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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咖啡味道中听雨
 很久没有晴的消息了。

 窗外的余晖即将褪尽,有一抹浓云飘转过来,覆盖了大半个天际。风中有一丝清凉的气息,为这夏末的黄昏带来些许优雅和安详。

 杯中的咖啡仍在轻描淡写地升起一缕热气,人的清香不知不觉中溢满了整个空间。

 我喜欢从咖啡的味道里嗅出些暧昧的讯息,即便是在人影憧憧的咖啡馆,我似乎也能从中捕捉到有关睛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一扬手或是一回眸,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我已很知足了。

 我一直不把这当作是思念她,因为正常说来,思念而不可得应该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而我却为此陶醉并且足。我会在每一静下来的时刻想起与晴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在品味咖啡的时候。

 我对咖啡的上瘾,与其说是上了咖啡本身,不如说是衷情于它特有的气息。每饮一口咖啡时,晴的面容便象杯中升腾起的袅袅香气一样袭上心头,而令我更加铭心的,却是这充满渗透力的香气背后那一股浓浓的、无法掩饰的苦涩。

 也许这正是我爱上咖啡的原因。

 这是朋友芬在三里屯开的一家酒吧,她起名叫“弗罗里安”据她说当今世界上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咖啡馆就叫这个名字,位于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上。她把它叫做咖啡信徒的圣地。

 说这话时,芬的眼睛里孕育着一种奇异的光,定定地望着我。

 芬忽然问我,你不是打算去趟欧洲吗,那去帮我瞻仰一下圣地吧,顺便搞点素材,也许又有新的灵感了。

 我说,坐在这儿我也有灵感。

 芬又专注地望着我,暧昧地一笑说,那可是个浪漫的地方,也许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笑笑说,又来了,你怎么还没长大,跟个孩子似的。

 她垂下头,了一口咖啡,长长的睫眨呀眨的,也不看我,起身招呼客人去了。

 我却信了她的话,在一个夏末的日子去了那个广场,却没找到她说的圣地,而是见到了睛。

 我们是在一阵不大不小的太阳雨里同时躲进一个遮的檐下。广场的地面是由刻写着沧桑历史的青灰色大理石铺就的,而我却更关注背后那个有着一扇奇大的淡蓝玻璃的橱窗,里面缀满五颜六的装饰挂件,还有各扭扣和异型字母,再有就是最靠近窗台的一套精致的陶瓷咖啡杯。

 我弯下凑身上前细看时正好和她头碰头撞在一起,我和她是同时用中文报出“对不起”的。于是,在雨丝纷飞的背景里,一道金色的阳光从她的脑后漫散开来,她青春的气息如生命之花盛开在飘散着咖啡清香的街头,我刹那间错愕在头晕目眩的离之中,久久没有清醒。

 我们客气地寒暄着,为能在异国他乡遇到乡音而欣喜,并且在星星点点的雨滴帘幕下随意攀谈。她象一道清新亮丽的风景,语音清悦而又不失端庄稳重,如同一幅江南刺绣中的一湖烟云。

 雨停了,我们如一对老朋般并肩漫步而行,不经意地谈论着眼前的异国景致和家乡的风土。

 睛的国语并不很好,而我也尽可能把儿话音收了起来。

 坐在街头的咖啡座上,我为自己要了一小杯espresso,本想为她点一杯capuccino,被她笑拒了。

 她说,capuccino油味太重,是小孩子才会衷爱的饮料,成人要喝espresso才够味道,那种深厚而凝重的感觉象听意大利的歌剧,令人回味无穷。

 我注意到她笑得很豁达,有一股女孩子少见的不做作。

 睛很爱笑,虽很腼腆但极开心,她的目光中时有晶亮的光芒闪过,我知道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如同我当时的心情一样。

 睛是纤细而感的,她在捕捉着我每句话里的含义,而我却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表达能力产生了怀疑。我尽可能放缓语速,而让思维达到最高的转速,以便把握每一举止不致失去一贯的从容。

 睛给我讲台北的亲人与同窗,讲他们对大陆的理解和好奇,讲她从小听躺在长椅上的爷爷回忆北京的往事。

 我听多过于说,只在重要的地方表明我的见解。她会很认真地听,大而清亮的眸子中仿佛有水波动,我的思绪时有随波逐的危险,连忙呷一口咖啡,借此稳住心头的帆和舵。

 我告诉她,来到威尼斯是帮一个朋友寻找一个叫“弗罗里安”的圣地。她抿嘴笑了,扬手向不远处一指说,喏,那不就是?

 我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点点头说,谢谢,那我应该算是已经找到了。

 睛目光闪烁,眼里满是温柔。她侧着头问我,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亲自进去看看?

 我说,那里曾经是大文豪们云集的地方,我怕自己没这个资格。

 睛笑道,你以为那里该是出入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吗?

 我沉了一下,用悠扬的语调说起来,我幻想着有一位朋友,叫做亨·杰姆斯,他是19世纪著名的大作家,有一天他对我说:今晚在水上过夜吧!威尼斯的月光多么美丽动人啊!要不然,到圣马可寺院前的广场,坐在弗罗里安咖啡屋点一客冰淇淋或是咖啡,边听音乐,边和老友闲话家常吧!

 睛诧异地望着我,眼神中满是惊异之说,到底是作家,难得你能记住这些话?

 我哈哈笑了,指了指手边的导游手册说,哪里哪里,和它相比,我只能算是个冒牌作家。

 睛也笑了,脸上浮现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羞红。她伸过手接过手册,一页页好奇地翻看着。

 我静静地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的确有些不敢进去,是怕破坏了心中的美好。

 睛抬起头看着我,也很认真地说,我建议你还是进去看看吧,那里真的是灵感聚集的地方,在巴尔扎克坐过的桌前,我好象能感受到他创作时的情和浪漫。我相信你的作品会象他们一样被后人记住的。

 望着她专注的眼睛,我不由地点了点头,由衷地对她报以温存的一笑,借您吉言,但愿如此吧。

 睛的几个朋友在广场远端招呼着她,她迟疑了一下,一只手向他们扬了一下,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面前的咖啡杯。

 我低下头,望着自己杯中淡淡浮动的那一层薄薄的咖啡油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抬起头问她,明天去哪儿?

 睛却低下头,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她想了好久才说,按计划应该是罗马。

 又有细小的雨点落下来,打在托起最后一抹斜的伞篷上。

 我没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再见。睛吐出两个字,轻巧地起身去了。

 我突然心里有些慌,一股莫名的恐惧。

 我大声叫住她,罗马有什么著名的大文豪们常去的地方吗?

 她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明天晚上我会去看歌德常坐的地方。

 然后嫣然一笑,翩翩而去。

 第二天傍晚时分,我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在临时改变行程之后匆匆赶到了“葛罗克咖啡屋”这个在罗马无人不知的小屋。

 罗马比我想象的要陈旧而且忧郁,尤其是纷扬的雨丝令人徒生伤感。而葛罗克却更见沧桑,如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面容枯槁却精神矍铄。

 靠近一处仿古壁炉的桌前,一只圈出了一块昏黄领地的蜡烛光影下,果然是晴的那张挂着淡淡笑意的洁净的脸。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下,手中递出一支撷有雨水清凉的玫瑰花。

 晴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纤秀的手指默默接过去,指甲上透明的光泽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侍者送来菜单,我指着她面前的咖啡说,一样。

 睛却叫住侍者,说了一些我不懂的语言。不一会儿,侍者递上一条干燥的巾,晴接过来,然后亲手递给我。

 我对视着她黝深的眼睛,接过巾将头发上的水迹揩净。

 侍者送上了咖啡,我努力嗅了嗅它沁人心脾的清香,我喜欢其中带有一丝苦涩味道的香甜感觉。我轻轻抿了一口,espresso的味道依然让我陶醉,如这幽暗然而极富情调的空间一样,我才知道原来饮咖啡是一定要有适当的环境的,否则,会失去咖啡真正的原味。

 我们久久无语,只是细细地注视着对方。

 桌旁的一扇刻有细腻图案的古典木窗被打开了一条隙,我能清晰地听见雨滴从空附落的细碎的声音,和着透窗而出的阵阵咖啡幽香,给夜增添了无限神奇。

 睛用手指轻缓地捋着桌子的边沿,故意把语音装得重地说,知道吗,这就是歌德当年常坐的桌子。

 我弯下手指,在台面上用力敲了敲,点点头拉下嘴角说,嗯,果然是好木头。

 她听了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一时间,我们都被对方的亲近与相知的感觉深深打动了,仿佛一下子达到了默契,不仅是对彼此的语言和幽默方式的,更是对心灵的。

 我们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谈所有能够记起的有趣的事情,总有人抢话,总有人被自己说的趣事笑得说不下去了,而对方就接过来,继续我们的故事。

 我们说到了明天就要各回家乡,却没人因此停顿下来,只是自顾自地讲一些最开心的事情。

 直到打烊的时候,我们才突然无语了。

 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我打开包,取出那套在威尼斯躲雨时我们共同看上的咖啡杯,到她的面前。

 睛没有说话,也没有接。

 她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说,你还从来没夸过我长得漂亮呢。

 我说,你真得很漂亮,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漂亮,真的,你的眼睛就象你耳上的那对钻石耳环,不需要光也可以发亮。

 睛静静地望着我,点点头,然后缓缓摘下了耳环。我刚要阻止她,却被她用眼光打断了。

 睛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似笑非笑的神情,烛光下有些令人捉摸不定。

 她说,送你的,作个纪念吧。

 我接过来,掏出一条手帕一层层将耳环裹好。此时我的脑中已没有了任何思维,只是鼻端有一抹浓浓的咖啡香,耳中有一丝细细的雨声。

 我强自忍住心头的怅惘,平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睛淡淡地笑了,又冲我点了点头,双手将身前的咖啡杯向我面前推了过来。我着她的杯子,将我的杯子轻轻靠上去。

 两只杯子发出了一声极低然而极清脆的触击声,这声音却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见。

 芬见我总是望向窗外的雨,也抱了一杯咖啡坐到我的对面。

 静了很久,她才问我:在想谁?

 我抿了一口有着淡淡苦味的咖啡,幽幽地说:我在等,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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