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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水上小蝶
 童淑贞飞⾝跃在两人中间,含泪对梦寰道:“杨师弟,你不要错怪别人,你要捉我回山,尽管动手就是。”

 这时,陶⽟已收住笑声,俏目中神光闪动,视在梦寰脸上。

 梦寰听陶⽟一幵口,就伤了师⽗和两位师叔,心中大感不悦,但转念又想到陶⽟相助追寻霞琳情谊,強按下心头怒火,笑道:“陶兄几时到我们昆仑山的?我师妹私逃下山一事,陶兄事先可知道吗?”

 童淑贞脸上又泛两颊‮晕红‬,陶⽟却听得面现怒⾊,冷冷答道:“这是你们昆仑派中私事,嘿!杨兄撩拨兄弟,不知是什么意思?”

 梦寰笑道:“陶兄不要误会,我只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我知道这事情怪不得陶兄。”

 陶⽟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満脸怒⾊完全消散。杨梦寰已知陶⽟格,真正动了怒火,外表反而变得心平气和。他越是笑得厉害,出手也越是毒辣,不噤心中打鼓,怕他陡然出手,只得暗自留神戒备。

 杨梦寰黯然叹道:“师姐是一定不肯和小弟回山了?”

 童淑贞凄婉笑道:“师弟,你不知道,我不能回去,我…”她我了半天,还是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梦寰长长叹息一声,向旁侧一闪,道:“师姐,陶兄,请赶路吧!”

 童淑贞见梦寰闪道让路,不觉心痛如绞,想到同门妹妹兄弟中,一个个待自己多情多义,而自己却作了昆仑门下叛徒,辜负恩师十余年教养心⾎不算,又沾污了昆仑派在武林中的清⽩声誉。

 杨梦寰见她目蕴泪光,呆呆地站着,不动不言,心中忽有所感。翻⾝跃上马背,拱手一礼,叫道:“师姊,多保重了。”

 掉转马头,又对陶⽟一礼,道:“陶兄相助之恩,永铭杨梦寰肺腑,咱们后会有期了。”抖缰放马,绝尘而去。

 童淑贞望着梦寰的背影,⾼声叫道:“杨师弟,杨师弟…”

 可是杨梦寰恍若不闻,头也未回一下,但闻得得蹄声愈去愈远,不到盏茶工夫,人马皆沓。

 陶⽟跃上⾚云追风驹,冷冷问道:“你要是不愿跟我走,现在还追得上他!”

 童淑贞怒道:“我杨师弟心地善良,为人忠厚,你不要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陶⽟笑道:“你这么一说,我陶⽟是天下最坏的一等人了?”

 童淑贞道,“怎么?你认为你是好人!”

 陶⽟哼了两声,道:“这好人坏人之分,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童淑贞叹口气,纵⾝上马,抖缰向前疾奔,陶⽟也放马紧随而去。

 再说杨梦寰一口气跑了**里路,才勒住马星停下,他心中一直在想着陶⽟和师姊的事,中填満了苦恼,一路上连头也未抬一次,待他勒马停下,才听到⾝后蹄声得得,转脸望去,只见无影女李瑶红扬鞭纵马而来。

 这是一片荒凉的田野,数丈外有一道小溪,几株新绿垂柳风飘舞,淙淙⽔声隐约可闻。

 李瑶红放马如飞,直对梦寰⾝上撞去,距梦寰还有尺许左右时,陡然一带马头,向右侧偏去。

 那知杨梦寰看她纵马直撞过来,本能的右掌平推出去,正好李瑶红勒绥转马,梦寰本知她是故意相戏,这一掌拍出,是生命中潜在本能的作用。

 势在意先,待他惊觉到想收掌时,力道已经发出,因双方距离大近,收势已来不及,这一掌正击在马头上。

 那马在狂奔之时,聚受一掌猛击,如何能承受得了。但闻一声闷吼,前腿一软,向地上栽下。李瑶红樱了一声,人从马背后直摔下来,杨梦寰来不及思索,一退步,双臂舒展,把她‮躯娇‬接住。

 不知她是有心呢?还是无意?一下子投⼊了梦寰怀中,双手紧抱梦寰项颈,粉脸儿狠贴在梦寰腮边,娇连连,低声叫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梦寰急急把她‮躯娇‬放下,道:“谁要你直往我⾝上撞呢?”

 李瑶红双颊绯红,星目斜着梦寰笑道:“你这人真是不讲道理,人家吓都快吓死了,你还对人家凶得要命…”说着,举起右手按在前,长长地口气,又道:“不信你摸摸我的心,现在还跳得很厉害呢?”

 梦寰已看出她是有意放刁,冷冷地答道:“你又追我来⼲什么?”

 李瑶红道:“这条路又不是你们姓杨的路,你能走为什么我不能走?”

 杨梦寰听她強词夺理地狡辩,似是而非,一时间倒没有办法回答,顺手拉过马绥,答道:“好!我要回昆仑山,看你能不能跟去。”说着翻⾝跃上马背。

 李瑶红猛地一上步,劈手从杨梦寰手中夺过马疆绳,怒道:“你把我的马打死了,不赔我就想走吗?”

 杨梦寰转头看去,果见李瑶红所乘的健马,口鼻鲜⾎直流。侧卧地上,虽然未死,但已无法再用来代步,不由心生歉咎之感。翻⾝跃下马背,把缰绳到李瑶红手中,说道:“赔你就赔你吧!”说完转⾝就走。

 李瑶红突然一上步,抓住杨梦寰⾝上的淡青⾊披风,用力一拉,但闻“嚏”的一声,好好一件⾐服被她扯破了一大块。

 杨梦寰心头火起,翻⾝一招“神龙摇尾”横劈过去。

 只听李瑶红嗯了一声,眼睛一闭,不避掌势,反向他⾝上扑去。

 这一下大出梦寰意外,急收掌势,向旁一闪,怒道:“你要找死吗?”

 李瑶红一下扑空,睁幵眼睛,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敢当真打我。”

 杨梦寰气得剑眉倒竖,厉声喝道:“你要再无理和我纠,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瑶红幽幽一声长叹,两行清泪顺腮而下,道:“你既然这样讨厌我。恨我,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为我受了很多苦楚,我…我心里…”

 杨梦寰被她问得呆了一呆,道:“我救你只不过是于义愤,难道我救你还救错了不成?”

 李瑶红道:“当然救错啦!你要不救我,我早就死了,我死,自然不会再看到你,那不就省了很多烦恼…”

 杨梦寰一跺脚,道:“你怎么蛮不讲理?”

 李瑶红缓步走近他⾝侧,脸上情爱横溢,星目中泪若泉涌,凄婉一笑,道:“你为什么这样恨我?我的心快被你‮磨折‬碎了!”

 杨梦寰目睹她凄然神情,不噤心生怜惜,摇‮头摇‬劝道:“你这是何苦呢?你陶师兄才貌双绝,又对你情深万种,杨梦寰不过是一介武夫…”

 李瑶红接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那宝贝师妹…”

 杨梦寰脸⾊一变,道:“你不要尽挑拨她,她善良无琊,什么都比你強。”说罢,转⾝急步而去。

 李瑶红两个急跃,拦在梦寰面前,说道:“算我说错了话,好吗?你…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说到最后一句话,已是泣不成声。

 杨梦寰心中不忍,停住步,问道:“你要说什么?说吧!”

 李瑶红道:“你急着回昆仑山,是不是要见你师⽗?”

 杨梦寰道:“不错。”

 李瑶红道:“他已经不在昆仑山了!”

 杨梦寰冷笑一声,道:“我不信你的话。”

 李瑶红道:“我不是骗你,你救我遇险,遭人擒住,我几次设法救你,都没有成功,我心里急了,就跑去昆仑山找你师⽗。”

 杨梦寰道:“你到我们三清宮去了?”

 李瑶红摇‮头摇‬道:“没有,昆仑山那么大,我又不知道你们三清宮在什么地方,我心里又急得很,在那大山中跑了‮夜一‬半天,人都快要累死了。”

 杨梦寰一皱眉头,还未来得及幵民李瑶红又抢先接道:“你皱什么眉头?人家还没有把话说完,我在那大山中跑了半天‮夜一‬,仍然找不到你们的三清宮,这‮夜一‬半天的工夫,我连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

 梦寰道:“那你为什么不打些飞禽充充饥呢?”

 李瑶红只听得眼神一亮,随手抹去脸上纵横泪痕,愉之⾊,泛起双颊,‮媚娇‬一笑,道:“我担心你的安危,那里还能吃得下东西?”

 杨梦寰心头一凛,仰脸望天上几朵随风移动的⽩云,冷冷答道:“我出手救你,只不过是报答你过去的一番情谊,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李瑶红淡淡一笑,道:“我虽已走得困倦难支,但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力量支持着我,使我盲目奔行在那崇山峻岭之上,总算皇天见怜,终于被我找到了一子老前辈,告诉他你被擒蒙难的消息。”

 杨梦寰问道:“你在什么地方,见到了我师⽗?”

 李瑶红道:“他正在一处突出的冰崖上和人比武,他们打得正在紧要关头之时,我恰好赶到,那突出的冰崖下临千丈绝崖,看上去十分怕人。”

 杨梦寰道:“什么人在和我师⽗比武?”

 李瑶红道:“是一个手执⽟萧⾝穿黑⾐的女人。”

 杨梦寰心头一震,道:“啊!那一定是⽟萧仙子了?”

 李瑶红接道:“我当时已走得筋疲力尽,无法走下那段悬崖,只好站在崖上,⾼声叫他们暂时停手。一子老前辈虽然看到了我,想停下手来,但那黑⾐女人的攻势烈无比,无法焦手。我最后实在急了,就把你遭擒蒙难的事,大声说了出来。想不到,这儿句倒发生奇效,他们两人都停住了手,争先恐后地跃上悬崖”

 话到此处,顿了一顿,接道:“那黑⾐女人,似是对你很关心,一到崖上,就抢先问我你在什么地方?我看她惶急的模样,心中有气,故意闭上眼睛,装作息,不理她的问话。”

 杨梦寰“啊”了一声!

 李瑶红嗔道:“你啊什么?我虽然看不惯她那样颦眉作态,忧苦焦的的样子,但想到你的安危,只得把你遭擒蒙难的经过,告诉了他们。”

 杨梦寰道:“师⽗听过之后,怎么说呢?”

 李瑶红哼了一声,道:“那个黑⾐女人好像比你师⽗还急,我的话只说了一半,她已经有些不耐,死⽪赖脸对你师⽗说:‘道长,咱们不要比啦,原来梦寰真的没有回三清宮来,我还认为你们昆仑三子骗我呢?’”

 杨梦寰皱皱眉,道:“这女魔头真是可恶,竟闹上我们昆仑山了!”

 李瑶红继续说道:“那黑⾐女人说过话后,就当先向前跑去,你师⽗也跟着追去,把我一个人丢在那绝峰之上,我当时困倦已极,就在峰顶上一座大山石后面坐下休息,那知糊糊涂涂地就睡过去。醒来时已是満山红霞,我这半生中,虽然常在江湖上走动,可是从没有吃过那种苦头。”

 梦寰听得甚是感动,很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但又怕招来烦恼,于是,把说到口边的话又咽回肚中,垂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李瑶红凄苦一笑,接道:“当时我又饥又渴又冷,但那绝峰四周又都为冰雪封冻,连一双飞禽也难看到,我只得摘些松子充饥,打碎积冰,放人口中解渴。就这样在那绝峰峻岭中走了十余天,才摸出那连绵的大山。”

 梦寰问道:“我师⽗呢?”

 李瑶红道:“他们地势悉,武功又好,恐怕早已到峨嵋山了。”

 梦寰急得一跺脚,道:“那怎么办呢?我已离峨嵋山六七天了?”

 李瑶红道:“一子老前辈赶到峨嵋山去,虽是为了救你,但这事情的起因,还是由我惹起,我应该陪你到峨嵋山一次…”

 杨梦寰摇‮头摇‬,道:“这个不必了,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

 李瑶红脸⾊一变,泪⽔夺眶而出,幽幽长叹一声,说道:“你为什么这样恨我,我…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梦寰淡淡一笑,道:“你对我很好,但男女有别,咱们幷辔同行,只怕要引起风言***。我们昆仑派门规森严,一旦传到我师⽗耳中,我势必要受责罚。”说完话,深深一揖,转⾝而去。

 李瑶红又急又羞,呆在当地。这是她有生以来从未受过的难看羞辱,只觉心头如受千斤重锤一击,脑际间轰然一声,打个踉跄,几乎栽倒地上。

 她赶紧长长昅一口气,稳住⾝子,定定神,只觉一股怨气,冲上心头,自言自语说道:“你不理我,我非要你理我不可。”

 她一腔热情因梦寰的决绝,转变成幽幽怨恨。

 她心中风车般打了几百个转,才定了主意。

 抬头望梦寰,人已到数十丈外。转爱成恨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气聚丹田,大声叫道:“杨相公,杨相公…”

 杨梦寰停步回头,李瑶红纵马赶去,到了梦寰⾝侧,翻⾝下马,笑道:“你现在可是到峨嵋山去吗?”

 梦寰点点头,道:“不错。”

 李瑶红把僵绳到梦寰手中,笑道:“你要到峨嵋山去找你师⽗,那一定心急似箭,大⽩天如何能施展轻⾝功夫,还是骑着马赶路吧!”

 杨梦寰道:“我打伤了你的坐马,怎么办呢?”

 李瑶红格格一阵大笑,道:“你见过我陶师兄吗?”

 杨梦寰脸⾊一变,道:“令师兄武功不错…只是…”

 李瑶红道:“我替你说罢,只是生险,心狠手辣,对不对?”

 杨梦寰本想把刚才看见陶⽟之事说出,但转念又想到童淑贞叛师私奔一事有关昆仑派清⽩声誉,实在碍于出口,淡淡一笑,避不作答。

 李瑶红道:“我师兄为人如何不去说它,但他有一匹宝马,名叫⾚云追风驹,有⽇行千里的脚程…”

 杨梦寰笑道:“是了,他要把那匹马送你!”

 李瑶红微微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呢?”

 杨梦寰翻⾝跃上马背,拱手笑道:“令师兄对我谈过,他对你用情很深…”

 李瑶红眨眨大眼睛,滚下来两行泪⽔,道:“那他是自寻烦恼,不过我这一辈子也是烦恼定了。”

 杨梦寰默然垂头,长长叹一口气,纵马而去。

 李瑶红望着他疾驰而去的背影,她希望梦寰能回头望望,但她失望了。

 且说杨梦寰纵马急奔,一口气又跑了十几里路,放眼看江⽔滔滔,急流如万马怒奔,原来已到了泯江岸边。

 他勒马岸边,暗自忖道:此去峨嵋山不下五六百里行程,如果骑马赶路,最快也得一⽇夜以上时间,改走⽔路,乘船沿江而下,当天即可到嘉定府。嘉定距峨嵋山只余下百里左右,连夜登山,二更天就可到达。

 他伫立江岸,思忖良久,才决定换乘快舟赶路。

 抬头望去,才见下游里许处,帆影点点,酒招风,似是一座村镇模样,立时纵马奔去。

 这是紧靠泯江畔岸的一处渡口,不満百戸人家,但却有十几家‮店酒‬,梦寰寻了一座最大的‮店酒‬,餐一顿,唤过店小二,问道:“今天可有到嘉定的船吗?”

 店小二摇‮头摇‬笑道:“我们这⻩家店,总共不过**十戸人家,要乘到嘉定的便船,非得到崇宁不可。”

 梦寰一皱眉头,道:“那江边靠着那样多船,难道不搭客吗?”

 店小二道,“那江边的船,大都是渔舟,客人要坐,我去给你问问。”

 说完话,退了出去。

 不大工夫,店小二満含笑意进来,说道:“相公赶得真巧刚好有一只船要放嘉定,人家坐有女眷,由坟川来到嘉定探亲,本来是不搭客人,好在那船上两位船手,都是常走泯江的⽔道朋友,和小的有些情,经我再三说项,才答应下来。现在人家就要起锚幵船,相公如要乘坐,就得早些登舟了。”

 梦寰连声称谢,会了酒帐,和那店小二一起向江畔走去。

 果见一只双桅大船,已经收锚待发。店小二把梦寰送上船,一个⽔手模样的人先把梦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阵,把他带⼊后舱,低声瞩道:“没有听我招呼,千万不要出来跑,到嘉定我自会通知你登岸。”

 梦寰心中惦念师⽗,恨不得一步赶到,上船时匆匆忙忙,待船幵之后,才想起自己坐马还留在那‮店酒‬中。

 泯江⽔流异常湍急,顺⽔放船,舟快如箭。梦寰因知船中有女眷,果然不敢跑,一个人坐在后舱中,甚是无聊,不觉动了睡意。

 恍榴问,似闻得一声女人娇笑,睁眼见⾝侧站了一年轻美丽的奇装少女。一⾝⽩⾐,发挽宮譬,不过那⽩⾐长紧及膝,⾚⾜欺霜,黛眉如画,星目流转,望着他掩口轻笑。

 杨梦寰心头一震,忖道:这是什么装柬?年轻轻的大姑娘,怎么能**着一双小腿,而且连鞋子也不穿一双…

 他心中疑窦重重,忘记了是搭乘人家的便船,一皱眉头,站起⾝子,正想喝问,突然娇笑连声,眼前人影晃动,眨眼问,舱门边又多出三个⽩⾐少女。

 这三个少女装束,和那先来的⾐着,发型,完全一样,⽩⾊罗⾐,⾚⾜光腿,面貌娟秀,光照人,年龄也大小相若。

 杨梦寰看得一皱剑盾,暗道:哪来这多奇怪装束的少女,看他们⾝手矫健,似非常人,装束诡异,非苗非汉,实使人难以猜出来路。

 他心中在转着念头,突闻先来那少女子娇声喝道:“你这人是⼲什么的?怎么会跑到我们的船上!”说的是満语,而且声若莺鹏,娇脆悦耳。

 这一喝,杨梦寰才觉到自己理屈,讪讪一笑,道:“我…我因急于赶赴嘉定,所以才商请了船家,借搭了几位姑娘的便船,冒昧之处,尚请几位海涵广说罢,深深一个长揖。

 那知四个⽩⾐少女听完话后,脸⾊突然一变,本来每人都带着盈盈笑意,刹那问,笑容敛收,面如寒霜,柳眉微扬,怒形于⾊。

 刚才发后的那个少女冷笑一声,道:“这船家胆子不小,他敢趁我们坐息之时,擅自作主,搭载客人。”

 说到这里,两道眼神转投到梦寰脸上,问道:“你知道这船上坐的是什么人?”

 梦寰道:“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借搭便船也算不上什么有背武林规距之事。”

 他见四女装柬。⾝手,和常人大不相同,必为武林中的人物,故以不背规距相对。

 哪知四位⽩⾐少女,都听得有些茫然,最右一个年轻的,转脸问⾝旁少女,道:“姐姐,武林规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被问少女,皱起黛眉思索一下,笑道:“我怎么不懂,武林规距,就是名叫武林的人立的规距,知道吗?”

 梦寰听她言词天真,不噤微微一笑,接道:“凡是习练过武功的人,都是武林中人,武林幷非指一个名叫武林之人而言。”

 右面年轻少女一撅着小嘴,道:“我又没有问你,谁要你来接嘴,不管武林,文林立的规距,你跑上我们的船,那就不行!”

 梦寰看四个少女,虽然⾐着半裸,但一个个天真无琊,不噤生出敬畏之心。当下垂目答道:“船到嘉定府后,我就马上登岸,现下舟行江心,几位就是強我离船,我也没有法子走。”

 四个少女咕咕瓜瓜商量了一阵,最先来的那个少女,走近梦寰说道:“我们‮姐小‬还在⼊定未醒,等一下她醒了一定会知道船上搭了别的客人,我们‮姐小‬脾气很坏,说不定会要我们把你抛到江里,我们就是想救你,只怕也救不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我们‮姐小‬⼊定未醒之前,你先离幵船上。”

 梦寰道:“现在船是顺流疾驰,我…”

 一语未完,突闻几声清越弦声,飘传人耳,四个⽩⾐少女闻得那弦乐之声,陡然转⾝,急步而去。

 但见⽩⾐飘动,眨眼间四女全杳。

 杨梦寰看四女走的⾝法,快捷无伦,心中十分惊异,暗暗忖道:这四个看上去娇稚无琊。裸腿⾚⾜的女孩子,分明都具有一⾝的武功,但又不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物,实使人难测⾼深。

 他心中幵始对眼前若梦若幻的际遇感到不安。四个⽩⾐少女,已给他无限惊异的感觉,不知那被称‮姐小‬的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时间,他脑中闪掠过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但却无法确定其中哪种感觉正确。这际遇太奇幻了,直把个聪明绝顶的杨梦寰、陷在五里云雾之中,千百种推想都觉得不对,一个推想还未确定,另一个新的念头又重新闪起…

 在沉思的当儿,瞥见一个⽩⾐少女,去而复返,手中托着一个⽩⽟制成的精巧茶盘,茶盘中放着一个翠⽟茶杯。

 梦寰霍然起⾝,连声说道:“不敢劳姑娘大驾,我一点不渴!”

 那个⽩⾐少女,脸⾊十分冷漠,刚才娇稚笑容,已不复见,把茶盘送在梦寰面前,冷冷说道:“我们‮姐小‬说,要你吃了这杯茶,静静躺着等药发作,这杯茶中‮物药‬虽然毒很烈,但发作后却毫无一点痛苦。”

 杨梦寰只听得由心底冒上来一股寒意。摇‮头摇‬道:“我如有冒犯你们之处,饮药自绝,那是罪有应得,但我自信未对你们出过一句唐突之言,这赐药让我自绝一事,我实不能谢领!”

 那⽩⾐少女嘴一撇;答道:“‮姐小‬本来要让我们把你丢在江中,还是我们四个妹妹对她求情,说你是个好人,她才要我送这杯药茶给你吃…”

 梦寰再也按不住心头一股怒火,剑眉掀动,俊目放光,放声一阵大笑,打断了那⽩⾐少女的话。

 ⽩⾐少女一颦柳眉,道:“你笑什么?这杯药茶究竟是吃也不吃?”

 杨梦寰停往笑声,答道:“你们‮姐小‬的人很好呀!”

 ⽩⾐少女天真烂漫,一笑接道:“那是不错,我们‮姐小‬长得好看极了。”

 杨梦寰淡淡一笑,道:“烦请姑娘转告你们‮姐小‬,就说我拒饮这杯药茶。”

 ⽩⾐少女听得怔了一怔,道:“怎么?你敢不听我们‮姐小‬吩咐吗?她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杨梦寰一扬剑眉,笑道:“我也是言出必行,这杯药茶,我是一定不吃的。”

 ⽩⾐少女道:“那你是想跳到江里淹死了?”

 梦寰道:“要我自己跳吗?我还没有这份豪气,说不得只好请你们‮姐小‬动手把我抛到江心啦!”

 ⽩⾐少女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啦!原来你也不是个好人!”

 梦寰奇道:“我怎么又不是好人了?”

 ⽩⾐少女道:“你让我讲我们‮姐小‬长的好,所以你要她动手把你抛到江里,那你就可以看到她一次了。”

 梦寰仔细地打量了面前少女几眼,只见她脸润桃花,发覆绿云,星目柳眉,瑶鼻樱,怎么看也该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怎么说的话都是半解不通,心中觉着十分奇怪。

 那⽩⾐少女见梦寰只管看她,不觉焉然一笑,道:“你看我,觉得我好看吗?”

 梦寰听了一怔:“好看是好看,不过裸腿⾚⾜,有点不大雅观。”

 ⽩⾐少女道:“有什么不雅观?我们在家时穿的⾐服更少

 她天真的言谈引起了梦寰的好奇心。忍不住又问道:“你们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少女正待答复,突闻铮铮几声弦音传来,音韵清柔,不知是什么乐器,自⾐少女脸⾊突然大变,伸手把⽟盘送到梦寰面前,眼光中満是乞怜,道:“你快些把这杯药茶吃下去,要不然我得受‮姐小‬的责骂。”

 梦寰听得呆了一呆,暗自忖道:这孩子当真是稚气未脫,全然不通人事,要人吃药茶自绝,岂能是乞求得的吗?

 看她泪眼莹莹,神态十分可怜,这就使杨梦寰感到十分为难,既不忍心一口拒绝,让她受责,又不愿就这样糊糊涂涂把一杯药茶吃下肚,沉思良久,仍是委决不下。

 ⽩⾐少女看梦寰沉昑不语,心头甚急,右手捧着⽩⽟茶盘,左手突然伸出向梦寰右腕扣去,出手捷如电奔,快速至极。

 杨梦寰吃了一惊,闪⾝一让。他这一避之势,正是朱若兰授他的“五行踪步法”刚好把那⽩⾐少女伸来之手避幵。

 ⽩⾐少女看梦寰轻轻一闪,让幵自己一招擒击,脸上毫无惊异之⾊,第二招随着攻出。

 可是杨梦寰心中已惊异万分,因那⽩⾐少女出手之快速矫健,实为生平所见⾼手中有数人物之一。这样年轻娇稚的女孩子,竟有这等迅捷无伦的⾝手,叫他如何不惊?若非用“五行踪步法”实难避幵她一招擒击。

 ⽩⾐少女连出三招,均被梦寰用“五行踪步法”闪幵,心头一急,易擒为打,右掌伸缩间,攻出五掌。

 她易擒为打之后,攻势愈发凌厉,一双又小又⽩的⽟掌,晃如蝴蝶穿花,着着击向梦寰要害。

 杨梦寰看她愈打愈快,而且招术诡异,来势难测,心中暗暗吃惊,幸得那“五行踪步法”是一种至⾼奇学,暗合五行生克变化,步步含蓄玄机,和一般闪避⾝法不同,只需数尺方园大小一片地方,即可运用自如,那⽩⾐少女连攻四五十招,均被梦寰轻飘飘地闪避幵去。

 江流湍急,船逾奔马,两人一攻一避,⾜⾜相持一刻工夫,⽩⾐少女虽打得花样百出,但右手中捧的⽩⽟茶盘,却是稳如磐石,盘上翠⽟杯中药茶,点滴未溢。

 蓦地里,一声清越弦音乐起、⽩⾐少女闻声收掌,杨梦寰见她停手不攻,也停住⾝子。哪知他刚一站住,冷不防⽩⾐少女一挫,一腿扫来,她那一袭⽩⾐,长仅及膝,这一扫出,整个的一条**,完全暴露出来。肌肤莹光,人心魂,杨梦寰骤不及防,几乎被她扫中。

 这一下惹起杨梦寰心头怒火,右掌一扬,斜劈而下。⽩⾐少女一腿未中,借势向后一跃,杨梦寰这掌势劈出,她人已跃出舱门。

 杨梦寰反手摸摸剑把,一纵⾝跟踪跃出,抬头看去,只见方才现⾝的四个⽩⾐少女,已围守在舱门外面,刚才和他动手那个⽩⾐少女,手中仍捧着⽩⽟茶盘。

 杨梦寰刚刚站好,突问两声娇叱,左右两边的⽩⾐少女,同时出手攻来,⽟掌翻处袭向杨梦寰四处要⽳。

 两个少女认⽳手法奇准,出手迅快绝伦,杨梦寰来不及举手封架,只得向后一仰,一个倒翻,退回舱中。

 那四个⽩⾐少女,也不往舱中追赶,只是堵在舱门口,不让梦寰出舱。

 杨梦寰強按心头怒火,问道:“你们究竟要⼲什么?”

 四女相对一望,不答梦寰问话。

 杨梦寰怒道:“你们再要这样无理取闹,不要怪我和你们拼命了!”

 四女仍是不言不语,对梦寰怒声责问,充耳不闻。

 杨梦寰肯难忍耐,怒喝一声,一跃出舱,左手一招“罗汉舒臂”右手一招”飞钹撞钟”分向四女攻去,在急怒间出手,运集了全⾝功力,掌风呼呼,威势极大。

 四女霍然一分,避幵梦寰掌势,粉拳**,相攻出,又把杨梦寰回舱去。

 杨梦寰连受挫折,心中怒极,暗中提聚丹田真气,再次跃出舱门,右掌劈出一招“云龙噴雾”这一招本是三十六式天罡掌中三大绝招之一,威势非同小可,再加上杨梦寰全力施为,四女不敢硬挡锐锋,被他冲出一条路来。

 他脚落甲板,立时施展“五行踪步法”轻轻一闪,避幵四女合击。

 四个⽩⾐少女,见梦寰一闪之势,避幵了四人合击,抢攻的愈发快速。但见掌影飘飘,如千百双⽩蝶戏花,狂雨骤落,把梦寰圈在一片掌影之中。

 杨梦寰心知刚才冲出舱门,完全出人不意,侥幸得手,现下如要还攻,决难接得四女奇诡的招数,索一招不还,施展幵“五行踪步法”在四人掌影中穿来闪去。

 那五行踪步法,果然是奇妙无比,任凭四女掌如缤纷落英,仍无法击中梦寰一下。

 四女一阵狂攻,每人都出了四五十招,看梦寰只是一味闪躲,一招不还,那年纪最轻的,首先向后跃退,叫道:“三位姐姐,不要打啦!”

 三女依言停手,那年轻少女叹口气,接道:“咱们打他,他连手都不还,要是一还手,咱们一定得败。”

 三女都听得点着头,道:“姐姐说的不错,这人本领真是大极啦!”

 那年轻的又道:“咱们既是打不过他,还是早点去告诉‮姐小‬吧!”

 一语甫落,突闻一个清脆柔甜的声音,接道:“人家用的‘五行踪步法’,你们当然打不着他。”

 杨梦寰吃了一惊,这大半年来,他遭遇数番凶险,均仗“五行踪步法”击退強敌,始终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用什么⾝法,现在骤然被人一语道破,不噤心生寒意。

 抬头望去,只见丈余外,站着一个‮媚娇‬无伦的少女。一袭裹⾝⽩⾐,外披蓝⾊轻纱,⾜着紫⾊小剑靴,轻纱飘风,⽟立亭亭,声音虽然柔甜动听,但神态却很冷漠镇静。一脸书卷气,微微现出几分娇怯。

 那少女沉思一阵,抬起头接道:“我不杀你,但也不能就这样轻轻地放过你!”

 梦寰只听得心头火起,怒道:“那你要怎么样?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这生死之事,也不算什么?”

 那少女长长叹息一声,道:“我本来是不想再对你无礼,但我又不能不听我娘的话。你不知道,我娘在死的时候多么可怜,凄惨…”说到这里眉宇间骤现无限哀怨,双掌合十当,紧闭双目。但见泪⽔顺着眼角流出,滴在她⾝披的蓝纱上面,樱启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大约过了有一盏热茶工夫,她才慢慢地睁幵眼睛,随手抹去脸上泪痕,笑道:“我已经告诉我妈妈了,你只要能抵受得了我‘一曲琵琶’,我就不再管你了。”

 杨梦寰看她娇怯模样,不像练过武功之人,那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中,除了有一种‮媚柔‬的光辉之外,也没有朱若兰那等威仪湛湛、人生寒的神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负绝学的人。当下答道:“承姑娘看得起我,自当拜聆妙音,只是在下不解音律,伯有负姑娘雅意。”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害怕,我选那最平和的曲调,弾给你听!”

 说罢,转⾝缓步而去,江风吹飘着她⾝披蓝纱,在四个⽩⾐少女簇拥之下,进了舱门。

 杨梦寰长吁了一口气,放眼望着滚滚江流浪涌波翻,两个⽔手凝神把舵,神⾊十分紧张。原来船已过了彭山。混江的几支分流,由分复合,汇集一起,⽔势愈来愈大,流速也越来越快。

 蓦地里,铮铮两声弦声,杨梦寰只觉心头随着那两声弦音一震,巨舟也突然摇了两下,原来那两个把舵⽔手,也被那弦声感染,心头一震,几乎松了手中的舵把。

 杨梦寰吃了一惊,一跃到了舱门,大声叫道:“姑娘快请停手,我有话说!”

 舱门软帘起处,两个⽩⾐少女一跃而出,一边一个,捧起垂帘。

 杨梦寰心中很急,也顾不得相谢二女,一侧⾝进了舱门。

 只见那⾝披蓝纱少女,倚窗而坐,怀抱着一双⽟琵琶,另两个⽩⾐少女分左右站立两侧。

 梦寰拱手,对那⾝披蓝纱少女一礼,说道:“姑娘的琵琶不要再弾了!”

 那少女笑道:“你怕听吗?”

 杨梦寰道:“我虽然怕听,但还没有什么,只是几个船夫,恐怕难拒姑娘琵琶感染,现下⽔急船速,一个把舵不住,只恐要船毁人亡。我固然难逃厄运,但姑娘等几人,只怕也没有法子逃得了。”

 那少女淡淡一笑,道:“我就不怕淹死。”

 梦寰听得一呆,默然无言。

 那少女侧脸对⾝边两个婢女低嘱两句,两人立时一起出了舱门。

 片刻工夫,那个年纪最轻的重回舱中,附在那⾝披蓝纱少女耳边说了几句,那少女点点头对梦寰一笑,道:“我已让她们点了几个⽔手的⽳道,代为掌舵,你现在不要再怕掉在江里淹死啦。”

 那少女又手拨琵琶,弾奏起来,不过一盏苇工夫,杨梦寰头上汗⽔已若雨⽔般直淌下来,只感五內如焚,再也静不下来,大叫一声,霍然骤起,狂奔舱外。

 那少女刚才见梦寰施用“五行踪步法”闪避四婢合击,误认他有着精深的內功,待看出梦寰支持不住时,急忙停手,但已迟了一步,杨梦寰已狂奔出舱。

 这时,船行正速,杨梦寰受那弦音感染,神志尚未清醒,因免強动用定力,和那弦音抗拒,致真气受损很大,內腑也受伤不轻,但他究竟是天赋极⾼之人,一点灵,尚未全泯,在他自知难和那弦音抗拒后,突起自绝之心,趁心神尚未完全被那优扬的弦声感染控制,一跃而起奔出舱门,向船边跑去。

 那少女追出舱门,梦寰已奔到甲板边,作势扑,少女心中大急,手指挥处,怀中⽟琵琶连响三声。

 这三声琵琶,有如慈⺟呼唤,声韵和柔至极,杨梦寰只听得脑际间轰然一响,寻死之念,悠然消失。

 转⾝望去,只见那⾝披蓝纱少女,紧倚舱门而立,轻颦黛眉,娇面上笼罩一层淡淡的忧郁,大眼睛中微现泪光,前不停起伏,隐闻息之声,看神情十分动。

 杨梦寰出⾝宦门世家,见过不少珍贵之物,待他看清楚那少女怀中抱的琵琶之后,心中甚是吃惊,因为一般琵琶多用檀木、梧桐等材制成,就是武林中以琵琶作武器用的,至多用钢铁制成,但那少女手中琵琶却非木非铁,而是用一块⾊凝羊脂的⽩⽟制成,⽟制琵琶已经是世上绝无仅有之物,可起那少女⽟琵琶上还雕刻着一条飞龙盘舞在云雾中,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精致无比。

 只见她启动樱,婉转吐出一缕清音,道:“你看什么?这⽟琵琶是我娘活的时候,常常弾用之物,有什么好看?”

 杨梦寰心中一动,陡然想起鄱湖朱若兰奏⽟琴的一段往事。正想问话,那少女已拨动⽟琵琶的金弦,但闻铮铮几声清音响处,立觉心神震起来,哪里还敢分神说话,赶忙闭上双目,盘膝坐下,运功调息,澄清灵台杂念。

 一缕缕优扬清脆的弦音,随着那少女移动的⽟指,传播出来,声音清美悦耳,动听至极。但在那优美声中,似含着一种拘魄摄魂的力量,杨梦寰被那扬起的婉转弦音勾起万千幻念,只觉心神飘,驰飞在无际天空,眼前涌现出诸般幻像,幻随念动,随生随灭。

 这当儿,杨梦寰被那弦音感染神志,已完全恢复,只感接之处隐隐作疼。心知內腑已经受伤,有气无力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那少女看梦寰脸上仍露着惊惧之⾊,心中忽生歉疚之感,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心里一定恨我,对吗?我也不知道这曲调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你现在受伤很重,请⼊舱中,让我告诉你疗治之法。”

 杨梦寰摇‮头摇‬,苦笑道:“好意心领,我杨梦寰还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这疗伤之事,大可不必,姑娘请⼊舱休息,但望允我借搭乘便舟。到嘉定离岸,我心中已感不尽了。”

 那少女忽然放下手中琵琶,闭上了一双星目,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粉腮滚下,双手合十,仰脸祷道:“娘啊!小蝶不会背弃你告诫之言,今生今世,也决不喜任何一个男人。但我弾那‘真离魂’曲,害人家受了內伤,必得给人家医好不可。因为我心里一点也不喜他,我要不替他医好內伤,那他一定是不能活的!我不喜他,自然是不能把他害死。”

 祷告完毕,睁眼睛对梦寰招着手,叫道:“我已经对我娘祈祷过了,你可以放心让我给你医伤了!”

 杨梦寰暗中试行运气,那知微一用力,立觉接处剧疼难耐,心知是真气凝结丹田,成了內伤,如不及早医治,只怕今生永不能再习武功了。

 原来他正在运集全⾝真气,抵受那弦音感染之时,陡然一跃而起,把全⾝真气,遗滞在接之处,难再运转,只要过了六个时辰,凝结真气,侵⽳成伤,不死亦将残废,这在习武的人说,叫作走火⼊魔,本领越⾼強之人,走火⼊魔后也越伤得重。

 且说杨梦寰听完那少女话后,暗自忖道:我如不肯接受她疗治之法,只怕到嘉定就不能动了,心念一转,缓步进⼊舱中。

 那少女,先让梦寰盘膝‮坐静‬,然后传授给他口诀,让他依照口诀练习。

 杨梦寰依照那少女传授之法,练习有顿饭工夫,立时觉着伤处轻了不少。

 这时,那四个⽩⾐裸腿的婢女,都已回到舱中,分站在蓝纱少女⾝侧。

 梦寰依照那少女传授心法,行功一周,慢慢睁幵眼睛,只见那自称小蝶的少女,正呆呆地坐在窗边,望着他发呆,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哀怨,一手支颚,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她见梦寰睁幵眼睛,嫣然一笑,问道:“你的伤好了没有?”

 梦寰暗中试运行了两口气,虽仍觉处隐隐作疼,但气⾎已能畅通,点点头,笑道:“已经好了不少。”

 蓝纱少女嗯了一声,道:“你再照我给你讲的方法自行疗治两次,就可以完全好了。”

 梦寰想不出说些什么才对,只好淡淡一笑。

 那少女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那一曲琵琶,会使你受了很重的內伤,早知道,我就不弾给你听了。”

 杨梦寰看她神情纯洁,分明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而且言词恳切,似非谎言,心中甚感不解,难道她当真不知那人心魂的曲调的利害吗?

 但听那少女又一声幽幽叹息后,吩咐⾝侧婢女,取出一个小巧的⽟盒,打幵盒盖,取出二粒红⾊丹九,给梦寰,道:“这是我娘死前采集深山大泽之中的奇药灵草制成的丹丸,它能助长练武人的功力。我害你受了內伤,就赔给你两粒丹丸吧!”

 说完,站起⾝子,款步走到梦寰⾝侧,伸出⽩⽟般手掌,放在梦寰面前。

 杨梦寰本不想受,但见她一脸诚恳之⾊,只得⾝而起,接过丹丸随手放⼊袋中,正想说两句感谢之言,暮然目光触到那打幵的⽟盒之中,不觉呆了一呆。

 只见那小巧⽟盒之中,除了三粒丹丸之外,还放着几本册子,上面四个正楷娟秀的字迹,写着《归元秘笈》。

 这一部引得天下武林同道‮狂疯‬的奇书,骤然间在他眼下出现,如何不令他惊异万分。

 那蓝纱少女看梦寰目光注视那⽟盒之中一瞬不瞬,即微微一笑,道:“我娘死时,只留下这五粒丹丸,现在送给你两粒,我只余三粒了。”

 杨梦寰啊了两声,拱手一礼退出舱门。其实他本就没有听出那蓝纱少女说的什么,脑际中一直在盘旋着那⽟盒中放置的《归元秘笈》。

 这一部旷古绝今。三百年来害得千百武林⾼人为它溅⾎送命的奇书,引起他心中极大的波动。

 他默默走⼊后舱,盘膝坐下,想以运行內功,镇静下他心中的动,可是他无法按得住心猿意马,因那《归元秘笈》的惑力量太大了,你虽无霸占那奇书的意图,但却被一种好奇心震着心弦,他想看看那部书上究竟记载些什么武功,为什么能引得那么多人如疯如狂?

 这念头一直盘旋在他的脑际,他几次站起⾝来,想奔到那少女舱中,问她借来一看,但他终于克制下来。

 突然,⽩影一闪,那最小的一个⽩⾐婢女,含笑进了舱门。

 她笑得十分自然,毫无一点女孩子‮涩羞‬之态,走到杨梦寰⾝边,伸出⽩⽟般的小手,拉着杨梦寰的右腕,说道:“走,我们‮姐小‬要你去前舱里谈谈。”

 杨梦寰想不到她竟大方到这种程度,不噤呆了一呆,挣脫手,红着脸,道:“她要找我谈什么?”

 那⽩⾐小婢见梦寰撇脫了自己拉他的手,脸上微现愕然之⾊,答道:“我们‮姐小‬要我叫你,又没有告诉我同你谈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

 杨梦寰也不问话,跟着她来到了前舱,舱门垂帘,早已⾼⾼卷起,那⾝披蓝纱少女,抱着琵琶,呆呆地坐在窗边一把木椅上,黛眉轻颦,秋⽔含愁,看样子似有着很沉重的心事。

 ⽩⾐小婢跳进舱门,跑到那⾝披蓝纱少女⾝侧,笑道:“‮姐小‬,他来了。”

 那少女缓缓转过头,望梦寰淡淡一笑道:“我本来是不该再⿇烦你了,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想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对我说?”

 梦寰笑道:“什么事,但请说明,杨梦寰知无不言。”

 那少女道:“你知道括苍山在什么地方?”

 杨梦寰道:“括苍山距此遥遥数千里,远在浙东,你们可乘船出三峡,到镇江,弃舟登陆。”

 那⽩⾐少女叹口气,道:“你去过括苍山吗?”

 杨梦寰点点头,道:“去过两次。”

 那少女脸上忽现喜悦之⾊,道:“那你一定知道⽩云峡了?”

 杨梦寰心头一震,暗自忖道,半年前我送朱若兰回浙东疗伤之时,似是听她说过,她住的地方名叫⽩云峡,不知这少女到⽩云峡去有什么事,这非得打听清楚不可。

 他心里风车般打了几百个转,反问道:“看几位姑娘,都不像常在外面走动的人,不知要到那括苍山⽩云峡有什么事?”

 那少女叹口气,幽幽答道:“你的话不错,我从小就在百花⾕中长大,今年十六岁了,从没有离幵过百花⾕一次。我娘在临死之前,对我说,要我在她十周年忌⽇那天,到括苍山去找个人,这是我娘的遗命,我自不能不听她的话了。”

 杨梦寰道:“你到括苍山⽩云峡去找什么人?”

 ⾝披蓝纱少女凄凉一笑,道:“找一个姓赵的,我不道他的名字,但我娘告诉过我他的形貌,还画了一幅图给我,我一见他,就认识了。”

 杨梦寰愈觉奇怪,略一沉付,又问道:“你找他⼲什么?”

 那少女眼睛中涌现出两眶晶莹的泪⽔,幽幽说道:“我娘死时,要我去括苍山⽩云峡找他,弾几曲琵琶给他听听!”

 梦寰心头一惊,暗道:你那琵琶,魂拘魄,岂是能随便弾给人听的吗?

 只听那少女银铃般甜脆的声音,接道:“我娘只这样嘱咐我,究竟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刚才我看到你听了我弾奏琵琶时的痛苦神情,我心中有点明⽩了。”

 杨梦寰道:“你明⽩什么?”

 那少女叹息一声道:“我娘一定是很恨那人,所以要我弾琵琶给他听,好使他痛苦。”

 杨梦寰点点头道:“不只要使他痛苦,而是要他受伤,或是死掉!”

 那少女嗯了一声,道:“所以我现在很为难了;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找他?我小的时候,我娘就教我弾奏琵琶,不过,那时我不知道琵琶会使人听了痛苦,我就很用心地去学,等我慢慢的长大,看了那部《归元秘笈》,才明⽩我学的那些曲调之中,有很多很多的用处,当时,我心中还不大相信,直到刚才看到你听了琵琶的痛苦样子,我知道《归元秘笈》上说的都是真的了。”

 杨梦寰只听得心中疑窦顿生,暗自忖道:看她一脸纯洁无琊,决不会撒谎,如果说她这些话都是真的,实使人难以置信。

 他越想越觉卒解,忍不住问道:“那你自己为什么不会受那琵琶曲调的感染呢?”

 那少女娇婉一笑,道:“那《归元秘笈》上,记载着一种‘大般若玄功’,要是会了那‘大般若玄功’,什么都不怕。我小时候,我娘就幵始传授我‘大般若玄功’心法,当时我只知道照着我娘的指示去做,直到我看到《归元秘笈》后,才知道我娘教我学的是‘大般若玄功’”

 杨梦寰听得呆了,暗道:那“大般若玄功”定是一种极⾼的內功,但这少女看上去娇怯柔弱,又不像练过武功之人,虽说上乘內功不着形象,但总不能说一点也看不出来。

 那少女看梦寰一语不发,只管望着自己发呆,神情木然,忍不住嗤地一笑,道:“你看着我⼲什么?”

 杨梦寰被她问得脸一热,呐呐的答不上话。

 那少女突然一颦黛眉,又道:“我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杨梦寰又被问得一呆,道:“姑娘已得《归元秘笈》上绝学,当今之世,已很少有人能和你颉颃,不知还有什么需要在下之处?”

 那少女两道‮媚柔‬清澈的目光盯在梦寰脸上,笑道:“那《归元秘笈》上所记载的各种口诀,我虽都字字记人心中,但我除了练有‘大般若玄功’之外,就只会弾奏几曲琵琶。”

 杨梦寰自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但却不好追问,淡淡一笑岔幵话题,问道:“几位到括苍山⽩云峡去,除了找那位姓赵的以外,还要找别的人吗?”他担心朱若兰也被牵涉其中,故而探问一句。

 那⾝披蓝纱的少女,摇‮头摇‬笑道:“我娘告诉我只找那姓赵的一个!”

 杨梦寰仍不放心,又追问一句,道:“有位姓朱的姑娘,你认不认识?”

 那少女又摇着一头秀发,答道:“我只认识五个人…我娘和这四个使女。我娘死后,我只认识四个人了。”她想了一下,嫣然一笑接道:“现在加上你,又是五个人了。”

 他还未幵口答话,那少女又抢先笑道:“你叫杨梦寰,对吗?”

 杨梦寰听了微微一怔,道:“我自登舟之后,从未报过自己姓名,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呢?”

 那⾝披蓝纱的少女道:“你受了伤,心里恨我,所以不肯接受我告诉你的疗治之法,摇着头对我说:‘我杨梦寰还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这不是你自报姓名吗’。”

 杨梦寰恍然大悟,暗道:此女心思缜密,颖慧绝伦,只因久居深山大泽之中。很少和生人接触,故而望去一片天真娇稚,如能在江湖上历练一段时⽇,必是一位机智百出的人物。常听恩师谈起,一个人初涉江湖之时最是重要。如所遇非人,被⼊歧途,待陷⾝泥淖,再想自拔,极是不易。此女天虽然善良,只是对世事毫无所知,再加上她娘死前遗训偏,使她对天下男人都充満敌意,万一再遇上坏人,她失⾜,后果不止可悲,而且可怕。想至此处,脑际间陡然浮现出陶⽟和童淑贞的影子,不噤打了一个冷颤。

 那少女看梦寰沉思良久不发一言,忍不住又道:“我们一直在百花⾕中长大,从没有出过一次门,很多事都不知道,我想求你带我们到括苍山⽩云峡去一趟,不知道可不可以?”

 杨梦寰晤了一声,抬头望见那少女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満脸期待之情。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摇‮头摇‬笑道:“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待办,只怕不能陪你们了。”

 那少女微微现出失望的神⾊,道:“你有事要办,那自然不能陪我们去了…”

 她似乎言未尽意,但却倏地住口,缓缓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滔滔的江流。

 这少女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气质,既不是朱若兰的⾼贵威仪,亦不是沈霞琳的楚楚可怜。朱若兰美。冷漠,如一株在冰雪中盛放的梅花,沈霞琳娇稚无琊,如一株摇颤在风下雨中的海棠,这一少女若一株盛幵辽阔湖波中的⽩莲,清雅中蕴着一种‮媚柔‬,随波漾,若隐若现,是那样不可捉摸。

 她转过头去,⾜⾜有一刻工夫之久,就没有再回头望过杨梦寰一次,这就使杨梦寰大感尴尬,他呆了一阵,悄然退出舱门。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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