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糖水
和朋友聊天,大家谈起自己喝过的最难忘的东西。我的朋友们见识广,走得地方多,说起来都是口若悬河。大抵有纯净⽔、果汁和奇奇怪怪的酒类。轮到我自己,我说⽩糖⽔吧,他们不敢相信。现在谁还喝那玩意呀?
没错,我说的就是往开⽔里加点⽩糖的那种!而且我怎么也忘不了那一杯⽩糖⽔!
⾼中时有一个同桌,姓袁,是一个很腼腆的小伙子,喜
笑,但不怎么和班上的同学往来。经常一个人在学校央中的道甬上看书。穿一件洗得很⼲净的旧军装,脚蹬一双⽩球鞋。和这个⾼级学府里的阔气极不协调,显得有些寒酸。可能正是这个原因,他走路的时候,躬着背,让人想到虾。我就经常拍他的背,说:“抬头做人,低头做事,你躬着背做什么?”
他笑咪咪的,然后把背伸直,直到下一次又被我教训。
每到周末,我坐车回家,他却嘿哧嘿哧地骑自行车,舂天的风大,他的⾝影显得瘦小,那路⾜有四十多公里,看着他在逆风蹬车的样子,我的眼睛有些酸。
那时候,我们乡下的孩子考到县里的重点中学很不容易,破⾐烂衫地坐进当地的最⾼学府,乡下人认为我们的半条腿已经迈进大学的门槛,而城里的生学却怎么看我们都不顺眼。最后我们乡下的孩子就自己相互亲近些,吃饭玩耍在一起。大家说话的时候,他时常坐我旁边,从来不揷嘴。他话少,学习刻苦努力,从来不和我们谈自己的家人,这使他显得很神秘!
时间一久,大家见他不爱生气,给他取了一个绰号,不好听,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我跳出去骂那些坏家伙,大概就是说“如果谁再欺负他,小心我不客气”之类的话。后来,他就跟我说让我搭他的车,这样可以省五块钱,还可以在一起聊些话题。于是,每个周末,我搭他的车回家。坐在他的⾝后和他海阔天空地聊,周⽇再一起回到学校。那时侯,时间过得真快,大家把考大学当成了终极目的,经常说,自己生命里的航海灯就是⾼考,周围一片黑暗。
我也和他聊我看过的书,好象大家都很喜
《平凡的世界》,还说里面的主人公就是我们自己。尤其是那个田晓霞和孙少平,如果生活中有这样的友人该多好呀!他
乐观,说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出⾊的人!天空很蓝,我们的梦想很真!
元旦的时候,大家互相送贺卡,我得到几张。聊天的时候,就和他吹嘘起来。他开始一直在微笑,最后表情很不自然。我心里就想,他一定是从来没有收到别人的礼物,所以也有些黯然神伤吧!后来,我把自己省下来的五元钱买了一张16K那么大的贺卡给他。当时教室里有许多的同学,我把卡片送给他的时候,他眼里噙着泪花。过几天有人说他把人家的音乐贺卡摔坏了,我气得和人家叫板。就是不服他们为什么欺负农村的老实孩子!
从此以后,他的话就逐渐多了起来。每次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敢把头抬起来了。他肯定被自己同桌的野蛮样子吓住了,马上又把头低下。我却发现,他的眼里有些忧伤之外,如果他穿上好的⾐服,在我们班也算是个帅哥吧!
转眼,⾼中毕业了。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到告诉的人就是他。我骑车沿着那个村庄的小路,在村子里绕了一个下午,最后一棵大榆树下面找到了他家。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情形,我很震惊。他的⽗亲是个聋哑人,⺟亲先天智商低下。家里两间草房子,屋顶上还是旧的草。他所住的那间房子很黑,小小的窗户上订着塑料纸,有一盏昏暗的电灯,一张小小的单人
。
我想逃,因为我的心承受不了这样的考验,这样的境遇。生活对他太不公平了。他几乎一无所有。
我站在他的门口,他正爬在
上做数学题。我喊了他一声,他很惊讶。
大概是同学第一次造访,他很慌
,从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了一个铁⽪搪瓷杯给我,慌忙之中往里面倒了多半杯糖。一杯⽔多半杯⽩糖,浓得都化不开。最要命的是杯子漏⽔。我就那样端着那杯⽔,坐在他家的院子里,看着他一直微笑,直到最后杯子的底上剩下厚厚的⽩糖。
农村里招待贵客的时候,就用⽩糖⽔,我大概也算贵客吧。我告诉他考我上大学了。他真诚的祝贺我。
我说:“你怎么从来不说你的生活?”
他说:“还记得你送我的贺卡吗?很感
,你是第一个没有鄙视我的女孩。”
答非所问,而且,我知道这样说很牵強,因为一张贺卡给一个人
励。但我还是很感动,因为它曾经给了他最美好的东西。
他落榜了。我说,你好可怜呀!马上就后悔了,他一定不喜
这样的字眼。可怜是一种怜悯,而他一直以来,没有向别人说起过自己的景况,开心地和大家在一起,为着自己的理想奋斗。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失落。即使是这样的让人伤心绝望的境地。他说:“老同学,你一路走好,明年咱们大学里见!”我被震撼的想哭。
其实,我想说,朋友,你完全没有必要掩盖你的窘态,你也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贫穷。这些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的,如你所料想的那样。
后来,他考上大学,我在远方祝福他。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而我总是想起那杯糖⽔,想起那个在风里骑车的人,想起那个为了自己的梦想坚持的忍者!当我怈气的时候,当我伤心的时候,我知道,只要乐观的,面对一切,那么生活就会露出笑脸。
另外,我还总是很得意,忍不住告诉别人,自己曾经送出去一张最珍贵最有意义的卡片。那个人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把它珍蔵至今。
请原谅我的庸俗吧,朋友!
谨以此文献给——同桌的你。
M.Xz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