。像他多一点,甚至可以什么都像他。而我,只负责来陪衬他和我们的孩子。他静默地从时光里滑过,不再回来。我每每摸着自己的肚子,想象着生命在里面翻腾。没有,什么都没有。
似乎爱一个男人就要为他生个孩子。我的理想。从未实现。
然后实现在我的狗儿子⾝上。奇怪的是,我能从一只狗的眉眼里看得到小抛的影子。他们对我撒娇的姿态都憨厚可爱。小抛啊,多年过去,我靠一只狗来维持想念。你怎么能明⽩?
我对布什的纵容,让他乖戾而嚣张。对我的客人咬牙切齿,不允许他们吃我的零食和⽔果。他不容忍小孩子,我在路上和孩子们微笑,他就以为我可能不再爱他,以为我要去疼他们。他匆忙地抱我的腿,要我搂住他。我们在小区的花园里晒太
,他追只蝴蝶,追条⺟狗,追个孩子,跑来跑去。可总是跑了几步就回头看我,他想说,妈妈,等着我啊,就玩一会儿,你不要走开,我就来!妈妈,你千万不要走开!
有很多次,我从睡梦里醒来,他蹲在地上守望我,目不转睛。
他不让我出门,我一拿包,他就叫唤。他不让我难过,和我一起玩一个⽪球。
我给他买最漂亮的⾐服,开始狂疯地逛宠物商店。给他澡洗,用我的浴沐露,把⽔温调到最合适。他爱上了澡洗,
恋新⾐。
我们一起过了年,他的新⾐是红⾊的唐装,我捆了红包在他⾐服上。他一跑动,那小红包就晃啊,
啊。
于是,总听到他们说我古怪到常人无法理解。邻居嫌布什太吵,要来谴责我。我拉着他出去逛,在楼道碰到他们。他们说,这么难看的狗,又这么吵,你竟然肯养!
我转⾝,决绝。我说,儿子,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他不肯,要出去玩,我一口气拽他上了楼,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难以呼昅。
儿子,妈妈不允许别人说你的不是,妈妈要带你回家。
家,我明明又是无家的人。
我知道,我不能给儿子长久的保障。
⽗亲和我马上要离开现在生活的城市了,下一站是哪里。正因为不知道是哪里,所以哪里都有可能。唯一肯定的是,我们的布什将留在这里。
我们开始物⾊最好的人家收养他。
他离开了。在他离开后,我依然要写作,生活,流浪。菗很多的烟,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天。夜来了,⽇来了。它们
替,我不改变。
布什,儿子,此刻你在做些什么。在你的新主人面前撒
,还是,已经睡了?你可有梦乡,可会梦到你的妈妈?
妈妈很好,将启程去另一个地方。
儿子,我宠爱你,承诺给你保护。便是这样的承诺,我都兑现不了。
我要走了。那里有些什么,我不曾去预想。有男人吧,有爱情吧,只是,一样的没有结局。
⽗亲说,你很可悲,以一只狗来慰藉自己。难道找不出更好的东西吗?
比如一个男人,一段爱情,⽗亲,是这些吗?
有个男人今天也离开我了,他说了很多很多。所有的话语凝聚的是一句最简便的话,分手吧,我们分手。
我习惯了。
男人要写诗,他写着:
当有人走了
她留了下来
当有人留下来了
她却走了
风筝啊
柳絮飞进鼻孔了
通道里出⾎了
路灯下没人了
天亮了
我傻笑着,我
本看不懂。
我只知道,我想儿子,想到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而明天,收拾好行李,跑去没有记忆的角落。淹没在人海里,混迹平庸。
儿子,半夜里,妈妈哭了一场。那是因为,醒来看不到你守望我的样子了,那是因为听不到你的吠叫了。
你要相信,你在,我没有抛弃自己;你不在,我也没有抛弃自己,而是抛弃了所有人。
布什,妈妈爱你。但忘记我的爱,你已经有了更好的归宿。
我流浪去了,宝贝,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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