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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要是晓得喽
 “俺爹死前让俺重振花家班,让乡亲们还听秧歌戏,俺下大牢咧,事体也就一风吹咧。俺把秧歌戏当成性命样样着欢喜,命没咧,还有啥舍得不舍得哩?”

 花瓣儿不想再说,把脸扭向别处,眼里的泪跑出来,打了肩头。有人还想问,警察抡起子假装往下劈砸。一群后生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驴车上花瓣儿的悲伤样样,腔子里鼓着风雷样样的愤恨。

 “小七岁红,你等着,俺们为你写万民折,掉脑袋也保你---”人群里,不晓得哪个后生炸着嗓子狂喊一句,众人回头踅摸,见那人眼里满是泪花花,嘴抖颤着泛了青光,脸上却是堂堂的感慨和义气。

 ***白玉莲嘴对嘴地往芒种肚里灌了几服汤药,还是不见起。蔡仲恒提前有话,这种边解毒边调理肺腑的法子不能急,要在腔子里积攒下比毒更多的药,才能慢慢恢复。

 白玉莲这些天不错眼珠地看着芒种,渐渐摸准了脾气。她晓得芒种的嗓子没了救,因为他连哑巴的“呜哇”都没有,耳朵和眼睛还有点残存的灵,再就是脑子还清楚。

 他不想吃饭的辰景,咬紧了牙关不动,而每次喝药,那黑汤汤连白玉莲都苦得打灵,他愣是张了嘴“咕咚”一声咽到肚里。

 白玉莲觉得他想早好利索,所以,先前心里那股子无依无靠的孤单渐渐消尽,一门心思盼他站起来,腔子里也有了指望。

 刚喂过汤药,白玉莲在炕上替他掐攥胳膊。掐攥累了,她坐直身子擦擦额上的汗,拿着腔调像央哄娃娃样样地柔声道:“弟,你咋一点也不乖哩?

 姐掐攥半天累咧,你也不晓得说句话,成心拿捏(注:方言,刁难的意思)姐是不?等你好喽再说,姐也拿捏拿捏你哩,让你也天天给姐掐胳膊攥腿的没个安生,你愿意不?要是愿意就说句话哩!”芒种听得见,无神的眼珠子空转几圈,嘴巴张了张,出一道细溜溜的口水。

 白玉莲用手替他擦干,又说:“姐盼着你好利索,你心眼里也得暗使劲哩!晓得不?姐肚里有你种的咧!其实姐早想告诉你,只是怕你听不见,说喽也白说。

 快点好吧,姐估摸着你好起来的辰景,姐也就快生咧!弟,你愿意要闺女还是要小子哩?摸摸姐的肚子不?要想,就使劲眨三下眼皮皮。”

 白玉莲说完,直愣愣盯着芒种。芒种活死人样样地僵了半晌,全身突然搐起来,嘴角猛往上提,眼珠子也左右晃得收势不住。半晌,眼珠子稳当下来,真的用力眨了三下眼睛。

 白玉莲欢喜地了小褂,把他鹰爪样样的手贴在自己肚皮上,激动得想掉泪:“弟,姐晓得你心里欢喜,姐也欢喜得不得了哩!

 咱俩的血脉合到一块儿咧,谁也不能再把咱们分开哩!”芒种张了张嘴,一溜口水到枕头上。

 白玉莲心疼地看着他,慢慢拿了他的手,捂到自己两坨酒酒上,恍惚地说:“弟,多少日子没摸咧?

 想不?睁咧半天眼,又听姐说咧半天话,睡会儿吧,睡一大觉,醒来咱就跟好人儿一样样咧,谁都不能说咱有病哩!”

 芒种听话,慢慢闭上眼,不大工夫,鼻子里有了轻微的鼾声。白玉莲叹了口气,悄悄把他的手从怀里撤出来。

 又小心地放到炕席上,下炕走出屋外。她抬头看看房上架的那张粘网,有五只野山雀的身子钻到网眼里,心里不由一喜,盼着快些天黑。白玉莲从宝塔胡同出来的辰景,除了身上的衣裳,啥东西也没带。

 她和芒种吃的是原先剩下的粮食,顶多还有三四顿。吃完了还有啥可吃的?她想给芒种补补身子,想回宝塔胡同,从那只红板柜里拿走这些年积攒下的钱票,回去两次都没人,而且门板上换了新锁头。

 这几天,幸亏能从粘网上摘下几只野山雀,把它们的撕烂,混在子面粥里让芒种喝下,算是有了点补养。可粘网是别人架的,她只能趁天黑偷偷顺着梯子上房,做贼样样的拣个便宜。

 白玉莲看着网眼里的野山雀,盼着架网的人正忙别的事体,决定青天白摘一回,于是,回屋拿了面口袋,慌慌张张上了梯子。***

 天气越来越凉,空气也好像硬邦了,白玉莲的身子觉得有些发紧。她看着困在网眼里可可怜怜的小东西,有点不忍心。它们多像躺在炕上的芒种哩!

 世上的事体就是这个样样,强壮的干啥都行,弱小的总受欺负,可是,再弱小也得活下去哩,不吃它们,人就不能活,这辰景顾不了作孽不作孽咧,这才叫弱强食哩。她的手刚攥住一只野山雀的尾巴,西边房上突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呵斥。

 “俺说这几天咋没粘住哩,闹半天你偷咧,你是不是偷上瘾咧?偷大活人不行,还想偷鸟,鸟能当巴使?”白玉莲“刷”

 地羞红了脸,伸出的手急忙收回,偷着用眼瞅瞅,一个彪形大汉跨了大步从西边房顶上直奔过来。

 白玉莲认得他是都府营后街有名的二愣子栓柱。这人三十七八岁还没成亲,整贪玩,夏秋粘鸟,冬套兔子,卖了钱到饭铺里闷点烧酒,喝多了往街上跳没个安生。

 栓柱浑身带着酒气走到白玉莲近前,骂咧咧地说:“凭啥摘俺的鸟?”白玉莲脸红着说:“栓柱哥,俺…俺想拿它给芒种补补身子哩,瓮里的粮食还有三顿两顿就没咧!”栓柱“唔”

 了一声说:“你还仁义,可惜他吃一筐头鸟也起不了秧(注:俗语,不能起的意思)咧,实在熬不住,俺把裆里的东西借给你,让你吃个涨!”白玉莲见他犯浑“刷”

 地拉下脸,扭身就要下梯子。栓柱跨了大步赶上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裳,不依不饶地说:“想走?把偷的鸟还喽,俺还到饭铺里卖钱哩!”

 白玉莲尴尬地说:“吃咧,咋还?”栓柱坏笑着说:“让俺一回,顶算还咧!”白玉莲“呸”地啐了他一脸唾沫,骂道:“你混蛋,回家你姐姐、妹妹去!”

 栓柱翻了脸,劈手把她掀倒在房顶上,抬腿就要往下踹。白玉莲害怕他踹掉肚里的娃娃,吓得“啊”地一声尖叫,爬起来往东跑。

 秧歌班的房子和西边另外四家并排着坐北朝南,白玉莲跑了两步醒过神来,看了看房下的平地,头有些晕。栓柱幸灾乐祸地骂道:“你他娘咋不跑咧?俺你还是轻的,没准儿还先后杀哩!”

 栓柱过来,白玉莲真的害怕了,她料定他不会下杀手,但凭他的浑劲,没准真敢在房顶上干出那种事体。栓柱醉红的眼珠子盯着她脯上的酒酒,一步步往前磨蹭。

 白玉莲被得没了退路,把心一横,走到房边,回头撕着嗓子狂喊:“臭栓柱,你个狗的,俺肚子里怀着娃娃,你成心死两条人命哩---”这声喊叫果然见效,栓柱愣怔片刻“呸”地啐了口唾沫,回身将网眼里的野山雀一个个摔死,骂咧咧收了网下房而去。

 白玉莲惊出一身冷汗,见他走远,蹭过来心疼地拣起死山雀。西边老刘家的二媳妇在院里冷冷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幸灾乐祸和瞧不起。

 白玉莲在房上和她的眼神打个照面,暗暗咬了牙关,硬头皮顺着梯子下了地。在房上一通有惊无险地折腾,白玉莲吓了一身热汗。抖开口袋倒出死山雀的辰景,翠蛾迈着急慌慌的步子到了院里。

 翠蛾没听见她在房上喊叫,看着几个死物,皱了眉说:“多大人咧,还摆弄鸟鸟?”白玉莲蹲下身子,用手采着野山雀的羽翎,苦笑着实心实意地道:“姨呀,你不晓得俺咋过着哩!

 瓮里还有三顿两顿就断食咧,好歹这也是,给芒种补补身子,再说…再说俺也嘴馋,让肚子里的娃娃吃哩!”翠蛾吃惊地问:“你…有喜咧?”

 白玉莲笑了笑说:“是芒种的。他成这个样样咧,来世上一圈,咋也得有个后留下哩!”翠蛾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瞅瞅白玉莲的肚子。白玉莲往地上蹭蹭手上的血,抬头问道:“你今儿咋有空咧?”翠蛾蹲下身子说:“玉莲,俺来是想求你一件事体。

 瓣儿今天后晌让警察押解到大牢咧,说是七八年的罪受哩。听街上人说,瓣儿当众说咧实情,原来毒药是王秉汉给的。瓣儿不是说芒种有病?还以为他给的药是治病的,闹半天是王秉汉借刀杀人哩!”

 白玉莲听完,眼珠子快要瞪出眼眶,半晌,哆嗦着说:“瓣儿她…她咋不早说?”翠蛾叹口气道:“瓣儿心里觉得对不住芒种,毕竟是她亲手往碗里放的,再说…再说当时见芒种那个样样,早吓晕咧!”白玉莲一股坐在地上,没了言语。

 翠蛾看她一眼,瞅着地上几个赤光光的死物说:“想想瓣儿当初嫁给芒种,心里多么欢喜哩!就是芒种平常有个头疼脑热,她心里还哆嗦得不行哩!

 瓣儿是个面善心软的闺女,她就是再恨,宁肯偷偷背着人撞南墙,也不会害你们哩!记得那天拿保银保你们出来不?她要跪着给人们唱哩!”白玉莲眼里想往下掉泪,两个下眼皮拼命截住。

 翠蛾又说:“这辈子当个女人不容易,俺不生养让福休咧,喜欢上瓣儿她爹还不敢明说,整价偷偷摸摸的,可好歹还算半块子女人哩。

 你说瓣儿这么好的一个闺女,偏偏是个死眼身子,她要是晓得喽,不寻死觅活才怪哩!你们从小玩到大,跟亲姐妹有啥两样?她爹啥辰景又错待过你?念想念想间的人,念想念想他活着的辰景对你的恩情,饶她这一回吧!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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