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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父亲说,他跟他母亲在一起是世上最可笑的事,他们俩是最尴尬的组合比布什与拉丹成立个乐队还尴尬,因为他们是世上少有的悬殊:一个历史上以及未来最有才能的君主和最无能的君主。

 这是能使他唯一骄傲的理论,他说的其他都是废话。他为能说出这样一句经典的话而骄傲,这种骄傲让他能撑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而我却推翻了他的这个理论让他连唯一可靠的理论没有了。我说,我才是最无能的君主。

 我对我的这个言论同样自信,我很清楚,大家都在盼望我死,或者,另一部分人只是在借我的生来维持一种停滞的状态。他们害怕看见进步、未来,我一旦死去,什么机都爆发了。

 可我太不争气,我很快就死了,我为我的夭折而感到辱,我的死给天下带来灾难,我死后不停地忏悔,我忏悔着忏悔着就成了最聪明的鬼魂。上帝说,因为我什么都没有留在人间,他指的是天赋和智慧,所以我死后灵魂还健在,而且必定会有所补偿。而且,因为活得太不过瘾的,他让我发狂地关注着间的事情,去做一些与一般鬼魂不同的事。于是我注视着历史现实未来,他们在眼前飞奔而过。

 我父亲死前没几个小时,隆基哥找到在调戏小狗的我,奋不顾身地拽了我跑了很久,我膝盖和肚子都有擦伤的,还有股的某些地方--我甚至现在都在回忆我是怎么摔的。可是,我不说话,我还从来都没敢耍赖,即使不是耍赖,还是得自闭症似的。隆基哥望着远处的月亮大煽情,我觉得这个人很恐怖,可是后来很久以后我才发现我错了,应该是所有人都很恐怖。

 “重茂!”

 “啊?!”我回过神来。

 “你又在干吗?”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支支吾吾,我没做什么呀,我只是在等他说话。

 “绿色代表生命,这个你懂不懂?”

 我点头,我绝忍受不了被人骂做笨蛋了。

 “笨蛋!你不懂!你父亲不是教过你不要不懂装懂的吗?”

 我就哭了:“我父亲只教过我什么美女。”

 他笑得很狂:“什么?你也知道什么是美女?那,什么是美女?”

 “我父亲说…穿…红衣服的人就是美丽的。”

 “白痴啊!”他又骂道。眼珠子和青要暴出来。“你也不瞧瞧我穿的什么衣服!”

 “红色。”我胆怯地说。

 他骂了我一句盲。

 我又哭了:“我父亲说,宁愿做鬼也不做盲。”

 他白了我一眼,撇开话题:“绿色代表生命和繁荣,哼哼,还有永恒,还有淡泊,我说的你都听不懂!你知道吗?别装懂了。不过也别担心,你姑妈也不懂。哎,我跟你说呀,我,我不说了。”我知道他有一些很想说出来的话,而且这些话涉及到他的前途,完全涉及,而且覆盖。“这个,你支持我吗?”

 我却摇头。鼓足了勇气。他盯着我。我惊恐着看着他绿色的衣裳,他永远都穿这样的衣服,招摇无人理睬。

 “为什么?!”

 “姑妈说红色才是最好的。父亲也这样说。”

 隆基哥好象累了,就冷笑。

 “她是一个穿着鲜血走路的女人。”

 鲜血。我想象着。

 “重茂,你说真的,你喜欢什么颜色,你告诉哥。”

 我在红色和绿色之间徘徊,不说话。我必须保持我的自闭。

 “黄?就是,就是你爹穿的那种?不!你不可能。”他象是有了很沉重的打击。而我什么都不懂。

 我只是看着。

 二

 我深深崇拜着我的姑妈,这点没人觉察得到。我爱她,特别在她跳舞的时候,不跳舞的时候也照样爱。她曾经穿着红色的衣服在那个很高的台上翩翩起舞,转圈儿,一直转一直转,我都头晕了,我不敢看下去了,姑妈就戛然而止,象是专门为我而停止的,她停的那么稳,象台上有个能固定的机器。停完了我还想看,可她已经不转了,她手和股摇啊摇的,我觉得这虽然也美,也没有转圈儿好看。我就回忆她转圈,转得那么好,就象台上有个能旋转的机器。回忆的时候往往会遗漏掉一些缺陷,留下的只是一种印象而已,所以回忆起来就更美了。流利,她的舞蹈比隆基哥的音乐更有行云水的美感。

 她跳完了舞,做了最后的一个让人心动的动作。我就喊起来:

 “姑妈,我爱你!”

 “姑妈,我爱你!”

 “姑妈,我爱你!”

 我喊了三声,三声就惹我隆基哥盯了我三次。那时侯我们还小,隆基哥也小,我更小。隆基哥爱姑妈的程度比我深,大家都认为我是个不懂爱情的人,我是傻子。

 隆基哥呵斥道:“你胡说!姑妈爱的是我!”

 我听了他这话就心里塌实了,知道我没做错事儿,他说姑妈爱他,我说的是我爱姑妈,这俩不冲突。于是我说:“我知道。”

 “他妈的,知道你还说!”

 对了,我还记得隆基哥的口,他说口,却只是对我说,因为我让他感到安全。

 但是他却忘了当时会场有好多人,他爹都在,我爹也在。姑妈也在,可是姑妈没听见,她在谢幕,那最后一个动作持续了很久。

 隆基哥被大家不解地盯了很久,这感觉就象被指着,上还安着一支噌一声就刮死人的刀子,那刀子,比匕首吓人多了。当时的尴尬与当时舞台上的美景非常格格不入。

 现在我记起了,是我死后很多年发明的。所以隆基哥只是知道那是寒气人的眼光,尚不能跟联系到一起,可能就没有我想的恐怖了。

 姑妈突然来了,大家的目光嗖地一声就闪开了。隆基哥应该有被刮的感觉。

 我说:“姑妈。”

 姑妈只看了我一眼。很慈祥的一眼,就没理我了。

 她说:“隆基,好看吗?”

 “姑妈跳得实在是极了!”

 我仔细思考了一会,觉得一句话要是我说的,那没有权威,就很难让人相信,因为我是傻子,还反而被人鄙视。我要是去模仿人家有权威的专家,那多少会取得点信任。吃一位红演员吃过的玉米总是一种殊荣。

 我就说:“姑妈跳得实在太好啦!”

 可是这会儿隆基哥顾着讨好姑妈没跟我说话。倒是我亲爱的爹骂我了:“重茂,你什么嘴?”

 我忘了。其实隆基哥刚才不是说这话,是另一句。我忘了它怎么说的了。我努力回忆一下。我终于想起来了,姑妈却要走了。我叫住姑妈。

 “姑妈。”

 “什么?”她转过身来,那一转身就动人得让我差点又忘了台词。可是我没忘,只是差点忘,于是我说:

 “姑妈跳得实在是极了!”

 “恩?”我充满自信地说:“姑妈跳得实在是极了!”

 姑妈甩着红色的衣服走了。

 大家一直无语。我不感到尴尬,只是有了一种未成的成就感。

 我认为这是成功的。因为当时没人骂我,那就是巨大的成功了。我头一次印象中获得成功,而且还是巨大,我真是太成功了。

 然后我在沙子上写上面这句话。

 成功的那天晚上,我想我为什么是傻子以及傻子为什么被人鄙视的问题。其实我一直不敢想的,但成功给了我很大的动力。于是我想了:

 首先我是为什么傻子,因为就从一篇叫《我与地坛》的东西知道,《我与地坛》跟一样也是我死后无数年后发明的。那里写道: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

 我就想:一个人,变傻了,这就不再是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

 那么我为什么被人鄙视呢,《我与地坛》继续说道:“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降临的季节。”

 我就想,上帝在交给我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那结果就是被人鄙视,所以不被人鄙视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因为永远也没有不被人鄙视的季节。

 《我与地坛》说:“这么想我就安心多了。”

 隆基哥长大后,也就是到现在那熊样,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岁数我忘了,只是记得他到那么青春的时期居然长一熊样,长熊样不怪你,可长得是猫熊还是狗熊还是北极熊到现在我都没分清。实在是太别扭了。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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